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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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候了一陣,前院的吏員始終沒說蔣琬回來,眼看天色都快暗了。

    蔣琬初出仕時,乃是左將軍府的普通僚屬。在雷遠領宗族投奔荊州的時候,被任命為樂鄉縣丞,是雷遠在政務上的主要助手。雷遠分遣年老或受傷退伍的士卒擔任社、裏兩級吏員,再以授田軍人為地方骨幹的策略,便是在蔣琬手中完善,進而漸漸被廣泛應用的。

    後來蔣琬曆任樂鄉長、夷道令,在玄德公稱王的時候,被調入中樞擔任尚書郎,後來又出任尚書。可他在任上醉酒誤事,導致先帝大怒,諸葛亮專門為蔣琬求情,稱蔣琬是社稷之器,這才僅免官而已。

    好在蔣琬從此改過,數年後做到了丞相府留府長史,並於去年就任撫軍將軍。

    他和費禕兩人,都在平叛過程中頗建功勳,故而官位雖不甚高,卻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政治新星,皇帝時常有事務谘詢。

    皇帝是個慢性子,問話悠然,想事情也慢;而蔣琬與丞相一般,都是有耐心的,願意細細剖析解釋。所以在宮中耽擱些時間,乃是常事。

    諸葛喬和鄧範繼續閑聊,可諸葛瞻等不及了,連著跑來兩次問:“兄長,我們能去砸冰了麽?”

    鄧範看這孩子有趣,索性對諸葛喬道:“伯鬆,你我不必在,在此枯坐。一起去,去砸冰吧!”

    諸葛喬哈哈大笑,讓諸葛瞻謝過鄧範,又牽著孩子的手出來。剛踏出房門,便有仆婦們簇擁過來,給諸葛瞻加上一件厚厚的小袍子。

    諸葛喬的小院裏有個池塘,角落裏還有秋千、木馬之類小孩兒的玩物,看來諸葛瞻是常來的。一行人站到池塘邊上,鄧範湊趣,從仆婦手裏拈過一個木錘,蹲在鋪著白沙的池塘邊上,用力敲打冰麵。敲了幾下,水聲嘩嘩大響,冰麵碎裂,露出個窟窿來。

    “多謝鄧將軍啦!”諸葛瞻先行禮如儀,然後才揮著手裏的小網兜,往窟窿裏探。一邊探著,一邊小聲道:“小魚快來!來吧!”

    此時諸葛喬不放心,緊緊揪著孩子背心的衣物,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嘴裏則連聲道:“當心!當心腳下!”

    鄧範笑眯眯地蹲在在一旁,見二人兄弟情深,神情中漸漸有些感慨。

    諸葛喬不願冷落了鄧範,哈哈笑了兩聲,解釋道:“父親是年過四旬得一幼子的老夫,我則是年長許多的兄長……家中對阿瞻難免寵愛些。”

    過了好一會兒,鄧範道:“伯,伯鬆,你來。有件事不妨提前告,告訴你。”

    “何事?”

    諸葛喬看鄧範鄭重,不敢怠慢。他將幼弟托給仆婦,轉身從池塘邊緣的斜坡上來:“士則請講。”

    鄧範領著諸葛喬,走到稍稍遠處,在一處廊下落座:“我這次來,來長安,隨行之人裏,有孫權遣,遣來麵聖的使者。”

    諸葛喬吃了一驚:“孫權的使者?”

    數年前孫權奪取遼東,隨即以遼東為基業,向高句驪、扶餘、三韓等地擴張。早前朝中曾有提議,因為孫權占據了漢家的遼東、樂浪諸郡,又接納朝廷收複幽州時逃亡的曹魏餘孽,似乎意圖不軌,應當遣使責問,並作征討的準備。因為大漢複興不久,內部事務千頭萬緒,此議遂被擱置。

    之後數年,驃騎大將軍雷遠巡視各地邊疆,全權負責邊郡攻守戰備。他在幽州時,督令諸將幾次主動出擊鮮卑。憑借迅猛的行動,漢軍先後俘獲鮮卑部眾數以萬計,戰馬十萬匹,牛羊不計其數,使一度聲勢浩大的鮮卑種落離散,互相侵伐。

    遼東孫氏政權本與鮮卑守望相助,此時不敢當雷遠的虎威,主動退出大半個昌黎郡,將邊境設置在醫巫閭山以東。考慮到孫劉之間或敵或友的複雜關係,雷遠也不為己甚。

    之後兩年朝廷忙著收拾河北、中原等地人心,更無暇顧忌這個邊疆政權,朝堂上甚至很少有人提起。

    卻不曾想到,大漢沒顧上孫氏政權,孫氏卻主動遣人來了?

    他們隨著驃騎大將軍的得力部屬鄧範同來,顯然與雷遠已作溝通,將有重要的信息報之朝廷。或許,是孫權決心降伏了?那倒是一樁大好事!那樣一來,伯父諸葛瑾等人,也就重為漢朝臣子了,一家人便有團圓的可能!

    諸葛喬想到這裏,又問:“卻不知使者是誰?”

    “正使是孫,孫邵。副使有兩人,一為遼西鮮卑大,大酋慕容木延;一為伯鬆你的兄長,諸葛恪。”

    諸葛喬猛地起身,滿臉喜色:“我的兄長來長安了?”

    “是。”

    此時池塘邊的諸葛瞻約莫捕到了一條小魚,格格地笑著。諸葛喬轉過頭去,看看自家幼弟。恍惚間,他想到了自己在阿瞻這個年紀的時候,兄長也是這般前前後後地陪伴照應,每天變著花樣讓幼弟高興。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離開江東的家,離開兄長,也已經十多年。期間雖曾多次書信聯係,可畢竟十多年沒有見麵了!諸葛喬忍不住抬起雙手,揉了揉臉。

    回過身來,他笑著向鄧範恭敬行禮:“士則,多謝你。”

    “不敢當。”鄧範稍退開半步,然後道:“伯鬆,孫氏使者此,此來,確有要務。諸,諸事底定之前,不便與長安群臣私下往來。”

    “我明白,我明白。”諸葛喬連連點頭。

    過了會兒,他忍不住又問:“使者們都安置在哪裏?”

    “本該安置在鴻臚寺的下,下屬館舍,但孫氏是藩屬、是諸侯還,還是賓客,朝中始終未有定論。一行人擺,擺在鴻臚寺那邊,恐怕多生事端。所以我將他們都安置在長,長樂宮北,北麵的軍營裏。那裏也有專門的驛置,會好好招待。”

    諸葛喬自己便是禁軍軍官,對長安城裏熟悉之極。立刻就知道鄧範說的是哪一處驛置。他繼續點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待再說什麽,月洞門外有吏員匆匆來報:“蔣長史從宮中回來了。”

    鄧範便向諸葛喬告辭。

    諸葛喬知道鄧範公務繁忙,並不挽留,隻是挽著鄧範的胳膊,領他抄近道繞過諸曹吏舍。一直將他送到正廳側麵的長史辦公之處,兩人這才分手。

    回到自家院落,諸葛瞻站在池塘邊,撅著嘴,有些不高興。

    諸葛喬緊走幾步,蹲在諸葛瞻的身旁,和氣問道:“阿瞻何事不快?”

    “剛才我抓住一條很好看的小魚,想給兄長看,可你卻走開了。沒有兄長陪伴,我高興不起來。”諸葛瞻一本正經地道。

    諸葛喬的眼角有些濕潤。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笑著說:“我在呢,怎麽會走開?阿瞻抓的魚在哪裏?讓我看看,高興一下!”

    “兄長分明是走開了,而且你不高興!”諸葛瞻走到諸葛喬身邊,仰著臉道:“那個鄧將軍是壞人吧?剛才他說話的時候,你就哭了!你現在還哭!”

    諸葛喬把諸葛瞻抱了起來,嗓音有些發顫:“阿瞻,我沒有不高興。我的兄長來長安啦,我很高興,所以才會如此。”

    諸葛瞻用袖子擦擦兄長的眼角:“那,兄長的兄長也可以陪我玩嗎?”

    “當然啦。我的兄長可厲害了,他會做很多新鮮的玩意兒,你見到了就知道。”諸葛喬用鼻尖碰碰阿瞻的額頭,將阿瞻抱得高些。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了丞相府的東北方向,有火光在黃昏時深黯的天空乍隱乍現。

    諸葛喬皺了皺眉頭,喚過一名扈從:“去看看是哪裏起火,出了什麽事!”

    那扈從立即奔出去了。

    天寒多用火燭,容易失察起火,今年以來就有兩三次了。長安城裏十六都亭都配備專門負責滅火的人員,並及水缸、沙土等物,各部禁軍也有參與滅火的責任。故而隻要處置應對夠快,並不至於釀成大災。

    可諸葛喬等了一會兒,卻眼看星星點點的火光變得愈來愈強盛,還有濃密的黑煙如猙獰猛獸般升騰起來。諸葛喬凝視著起火的方向,忽然有種強烈的緊張,他仿佛想到了什麽,又沒有頭緒。

    他讓仆婦把諸葛瞻帶回屋去,又令家中仆役們也都做好滅火的準備,然後拔足往外走。

    走了沒幾步,撞見此前遣出的扈從。

    “都尉,都尉!”那扈從狂奔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道:“聽說,是長樂宮北麵,軍營裏的驛置忽然失火!火勢極大!蔓延極快!”

    長樂宮北麵,軍營裏的驛置!

    諸葛喬隻覺得腦海中嗡地一聲大響,渾身仿佛墜入冰窟般冷。他顧不上再聽那扈從稟報,隻厲聲喝道:“備馬!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