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玲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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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鄭憨憨笑著說:“要四季供應鮮花還不容易,春夏就不用說了,到了秋冬可以搭上一個暖棚,什麽花也都可以種了。其實植物不僅可以觀花,還可以觀形,有的人喜歡栽盆景,我就喜歡自然的生長的樹木,比如山毛櫸,春天的時候它有光亮鮮豔的綠色,到了冬天葉子就變成黃褐色,在陽光下又溫暖又漂亮看著也舒服。它還比較好管,一年修剪一次就行了。”

    杜玉清有些驚喜,這和她的愛好比較一致了。“如果我還想要種一些稀罕的品種,你能做種嗎?”

    “這我就不敢都應承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老漢我最擅長的是還是種家鄉的這些花卉,比如牡丹了。“老鄭頭老實地說。杜玉清不由地自嘲自己確實太貪心了。但老鄭頭下麵的話又讓她欣喜起來。”不過,這花卉雖然各異,並且都很嬌貴,但也跟莊稼一樣,隻要你掌握了它們的生長規律也就容易養了。這伺候花就跟伺候不會說話的孩子一樣,平時得注意吃喝,還有穿衣保暖。萬一它不舒服了,你就要找到病根及時給它治療。尤其是稀罕珍貴的品種更要小心,做到這些也就沒有什麽養不好的。”講到花,老鄭頭有些渾濁的眼睛裏立刻浮現出歡喜的光芒,真是一個癡人哪。

    杜玉清又問道:“如果我想自己培養出一些珍貴的品種,你能做到嗎?”

    “要自己培養就要花費時間了。如果少爺不急,老漢我還是有些經驗的,一個是采取嫁接的方式,一個是把變異植物的種子或者根莖留下來細心培養,也許就能成為新的品種了。還有一個比較快的方式,是從大山和野地裏去尋找野新的品種。”

    “這棵牡丹你是從哪裏得來的?”當初安排種植這裏的樹木花卉時並沒有牡丹這樣珍貴品種的預算。

    老鄭得意地笑了:“這棵首案紅是我在河邊翻土時撿到的,這家人估計不會養花,這牡丹喜歡幹燥的土壤,不怕嚴寒卻懼怕潮濕。去年冬天天氣暖和,牡丹葉子就容易發黃變枯並且卷曲起來,隻要把它放在室外凍凍幾天就會好了。可能這家主人把它栽種在盆裏,以為它凍著了就把它放在暖棚裏養著,又澆了太多水,這樣就越養越糟糕了,最後連根都爛掉了。幸虧是把它丟在河邊這才救了它一命。我撿到它的時候它整個葉子都快掉光了,趕緊把它栽種在院子裏,找了砂土給它蓋上,還用骨頭湯澆灌來增加它的營養,它才慢慢地活過來了而且現在越長越好了。”

    杜玉清大為佩服,沒想這美麗的牡丹還有這樣的奇遇。正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門手藝有一門的學問。老鄭頭簡直是妙手回春的大夫。如果這牡丹有靈,定會感激這老鄭頭的救命之恩吧。她喜歡花,喜歡描繪各樣鮮花的美麗,但要自己這麽細致地照顧這些花草就非是她所能了。於是問道:“老鄭,你有帶徒弟或者可以繼承你的事業的後人嗎?”

    老鄭眼睛黯淡了下來:“唉,眼下做這花農不易啊,連自個都養不活呢,我幺兒也喜歡種花,他腦子可比我靈,他能培育出新奇的花來,單是這個墨紫色的牡丹他曾經培養出了:冠世墨玉、煙絨紫、烏金耀輝、黑花魁四個品種呢。可惜,我們那裏的人不識貨,要養這些珍貴的品種還要花好多錢,他媳婦也不讓呢,一家人靠他吃飯啊。”

    “如果我讓你們不僅可以繼續種花,做你們喜歡的事情,還可以保證你們全家都吃飽飯,甚至過上富裕的生活,你可願意?”

    “那真是敢情好。可真有這麽好的事情?”

    “就有這麽好的事情。我現在開始就雇你和你的兒子到我的農莊裏種花,並且幫我培養珍貴的花卉,每個月給你們每人起碼一兩銀子的工錢,做的好的還會有更多的獎勵,如何?”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鄭激動得雙手直搓,兩眼冒光。他有三個兒子,自家隻有十畝地,不得不佃租了同村大地主的二十畝田,一畝田要交四成租子,在豐年全家都僅能填飽肚子,災年就要出去借糧度日了。現在幺兒能夠出來和他一起幹,不僅可以少佃租一些田,減輕負擔,還可以給家裏支持一些錢,這樣老婆子就沒有話說了吧?老鄭笑嗬嗬地要趕緊出門找人給兒子捎信讓他快點來京城。杜玉清讓寧夏給他幾兩碎銀子一起捎回去。老鄭頭感激的差點流淚了,最後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杜玉清也很高興,她在設計買下下馬當商鋪之前在南城門那裏看到一個莊子在便宜出賣就給買了下來,聽說地主出賣的原因是莊子的土壤不好,種出來的莊稼產量太低。她當初買下來是考慮作為工坊使用,如今想來倒好像是為種花預備的。祖母喜歡花,尤其喜歡稀罕的品種,但她自己卻不會養,養什麽最後都養成了花盆了,這是杜玉清想孝順她老人家的一點心意。

    過了幾天,範斯遠打聽到李貞伯最近經常出入明月樓,那是全京城最高級最風雅的妓館。李貞伯到那裏是去捧一個叫玲瓏的清倌的場,於是當天晚上,杜玉清換上男裝和範斯遠一起去了明月樓。

    這是杜玉清第一次出入這種風月場所,不由得有些緊張,又是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她擔心人認出她來,特意穿得黑乎乎的,還把臉再次塗的黑一些,看鏡子裏的她也就是個普通的書生,就連範斯遠見到時也滿意地點點頭。

    馬車一駛入到明月樓的街角,杜玉清透過窗紗便見滿街燈火璀璨,明亮得如同白晝一般。原來整條街便是所謂的花街了。一進牌坊,幾個門臉前麵還有幾個妙齡女子站在門前迎客,看見馬車徐徐駛來,立刻就嬌聲嗲氣地衝著馬車裏的人拋媚眼,摔手絹,擺出各種大膽妖嬈的姿勢逗引客人,讓杜玉清都不好意思直視。好在她們並不敢直接上來拉客,隻有馬車停在自家門前時才滿麵春風地迎上來,噓寒問暖殷勤周到。這讓杜玉清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偷眼看向範斯遠,沒想到他正含笑地看著自己,好像對她的慌張無措覺得很有意思,杜玉清的臉色立刻就羞紅了。

    範斯遠笑著說:“不用當心,明月樓斷不會如此的。”

    為什麽?杜玉清的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範斯遠說:“越是高級的妓館越是會拿腔拿調,行的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路子。”

    果然,街道越是行到後麵越是越安靜,到了最後兩家盡管門麵比前麵大了兩三倍,門麵修得富麗堂皇,門口除卻四個大紅的燈籠,四個整齊精神的小廝,卻沒有了喧嘩,更沒有穿著輕薄的女子在外邊招攬生意。

    杜玉清有些理解了。做生意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我求你,一種是你求我。大部分商家做的是求客戶購買的方式,而隻有極少數的商家能做到讓客戶來求的方式,一旦能成功地做到後一種方式,說明這東家必有非一般人的實力或底氣。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對輕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太看中,對自己得不到東西卻念念不忘,尤其是大家都求而不得的東西更是趨之若鶩。自從她經商以後才發現沒有所謂貴的商品,隻有值得不值得的東西,隻要客人覺得值得了,再貴都有人買。

    仿佛印證了她的想法,一進明月樓,便見燈火通明,衣香鬢影。大堂中搭建了一個台子,台下坐滿了客人,台上幾個歌伎正在輕歌曼舞,舞姿曼妙,歌聲委婉動聽。杜玉清為這裏的奢華感到吃驚,連穿梭往來的侍女都穿著華麗的衣裳,杜玉清一下就估摸出她們身上衣著的價值是自己現在衣裳的好幾倍。好在她們都訓練有素,看見他們衣著樸素,並沒有流露出不屑或鄙夷的神情。

    一個女招待迎了上來,露出招牌似的和顏悅色的微笑。問他們是否已經有了安排。範斯遠淡淡地說:“瓊樓。”女招待更是神態恭敬,一路殷勤地把他們引到了舞台後麵的一扇門前。

    杜玉清掃了一眼台下觀看表演的觀眾,看他們的氣質很多都是現任的官員,他們身邊都圍著一兩個顯然是主請招待的商人。儒家傳統文化宣揚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於是以利維生的商人就一直被傳統文化瞧不起。士農工商,商人曆來排在最末一位。很多道貌岸然的讀書人因此看不起商人,覺得他們身上有一股銅臭味,甚至有些官員以談錢為恥。

    《世說新語》有一則關於晉人王夷甫的故事。王夷甫自詡清高,鄙視金錢。一遇到別人談論錢財之事,他就嗤之以鼻,以為汙了他的耳朵。他還聲稱不論在哪裏終生都不會說“錢”字。一天,他夫人跟他開了個玩笑,趁他睡覺時,把很多錢堆在床邊。王夷甫醒來後沒法下床,隻好叫人把錢移開,但是他還是不說“錢”字,而是說:“舉卻阿堵物。”“阿堵”是當時的口語,意思是“這個”。“舉卻阿堵物”即“把這個東西拿走”。從此“阿堵物”就成了錢的代稱。

    這實在是當時士大夫自命清高,自欺欺人的行為。如今這塊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沒有了,有的官員卻完全走向了另一邊,變成了貪婪的窮凶極惡的索取者。杜玉清感到這種可怕而敗壞的社會風氣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範斯遠熟門熟路地帶著杜玉清往後邊走去,杜玉清心裏湧上了一種晦澀的酸意,看著剛才侍女和女招待對著範斯遠仰慕的眼神和殷勤的態度,不禁想道:他之前應該是常來吧,也總是這樣吸引姑娘們的目光吧。不知道他在這裏有沒有相好的人?想到這裏心裏有些漲漲得難受。她一直覺得範斯遠是個高傲且潔身自愛的人,然而即使這樣的人也免不了沾花惹草。如果是程羲和一定就不會如此了吧。他是那樣心胸坦蕩,襟懷光明,萬不會和女子黏黏糊糊的。杜玉清猛然一驚,打住,打住,又胡思亂想了。她感覺收攝心神,調整好心態。

    出了主樓,後麵是一個大花園,中間花香四溢,想必也都是些珍稀的花卉。穿過花園,範斯遠帶她走進一個雅致的小樓,屋內陳設高雅,不僅有精美的四扇屏風,高幾蘭花,牆上也都是名家畫作,風格清新雋永,看得出來主人品味高雅。屋裏裏已經坐著幾個人穿著華貴的人,顯然也是來見玲瓏姑娘的。看見他們進來,都客氣地點頭示意。幾個人看樣子都有些身份卻都是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雖然臉上難掩興奮之色,講話卻輕聲細語,沒有人大聲喧嘩。

    範斯遠把兩人的名帖放進中間桌子上一個銀盤裏。然後兩個人撿了位置坐下。兩個容貌秀麗的侍女立刻迎了上來,為他們倆奉上一杯茶來,杜玉清發現其他人麵前都放著一杯清茶。範斯遠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兩銀子來,扔在了茶盤中,侍女施禮退下。杜玉清看其他人對此毫無異色,顯然這是行情,她不禁咂舌了,她還在為“衣錦坊”一件衣裳二兩銀子會不會太貴在反複思量,這裏光是茶錢卻已經是她一件衣裳的幾倍價錢;是普通農家一年的生活費了。

    範斯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杜玉清臉色黯然的意思,他原來就是這樣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的,如今才知道這二十兩銀子分量有多重,他為之前的驕奢淫逸的生活感到萬分慚愧。好在杜玉清很快就把心態調整了過來,不再糾纏此事。她站起身來欣賞起牆上的字畫。真是件件精品,讓她的眼睛都拔不出來了。這更讓杜玉清堅信這位玲瓏姑娘的品味不凡了。來的路上,範斯遠已經和她交代過這位玲瓏姑娘的來曆。

    他說:這位玲瓏姑娘才華卓越,不僅彈得一手好琴,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但她非常神秘,到此明月樓一年有餘至今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又是什麽出生。據說她性情高傲,對人冷若冰霜,總是以一塊白紗掩去麵容,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剛開始在這瓊樓賣藝時即定下規則,她每天隻見一個人,隻彈一首曲子。所以原來一直門前冷落,即使聽過她琴音的人大加讚賞,卻因為身份不夠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但不知為什麽明月樓的東家對她卻很寬容,許她以客居身份在此常駐。就在前兩個月因為李貞伯的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便常到此造訪,一下就把這位玲瓏姑娘的身價給抬起來了。據說她就一雙露在外邊的眼睛便美得不可方物,魅力無窮足以攝人心魄。(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