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凰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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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陰逡巡,彈指一揮間,兩年半載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一年春花燦爛。

    楚越邊境的一處山林間,山峰青綠起來了,爛漫的野花從泥土裏探出頭來,清澈的溪水蜿蜒流淌,敲打著山石發出清脆的響聲。鳥兒自由自在飛過天空,歡唱著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樂章。

    曲徑深處,白雲悠然,牧童騎在水牛背上,手中把玩一隻短笛,他把笛子抵在嘴邊,輕輕吹奏起來,笛聲有些笨拙,音符磕磕絆絆,雖然不至於難聽,但也談不上悅耳。

    牧童有些焦躁,又試著吹奏,可是頑皮的短笛像是故意使壞,偏偏奏不出動聽的音樂。牧童皺起眉毛,撅嘴一哼收起了短笛。他一手扶住牛角,從牛背上滑了下來。

    水牛回頭哞了一聲,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小童子!喂!”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牧童向著那聲音望去,遠處走來兩匹駿馬,馬上有兩人,一男一女,二人皆是俠客裝扮,各自攜帶一支佩劍,女子的馬側還掛有一把短弓。

    來到麵前,男人跳下馬,向牧童行禮道:“小童子好。”

    牧童有模有樣的回禮:“先生好。”

    “請問這附近可有一座熾凰山?”

    牧童點點頭,遙指遠方,“再往那邊走半日,最高的那座就是了。”

    男人俯下身子再次行禮,“謝謝童子。”

    “不用謝,不用謝。這些日子經常有人問到熾凰山,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你們為什麽都要到那裏去呀?”

    “哦?還有其他人問起?”

    “是呀,是呀,前幾天也來了幾個人,正好碰到我,也問起熾凰山來著。”

    “哦,原來是這樣,那多謝童子了,告辭。”

    “再見。”童子作揖送別。

    二人揮別童子,繼續向熾凰山方向馭馬前行,男人打了個哈欠,雖然麵容疲倦,卻掩飾不住臉上的英俊氣質。

    他不是別人,正是娰和予,而身旁的女人則是他的妻子——見月。與當年相比,如今和予成熟了許多,臉上多了不少滄桑。見月則褪去了稚嫩,恰似一朵剛剛盛開的鮮花,格外美麗動人。

    “見月,恐怕咱們是最後趕到的人了,還好咱們路上沒有耽擱,要是再晚半日,就趕不上明天新巨子繼任的大典了,那樣的話才真是可惜呢!”

    見月點頭道,“是啊,新巨子繼任可是件大事情,天下的兄弟姐妹都要趕來慶賀,咱們說什麽也不能遲到。”

    “嗯,凰墨派兄弟姐妹不分國界,遍布天下四方,恐怕也隻有這種大事才能將大家齊聚一堂吧。不過說起來也奇怪,按說能受邀來參加這種大典的應該都是大人物,咱們兩個加入凰墨派沒幾年,怎麽這次大典會讓咱們兩個前來呢?”

    “我也想不明白,不過這終究是件好事情,其他兄弟姐妹都羨慕極了,誰不想見見新的巨子呢?哪怕隻是遠遠看上一眼也行啊。”

    “是啊。”和予點了點頭,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微笑道:“以前我隻是聽小循哥他們說起過,這世上最厲害的俠客組織名叫凰墨派,我還聽說凰墨派暗器天下無雙。嗬嗬,真是想不到啊,一晃眼這些年過去了,我們竟然成了凰墨派的一員。”

    “我才是想不到呢,誰會想到我要嫁給你?我當年還想著娶幾個男人,在越女山裏麵安安穩穩當個族長呢。”

    “好吧,好吧,族長大人,咱們快快趕路吧,天黑之前無論如何都要上山才行。”

    二人有說有笑,天黑前趕到了熾凰山腳下。

    熾凰山卓爾不凡,赫然挺立於群山之中,山腳連接地脈,延綿百裏有餘。山體北側陡峭直上,裸露著堅硬的巨石,南側略緩,各種植物鬱鬱蔥蔥,一條小徑蜿蜒曲折,從東麵承接著進山的道路,沿著小徑向山上行走,山石層巒疊嶂,漸漸隱入雲間。

    夕陽西照,流雲湧動,在熾凰山上映出流淌的虹光,遠遠看去,就如一隻棲息在山頂的神凰正欲振翅而飛,而那緋紅的雲霞就是環繞在她身邊的火焰。

    和予、見月來不及欣賞此間美景,他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進入山門,不然就隻能在山中過夜了。

    二人又向前行走了半個時辰,天色愈發昏暗,霞光褪去緋色,在天空中留下幾盞明亮的星火。

    這時,一座山門出現在眼前。

    “太好了,我們到了,我還以為今晚真要在山裏過夜了呢!”見月顯得非常高興。

    “是啊,還好咱們沒耽誤功夫,不然沒進山門,反而在山下喂了狼,豈不讓人笑話。”

    見月推了和予一把,“淨胡說八道,這座熾凰山氣象非同一般,就連老虎都不敢來,哪裏會有狼?”

    “嘿嘿,是是是,我就是隨便說說罷了。”

    “哼,進了山門可不要玩鬧了,省的人家嫌棄咱們。”見月說著,幫和予整理了一下衣衫,“你去山門通報一下吧。”

    和予一笑,應道:“是,我的族長大人!”

    隨後,和予牽馬來至山門前,向侍者行禮,“在下娰和予,受邀前來參加巨子繼任大典,請閣下帶我們進去吧。”

    “您是娰和予?”侍者盯著和予,顯得有些興奮。

    “正是。”

    “那與您隨行的可是見月?”

    “沒錯。”和予有些迷茫,“您認識我倆?”

    “哎呀,你們可算來了,我都等了你們一天了。快,快請隨我來。”

    和予不明所以,見月也摸不著頭腦,按說二人並非什麽大人物,在凰墨派中也沒有什麽名聲,為何這名侍者會特意等待他們二人?和予想不明白,但他隱約覺得這可能預示著什麽重要的事情。

    侍者帶和予、見月二人沿著一條寬大的白玉台階向山上行走,台階兩側修築有各式建築,有巨大的高台,有低矮的屋舍,有種滿花草的庭院,也有瞭望偵查用的崗哨,不同建築交叉錯落、相得益彰,從上方俯瞰,整個建築群美輪美奐。此時天色幽暗,建築群中燃起星星點點的火光,火光與星光輝映,仿佛神明將天宮搬到了人間。

    和予不禁感歎道:“好一座熾凰山,想不到竟會如此恢弘。”

    見月卻閉口不言,神情暗藏憂傷。

    和予抬頭向上再看,這才明白見月為何黯然神傷,原來在白玉台階的盡頭矗立著一座女神雕像,雖然姿態與越女山中的女神像並不相同,但是和予知道這座女神像所刻畫的也是先祖凰墨。

    和予伸手拉起見月,手心的溫暖讓見月感到一些安慰,這裏和越女山如此相似,不知道越女山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是否早已腐朽不堪,堆積著破碎的瓦礫?

    經過女神像,侍者帶領二人繼續向前。來到一處庭院外,使者打開其中一間客房,對二人說道:“咱們到了,請二位住在這裏,明天就是新巨子繼任的大典,請二位早早休息,不要誤了大典。”

    和予行禮道:“多謝多謝!”

    侍者回禮,隨後便離開了。

    和予這才顧得上環視客房,客房幹淨整潔,雖然談不上華麗,但也絕對舒適宜人。和予放下行禮,身子一倒,平躺在寬大的床上。

    這一躺下,渾身的疲憊感席卷而來,他招呼見月過來休息,見月卻沒有理睬他。

    和予坐起身子,看到見月正靠在窗邊仰頭望向女神像。

    “見月,想家了麽?”

    “嗯……”

    和予上前抱住見月,“要不……等夏天的時候我陪你去一趟越女山吧?”

    見月搖頭,“不……不去……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哎……”和予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能緊緊將見月摟在懷中。

    見月把頭靠在和予胸口,“夫君,我的家毀了,從我們離開越女山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家。”

    “嗯,我也一樣,你也是我的家。”

    “凰墨派也是先祖凰墨大人創立的,所以,從今往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

    “嗯!”和予用力點了點頭。

    次日,新巨子繼任大典,各方兄弟姐妹齊聚在女神雕像後方的神殿中。和予在最外圍坐下,不禁讚歎神殿的精湛工藝。

    這座神殿與越女山的祭祀神殿十分相似,玄武岩打造的七根立柱撐起整個神殿的懸頂,懸頂之上,一隻神凰浮雕栩栩如生,她渾身燃著火焰,每支翅膀後端都有晶礦雕琢而成的火羽,陽光透過火羽衍射出烈焰一般的光芒。

    而懸頂下方,整座神殿的構造就與越女山的神殿截然不同了。

    越女山神殿的台階由外向內逐漸抬高,純金的祭壇位於神殿最高處,而這座神殿恰恰相反,台階由上而下弧形收縮,高度由外向內逐漸降低,每一階都在兩邊拓展出一圈坐席,最中心處也沒有純金祭壇,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樸素的幾案。

    整體來看,這倒不像是一座祭祀神殿,而是一座巨大的講堂。

    很快,大殿裏就座無虛席,人們分隔開來,形成了四個清晰的部分。這四個部分正是凰墨派的四個基本派別——“理”、“兵”、“略”、“俠。”

    這與越女山中所篆刻的知識恰好對應,“理”專注於光、力、火、礦物等自然學識方麵的研究;“兵”則專注於格鬥、射術、陣法、謀略等軍事行為;“略”專注於國家治理層麵的政治、經濟和民生;“俠”則取代了“術”,成為整個凰墨派的行動單元。

    和予、見月所在的就是“俠”這一派別。

    伴隨著一陣短暫的鼓聲,整個神殿鴉雀無聲,人們翹首以盼,期待著新巨子的出現。

    和予更是聚精會神的看向中央,他迫切的想要見到巨子,不僅僅因為他是凰墨派新的領袖,更因為他是三位兄長的尊師——顏靈禦。

    片刻之後,鼓聲再次擂響,顏靈禦緩緩走向場中,他頭發雪白,顯然已經年過古稀,但他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麽皺紋,皮膚紅潤而有光澤,絲毫沒有老態。

    顏靈禦在幾案前站定,而後雙手抱至身前,向眾人行禮。

    眾人紛紛起身回禮。

    顏靈禦緩緩坐下,隨後對眾人說道:“兩百年前,我師祖凰墨大人開創門派,將其無窮智慧傳給後人,並教我等平定天下,安撫蒼生。”

    “然而先祖大業何其不易,以先祖之能尚無法做到,我等愚鈍之人又安敢妄為?然而百年來,諸侯征戰殺伐,百姓慘遭塗炭,人間慘狀,不忍卒視。我等雖是凡夫俗子,又怎敢不繼承先祖遺誌?”

    “今日,我即為新一任巨子,必將協領爾等,傾盡畢生精力,平定天下,安撫蒼生!”

    “我,顏靈禦,雖百死而無憾已!”

    話音剛落,人群沸騰起來,眾人齊聲高呼:“我等雖百死而無憾已!”

    晚上,顏靈禦獨自一人依靠窗邊,望著那座赫然矗立的女神雕像,他黯然斟滿酒杯,獨自小口品味。

    這時,侍者前來通報,說是有一位孫先生求見。

    顏靈禦大喜,急忙命人帶孫先生進來。

    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者來到顏靈禦麵前,二人多年未見,心中喜悅難以言說。

    “孫武先生。”

    “巨子。”

    二人相互行禮,顏靈禦隨即為孫武斟滿一隻酒杯,孫武舉杯致歉,“顏兄,在下慚愧,本應按時參加你的繼任大典,不想卻在途中耽擱了,種種緣由皆不能作為借口,在下也隻好以這杯酒來賠禮了。”

    “孫武先生言重了,你能來就是我莫大的榮幸了。既然先生要賠禮,那我不妨陪上這一杯酒,就當是為你接風了。”

    “那你我便同飲此杯。”

    “請。”

    “請。”

    夜風微涼,幾許清風夾雜著淡香撫進窗子,仿佛醞釀出迷醉的花露,二人言談甚歡,不知不覺已經有些微醉。

    “顏兄,你那徒弟還是失敗了。哎,我是真沒有想到,天子竟會被田間裏的一條小蛇奪了性命,你說說看,這是不是天意?”

    “天意?嗬嗬,我們把該做的都做了,從他九歲開始,我就特意調教,傳授他最上乘的劍法,教會他最紮實的用兵之道。待他離開師門之後,我命他們去往姑蘇,並暗中配合太子殿下的所有安排。終於,我們把他逼到了越國,後來,你將他困在山穀之中,以棋局試探,他通過了你的考驗,你還將未曾問世的兵書傳授給他。更有甚者,太子殿下不惜自焚,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天子的偏愛,但是……最後的結果誰又能想到呢?我們本已勝券在握……”

    “哎……”孫武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顏靈禦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應該知道凰墨派有四個派別吧。”

    “嗯,我自然知道,分別是理、兵、略、俠。”

    “沒錯,我先祖凰墨大人流傳下千古智慧,但凰墨派所擁有的並非全部,先祖臨終之前帶領族人去往越女山,並將最機密的智慧留在了神武試煉之後。越女一族守護百年,本以為諸侯中會出現一個像太子殿下那樣的人,或許那個人能夠通過神武試煉,獲取先祖的全部智慧,並實現先祖的理想。但是緣分不濟,越女族人終究沒有等到。”

    “不過……”孫武舉杯笑道:“他們等到了你另外一個徒弟。”

    “是啊。”顏靈禦與孫武碰杯,而後飲下杯中美酒,放下杯子,顏靈禦卻顯得有些傷懷,“是我安排他們去越女山的。誰能想到他們竟會通過神武試煉?嗬嗬,這或許就是天意吧。不過,他們也給那些智慧帶去了毀滅。理、兵、略、俠,這其中的‘俠’本應該是‘術’,可是現在,那原本能夠預知未來的‘術’卻永遠灰飛煙滅了。”

    “顏兄不必悲傷,我等凡人又怎能妄圖通過‘術’去揣摩天意呢?”

    “你說的沒錯,我們哪裏有資格去揣摩天意?我們甚至連人意都不能真正弄明白。”顏靈禦苦笑,“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洞悉人性,尤其是對我的徒弟們,我給他們每人留下一張字條,以期在危難之際給他們幫助。可是……可……”

    顏靈禦說著說著,眼眶濕潤了,他舉起酒杯,手腕輕輕顫抖著,在瓊漿的表麵繪出一圈圈波紋。

    隨後,顏靈禦緩緩起身,將杯中瓊漿灑在窗外,低語道:“然兒,你為何不聽為師的話呢?”

    “人死不能複生,顏兄請節哀順變吧。”

    “哎,我在想,是不是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顏兄沒有錯,任何理想都必須付出代價,你已經付出太多了。”

    “或許是吧。”

    孫武將顏靈禦扶回座位,舉杯歎道:“顏兄,烽煙必將再起,他們之間必然還有一戰。”

    “是啊,事已至此,沒有人能夠阻止了,但我仍要盡力糾正自己的錯誤。”

    “顏兄打算做些什麽?”

    “我找來了娰和予,明天我會見他,我需要他幫我做一件事,這件事並不能左右最終的結果,卻可以盡力彌補我的過錯,而且……那最終的一戰,娰和予必將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