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異看了一眼臨風而立、俊朗瀟灑的蕭稷，心想，就算是當初他知道蕭稷就混跡在某一撥難民裏，隻怕也狠不下心來按照軍令將那些人全部殺掉吧。

    “何山是你的人？”馮異很快反應過來，問道。

    蕭稷點點頭，坦蕩道：“是。不過晚輩派何參將過去，隻是為了阻擊西涼賊人。馮大將軍隻怕還不知道吧，李奉賢早就暗中和西涼人勾結，此次更是妄圖借助他們的力量，一舉顛覆朝綱，覆滅我大梁。

    “晚輩雖然惱恨今上為了帝位蒙蔽世人，勾結外敵，誣殺晚輩一家上下，坑殺了數萬無辜的晉王百姓……

    “但是，這大梁是我蕭家先祖們披荊斬棘嘔心瀝血，一手創立起來的，絕不能毀在外敵的手上！我大梁的百姓，更不能在西涼賊人的鐵蹄下苟延殘喘！

    “晚輩既然姓蕭，那就絕不能坐視不理！”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又坦率自然，毫不作偽，哪怕明知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手下雄兵強健，意圖向隆慶帝複仇，馮異都沒有辦法不擊節歎賞。

    “多謝！”馮異抱拳鄭重道謝，“如果不是何參將及時率領武威軍相助，或許對戰西涼最終也會取勝，但少不得拖延些時日，痛失些我大梁的好漢！”

    戰場殘酷，一次戰役下來，少不得要折損些人馬。

    作為他們的主將，西北大營的將士們就和他自己的手足兄弟一般，能不犧牲，馮異當然希望他們都能好好地活著。

    蕭稷連忙拱手回道：“馮大將軍言重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晚輩姓蕭，生而有責任護佑我大梁的國土和臣民。”

    馮異點點頭，爽朗一笑，正色道：“我救過你，你也派人幫過我，所以咱們咱們扯平了。還請蕭公子往後不必再將‘恩情’二字放在心上。”

    馮淑嘉聞言臉色頓時一變。

    她了解馮異，此話一出，等同事將以往的情分完全抹殺幹淨，從今後，他是隆慶帝的臣子，自當盡忠為君分憂，而蕭稷也是隆慶帝的仇人，不死不休……

    “爹爹！”馮淑嘉驚呼，張口就要勸說，卻被馮異抬手阻止了。

    “嘉兒不必再說。咱們快些回家去吧。你出來這麽久，你娘親和弟妹們該著急了。”馮異神色堅定。

    當初隆慶帝為了帝位，勾結外敵，殘殺兄長，挑起戰火固然不對，然而現在蕭稷要向隆慶帝複仇的話，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場浩劫。

    這些上位者們爭權奪利，最終苦害的還是百姓，是無數的將士……

    他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

    若不然，當初他也不會違抗軍令，悄悄放走那些無辜的晉陽百姓了。

    馮淑嘉眼見著馮異扭頭走開，頓時著急起來。

    雖然她此行也並不抱什麽希望，更多的是抱著努力一把之後，能讓心中少些愧疚和遺憾的念頭……

    但是馮異拒絕得這麽堅決，讓她想勸說都無處下手。

    蕭稷見馮淑嘉一副為難著急的樣子，輕輕勸說道：“你先和令尊一起回去吧……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馮淑嘉正要說話，前頭走著的馮異停下腳步來，回頭催促她道：“嘉兒，回家了！”

    馮淑嘉猶豫一瞬，見馮異現在前頭一直等著她，隻得衝蕭稷搖搖手，轉身追了上去。

    雖然馮異還沒有等他開口就直接拒絕了，但是蕭稷並不因此而生氣，無奈歸無奈，卻反而更加佩服馮毅的氣節了。

    等馮異等人縱馬而過時，他立在路上，拱手目送，態度恭敬誠懇，一如先前。

    杜秋平為人心細如發，思維敏捷，見狀少不得留個心眼，準備等回京之後得了空閑，再向馮異細細地詢問。

    途徑荔山，馮淑嘉喝停駿馬。

    馮異也忙拉緊韁繩，止住奔跑的馬兒，不解地抬頭問道：“怎麽了，嘉兒？為什麽突然停下來了？”

    馮淑嘉朝山上努努嘴，道：“母親和援弟他們都還在荔山上呢！”

    馮異聞言更是驚訝：“這個時候他們到荔山上做什麽？”

    京城裏紛紛擾擾，正是動蕩不安的時候，不好好留在家裏由護院保護好自己，怎麽還膽大地出來遊玩呢？

    馮淑嘉趁機解釋道：“先前汾陽王意圖逼宮，封鎖了京城。聖上不願坐以待斃，便內派禁衛軍緊緊地守護住皇城，外召京畿衛包圍京城，意圖內外夾擊，突圍而出。

    蕭公子擔心他們會拿母親和我們姐弟的安危來脅迫父親，便特地派人趁夜將我們送到荔山，囑托荔山居士代為照看。

    “再後來汾陽王雖然落敗，卻抖露出了更多的陳年舊事，街談巷議、士子請願，一時之間，滿城風雨。

    而汾陽王卻藏匿不出，暗中窺伺。

    “聖上震怒之下，便派出五城兵馬司的人稽查流言，一旦抓住，不問真假，俱嚴懲不貸……已經罷黜了好些朝官，誅滅了好幾家人呢……

    京城中人人自危，母親和我們姐弟也不敢在此時貿然回京，惹得聖上注意，就一直以母親身子病弱需要療養為由，繼續住在這荔山上。

    “蕭公子一直有派人守護周圍，以防不測……”

    馮淑嘉一麵說，一麵仔細地觀察著馮異的神色，又怕自己說多了，反而適得其反，惹了馮異的厭倦，便收住了這個話題，笑道：“不過，現在父親回來了，母親和我們終於可以放心的回家了！”

    言語之間，滿是對父親的信賴和親近。

    馮異心頭一暖，轉念又想起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白氏母子幾人是如何提心吊膽的躲在這裏山過日子的，又滿心的愧疚——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敏感，妻子兒女何至於如此小心翼翼惶恐不安？

    一絲憤怒失意，也趁機悄悄地冒出頭來——若不是隆慶帝當初為奪帝位，心狠手辣，埋下這些隱患，又如何會有今日的動蕩不安？

    馮異壓下心底的翻湧，勉強笑道：“當然！爹爹回來了，再也沒有人能夠欺負你們娘幾個了！咱們這就上山去，接他們回家！”

    說著，馮異一抖韁繩，一馬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