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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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陽公主倒是不著急,笑著和馮淑嘉說道:“不用,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就先在這裏等著吧。等一會兒該用午膳了,咱們再去醉仙樓。他們家的酒菜可都是京城一絕呢!”

    眼睛亮亮的,歡喜又有生氣,哪裏還有早些時候被貞慧郡主拿駙馬林樨的遺作刺激時的生不如死、暮氣沉沉。

    看來,壽陽公主是真的邁過了那道坎兒,開始學著接受林樨已經永遠地離開她的事實了。

    馮淑嘉真心替壽陽公主開心,便順著她的話說起外頭激烈的賽事來。

    馮淑嘉本就善女紅,又有意開解壽陽公主,故解說得既貼切又生動,聽得壽陽公主眉開眼笑,恨不能自己也親手縫製個帕子才好呢。

    嚴嬤嬤在一旁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說得開心,自己也欣慰地笑了。

    將近午時,馮淑嘉吩咐采露去前頭問一問比賽到了什麽階段,得知剛比了不過三分之一時,便起身邀請壽陽公主去醉仙樓用午膳。

    “方才已經著人去定了雅間,還請公主移步,用過午膳再來觀賽。”馮淑嘉笑道。

    壽陽公主笑道:“既然比賽還未進行到一半,那一會兒用過午膳,咱們去錦園聽戲吧。今日恰好有小飛蝶的拿手好戲《牡丹亭》!”

    壽陽公主也是小飛蝶蕭斐的戲迷,當初楊皇後之所以幫著說項,也有壽陽公主極力遊說的原因。

    “但憑公主吩咐。”馮淑嘉笑道。

    壽陽公主便招來隨行的宮女,吩咐道:“替本宮更衣。”

    又回頭和馮淑嘉笑著解釋道:“這身儀服一穿出去,到處都是跪拜請安的,十分地不自在。換了便衣出行,方便他人,自己也自在,正好體味這民間情味。”

    馮淑嘉自然是笑著附和聲“好”。

    待壽陽公主換了尋常貴家少婦的衣衫,便攜了馮淑嘉的手,從後院直接去了深巷,又轉到大街,乘上早就等在那裏的馬車,一路往醉仙樓行去。

    清風茶樓的密室裏,蕭稷得到消息,眉間一時喜,一時憂——喜的是有了壽陽公主的喜愛和護持,馮淑嘉今後的路會越走越平順;憂的是總有一天他會和隆慶帝對上,隻怕馮淑嘉到時候麵對壽陽公主時會很為難……

    柳元看著蕭稷神情變幻不定,琢磨不清他的心思,便出言詢問道:“少主,可是有什麽不妥?需不要屬下增派人手?”

    蕭稷回神,搖搖頭,道:“不用。來說說近日的準備吧。”

    柳元見蕭稷不說,也不再多問,抱拳回稟道:“是。近日皇家圍場已經開始準備秋獵的事項了,咱們的人已經安插進去了,隨行的大臣的名單也還在擬定……”

    密室裏燈光浮動,沉寂無聲,隻有柳元細細的稟報聲和蕭稷偶爾的低聲吩咐。

    相比起清風茶樓密室裏氣氛的凝重,醉仙樓裏卻是一片歡歌笑語,熙熙攘攘。

    雅間的門從裏麵關上,隔絕了外頭的喧嚷。

    壽陽公主自幼承訓於出身太傅之家的楊皇後,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各種規矩禮儀早就內化成了她的習慣,譬如眼下,食不言。

    馮淑嘉也默然不語,安然用餐。

    吃過飯,漱口,淨手。

    壽陽公主這才打開了話匣子,指著桌上的菜式和馮淑嘉一一點評細致。

    馮淑嘉耐心地聽著,臉上帶笑,不時地附和幾句。

    偶爾言談之間提及林樨生前帶她來醉仙樓吃過的某道菜式,壽陽公主眼底一閃而過沉鬱哀傷,但很快便又打起精神來,說得頭頭是道。

    馮淑嘉覺得這樣很好,當你不再對以前和那個人一起經曆的往事避而不碰時,意味著心頭的那些傷口已經開始慢慢地結痂恢複了。

    林樨固然好,可是他已經離開了,壽陽公主還有大把的日子,總不能一直都沉浸在過去的哀傷裏,把五彩的日子過成重複麻木的一天。

    閑聊消食完畢,結賬離開,一行人直奔錦園而去。

    位子是提前就派人來定好的,是二樓正對著戲台的雅間,視野極佳,可以將舞台上小飛蝶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大約是飯後談及林樨的緣故,此時再說起林樨,壽陽公主神色雖然依舊哀傷,卻也較之前坦然許多。

    “先夫在世的時候,雖然不喜歡聽這些軟綿綿、情切切的調子,卻因為我很歡,每每有小飛蝶登台演出時,都會提前定好位子,陪我一起去看……

    “記得有一次天降大雪,路麵積雪很深,京城裏相繼出了好些車馬人車相撞的事故,恰好錦園裏小飛蝶登台演唱《牡丹亭》,我便吵著鬧著非要去,他拗不過我,最後隻得同意了,卻堅持把我裹成了一隻粽子,他自己卻為了護著我,得了風寒……

    “外人都以為我如何地委屈自己,捏著公主的性子迎合他的清高灑脫,卻不知私下裏他待我才是一心寵著憐著……可憐我那時候年少不更事,還因為李婉寧的酸話,回家和他置氣……

    “現在想想,真是悔之不及……

    “人生短促,奄忽而逝,其間又有各種不測風雲,既然有緣相遇相知,又何必要計較那些有的沒的,到頭來空對著一室冷落寂寥,後悔不曾珍惜……”

    壽陽公主癡癡地看著戲台上蕭斐扮演的身姿翩躚、媚眼多情的杜麗娘,似在夢囈:“你說,這世上可真有這般為情而死又因情而生的癡情人?”

    如果有的話,那為何這麽久都過去了,她還不曾去地府陪伴林樨?為何她的一片癡情沒能令得林樨死而複生,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這個話題太沉重,壽陽公主又問得太癡情認真,馮淑嘉一時沉默不語。

    倒是壽陽公主先回過神來,掩唇笑了起來:“你還是個小姑娘呢,我和你說這些生生死死、情情愛愛的做什麽!且聽戲吧。”

    馮淑嘉麵上陪著笑,心裏卻頗不是滋味。

    她不是小姑娘,甚至親曆過死而後生的離奇之事,對於壽陽公主話裏的後悔鬱鬱卻又無可奈何的錐心之痛,早就感受過千萬次了,所以重生之後,她才會用盡一切法子,虐渣複仇,增強己力,努力地避開前世抄家滅族的悲劇。

    至於男女情愛,那太奢侈了,她不敢輕易去碰觸。

    可若是有一天她或者是那個人其中的一個提前一步離開了這個人世,那她幽藏於心底連萌芽都沒有機會的情意,又該如何自處?

    到那時,她會不會也如現在的壽陽公主一樣,對著這一出編出來娛人娛己的戲劇,感慨不已,神傷哀慟,後悔當初擁有時不曾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