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不思而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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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人汗都下來了,杜玉清是派人和他說過這酒樓不租了,但他看這位胡先生手麵大,就有了僥幸心裏,隻要沒有簽約付過銀子就還有機會,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銀子過不去啊。於是趕緊出來打圓場,說:“您這不是還沒有簽約嗎?胡爺既然在這裏,您先和他談談,價錢好說,您說是不是?”

    虯髯客胡爺頓時會意,從後麵隨從那裏接過一個包袱,放在桌子上,“這裏是一千兩,按規矩是兩個月押金三個月的店租,共一千兩,你點點。”

    杜玉清搖搖頭笑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這個店不能租給你。”

    “什麽?”胡爺叫起來,眼睛瞪得老大,“你什麽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我這個店已經租給別人了,不能再租給你。”

    “為什麽?是不是覺得租金太少了,你說要多少?每個月再加二十,還是三十,五十?”

    杜玉清和顏悅色地說:“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我這個店已經租給別人了,不能再租給你。還是請你另謀高處吧。”

    “你這小子給臉不要臉,今兒我還就要租了,你待我如何!”虯髯客胡爺怒了,把茶盞砰地一聲放下站了起來,白色的茶盞頓時碎成幾瓣。

    杜玉清也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地笑道:“我還想著買賣不成情義在,或許和胡爺另外能做一些皮毛生意,看樣子是不成的。這個茶盞是浮梁白瓷,二兩銀子一個,就算我送給你了,寧夏,送客。”

    “你,”胡爺氣得青筋暴露,指著杜玉清叫道:“今天大爺我還就不走了,你待我如何?”

    杜玉清低頭喝茶,沒有接茬。寧夏便上前來左手虛扶,右手朝門口一攤,說道:“請吧,胡先生。”

    胡爺身體紋絲不動,岔開雙腿把身體力量沉到腳底冷笑道:“我就是不動,有本事你推我呀。”

    寧夏拱了拱手說道:“得罪了。”然後雙手搭在虯髯客的後背上,真的開始推著他。

    胡爺膀大腰圓,看樣子足有兩百斤的份量,他雙肘微曲撐在腰腹以上,即使透過寬大的衣服都可以看出他渾身肌肉賁起,身體如鐵一般緊實有力,站在那裏如黒塔一般,寧夏雖然身體結實,個子在同齡人中也算高個,但畢竟還是身體沒有發育完全的少年,在高大的胡爺麵前就如托塔天王麵前的童子一般,太稚弱了。

    這似乎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較量,胡爺的隨從都要替這位清秀的杜公子必然的受辱擔憂了,他偷眼看向杜玉清,正巧和後者掃過來的眼神對上了,隻見對方朝他笑了笑,身體微微後仰,擺出一個更慵懶放鬆的姿勢,他甚至覺得那位杜公子看他的眼神都有一種戲謔嘲笑的意味。

    寧夏的雙手搭上虯髯客的後背,看上去好像沒有使勁地用力,胡爺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隨從大吃一驚。這位髭須炸張的力士則是暴怒了,他反手大力想撩撥開寧夏的手臂,寧夏不退反進,順勢一擰扭住了胡爺的胳膊。無奈虯髯客的胳膊粗,力量大,一用力便又給反轉回來。他抓住寧夏的左手臂朝寧夏揮拳打過來,寧夏不知怎麽地身體一轉左手便掙脫出來,讓胡爺氣得更是暴怒起來,隻見他連連逼近,拳拳帶風,恨不能立刻把寧夏捶成肉醬。

    胡爺的隨從驚異之下細心觀察,最讓他吃驚的還不是寧夏這個少年能夠迅速而準確的閃身躲避,而是他麵對強敵的自信和從容。隻見他不慌不忙,根本不在意胡爺幾次空拳後更加猛烈的攻擊和口中罵罵咧咧的髒話,而是利用胡爺力量大,身法卻有些滯重的特點,靈活變化,按照自己的節奏不急不躁地應對,或使拳,或踢腳和胡爺鬥了好幾個回合。他知道今天他們遇到了硬茬子,光看寧夏一個小廝就有這樣的身手和氣度,可以想見這個杜家沒有這麽簡單。想以勢逼人看來沒有那麽容易了。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高亢的聲音:“對不住,我遲到了。恕罪,恕罪!誒?練拳哪?”

    隨從聞聲一看,門口站著四個人,後麵兩個顯然是隨從,前麵兩個主人俱是好相貌,一個三十來歲,世家公子派頭,個子高大,微胖,臉色有些酒色過度的虛白,眼神卻銳利;另一個是俊朗的年輕人,身穿樸素的青布袍服,看著打扮像是高門大院家的管家,卻有一雙劍眉,朗目星眉,器宇軒昂的氣度並不輸於前麵那個世家公子。他停下腳步和那位杜公子對視了一眼,然後鎮定地看著院子裏對攻的兩個人,嘴邊浮現出一絲晦澀不明的笑意,胡爺的隨從立刻從這位青年身上感覺到一種肅殺威力,世家公子則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他站在那裏,雖然臉上帶笑,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他好像隨時就會不耐煩爆發出公子哥兒的脾氣來,一揮手就會有一幫人撲上來把他們這些不開眼的人給滅了。隨從心裏一抖,趕忙上去拉住自家主人,笑著說:“胡爺,點到為止就好,別傷了和氣。”

    杜玉清也站了起來說,“是啊,點到為止。寧夏,還不謝謝胡爺的指教!”

    寧夏躬身施禮:“多謝指教了!”

    胡爺氣哼哼地說不出話來,隨從趕忙拱手謝道:“感謝杜公子的盛情,敢問杜公子的名諱?”

    “杜五。慢走不送。”

    杜玉清隨即招呼郭誠宇坐下。

    被隨從硬拉著離開的胡爺走到門口甩開隨從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氣憤地說:“金爺,您何必拉我出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這個小子!”

    “胡四!你忘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了嗎?”

    “不就是要租下一個酒肆以後作為我們在京城的立腳點嘛。可是那狗屁小白臉就是不租給我們。我咽不下這口氣,他想幹什麽?他要多少銀子,我們給就是了,他又不說,分明是瞧不起我們。”跟在後麵的中人滿頭大汗,卻希望他們對杜公子的誤會繼續下去,不然這樣蠻橫的人他真惹不起。

    “這就是我弄不懂的地方,這位杜公子既然不租,前麵為什麽卻又問了我們那麽多。這人不簡單,要小心些。”

    “管他簡單不簡單,抓住一問不就全交代啦?”

    金爺趕緊拍了他一下,左右環顧,看見中人識相地落在後麵,拉住他低聲說:“你呀,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嚷嚷著要打人抓人的,這裏是京城,還是小心為好。”看著胡爺猶在不平,便想讓胡爺不要再惹是生非,於是說道:“你以為時間長了你就能打敗那個小廝嗎?更何況他們還有幫手,我看那個管家的身手很不錯。還有那位爺的身份肯定了得,你再鬧下去,說不定他就找人把我們給抓了,不要我們在這裏什麽事都還沒做,就暴露了身份。”

    胡四哼哼了幾聲,著實還有些不甘心。“那我自己再找個機會私下會會他們。”

    金爺不高興了,警告說:“你別亂來!這些人的功底我都看不透,你就不是他們的對手了。不要以為你在寧夏是一把好手,在這就能橫掃天下。哼,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可不能輕舉妄動壞了王爺的大事。我們現在隱身低調都來不及,你再這樣大肆張揚,我就報告王爺去。”

    胡四這才消停下來,“好好,聽你的。不找他們去。”剛安靜了一會,他又耐不住問道:“那人的功底你真的看不透?”金爺是他們這些人中見識最廣的,連師傅平時都要敬他三分。

    “看他仿佛是長拳的路數,但好像又不是,長拳講究‘腰如蛇行’,柔韌靈活,那小子卻始終腰背挺直。長拳手法要‘拳如流星’,迅疾敏捷,那小子動作倒是敏捷,節奏卻始終不溫不火。”

    “就是,就是。”胡爺趕緊附和道:“和那小子交手真他娘的不痛快,好像渾身力氣沒地方使。慢了吧,會讓他占了便宜,快又快不得,好像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真他娘的沒勁。”

    金爺不得不佩服這個胡四的直覺的準確,對,就是這個感覺:好像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這個小廝小小年紀就可以有這樣的修為,那他的主人呢?想起剛才杜公子平靜的眼神,他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那杜五不會也是有功夫的吧?馬上他又給否定了,不會,練武的人身上都有一種氣質,剛健果敢甚至是狠厲的生氣,他在杜五身上沒有感覺到這種氣質,他太放鬆了,沒有絲毫的劍氣。

    杜玉清真有些受不了郭誠宇,才幾日沒見,他就擺出一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親熱勁,得虧知道她是女扮男裝,要不然他一準上來勾肩搭背,摟摟抱抱了。兄弟倆一個圓滑,一個穩重怎麽相差這麽大呢。打住,杜玉清嗬斥自己道,不能再想下去了。於是直接問道:“你要這個酒樓幹什麽?沒聽你提啊。”

    郭誠宇看著眼前的杜玉清鳳目修長,穿著寬鬆襽衫,腰束革帶,如果他們不熟,真的會認為他就是一個俊美少年。可是他了解她,還知道在她溫和悠遊的外表下有一種隨時能反彈的爆發力,好在他們是合作夥伴,是一派的。他很無賴地做出一副委屈樣,“是你沒告訴我你這裏還有一個這樣的店麵啊。要不是前兩天耿五去我那隨便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這事哪。”

    杜玉清想了一下,好像是沒跟郭誠宇提過,但誰知道他還會想要開酒樓啊,她以為那個南北雜貨行已經夠他忙的了。聽說前幾天第一批蔗糖到貨,人們蜂擁而至,一些有實力的大商戶紛紛找上郭誠宇要求批發銷貨,光每天的宴請喝酒吃飯就讓他焦頭爛額了。

    “我想我們應該開一個淮揚菜館,兼做一些魯菜,回到京城小半年了,還真想吃淮揚菜了。可看著京城裏真正能夠做好淮揚菜的酒樓真沒有幾家。”

    “你忙得過來嘛。”杜玉清沒想到他想拉自己入夥,但看郭誠宇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隻見他瞪大眼睛說:“怎麽忙不過來,又不要我們自己打理,現成的人,現成的規矩,從‘梅花小築’拉幾個熟練的管事就成。“看著杜玉清不置可否,有些著急了,說:”你想,光是我們自己招待朋友,一年下來就能有多少生意?再說了,京城有多少江南的客商和讀書人哪!就是江南的官員在朝廷中起碼也占著一小半嘛,這些人可都是我們的客源呀。”

    杜玉清心裏一動,郭誠宇最後的話打動了她,她正愁著沒有渠道接近朝廷官員,這會不會是個好機會?於是說道:“你還沒有看過這裏吧?你先看看我們再談。”

    郭誠宇誒了一聲,知道這事成了一半了,就喜滋滋地由著耿家輝帶著上樓參觀了。

    杜玉清轉頭對寧夏說道:“你意識到剛才哪裏做的不好了嗎?”

    “是!我開始時還是有些縮手縮腳的,沒有發揮正常水平。”

    “為什麽?”

    “我感覺他和我們平時遇到的人不同,身上有股戾氣,所以...”

    “所以有些害怕對嗎?”

    “是。”

    “承認害怕沒有關係,我們每個人都會害怕,最重要是覺知自己的情緒並且接納它,處理它。你後麵就做的比前麵好。”

    “真的,”寧夏眼睛一亮,“我就想著老爺說的是人總是有弱點,看這個胡爺雖然力量大些,但動作有些笨重,是慣用拙力的,所以後麵的招式用腳踢和肩靠的架勢就比較多,打法也更靈活和快速。”

    “嗯,你能馬上意識到自己的不足說明你的覺知力在提高,這很好,但這種覺知力不是思考得來的,而是身體覺知來的,你能認識到他們的不同嗎?”

    “這…….”寧夏答不上來。

    “其實心性安靜穩定這是你的很大長處,你可別舍本逐末了,比如剛才他這樣過來的時候,明明你返身的時候用拳攻對方的腰眼上更順當,但你還是猶豫了一下,采取左腳對方的腿上,為什麽?”

    寧夏沒有料到大小姐眼力這麽犀利,記性這麽好,要不是她提起他都忘了剛才一瞬間的猶豫。“當時,”他做出剛才叉步亮掌側踹腿動作,杜玉清上去擺出剛才胡爺的姿勢,“你看,這時他腰部、下盤都是空檔,但進攻哪個更快更有效果?你是不是覺得提腿威力更大?”

    “是,我剛才是有一個念頭閃過,腳一下踢中他的大腿會更好。

    “殊不知這招偏偏是在出拳更有效果。”杜玉清讓寧夏擺出胡爺的姿勢,自己演示了一遍。“不要用頭腦來思考,要用身體本能來反應。你看,這樣直接過來是不是更快一些,他根本反應不過來。相反,如果你用踢腿這招,他如果反應快,他就可以從左路劈拳過來。”

    寧夏把兩個動作都演練一遍,躬身抱拳,“少爺,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放下思考,更多練習身體的本能反應。”

    杜玉清點點頭:“還是要再練,練到能不思而應,練到渾然天成。這樣你就成為高手了。”

    “是!”寧夏喜笑顏開地應道。(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