第四十六章 現在的你,活在她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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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已經……”伯卡德把餘下的兩個字咬在口中,他確實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索性不說出來。“死了?”那黑袍魔族如同看透了他的想法,那雙被帽簷擋在陰影中的眼睛,似乎打算穿越黑暗同他對視,片刻的沉默後,隻聽對方開口道:“你沒死。”

    “沒死?”聽到他的回複,伯卡德眼中眸光一晃,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起,無法克製地笑出了聲:“你說我沒死?”再次得到對方的肯定之後,伯卡德大喜,再平靜的目光也總是起了層波瀾,將他滿心的喜悅漾起,全然寫在了臉上。

    “可現在……”高興過後,回過神來的他依舊困惑於眼前的狀況,不禁出口詢問。“你跟著我就好。”對方的回答文不對題,“我也一直在找你。”

    話音剛落,眼前場景如同走馬燈般地往後倒退著,緊接而來的是一陣白光,而在白光盡頭,他隱約望見了坐落在半山之上的宅邸。那宅邸模樣算不上氣派,卻老遠便完全將他的注意力引去。

    望著那宅邸,伯卡德有些發愣,畢竟眼前這座大宅,自己就算閉上眼,也能將屋內的每個角落甚至是密室都走個遍。

    這座宅邸,分明就是自家主人的在霜楓域內的莊園。

    他們的身子落在宅邸的天台上,望著坐在眼前石椅上同接走她的那魔族聊得正歡的黛西,伯卡德的關注點更多是放在了自家主人的眼睛上,卻發現她的左眼不知是受了怎樣的處理,竟由湛藍變作了同她身旁那家夥眼瞳一樣的模樣,那摸上魅紫色彩的眼瞳,總叫他看著難受,不過心裏卻還是鬆了口氣。

    “怎麽,你還在擔心她?”他的反應被身旁的黑袍魔族看在眼裏。“你應該知道她沒事的。”那魔族頓了頓,接著說道:“我是說她的眼睛。”

    “畢竟,我們現在可是活在她的曾經呀。”

    “什麽意思?”伯卡德聽他這麽說,立馬便將目光挪到了對方的臉上,不知為何,對方臉上竟如同被黑霧籠罩了般地模糊,使得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麵容。

    那種感覺就好像……披上了隱袍一樣。

    “你是誰?”一想到隱袍,伯卡德不禁緊張起來,他知道的,能披上隱袍的都是魔族君主,如果眼前這家夥披的不是隱袍還好,可如果真是隱袍,自己又尚未從叛亂的罪名中脫身,那豈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

    “我們在她的記憶裏。”他仿佛沒聽到伯卡德的後一句話般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這是她的曾經,成為君主之前的。”

    “想去麽?楓骨鎮。”伯卡德看著他,剛想開口,耳畔卻傳來了黛西身旁那不知名魔族的聲音,聽到“楓骨鎮”的字眼,不禁就此打住,側過頭仔細聽著他們的談話內容。

    “楓骨鎮?”黛西放下手中的白瓷杯,抬頭看他,卻不自覺地又將目光錯開,如同刻意避開對方一般,旋即將臉垂下,攏著瓷杯的手往裏一收將瓷杯捧住。

    “是該帶你去看看了。”那魔族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這次回來就帶你過去。”

    此時此刻,望著那張臉,伯卡德總算是想起究竟是在何處見過,當初主人命自己燒毀的畫像之中,站在她身旁的,可不就是這家夥?

    還有那次,他站在亞爾文的幻境之外看到的,可不也是他?

    伯卡德看朝他們的目光開始有些複雜,他知道的不多,卻知道他對自家主人的意義甚是重大,隻是他同黛西一起走過了這般久,卻從未見過對方本尊,就算是偶爾向黛西問起,也會被埋怨多事,此後便也不再在意。

    “該走了。”身旁的黑袍魔族發話了,眼前的畫麵竟也如幻象般地往後倒退消散,之後,從視野盡頭漫步走出的,竟是匹枯瘦的老馬。

    “那次任務失敗了。”那魔族如同充當了走馬燈的旁白一般在一旁朝他解釋,目光卻直勾勾地朝前望著——與其說是在同他說話,倒不如說是自個兒在那言自語。

    圍在街道周圍的民眾議論紛紛,透過那些閑言碎語,他隱約聽出了些什麽侯爵大人戰死之類的話,直到親眼望見了老馬身後車廂裏的那具裹著白布的屍首,才徹底搞清楚了脈絡。

    他死了。

    伯卡德趕忙將視線收回,下一秒便尋遍四周,找到黛西之後,他快步上前,伸出的手,竟穩穩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別看。”他將黛西拉往自己身前,另一隻手抬手便捂住了黛西的眼睛。“您別看。”他手上不自覺地加施了力道,口裏反複不斷地朝她低語,生怕她將自己掙脫一般。

    黛西的身子微微打著顫,他感覺得到掌心之中已被眼淚沾濕,隻得將她拉緊,捂住她雙眼的手越發不敢鬆開,直到那拖著屍首的車馬消失在視線範圍。

    “喔。”站在不遠處的黑袍魔族亦是全程沒看那車馬一眼,卻是一直注視著他,突然如同知曉了什麽般地發出聲輕呼,見他回來,才發起咒術讓眼前的場景散去。

    本以為之前的那畫麵已經足夠沉重,怎想接下來的場景更是叫他倒吸了口涼氣。

    眼前地上躺著的,竟是黛西。四周燃著大火,她的身軀卻渡上了層冰霜,還沒合上的眸子光彩全無,甚至連瞳孔都早已渙散。

    “啊,是。”見他那副震驚得快要說不出話的臉色,那黑袍魔族竟不以為然地朝他解釋。

    “她也死了。”

    “哈,很狼狽吧。”起初的語氣隻是有些不以為意,後來那魔族竟笑出了聲,苦甜不清的笑音之間,也分不出究竟夾雜了些什麽意味。

    伯卡德沒理會他,甚至都沒說半句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黛西,她的軀體在他眼中碎裂消融,叫他看得壓抑且心驚。

    【現封你為伯爵,也好繼承他的家業。】

    【此後,你便隨我做徒,好好學,給他報仇。】

    有話音斷斷續續地闖入他的腦海,聽起來飄渺且空靈,不知究竟來自何處,擾得他心煩。

    “……死了?”良久的沉默,氣氛之中竟有股子說不清的悲楚,比起黛西就這樣在他眼前死去這件事,他或許更願意去相信眼前的不過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

    “都說了是曾經。”黑袍魔族依舊平靜著腔調,盡管看不清其麵容,但他此刻的麵色,定是同他的語調一樣平靜得毫無波瀾。

    “你……”伯卡德還想問些什麽,畢竟模糊的地方實在太多,話才出口,卻被手腕上傳來的刺痛給斬斷,不禁低頭,隻見自己手腕之上,竟不知何時纏上了縷絲線,那絲線幾近透明,若不是憑借著那痛感,他或許根本覺察不到。

    “她在叫你了。”那黑袍魔族瞥了眼他的手腕,“你該回去了。”

    語畢,他伸手,照著伯卡德肩上推了一把,即便沒下多大的力氣,可仍舊將他送出了老遠的一段距離,且一直往後退去。

    “喂!你……”伯卡德的話還沒說完,自然有些不甘心就這麽離開,可就算執念再大,也抵擋不住那股將他送遠的氣流。

    “剩下的,還是讓她親自告訴你好了。”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那魔族如同完成了一項重大的委托般地長呼出一口氣,一直攏在黑袍之下的軀體,竟也隨他那口長歎開始瓦解。他稍稍側了側頭,還是將那寬帽拉下,隻見那一直掩在霧氣之下的,竟也是張同黛西一模一樣的臉,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雙依舊著著湛藍的眸子。

    準確說來,她便是黛西,曾經的黛西。

    身後蔓延而出的白光愈發強烈,催得她的身子消散的速度愈發快。

    “不要忘了我啊……”她目光放遠,一雙湛藍的眸子直看朝伯卡德離開的方向,嘴角一揚,最終還是在自己的苦笑之中消散成煙,在那空曠且無聲地地界內,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