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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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秦家旺抗戰中主要戰鬥的地方,膠東公學的女生,董仁棠將軍說過一段順口溜,叫做“膠東女兒花一樣,膠公女生是花中王”,極言膠東公學女生當時的“社會地位”。
女生也是各種各樣的,但根據同學回憶,閻雲姑娘可不是什麽“鐵姑娘”,按照比她晚兩年入校的同學回憶,閻雲姑娘個子不高,白淨的臉龐,喜歡笑,笑時露出一顆小虎牙”,很善良。
不過,劉瑰玲最初有點兒奇怪,這個長得挺甜的師姐,無論春夏都戴一頂鴨舌帽,總是把自己弄得跟小夥子似的。
當時膠公女生都是齊耳短發,就是閻雲和劉瑰玲頭上怪異,閻雲是總戴著鴨舌帽,劉瑰玲則是一腦袋洋氣的大波浪卷發。因為這個閻雲總被當成俊俏的小男生,劉瑰玲則常被老百姓當成八路抓來的“女漢奸”。弄得她很苦惱。
其實,劉瑰玲也不想留這個發型,是因為學校要演出話劇《姊妹花》,找人演其中的妹妹,這角色是個城市少女。城市少女應該是什麽樣兒呢?導演江風出主意,說燙發阿,燙發一看就是城市的嘛。
正好劉瑰玲有一頭長發還沒來得及剪掉,這個角色非她莫屬。
問題是當時學校都是在鄉村山區轉戰,怎麽燙發呢?沒關係,土八路因陋就簡,負責化妝的呂亞軍先生拿了雙鐵筷子在火裏燒熱就幫劉瑰玲打扮起來。
別說,還真象那麽回事兒。看起來很時髦洋氣。
而閻雲戴鴨舌帽的原因,後來有人告訴劉瑰玲,那是因為42年反掃蕩的時候,閻雲藏在老鄉的炕洞裏被日軍發現,為了不被俘受辱拉了手榴彈,結果頭皮受傷好久長不出頭發來。這樣,愛美的閻雲隻好無論寒暑都戴帽子了。
這一仗,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現在來詳細地記錄了這件事的經過。
事後考證,閻雲被圍的村莊,應該是文登縣的大章村(現屬威海市)。日軍是在傍晚對這個村子進行突襲的,動作很小心。估計是有情報告訴他們村子裏有八路,可不知道是哪個部分的。
說起來,膠東公學和鬼子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說有澡堂子裏光著屁股也能把日本人認出來的功夫吧,也是稍有風吹草動就繃緊弦兒的。所以,盡管有點兒麻痹,在遭到襲擊的時候,他們的情況還沒糟到透頂。
日軍在村邊路上剛一露頭,就被警惕性很強的哨兵發現了。
公學是學校,隻有幹部和哨兵有槍,高年級同學有手榴彈算是自衛武器。大多數人都隻有筆墨紙硯蠟紙鋼板的,基本沒有戰鬥力。可是,當時膠東公學男生黑棉襖女生藍棉襖,都是製式服裝,和八路軍沒什麽區別,一但與敵人遭遇目標十分明顯。所以,一發現了敵人,負責的幹部趕緊組織學員和老鄉撤退。連續的掃蕩把八路軍和老鄉都練成了飛毛腿,一直到人都撤上了山,鬼子才摸進村口。
因為敵軍行動隱蔽,這個撤退很倉促。到山上大夥兒剛想喘口氣,一點人數,壞了,少了兩個女生。一個是閻雲,另一個叫許冠英。
還有一些動作遲緩的老鄉,也沒來得及跑出來,都讓鬼子給抓了。
好在日軍高度緊張八路的伏擊,還顧不上難為老百姓,鳴槍喊話,把老鄉們趕到一個穀場集合,讓漢奸甄別,日本兵就開始滿村翻箱倒櫃找八路。
這兩個女八路,還真不在老鄉裏麵。
前麵說了,閻雲當時正在幫老鄉幹活,根本沒注意到學員集合撤退。等她覺出不對來,剛想往外跑,隔著窗戶隻見幾個日本兵端著大槍已經進了院兒了。
這種情況下,跑是肯定來不及了,怎麽辦?
也不是沒辦法,這種情況下土八路碰上鬼子第一個辦法是蒙,第二個辦法是藏,實在不行就隻好拚命了。
還真有蒙過去的。
有一回膠公常務副校長趙野民就讓鬼子給堵在炕頭上了。
那天,也是趙校長倒黴,他和他愛人,也在膠公任教的薑明先生剛轉移到一個小村,對這裏的情況還不熟悉。交了飯票放行李,村裏的幹部安排去放哨警戒,趙野民先生盤腿坐在炕上和房東老大爺聊天。這是土八路的老傳統,到了老鄉家嘴也不閑著,隨時做宣傳工作,群眾工作。薑明先生在一邊做針線,房東大爺摘了幾條黃瓜放在炕上,趙先生抓了根黃瓜剛咬兩口,門簾一挑進來一群鬼子!
村口還放著崗,鬼子已經到炕頭了,這簡直跟魔術大變活人一樣刺激。估計當時趙校長的臉都要綠了。他的手槍就在屁股底下,想扔掉黃瓜拿出來打都來不及。
就這樣落到鬼子手裏,真是死不瞑目阿。
不料那鬼子根本不理這位腦袋值“兩級特進”的共黨膠東最高教育官員,卻指著趙先生手裏的黃瓜,哇啦哇啦說了一段話,連說帶比劃的,意思是。黃瓜,哪裏地有?
這時候趙先生才算緩過勁兒來,看到這幾個鬼子嘴唇幹裂滿臉赤紅,心裏有點兒明白了。敢情這幾個鬼子不是衝我來的,是趕路趕累了,想吃黃瓜!
黃瓜哪兒來的?房後地裏摘的唄。
但趙校長就是不告訴他們,急中生智地指指黃瓜,比了個挑擔的動作,意思是。向小販買的。
鬼子好生失望,看看趙校長他們手裏帶著牙齒印兒的黃瓜,再搶過來吃也未免太失
另一個鬼子發現了水缸和水瓢,幾個鬼子一聲歡呼,都過去喝水,末了把瓢往地上一摔,啪啦一聲,碎塊迸在房東大爺腳上,嚇得老頭直叫喚。聽他叫喊鬼子似乎滿開心,哈哈笑著揮揮手掉頭走了。
趙校長和一直把頭紮在破布裏頭的薑明先生這才算喘出一口長氣來。
事後分析,這幾個鬼子是乘車經過,進村純屬臨時起意,因為熱的不行了想下來找點兒吃的喝的解暑。不巧這村子有兩個村口,站崗的沒站這邊,結果趙校長那裏被鬼子直接摸上了炕。幸好趙校長兩口子平時就樸素得很,和老農一起坐在炕上活脫脫一個典型的山東農民家庭,鬼子根本就沒疑心他是抗日幹部。
不過,趙校長幹嗎不告訴鬼子黃瓜在房後呢?難道這時候還舍不得那兩條黃瓜麽?
當然不是了,趙野民先生這是經驗豐富。一說黃瓜在房後,鬼子肯定讓我去摘,我一抬屁股,坐在底下的手槍可就要露出來了……
趙野民先生後來作了華東政法大學的校長,還經常和學生說起這次遇險,看來是印象深刻。
閻雲估計此時也是一樣,不過她看著絲絲冒煙的手榴彈,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哎,我幹嘛光炸我自己阿,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阿!
就在她剛抓住手榴彈的時候,轟然一聲巨響伴隨著炕洞外麵半聲慘叫,閻雲兩個耳朵嗡的一下,人就沒了知覺。
閻雲的手榴彈,到底是自己沒扔出去,還是被敵人的刺刀擋回來的,我比較傾向於後者。這是因為,當時膠公的女生,都要學習兩門軍事課,一門是戰地救護,一門就是扔手榴彈,男生還有一門選修“麻雀戰”。負責的軍事教官原來是八路軍的一個營長,叫王銳,戰鬥中打斷右手拇指才改了行,是女生們的偶像人物。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女生們這兩門課的成績都特別好,比文化課還好。幾十年後,訪問膠公的老人,有的老太太一開口就是“胃偏左,向右彎,左肺兩葉右肺三,胰髒脾髒都在左,胃右下邊住著膽和肝……”戰地救護課的人體生理口訣張口就來。
扔手榴彈也一樣,據說有個叫董勝的女生練上了癮,沒事兒拿鐵餅當手榴彈練著玩,結果正砸在路過的男生張韶文腦袋上,當時就把張砸得休克過去,隻好由董勝背著他去衛生所搶救。
練過了這手功夫的女生,頓時威風大振。
當時,女生夜裏也要和男生一樣出去站崗的。那時候經常有人朝哨位上扔石子,有的是當地的壞人搗亂,更多的時候是男生故意嚇唬女生,還美其名曰幫助女生提高警惕(董老當時被女生起了個綽號叫“滑皮蛋”,估計這種事兒也沒少幹)。等女生學會了扔手榴彈,再有人扔石頭子女生厲聲警告。再胡鬧我要甩手榴彈打啦!
這種遊戲自此絕跡。
看來,對女的一向說到做到,無法無天,無論哪個時代的男人都是有深刻認識的。
女生的軍事科目成績好,是因為象陳祖德先生形容的女棋手一樣,女的骨子裏就有好打好殺的基因?
恐怕不是,估計是因為要去上膠公的女生,都有參軍打仗的思想準備吧。
所以,閻雲的手榴彈連炕洞都扔不出去,可能性不大。
不管是怎麽回事,轟隆一聲巨響,這次土八路手榴彈顯然不是那種一炸兩半的,威力不小,連炕都炸塌了,好好的山東大炕成了一堆瓦礫。
閻雲被日軍包圍在屋裏的時候,她的同學們正在附近的山上著急。當時這些同學藏身的地方,離村子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閻雲藏身的院落。當一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響起時,幾乎所有人都相信,膠公殉國的師生名單中,又增加了一個名字。
此時,閻雲的同學宋誌中女士回憶看到鬼子在煙霧散開之後又衝進了屋子。閻雲所在的房子屋頂被手榴彈震破了,直冒煙。此後,“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們躲在山上看到(村子裏)到處是火光,鬼子在村子裏到處殺人放火。”
這樣嚴峻的情況下,幾乎手無寸鐵的同學們考慮的問題卻是。怎樣到村裏去救人!
他們倒沒有存閻雲還活著的僥幸。就算手榴彈是閻雲扔出來炸敵人的,她落到鬼子手裏也不會有活命的希望。但是,村子裏還有一個女生許冠英呢!
膠公的女生班,在前麵的反掃蕩中,曾遭受過慘重損失。1942年7月8日,在青山村教學的膠公被日軍發現,倉促轉移。因生病的學生和護理的女生行動遲緩,在轉山頭被日軍追及,保衛人員和日軍拚了刺刀,才將這批學生掩護下來,已經有11人犧牲,其中包括四名女生。矯桂榮,戰國英,錢素珍,還有一名前一天剛從威海趕來入學的女學生,連名字都沒有來得及留下。這裏麵的錢素珍隻有14歲,前一天還在馬石店紀念抗戰爆發五周年大會上登台跳舞呢。
戰爭中,保衛女性是守土一方近乎神聖的信條。因此,《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才那樣感人;因此,在老山越軍才絕對忌諱進攻中國這邊有女兵的貓耳洞。“那樣整個陣地上的中國男兵都會跟你拚命”。
董老說,戰爭時代,從提高戰鬥力角度,“兩個女兵就頂一個加強連”。
閻雲加許冠英,正好兩個,得,膠公的一個加強連被敵人困在村子裏了,怎能不救?
可能是繼承了山東人耿直和尚武的精神,膠公培養出來的學生,在戰場上很少有給學校丟人的。新立屯剿匪之戰中,膠公學生李天爵騎著烈馬,匹馬單刀殺入土匪群中,壯烈戰死;膠工學生高波被土匪俘虜後寧死不屈,被他的老首長曲波寫進了《林海雪原》。因此,膠公的學生在這個時刻,沒人退縮,都主張想辦法把在村子裏的女生和老鄉救出來。
問題是膠公的學生隻有手榴彈,教師和幹部雖然有槍也不過幾支,和鬼子硬拚總不是辦法吧?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留下幾名帶槍的幹部組成一個精幹的小分隊利用夜色下去救人,盡量不要打槍驚動敵人。學生在幾名老師的帶領下立即轉移。
小分隊悄悄靠近村子,選擇了一處火光較少的地方鑽了進去。
意料不到的是,竟然一個鬼子也沒有碰上!
後來分析,日軍此戰意在突襲,發現沒有油水以後並不想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過夜,所以天一黑就悄然撤走了。鬼子的戰術動作很出色,撤退意圖根本沒被發現,倒讓這邊白白捏了一把汗。
村裏村外都有老鄉被日軍殺害,但被遺棄的屍體中既沒有閻雲,也沒有許冠英。
逃過劫難的村民也說不清閻雲那一個手榴彈到底炸了幾個鬼子,反正是當時就拉了一個大車,後送傷員。有一個鬼子半個臉都沒了,還在嗚嗚呀呀地叫和唱歌,急忙抬到村公所做手術,後來腦袋上蓋了白布抬走的,估計是吹了燈。
幾個幹部打著馬燈到了閻雲“犧牲”的那個院子。
隻見磚頭瓦礫中,隱約露出半埋著的閻雲來,火光下可以看到她滿臉是血,胸前的棉襖被日軍刺刀戳得到處是洞,“象笊籬一樣,翻著白花花的棉花”,看來已經死去多時了。
心痛的幹部們正準備脫帽誌哀,忽聽到閻雲輕聲地呻吟起來。
驚訝萬分的人們又是歡喜,又是心痛,趕緊用棉被把她包起來,抬上擔架就往設在附近村子裏的校本部衛生所趕。這裏住有八路軍的正規部隊,環境還比較穩定。
衛生所的醫生得知情況,不敢怠慢,趕緊進行搶救。
宋誌中等同學,都擁在衛生所門外,等著消息,心中七上八下。
半晌,指導員出來了,麵對女生們嘰嘰喳喳的問話,半日無語,末了困惑地說。大家別擔心了,閻雲不要緊,現在看來,最重的傷是–
斷了一根手指頭……
根據膠公老人的回憶,閻雲的傷勢檢查出來,幾乎沒人相信。
自己拉手榴彈,最重的傷是炸斷了一根手指。
手榴彈的彈片擊中了她的頭部,卻鬼使神差的僅僅炸傷了她的頭皮,因此流了不少血,但也就中了這麽一塊。
胸腹部被日軍用刺刀戳了十幾刀,可是隻有三刀刺傷腹部皮肉,其他都未能穿透外衣。
一度神誌不清,估計是有腦震蕩,但休息數日後就恢複正常。
還有幾處皮外傷和青腫淤血,估計是在炕洞裏碰撞四壁造成的
就這些,完了。
問閻雲事情的經過,她完全講不出,隻記得拉了手榴彈,然後就失去了知覺,醒來覺得疼痛於是呻吟出聲,看到周圍都是自己人,心裏一放鬆,又昏迷過去。
閻雲還一個勁兒地後悔,說沒把手榴彈扔出去,隻炸了自己沒炸到敵人。
看來,對當時的情況,她還不如救她的人更清楚。
膠公指定宋誌中和另一名女生照顧閻雲,經過精心護理,閻雲很快又活蹦亂跳了。唯一的遺憾是炸傷了頭皮,好久長不出頭發來,愛美的閻雲隻好常年戴著鴨舌帽,跟假小子似的了。
事後,大家估計情況大概是這樣的。閻雲拉響手榴彈以後,自己也負傷並被劇烈的衝擊波震昏。沒有受傷的日軍都逃出了屋外,爆炸過後看看不再有動靜於是再次衝進屋裏去,搶救傷員並試圖把閻雲從炕洞裏拖出來。然而,由於炕已經炸塌,閻雲被瓦礫壓住,把她刨出來並不是容易的事情。此時閻雲因為頭皮撕裂滿臉鮮血,而且沒有知覺,日軍誤以為她已經被炸死。因為傷了人,日軍惱羞成怒,用刺刀對著閻雲亂戳,見她仍無反應(閻雲此時一直昏迷未醒),認為她確實死了,才離去。
日軍的刺刀沒能造成更大的傷害,原因可能與他們使用的武器有關。日本兵的三八式步槍是二戰中各國裝備步槍裏最長的,房間裏狹窄,刺殺時拉不開架勢,用力不足,又有炸塌的土坯礙事,加上閻雲當時穿著厚實的冬裝,幾個因素使日軍的刺刀大多沒能穿透閻雲的棉襖,穿透的也成了強弩之末。
不過,拉手榴彈自己卻連重傷都沒有,這可就讓人沒法理解了。
山東日軍因為分散駐防,據點日夜遭到騷擾,普遍士氣不高,有記載日軍出去掃蕩,對中國老百姓說“八路軍裏,我的朋友大大地有,小林清地……”1944年並曾有一個中隊老兵集體暴動,日軍稱為“定陶事件”。矯的這個推測,也有一定道理。
盡管當事人感到迷惑,我們這裏還是不自量力地做一些分析吧。
事實上,對閻雲拉手榴彈都炸不死的原因,網友們已經有了很多推測。其中,比較典型的兩派,一派認為是土八路手榴彈質量較差,破片少而且使用黑火藥威力不足,所以閻雲得以幸存。
這個觀點有一定道理,我看當時戰史,日軍記載八路軍攻打井阱煤礦,曾把大量手榴彈甩進日軍工事,但威力並不足以摧毀碉堡。也有八路軍自己記載一次攻擊敵軍,衝進街裏又被打出來。原因是負責攻擊的部隊剛從水災區過來,攜帶的手榴彈大多受潮不發火。不過,有朋友詢問了當時在山東作戰的老八路,老人說談起手榴彈,早年質量確實不行(可參見網友大哈瑞在本文後的注解鏈接出處),到1942年山東八路的裝備比別的地方八路要好得多,他們用的是黃縣兵工廠造手榴彈,質量很好。和日軍作戰,用黃縣兵工廠造手榴彈時敢扔出淩空爆炸的效果,用繳獲的日軍手榴彈,因為定時摸不準,反而不大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