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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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你見色起意!
    跟國內寒假不同,國外聖誕節後有20天假期。各科的結課作業和考核基本結束,但生科實驗項目還沒收尾,許昭意回到馬薩諸塞州。為了節省時間,她平時住在宿舍。
    清晨的天空是淡淡的藍色,路麵厚雪堆積,宿舍樓附近古樹環繞,緊挨著威德納圖書館,幽雅又清靜。分到的舍友同樣來自中國,主修專業是工商管理,特清嫵豔靜的一女孩。
    很巧,她們在燕京打過照麵。
    先前在國內的私人俱樂部,許昭意走錯院落時,向她問過路。
    許昭意雖然記性好,但也記不住隻有一麵之識的人,她隻是對當時的弓箭對射場麵印象深刻——畢竟相愛相殺到往死裏虐對方的情侶,真不多見。
    所以在附近舞蹈房,瞥見她神仙起腰身韻流豔,就主動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著共同話題迅速混熟。
    許昭意拖著行李箱進來時,舍友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冬日的光線穿過枝葉縫隙露進來,折出一半的明淨。
    室內靜謐而清幽。
    沈姒抬眸,泠泠的視線往她身上一掃,倏地輕笑道,“你回了趟國內,就是去搞車啊?”
    “咳!”許昭意差點被嗆到,難以置信地側過臉,毫不猶豫地裝死,“什麽?”
    其實說反了,哪裏是搞車啊,應該是在車裏搞,還是飆出八百時速、時刻擔心車毀人亡的那種。
    聖誕夜當天堪比某三流小黃文或者島國熱血動作片:別人初次體驗溫柔平和又繾綣,梁靖川上來就搞車震加捆綁y,用的還是後而入的方式,強勢到讓人無路可退。
    總之太他媽野了,這哥哥。
    但這種事,打死她也不會認。
    頭可斷,血可流,丟人絕對不能夠。
    “你的記性跟心一塊留給國內男朋友了?”沈姒好笑地看著她,指尖點了點頸側位置,平靜又了然,“這兒,忘記遮了。”
    她拆了一條卷邊斜紋的絲巾,朝許昭意遞過去。
    許昭意啊了一聲,捂住自己的脖頸。她恍惚想起昨晚在航班上嫌熱,隨手解了絲巾,醒來就忘了。
    “謝謝。”
    她幾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年校園祭晚會,梁靖川僅憑腰力從地上起身的動作。
    少年念白時喉結微滾,額角薄汗涔涔,街舞動作將襯衫撩起一點,露出勁瘦有力的身形,硬邦邦的腹肌,還有絕地而起的腰。
    有多欲,就有多野。
    “想得這麽出神?”沈姒慵懶地往沙發上靠了靠,長發從肩上傾下,似笑非笑,“看來你們度過了一個難忘的聖誕夜。”
    是挺難忘。
    畢竟聖誕夜那晚,她平生第一次體驗到最不被當人的經曆,想不難忘都難。
    她當時就不該待在車裏,她應該待在車底。
    “還好吧。”許昭意輕咳了聲,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你那天給我發那串號碼是什麽?我還沒來得及看。”
    “教授給的競賽邀請碼。”沈姒輕抿了口紅茶,玉鐲從細白的腕間往下滑,“你那天不在,我猜你應該會感興趣,你可以玩玩看。
    gfist競賽的邀請碼。
    gfist,全球金融投資模擬交易大賽,一個創立來源成謎的非官方競賽。該競賽遊戲由加密貨幣信息網站虛擬貨幣,有安全高效的執行交易的前端和後端係統。它比照現實中的貨幣製度、信用方式、融資方式和金融製度和調控機製等,涉及銀行、證券、保險、信托等方麵,創立了一套完善、獨立且規模化的模擬金融體係。
    每年聖誕節後模擬交易開啟一個月,匯聚全球業內頂尖專家、數字公司和金融及虛擬貨幣愛好者。目前最高紀錄依舊屬於第一屆的西八區玩家,代號trey。
    大學的競賽邀請碼是獨立的,競爭對手是全球100所高校的同級學生,相對競爭壓力小。
    “謝了,等我晚上回來研究下。”許昭意擺了下手,撂下東西,隨口問了句,“姒姒,你不趁著假期回家嗎?”
    “不了,待在哪兒都一樣。”沈姒彎翹地睫毛撲簌就下,聲音低下來,輕得幾乎聽不到,“反正我……我已經沒有家了。”
    “什麽?”許昭意沒聽清,抖開實驗服穿上,回眸看了眼她。
    “沒事。”沈姒彎了彎唇,手指一勾合上麵前的書,“你快點去吧,ror早上過來催你了。”
    許昭意也沒多想,抱著課本資料和報告,匆匆離開。
    實驗項目收尾工作無非是純度檢測、計算對比數據之類,任務難度並不大,但處理起來比較繁瑣。細枝末節一個接一個,很耗費時間。
    許昭意這幾天忙得昏天黑地,晚上閑下來,才想起競賽的事。
    她注冊了個賬號,嚐試了幾次用戶名,都顯示“昵稱已占用”,隨手瞎起了個反而通過了,翻譯成中文還有點中二——
    西五區奪命玩家e
    “我日你個仙人板板。”許昭意噝地倒吸了口氣,越想越後悔得牙疼,“這名太蠢了。”
    她無法進行更改,最後頂著這個瑪麗蘇的用戶名,登入係統。
    gfist競賽的規則有點逆天,虛擬金融交易的入場券,是答對100道金融相關競賽題。沒有時間限製,但有排名榜單。
    許昭意晃了眼榜單,今年的最快入場記錄兩小時零五分,屬於是東八區的玩家,redra。
    好奇怪的英文代號。
    “這就讓你們感受下,我大天朝的答題速度,”許昭意點開競賽題,“下麵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她上來就刷新了記錄。
    不多不少,兩個小時。
    原本還算安靜的世界頻道像投雷入湖般炸了,討論迅速刷新。
    [居然還能破紀錄,哦上帝,快讓我瞧瞧是誰這麽變態?]
    [反正終於不是來自東八區了。不就是考試厲害嗎?天天顯擺。]
    [你說的太對了,每次看到東八區登頂,就像是看到隔壁喬治大叔烤的蛋糕。哦,我的意思是,簡直糟糕透了。]
    底下馬上刷上來一條中式英語:
    [rightyourht]
    大部分人都看不慣這種酸味快要溢出屏幕的評論,紛紛抵製。
    [失敗者怎麽有資格說勝利者炫耀?真是見鬼。]
    [e的個人簡曆裏寫的還是來自中國。看在上帝的份上,請某些小氣鬼趕快閉嘴吧。]
    [果然隻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隻有中國考生才能打敗中國考生。]
    許昭意一笑置之。
    她沒太當回事,從起始資產五百美金開始玩。
    隻是槍打出頭鳥,由於入場方式過於惹眼,從虛擬金融交易模擬的最開始,各路資本就開始“圍追堵截”,意圖把她按死在初期。
    然後榜一動了。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這位叫redra的玩家,對所有向她出手的人進行“阻擊”。
    其他玩家大多碰過期貨,玩的是風險大的杠杆加炒單,耗不過他,也根本不敢做他的對家。
    世界頻道又炸了一波。
    [他媽的,redra什麽意思?我做多他做空,根本不看是否虧損,故意的吧?]
    [他好像挺照顧e,這兩個人有什麽親密關係嗎?]
    [別搞了,大家還是按規矩來吧,不然根本耗不起。]
    一時間,所有人規規矩矩。
    許昭意雖然能應付,但擺脫影響要耗費大量時間,所以有人肯幫忙,她也不會拒絕好意。
    她申請好友,發送了句謝謝。
    [redra:不必。]
    “哇哦,有點酷。”許昭意輕歎了聲。
    她忍不住腦補“這人肯出手相助,到底是出於做人的良善,還是路見不平的正義感,抑或是對祖國同胞的愛”,結果又彈出一條。
    [redra:你現在太廢,虐起來沒意思。]
    “我靠。”許昭意成功被他冒犯到,罕見地吐了髒字,“這人是什麽垃圾?”
    他以為這是貓捉耗子,養肥了再玩,玩完了再搞死嗎?
    這哥們可真瞧得起自己。
    沈姒正在一旁嫻靜地插花,頭都沒抬,“誰惹你了?”
    許昭意後槽牙無聲咬合,“東八區冷血殺手redra。”
    “改名了嗎?我昨天上線時這人還叫redra,”沈姒微詫,從花枝間抬起一雙風情的眼,“他怎麽把用戶名改成你的情侶款了?”
    “並沒有,”許昭意咬了一口小點心,眨了眨眼,“東八區是他地理位置,鑒於這哥們冷血,我給他加了個‘冷血殺手’的前綴。”
    “……”
    “而且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雖然經常不幹人事,但比這垃圾溫柔有風度,”許昭意冷笑,“至少言談措辭,從來不會這麽毒。”
    “那你對你男朋友粉絲濾鏡,至少有800米那麽厚。”沈姒一針見血,連個嫌棄的眼神都欠奉。
    她拈起兩支玫瑰,慢條斯理地剪掉多餘地枝葉,“需要我給你準備匕首、毒藥、鋼絲鉗嗎?”
    “想什麽呢?”許昭意回眸,“我總不可能順著網線殺過去,抽他一頓吧。”
    “你清楚就好,”沈姒輕笑,抬腕比照玫瑰的花色,“法治社會,殺人是要判刑的。”
    “……”
    許昭意回了她滿麵虛偽笑容,繼續搞自己的模擬交易。
    競賽裏的虛擬貨幣靠大大小小的任務和題目獲得,例如24小時內設計方案搞垮一家公司,會按6:3:1的比例劃分,將懸賞金額分給前兩名玩家和其餘玩家。
    不到三天功夫,許昭意的財富值已經快登頂了。
    她也晉升成新一輪噩夢。
    有些人頭腦清晰天賦異稟,有些人後天努力發奮圖強,不巧,許昭意倆都占了,然後輕而易舉的把人虐到吐血。如果不是許昭意執著地當一名科研工作者,她其實很適合金融這個領域,她會是個職場上殺伐決斷的掌舵者。
    西五區奪命玩家
    這個又中二又瑪麗蘇的名字,將金手指般的虐菜照入現實。
    許昭意這幾天風生水起,正琢磨怎麽報第一麵的折辱之仇。在最新一條任務發布後,所有人摩拳擦掌,她也打算大顯身手、碾壓全場時,redra沒動靜了。
    沒有對手,遊戲體驗很不好。
    許昭意略微詫異,點開私聊框打了幾個字,“你是要投降了,還是有急事?”
    [redra:沒。]
    “那你幹嘛?”許昭意被這扯淡的理由氣笑了,“就算你不能尊重下對手,至少尊重下錢吧?”
    這遊戲之所以有人肯拚命,不全是為了興趣和好勝心,而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遊戲結束後,會按比例折算現金給榜首。
    跟誰過不去,也別跟錢過不去啊。
    [redra:陪女友。]
    突如其來的狗糧,許昭意好半晌都無言以對。
    然後聊天框緊接著彈出一條,字數難得的多,但內容跟初次見麵時的挑釁同樣令人發指。
    [redra:你這種單身狗可能不明白,浪費別人約會的時間,等於謀財害命。忙,別煩。]
    我他媽。
    許昭意心底有一萬句國罵要脫口而出。
    然而對方沒給她反唇相譏的機會,直接下線了。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有的人活著,他還不如死了。
    作為文明祖安的鼻祖,拐彎抹角損人的翹楚,許昭意出戰以來,從未輸過。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輸在對方直接閃人上。
    她現在就想讓redra死。
    “姒寶,我反悔了,”許昭意偏過頭,鄭重其事地說道,“把朕的方天畫戟青龍偃月刀開山斧流星錘統統取出來,我要先賜redra一丈紅,再拖他出去杖斃。”
    沈姒沒搭理她的戲精時刻。
    梁靖川的視頻電話先行而至。
    事實證明,就算是異地戀,愛情讓人容光煥發盲目快樂。至於什麽比賽、什麽redra、什麽互懟,統統見鬼去吧。許昭意瞬間滿血複活了,被氣到梗塞的心髒再次活蹦亂跳。
    “在忙嗎?”梁靖川偏低的嗓音溫溫淡淡地傳出來。
    “沒有,”許昭意調了個光線好的位置,“交完實驗報告,這兩天應該沒事了。”
    剛說了沒兩句,梁靖川的舍友之一,興奮地湊過來,完全沒發現自己正在發光發亮。
    “妹子,今天想聽什麽?”
    這人喜歡唱歌,還喜歡反複唱。別人好歹“單曲循環”,他記不住詞,經常“單句循環”,長此以往,該句的令人厭惡值堪比鬧鍾鈴聲,誰聽了都受不了。
    許昭意快忍到極限時,其他舍友先動手了,強行開啟了該同學的“點歌切歌”服務。
    作為該宿舍唯一的家屬成員,點歌權一直屬於她。許昭意就隨口答了句,“reberthena,會嗎?”
    隔了沒多久,視頻對麵的宿舍內,抗議聲連成一片。
    [我靠,別唱了,這首歌隻適合raer,不適合reader。]
    [你再不閉嘴,我就削你了。]
    [有個說唱夢,但是個朗讀命,你醒醒偉哥,早日認清自己。]
    雖然對麵有點吵,但是終於沒人打擾他倆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話,各自處理手邊的事。
    異地戀之後兩人經常視頻或者連麥睡覺,也不會聊很多或者刻意找話題,就開著聲音和鏡頭,然後各忙各的,互不打擾。偶爾能聽到彼此空間的細微聲響,睡覺時,甚至能聽到隱約的呼吸聲。
    特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許昭意也就沒提比賽這件事。
    別的情侶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麵包和愛情二者不可得兼;她跟梁靖川比較另類,不能談的是比賽和成績——
    傷心、傷自尊、傷感情。
    忙活完實驗項目,許昭意本打算回國待幾天,結果她發燒了。不清楚是著了涼,還是奔波疲憊,一場重感冒和低燒突如其來,折騰得她沒什麽氣力。
    當晚的電話和視頻,她沒敢接,瞎扯了個借口搪塞過去。
    “這麽怕你男朋友擔心?”沈姒笑著搖了搖頭。
    “也不是,我就是怕他再趕過來,”許昭意整個人懨懨的,“就是場小病,不值當折騰他。”
    她深知梁靖川的秉性,他要是知道了,搞不好又是興師動眾。
    “那你真不去醫院看看?”沈姒邊翻醫藥箱,邊問了句。
    “不去,好像也不是很嚴重,就是不太舒服。”許昭意甩了甩溫度計,“過兩天明天再說吧。”
    夠不上掛點滴的程度,許昭意懟了兩片感冒藥,就睡過去了。
    許昭意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醒得特別早。實在是無聊,她就登錄了競賽係統玩了會兒。這幾日她跟redra在榜一榜二位置反複切換,成績追的很緊。看到對方在線,她打算暫時休戰。
    “不好意思,我發燒了。”
    她正打算纖細闡明下原因,通情達理地要求停兩天,結果對方發來一條,特讓人心肌梗塞。
    [redra:所以,需要我打911?]
    聽聽,這他媽說的是人話嗎?
    許昭意的小腦袋上緩緩打出來個問號,她也真發了個問號過去。
    [redra:有問題?]
    許昭意隻覺得一口瘀血堵在了喉管裏,發過去一個表情包(當我給你發“?”的時候,不是我有問題問你,而是我覺得,你有問題·jg)。
    她還覺得不解氣,繼續編輯發送,“我生病了,本著最後一點良心,你不該休戰嗎?”
    [redra:為何?]
    “你生在社會主義國家,能不能別向萬惡的資本家看齊?”許昭意試圖跟他講道理,“你上次陪女朋友,我就休戰了呀。”
    [redra:那是你蠢。]
    隔著屏幕和幾個時區,對方的輕嘲意味都通過文字快出來了。他挑釁意味太甚,直撩撥得人著惱,心底小火苗都跟著蹭蹭蹭往上竄。
    許昭意麵無表情地發送四個字:
    [你大爺的!]
    許昭意絕不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所以她這次動作迅速,自己先拉黑刪除了對方,一了百了。
    正煩悶間,沈姒撈起衣服要出門,抬聲問了她句,“我去吃早餐,給你帶點嗎?”
    “不用,我沒胃口。”許昭意鎖掉了屏幕,從床上爬起來,“待會兒你吃飯的時候,拍兩張照片給我就行。”
    “你打算望圖止餓,靠照片充饑?”沈姒微詫。
    “不是,我打個卡。”許昭意仰躺著,有氣無力地歎息道。
    她交男朋友仿佛認了個幹爹。以前喜歡熬夜、懶得吃早飯和熱衷垃圾食品之類的壞習慣,幾乎都被梁靖川強製改掉了。
    早餐打卡也是迫於無奈,畢竟這哥哥,動不動就威脅人。
    許昭意當時抗議過,“說真的,我爸都不怎麽管我。”
    結果梁靖川輕描淡寫地頂回去,“你再說兩句,我不介意讓你在床上喊爸爸。”
    然後許昭意就從了。
    她是真有點怕了他了,怕他興致來了,被他搞到死。
    梁靖川的身世經曆可以寫成一本八點檔豪門恩怨,或者某點的權貴爭鬥史,但他性格脾氣卻沒多惡劣扭曲變態,教養向來挺好。
    除了在床上。
    許昭意拒絕歸拒絕,沈姒還是給她帶了一堆早餐。
    “你別睡太久,過會兒還是得出去活動活動,”沈姒回來看她還蔫蔫的,拉了點窗簾,提了提手中的紙袋,“我給你帶了好幾樣,多少吃一點。”
    光線被窗簾切斷,室內暗了下來,空氣中浮動的細微顆粒隱匿。
    許昭意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捏出來一個小小的心形,有氣無力,“謝謝姒寶,昭昭愛你。”
    她對著琳琅滿目的食物,也提不起食欲,隻將照片發給梁靖川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場重感冒來勢洶洶。
    許昭意頭昏腦脹了一整天,第二日才稍微舒服點,爬起來穿衣服,借著吃早飯出門活動了下。
    早起推開門,邂逅一場深霧。
    許昭意一抬眸,撞見對麵熟悉的身影,稍稍怔住,“你怎麽來了?”
    少年一雙沉冷湛黑的眼,五官立體而深邃,下頜線條利落分明。他靠著對麵牆麵,身形勁瘦頎長,周身攢著淡淡的霧氣,一如二十世紀末的藍調。
    “你這兩天不太對勁,”梁靖川風塵仆仆而來,清俊的麵容間隱有倦意,“想來看看你。”
    他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掃,“生病了?”
    “我沒事。”許昭意大腦空白了一瞬,“就是有點感冒,過兩天就好了。”
    空氣微妙地陷入沉寂。
    兩個人像有肉無靈地站在了彼此麵前。
    許昭意低了低視線,隻覺心跳得飛快,磕巴了半天,“我其實,其實不想讓你來的,我們才分開一個星期,我沒想過你會來。我很快就好了,我就是,就是……”
    說不上來什麽情緒,她的聲音自始至終很低,但幾乎語無倫次。
    “這周複習周,我在哪兒都能複習,晚間航班,耽誤不了我多少時間。”梁靖川打斷了她的話。
    國外已然是假期尾聲,國內才剛剛開始期末考試複習周。
    許昭意眨了下眼,怔怔地“哦”了一聲。
    梁靖川倏地笑了下,很輕也很淡地一聲笑,說不出來什麽意味。在她的視線裏,他忽然踏前一步,撈過了她的腰身。
    許昭意抬手抵住他的唇,身子朝後仰了仰,避開他俯身而下的吻,很輕地說了聲,“髒。”
    她還戴著口罩。
    作為生科專業的學生,她實在覺不出“口罩吻”浪漫的點在哪兒,反而覺得太髒太不衛生了。
    梁靖川挑了下眉,並沒有鬆手,隻是勾著她的口罩扯到下巴底,捏控住她的下頜。
    然後他重新低下頭來,不管不顧地壓著她的唇,吻了上去。
    許昭意睜大了眼睛,依舊伸手推他,卻被他攥住腕骨,牢牢地卡在身後。
    梁靖川撬開了她的齒關,與她唇齒糾纏,沿著她的上顎一下下挑釁,鎖住她腕骨的手下挪,貼著她的動脈紋絡到尾指,引她深陷。
    他動一寸,她顫一分。
    直到他放開她,許昭意微啜著氣偏開了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感冒了哥,會傳染的。”
    “沒事,傳給我。”梁靖川不以為意,順勢圈在懷裏,低頭埋在她的肩頸間蹭了蹭。
    他的嗓音裏帶著點折騰後的喑啞和磁性,低低的,直往她耳尖纏,性感又欲氣。
    “梁靖川,”許昭意輕輕地推了推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道,“你別總對我這麽好。”
    許昭意這人生活獨立,也不矯情和敏感,沒那麽多嬌生慣養的小姐脾氣。所以她從未覺得生個病有多委屈,更未覺得異地戀後,就必須要對方的陪伴。就感個冒還非得要死要活要人陪,誰慣的你?
    但也許,梁靖川以為她是。
    他拿她當小朋友,他拿她當嬌氣的小女生,他怕她受一丁點委屈。他為了她一場感冒,竟然跨了十二個時區,明明隻分開了十來天而已。
    又或者對他而言,不管她是否需要陪伴,他都會在她身邊。
    許昭意突然有一點點想哭。
    梁靖川笑了一聲,抬手輕撥了下她的小腦袋,“發什麽呆啊,小傻子,去收拾收拾東西。”
    “嗯?”許昭意抬眸。
    “你不跟我住一起?”梁靖川挑了下眉,“還住宿舍?”
    許昭意眸色閃爍了下,微微偏開脖頸,倒回去收拾東西。她沒搭腔,但眼尾還泛著紅,耳垂都一陣陣的酥麻,心跳得飛快。
    梁靖川將她的意態和情緒盡收眼底,無聲地勾了勾唇。
    空氣清而凜冽,波士頓近幾日被雪色覆蓋,厚雪壓彎了光禿禿地枝椏,腳下的雪麵咯吱咯吱作響。
    許昭意出來的時候,梁靖川等在台階下,料峭了一身的清寒。
    他一手接過她的行李,一手牽過她,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去哪兒吃飯?”
    “隨便。”許昭意靠在他身側,隨口答了句。
    幾秒之後,她突然反應過。
    許昭意抬眸,直勾勾地朝他看過去,彎翹的睫毛輕輕一眨,滿懷期待,“你做給我吃吧?”
    梁靖川微微一頓,沉默地看了她幾秒。
    許昭意還以為他不樂意,正要說些什麽,聽到一聲口哨。
    “zoey,yourboyfriendisveryhand”
    許昭意彎了彎唇,抬手跟不遠處打過招呼。
    等到熟人一走,許昭意湊過去,給梁靖川捏了捏肩,又攥著小拳頭輕輕錘了錘,討好的意味一目了然,“我隻想吃你的,行嗎?”
    她撒嬌的方式爐火純青,完全沒意識到這話有歧義。
    從某種程度而言,許昭意其實特好收買,美食到位就可以。古人雲“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隻要有五鬥米——
    她會視情況折腰。
    所以梁靖川會做飯,並且做飯很好吃這點,簡直是為她量身定製,甚合心意,完全抵擋不住。
    梁靖川眼底暗色沉降,漆黑的瞳仁裏恍若擦過一瞬意味不明的光,細碎、清透,也明亮。
    “行。”他嗓音也輕輕落落的,“家裏廚房缺什麽?”
    “嗯?”許昭意懵了幾秒,視線閃爍著挪開,不確然地低聲道,“應該……什麽都有吧?”
    薛定諤的什麽都有。
    別墅內平日裏有人定期負責打掃,收拾得一塵不染。
    許昭意工作日住宿舍,周末才回去。她又不會做飯,當然半寸都不會踏足廚房,所以有什麽沒什麽,她是真的不知道。
    好在梁靖川深知她的秉性,隻是隨口一問,也沒指望她。
    兩人就近找了家餐廳共進早餐,然後直奔超市,采購了一圈兒,才慢吞吞地回別墅。
    波士頓的冬日平靜而安寧。
    查爾斯河連接著波士頓城區和劍橋市,水麵結了冰,暖陽把冰麵染成了橘黃色,一直蔓延向對岸的邊界。兩岸坐落著數所名校,從橋上望去,新老波士頓滄桑的曆史痕跡盡收眼底。
    這是一種讓寧靜氣息寸寸纏繞的異國風情。
    許昭意坐在副駕駛座上,抱著一大袋食材,麵無表情地看著,念叨了一大串菜名,“鬆鼠鱖魚沒有魚,三套鴨沒有鴨,還有我的蟹粉豆腐,沒有蟹粉也沒有豆腐……”
    梁靖川掀了掀眼皮,打了圈兒方向盤,“魚和海鮮都是發物,你發燒,少吃點油膩難消化的東西。”
    許昭意抬手抹了抹沒有淚水的眼睛,委屈弱小又可憐,“可是我剛有點胃口,我好久沒吃家鄉菜了。”
    “等你病好了再做。”梁靖川淡淡地笑了笑。
    “那行。”許昭意滿意地點點頭。她得到保證的瞬間,就收斂了戲精的那一套,乖乖巧巧地在副駕駛座坐好。
    梁靖川無聲一哂,心裏莫名其妙地發軟。
    她生病時似乎特別依賴他。
    像個小尾巴一樣,許昭意跟著他從客廳到廚房,被他拎出去沒多久,就趴在門口探了探小腦袋。
    梁靖川拿她沒轍,沒再管她。
    許昭意就安安靜靜地站了會兒,看著他洗菜切菜,最後從他身後,輕輕抱住他。
    “我好喜歡你啊。”她額頭靠在他後背上,輕輕蹭了蹭。
    梁靖川身形微頓。
    他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勁瘦有力的手臂,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滴滴答答掛著水,懸停在半空。
    沉默不過幾秒,梁靖川微歎了口氣,拉開環在身上的手轉身,朝著許昭意微傾,單手撐在她身側。
    他直直地看著她,眸底漆黑一片,嗓音微啞,“又招我?”
    “沒有。”許昭意在他懷裏抬眸,低低地否認道。
    她哪兒敢啊。
    她每次隻想搞個初一,梁靖川能強迫她做到十五。
    梁靖川低了低視線,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緩慢地握住她身前柔軟,狠捏了下又很快放開,也沒有更進一步,“那你出去等著。”
    許昭意稍怔,低低地哦了聲。
    出了廚房的門,她忍不住地捂住了眼睛,然後又慢悠悠地放下。
    要命啊。
    可能是心理作用,許昭意今天胃口好很多,沒覺得頭昏腦熱,心情愉悅又滿足。直到聽到他不厭其煩的叮囑,類似於“別宅在實驗室”、“不準吃垃圾食品”之類,才忍不住反駁。
    “我有晨練好嘛,哥?”許昭意不滿地解釋道,“我除了忌不住口,喜歡吃小零食,其他生活習慣蠻好的,哪裏沒鍛煉了哥?”
    她一口一個“哥”喊得生硬無比,莫名生出點風情和意趣來。
    他也順著她的話叫了聲妹妹。
    “那妹妹體力這麽差?”梁靖川輕輕一哂,視線自下而上掠過她,意味深長,“搞兩下就受不了,根本不禁……”
    許昭意啊地尖叫了聲。她抬手捂住他,驚恐地將最後一個字死死堵在了他的唇角。
    太他媽下三路了。
    “你別以為我生病了,就不能揍你,”許昭意麵無表情地抬眸,聲音裏卻透著點氣急敗壞和惱羞成怒,“我再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梁靖川,你好好說話。”
    梁靖川微妙地彎了下唇角,虛搭在她腰上的手略鬆,拇指像羽毛一樣,在她的腰窩位置不輕不重地刮了下,眸底漆黑了一片。
    許昭意伏在梁靖川的肩膀上,腰身難以抑製地一軟,陷了下去。
    他比她更清楚她的身體,知道她身上每一處,知道她哪裏敏感和有多敏感。隻要他想,三兩下就能勾出聲急喘,一準兒還能將她迫出哭腔來。
    “你幹嘛啊?”許昭意攥著他的襯衫,甜膩的尾音微微上挑。
    “不是想讓我誇你嗎?”梁靖川低沉著嗓音,拇指抵著她薄瘦脊背的骨節,緩慢地摩挲了兩下。
    他的唇角勾出一點似有若無的笑,難以言說的邪氣。
    “妹妹腰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