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登臨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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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杜玉清突然想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轉頭對範斯遠說:“剛才先生說:無限風光在險峰,他一定要登前麵的蓮花峰和天都峰,踏李太白的足跡,品味一下鳳吹我時來,雲車爾當整。的感受才不虛此行。他說:為了保持體力,眼下能坐轎就絕不自己走,就叫了滑竿來。轎夫說他體型胖大,要加一倍的價錢。先生說:行啊,他平常坐轎子都是四個人抬的,付一樣的價錢,你們也來四個人吧。轎夫說:這裏路窄,四個人走不開。先生就說:還是啊,不是我的問題,是你們的問題。這樣吧,還是四個人抬,兩兩輪流,這樣你們就不會累了。轎夫就答應了。嗬嗬,不知道他們現在醒悟過來了沒有?”

    範斯遠也笑了,別看姚先生讀書授課時威嚴肅穆,令人不由心生敬畏,但平常有時候開起玩笑來就跟老頑童似的讓人哭笑不得。

    看著範斯遠的臉色終於雨過天晴,杜玉清招手叫來了滑竿,範斯遠便乖乖地坐去。其實他也知道自己這次生氣生得有些莫名其妙,平時他和阿杏也常鬧別扭,一般他都願意主動示好兩人達成和解,可這次看到阿杏把他拋下和那個耿家輝在前麵健步如飛,說說笑笑並肩而行,他心裏就受不了。現在看阿杏特意留下等他,他的氣就消了一半了,又心知肚明阿杏為了讓他坐滑竿處心積慮地拿先生做筏子,他另一半的氣早就消到爪哇國去了。

    不一會兒他們趕杜淵之一行,後來的路越來越艱險,到了蓮花峰山腳下,轎夫停了下來,說:前麵的路他們的轎子不去了,他們隻能在這裏等他們。範斯遠抬頭看見那陡峭的山巒,心中慶幸自己聽了阿杏的話,坐著滑竿的時候休息調整了一下,不然他現在隻能望崖興歎铩羽而歸了。

    他們在轎夫的介紹下請了一個采藥人做向導,在他的帶領下逶迤前行。

    路越來越窄,有些甚至根本沒有路,有的地方兩山連接就是一塊孤零零的岩石,岩石下是萬丈深淵有的地方就是幾根木頭插入石縫中作為階梯,懸空在山澗,身子必須緊貼崖壁才能踽踽通過,行走在這樣的道路,真是令人膽戰心驚,不敢有半分的懈怠。不然一腳踏空便萬劫不複。

    大家異常安靜,平常的嬉笑打鬧消停了,隻聽到山穀裏回蕩著細細嗚嗚的風聲。

    快到最險峻的山頂時,杜淵之對人員進行了調整安排,他和常勝負責保護姚先生春生和寧夏負責保護阿誌杜玉清和耿家輝就負責保護範斯遠。範斯遠不樂意了,他不敢和杜淵之當麵說,就隻能和杜玉清嚷嚷:“我不用保護。”杜玉清沒理他,轉頭和耿家輝商量他們應該怎麽走。

    耿家輝建議說,他走頭裏,讓範公子走中間,比較壯實的壽安斷後。為以防萬一,在範公子的腰綁一根繩子,他和壽安各係一頭。杜玉清覺得好,吩咐大家照做。

    範斯遠本來就覺得自己被杜玉清忽略了,光顧著和耿家輝商量,沒有征求他的意見就已經不高興了,如今又要他像小狗似的被人牽著,心裏是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堅決不讓壽平他們往自己身綁繩子。大家怎麽勸他都不聽。

    杜玉清生氣了,瞪著眼看著他說:“你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如果是在學問我們肯定是聽你的,但在生活經驗你還是聽聽其他人的意見吧。人貴有自知之明,”她指了指前麵,姚先生身也係著繩子,正笨拙地手腳並用在光滑的岩石往前爬行,“像先生那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給大家增加麻煩,這才是真正的智慧。冒險也是在有準備的情況下的探索,不然就是魯莽送死。章惇那樣的人尚且知道用繩索係樹保護自己。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能行,能承擔起後果,我們就不管你了。”說罷扭頭就走。

    杜玉清的話如當頭棒喝,把範斯遠一下打得心驚肉跳,無地自容,幡然醒悟。

    杜玉清這裏說的是一個曆史典故,北宋時期的兩位名臣章惇和蘇軾,年輕時情投意合,曾經同遊仙遊潭。曾慥在高齋漫錄中記載:“下臨絕壁萬仞,岸甚狹,橫木架橋。子厚推子瞻過潭書壁,子瞻不敢過。子厚平步而過,用索係樹,躡之下,神色不動,以漆墨大書石壁曰,章惇蘇軾來遊。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殺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拚命者能殺人也。”

    章惇和蘇軾他們當時麵臨的是同樣險峻的形勢,對麵是巍峨絕壁,下麵是萬丈深澗,中間僅一根橫木作為橋梁,章惇為了能在對麵崖壁留下一個“章惇蘇軾到此一遊”的題字,便用繩子一頭固定在樹另一頭縛在自己腰,神色平靜地過橋題字。蘇軾笑他說:他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回事,將來必能下狠心殺人。章惇大笑。不幸一語成讖,章惇做了宰相之後,黨同伐異,壓製異己,就連當年的好朋友蘇軾也沒能逃過被他迫害和流放的厄運。

    範斯遠頓時出了一聲冷汗,他原本可以在中舉後一鼓作氣去考進士,但父親說:在社會做人比做學問重要,以你目前的學問我不擔心你不能科第取勝,但你太聰明又太任性,我擔心你會在官場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還不自知。你還是多曆練幾年吧,就把他弄到杭州來,說是和姚先生學習,實際是和杜淵之學習。父親說:杜淵之表麵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實際他懂得審時度勢,內心有自己真正的堅持。才會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要好好向他學習。

    先生昨天還在說:“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變化者,進退之象也。”命運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懂得進退、積德修行才是真正的趨吉避凶。自己當時深以為然,還點頭讚同,要改掉自己任性的毛病,今日怎麽就故態複萌了,呸!枉然自己讀了這麽多的書,卻還是這麽不懂道理。

    範斯遠羞愧萬分,有些氣急敗壞,他瞪一眼壽平,罵道:“看什麽看,還不快把繩子拿過來?!”

    壽平敢怒不敢言,隻能暗地裏叫屈,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折騰著在範斯遠身又是纏繞又是打結的,力求牢固穩妥,卻簡直要把範斯遠勒得喘不過氣來。

    耿家輝看不過去,自告奮勇過來幫忙,他解開繩索,做了兩個活扣套在範斯遠腿,又在腰鬆鬆地圍了一圈,打了一個簡單的結,便成了。向導見了,也誇他繩索係的好,又輕便又結實。耿家輝不好意思地說:這是他們運鏢時老師傅傳下的手法。

    範斯遠覺得舒服多了,心裏不由地對耿家輝增加了一絲好感。不僅是術業有專攻,更重要的是耿家輝的磊落坦蕩,不計前嫌贏得了他的尊重。

    範斯遠後來就老實許多,他這個人雖然任性,但優點是佩服強者,能夠聽進對的意見。當然形勢也不容他不老實,後來的路越來越艱難,到根本人跡罕至沒有了路,有的地方就如天梯,每個人都要四肢並用才能通過有的地方山峭陡然,向導可以飛索攀,他們一個個便踩著常勝的肩膀攀爬去,輪到範斯遠時,靠著他手無縛雞之力的身體連踩常勝的肩膀都顫顫巍巍的,更不用說還要攀爬了,這個時候他身的繩子就發揮了作用,麵的幾個人硬是連拖帶拽把他拉去,這下範斯遠一動不敢動了,他也知道自己再折騰反而會增加大家的負擔。

    幸虧杜家人個個身手不凡,有的時候向導都自愧不如。這一路走得既艱辛又充滿了樂趣。大家也在這同舟共濟的探險中增進了感情,在一次差點滑倒時被耿家輝手疾眼快拉住後,範斯遠自熱而然也和他以兄弟相稱。

    當範斯遠天都峰最驚險的地方,在寬度僅僅一兩的山脊,當地人稱之為鯽魚背貓腰爬行的時候,忍不住側目俯視,下麵是萬丈深淵,淼淼雲海,頓時頭暈目眩,四肢發軟。啊,如果我摔下去,會粉身碎骨吧。他從來沒有覺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就像是風中的一片落葉,隨時會有飄下的危險。

    “別往下看,隻看前麵。”

    仿佛是心靈感應似的,杜玉清恰巧回過頭來,低聲交代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杜玉清麵無表情就轉移回了目光,範斯遠剛才輕飄飄的心仿佛有了重心似的落了地,頓時安逸穩定了。

    他腦海裏突然冒出來蘇軾的一句詩:“浮空眼纈散雲霞,無數心花發桃李。”

    他的世界刹那間燦爛美好起來,桃李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