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1.第751章 、三戰時期的聖誕故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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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章、三戰時期的聖誕故事(四)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黃昏,英格蘭西南部,溫泉之城巴斯

    當德國人正在廢墟中艱難地重建家園,慶祝聖誕的時候,英國人卻正在看著家園無可挽回地淪為廢墟。

    今年二十二歲的前皇家空軍婦女誌願服務隊女兵安妮.莫爾蒙,此時正裹著一件毛呢的軍大衣,站在巴斯城內自己家的三樓陽台上,一邊聽著遠方教堂裏傳來的鍾聲,一邊俯瞰著暮色下的街景。

    紅發碧眼的安妮.莫爾蒙,是一位明顯有著蘇格蘭血統的美女,明眸翹鼻,雪膚朱唇,一頭火紅的頭發高高盤起,露出了雪白修長的頸項,精致的臉頰上長著幾點雀斑,但卻沒有破壞她的美麗,反而更增添了幾分天真與俏皮。此時站在自家公寓的陽台上,卻是檀口微張、娥眉輕蹙,神色中明顯帶著一絲悲傷和憂慮。

    哎,前後也才過去了短短一兩個月,這座巴斯城的模樣,怎麽就變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呢?

    ——作為英格蘭西南部的著名旅遊城市,巴斯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中,就被譽為英格蘭最美的城市,從英國喬治王朝開始,就是一個頗受青睞的療養勝地:因為這裏有著全英國唯一的溫泉:巴斯溫泉。

    早在古羅馬時代,不列顛行省的羅馬人就在這裏修築了華麗的溫泉浴室,盡情享受泡溫泉的舒適愜意。之後的黑暗中世紀,巴斯的溫泉浴場一度被廢棄,但隨著文藝複興和工業革命時代的到來,還有西方人衛生清潔觀念的轉變,巴斯這座風景如畫的溫泉之城,再次成為了英國富豪權貴們所青睞的度假勝地。一座座豪華的別墅公寓和溫泉旅館,在巴斯城內相繼林立而起。奶油色石頭堆砌而成的外牆和圓柱,古羅馬風格的大理石雕塑藝術品,修剪整齊的西方園林,以及仿古羅馬式的露天溫泉池,在城內隨處可見。巴斯城郊外的風光秀美之地,還散布著不少猶如宮殿般奢華的莊園,裏麵設有私人的溫泉浴池,供倫敦來的達官貴人享受。

    即使大英帝國已經在戰爭中度過了六年,但因為巴斯這座旅遊城市既非工業重鎮,也非屯兵要塞,沒有什麽軍事價值,所以前後挨的轟炸很少,更沒有挨過核爆,各種景觀建築和田園風光依然保持完好。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巴斯姑娘,安妮.莫爾蒙一向為家鄉的美麗景色而感到光榮和自豪。但到了此時此刻,在她的視野之中,巴斯這座旅遊城市的街景,卻早已麵目全非。

    ——城內那些維多利亞風格的典雅樓宇,如今至少有四分之一已經被燒成了焦黑的廢墟,隻剩下幾堵搖搖欲墜的殘牆還在寒風中矗立。曾經幹淨平整,點綴著綠樹和花壇的街道上,也多了不少有礙觀瞻之物——各式各樣的廢舊家具、無用雜物、被推倒的街頭石像和銅像,被燒毀的汽車和馬車殘骸,還有廢墟中翻出來的建築垃圾……市民們用這些東西構築起街壘,又在街壘外麵拉起了鐵絲網,把城市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要塞。還有一些樓房的屋頂也被壘起了沙袋,架設了機槍或迫擊炮,儼然成了革命時代的法國巴黎公社一般。

    此時雖已暮色降臨,但巴斯城內依然燈火稀疏,宛如鬼蜮——因為電網崩潰,全城的路燈早已熄滅了一個多月,而煤油和蠟燭在這個萬物匱乏的寒冬也顯得很珍貴,不到萬不得已,沒人舍得點燈照明。不過,從各家廚房煙囪裏飄出的嫋嫋炊煙,還是讓這座昏暗的城市多少有了那麽些生氣。尤其是當如今整個大不列顛的文明之光都在逐漸熄滅,淪落到黑暗時代之際,哪怕是這麽一點兒平凡的生活氣息,也顯得異常珍貴。

    回想起半個多月之前,自己逃出倫敦之際的各種所見所聞和驚險遭遇,安妮.莫爾蒙不由得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覺得美麗的巴斯城就算是成了醜陋的巨型堡壘,隻要街坊鄰居們還能活下來,也已經算是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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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戰爆發和倫敦核爆之前,應募加入婦女誌願服務隊安妮.莫爾蒙,原本在多佛爾附近一座皇家空軍機場的通訊處當電話接線員。當她應募入伍的時候,納粹德國跟大英帝國之間的不列顛空戰早已結束,之後蘇聯紅軍和英國遠征軍雖然在歐洲大陸上大打出手,但倒是很少對英國本土進行轟炸。

    所以,作為一名不必親自駕駛飛機出擊的女性,她在多佛爾皇家空軍機場的工作雖然頗為繁重和辛苦,但卻並不怎麽危險,而且還能享受軍人特殊待遇,十分體麵和榮耀——至少安妮.莫爾蒙本人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到了今年深秋,隨著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正式爆發,她所熟悉的一切都被毀滅了。

    ——倫敦、伯明翰、格拉斯哥、曼徹斯特、牛津、利物浦、貝爾法斯特……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地名,都在蘇聯原子彈的蘑菇雲下灰飛煙滅。每當從收音機裏聽到一座城市被毀滅的噩耗,都讓婦女誌願服務隊裏出生在那座城市的某個姑娘為止痛哭流涕,甚至悲傷得暈厥過去。

    另一方麵,皇家空軍的小夥子們雖然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但依然無法阻止蘇聯戰略轟炸機群一次次呼嘯而來,把國土逐漸變成輻射廢墟,到頭來,就連多佛爾的皇家空軍基地本身,也被毀滅了。

    ——雖然蘇聯人沒有把多佛爾列入核爆打擊的名單,但作為扼守海峽的要地,還有英國佬阻擋歐洲大陸入侵的第一道屏障,這座城市和它的軍用機場,依然成為了蘇聯戰略轟炸機群的重點打擊目標。

    於是,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從黃昏到淩晨,空氣中始終不斷翻滾著隆隆的悶雷聲。在躲進防空洞之前,安妮.莫爾蒙親眼看到恐怖的衝擊波直接撕碎磚牆、扯斷電線、折斷路燈,將整排樓房的玻璃震成碎片,如同下起了一陣水晶雨。而自己工作的那幢大樓也在爆炸中轟然坍塌。還有一團團密集的火球在空軍基地裏升起,將無數雜物與燃燒著的碎片拋向空中,隨後四處飛濺,散落到周圍房屋的屋頂與街巷,騰起更多的火苗和煙霧。在烈火和濃煙之中,四處奔逃的人們發瘋般地尖叫呼喊,但是卻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等到轟炸告一段落,僥幸逃生的人們重新鑽出防空洞的時候,安妮.莫爾蒙發現她工作的這個空軍基地已經徹底麵目全非,猶如末日降臨。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滿眼的碎石廢墟。油庫和彈藥庫被點燃成了一片火海,濃厚的黑煙籠罩在整個基地的上空。飛機跑道上不僅被炸得猶如被犁了一遍,還被撒了不知道多少定時小炸彈,時不時就炸響兩聲……幸存者們奔走呼號,傷員們哭泣哀嚎,那場麵真是慘不忍睹。

    接下來的日子裏,雖然基地的幸存者嚐試過修複跑道,然而蘇聯轟炸機一遍遍地反複造訪和丟炸彈,甚至還丟毒氣彈,不僅讓基地裏的活人越來越少,也使得修複的速度永遠趕不上破壞。而且,早在第一次轟炸的時候,機庫、彈藥庫和油庫就都被炸沒了,哪怕修複了機場也是無濟於事,所以也就隻好漸漸停工了。

    再接下來,隨著英國本土落下的核彈越來越多,社會秩序也變得越來越混亂,國內的通訊網絡迅速崩潰,安妮.莫爾蒙這個電話接線員自然也就無事可做。等到丘吉爾首相把政府搬遷到貝爾法斯特之後,多佛爾機場這邊跟上級機關的通訊聯絡徹底中斷,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大難臨頭、末日將至的不詳預感。

    作為一個年輕的漂亮姑娘,跟普通人一樣,安妮.莫爾蒙在這種情況下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家。

    然而回家的路並不好走。從多佛爾到巴斯的兩百多公裏,在和平年代不過是火車走半天而已。但在如今這個遍地核爆、國家崩潰的時候,一介弱女子想要孤身穿行這麽遠的距離,幾乎不亞於一場亡命大冒險。

    但是,繼續待在多佛爾顯然更加危險,且不說作為扼守海峽的第一線陣地,如果有敵軍從歐洲大陸入侵,多佛爾就肯定會成為第一批登陸地點——安妮.莫爾蒙實在不敢奢望自己在戰俘營裏還能不被活活玩死;光是四周那些已經變成了土匪強盜的殖民地士兵,還有頭頂不時落下的蘇聯航彈,就足夠讓人膽戰心驚了。

    所以,安妮.莫爾蒙想盡辦法弄了一把手槍和三十多發子彈,又找到一輛無主的小卡車,搜集了一些餅幹、罐頭和酒,並且從還在燃燒的油庫中設法偷出了一桶油,然後,就在伊麗莎白二世女王發表無條件投降廣播的當天,安妮.莫爾蒙跟另外三名婦女誌願服務隊的姑娘離開了多佛爾的空軍基地,一起結伴上了路。

    再接下來,她就進入了一片蠻荒之地——經曆了複數的核爆,又被女王和內閣同時拋棄的英格蘭!

    曾經是文明世界最璀璨燈塔的英格蘭,如今卻變成了一個所有文明和秩序都已然消失的蠻荒世界,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廣袤土地。在這片土地上,人們到處流浪,尋找早已不複存在的社區共同體。那裏沒有任何意義上的政府,無論是中央政府還是地方政府。那裏沒有任何獲取信息的手段——報紙和雜誌,鐵路和公路,電話和電報,都在戰爭之中被摧毀,郵局也不再能夠傳遞信件。惶恐的人們沒有任何通信手段,隻有一些口耳相傳的,互相矛盾的謠言。收音機偶爾會有點用處,但信號總是很模糊,而且多半都是說外語。

    銀行已經消失了,但這也無妨,因為金錢在這個黑暗時代裏再無用處。商店也都關門了,因為沒有東西可供出售。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一切生產活動均已停止,曾經存在的工廠和企業就算還沒有被摧毀,也因為上下遊產業鏈條被打斷而無事可做。而工人們也沒有地方可以獲得食物。法律和秩序蕩然無存,因為警察和法官都消失了。是非對錯變得再無意義。每個人都必須自謀生路,漠視法律上的所有權,實際上,就連法定所有權本身也消失了。財產隻屬於那些足夠強大的人,以及那些為了保住財產不惜豁出性命的人。男人手持武器,在大街上遊蕩,肆意搶奪他們想要的東西,肆意殺戮那些栽到他們手上的倒黴蛋。女人不論階層、不論年紀,為求食物、為求庇護,不惜出賣身體。沒有禮義廉恥,沒有倫理道德,隻有生存高於一切。

    而讓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就算是這樣的場麵,都還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連這一切貌似邪惡混亂的場麵都沒有——看不到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眼淚漣漣,聽不到顫巍巍的老婦人痛苦呻吟,看不到饑餓的嬰兒麵如菜色。在焦黑的瓦礫和廢墟之中,隻有一片死寂,隻有一片肅殺。整個村鎮的居民都被殘忍地屠殺了。

    因此,這一路上,她們見到了不知道多少熊熊燃燒或是遍地死寂的村鎮,公路上到處都是在轟炸和核爆之中失去家園四處遊蕩的戰爭難民。由於大英帝國的政府已經基本崩潰,再也沒有人給他們提供最起碼的賑濟,在饑餓和寒冷的驅使之下,其中很多難民已經變成了盜賊,平時裝作一副老實的模樣守候在路邊,等到行人稍一放鬆警惕,就暴起發難,拿出藏在衣服裏的武器殺人越貨。還有相當一部分潰散的軍隊,幹脆已經在光明正大地攔車設卡,或者劫掠村莊……一切的法律和秩序全都成了擺設,整個國家仿佛都已經完全落入了暴徒和流氓的手裏,他們用石頭砸商鋪,搶奪貨物,當街殺人,入室強♂奸,縱火焚燒,毀屍滅跡的罪惡行為比比皆是,卻沒有任何人來管束和鎮壓。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受害者,也得不到任何救治。

    等到紅發姑娘安妮.莫爾蒙經曆了三天三夜的恐怖冒險之旅,終於回到已經麵目全非的故鄉巴斯的時候,她的手槍已經打光了最後一發子彈,而她的三名女伴之中,也有一個不幸的姑娘死在了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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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對於安妮.莫爾蒙在回家路上所見的各種混亂慘劇,巴斯這座旅遊城市的情況已經算是相當幸運了。

    ——雖然蘇聯的戰略轟炸機群,在十一月下旬也往巴斯丟過一回毒氣彈,熏死了幾百市民,但好歹沒有把這座城市化為廢墟。至於安妮.莫爾蒙在老家的父母和她家的房子,也都在轟炸之中安然無恙。

    當然,即便如此,巴斯的自來水、電力和煤氣供應也肯定是沒有了,以至於在嚴冬之中凍死了不少體質虛弱的老人,還有人因為飲水不淨而染上痢疾。但在英國的其它大城市相繼被原子彈炸成輻射廢墟,小城鎮則在潰兵和饑民的衝擊下淪為鬼蜮之際,能夠保持市容完整的巴斯,相比之下就已經宛如天堂了。

    然而,當整個英國都在逐漸陷入地獄模式的黑暗時代之際,巴斯這座內陸小城也難以獨善其身。就在安妮.莫爾蒙回到家中的兩天之前,一群不知從哪兒跑來的黑人士兵突然闖入巴斯,到處殺人放火,肆意劫掠……幸好,跟英國的大多數城鎮一樣,此時的巴斯城內也已經組成了一個營的國民自衛軍,在一名自稱打過一戰和布爾戰爭的七十歲退役陸軍少將的指揮下,巴斯自衛營與來犯的嘩變叛兵激戰一夜,雖然付出了上百人傷亡的代價,還有幾十幢房屋被燒毀,但終於還是擊退了這股黑人潰兵,保住了大部分市區的安全。

    之後,隨著國內局勢的愈發混亂,各種潰兵和武裝團夥襲擊城鎮、屠殺居民的消息陸續傳來,為了防止強盜們再次來襲,巴斯的市政當局組織全城市民,就地搜集材料,用一周時間緊急修築了環繞全城的街壘,回到故鄉的紅發姑娘安妮.莫爾蒙自然也出了一把力。等到街壘落成之後,雖然看上去醜陋猙獰,跟溫泉之城巴斯原本的維多利亞風情格格不入,但卻能給市民一份安全感——在混亂的黑暗時代,這比什麽都珍貴。

    總之,到了十二月底,在英格蘭已經被統治者拋棄的情況下,巴斯城儼然成了一個小小的獨立王國。雖然跟其它城市一樣停水斷電沒煤氣,英鎊鈔票在城裏也買不到什麽東西,但市民好歹還有每天兩百克麵包的配給,而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時刻擔憂明天的麵包在哪裏;有著能夠遮風擋雨的房子,而不必躲在曠野中吹風;可以安心睡在家裏的床上,而不必擔心在夢中沒命——在地獄模式的英格蘭,這就已經很奢侈了。

    所以,在這個平安夜即將到來的時候,安妮在憂心忡忡地俯瞰了一會兒街道盡頭的街壘之後,還是盡可能地在臉上掛起笑容,走下自家的陽台,到廚房裏幫母親一起準備今夜待客的聖誕大餐。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踩著夕陽的最後一縷暮光,一撥又一撥的客人開始相繼造訪,前來參加莫爾蒙家舉辦的聖誕聚會。其中有隔壁的華萊士醫生一家、兩條街外的維斯哈特牧師一家、原本住在巴斯城外的農莊,如今逃到城裏來投靠親友的薩蒙德先生……林林總總,男女老幼,不下二十餘人,各行各業都有。不過,他們基本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絕大部分人都跟莫爾蒙一家一樣,有著一頭蘇格蘭人特色的紅頭發。

    ——因為蘇格蘭在不久前宣布獨立,十分可恥地背叛了大英帝國的緣故,如今在英格蘭土地上生活著的蘇格蘭人,就不由得收到了或多或少的排斥。巴斯城的情況還算比較好的,在一些特別保守和閉塞的小村鎮,甚至有把定居多年的蘇格蘭人趕出去自生自滅的事情發生……麵對這樣的情況,生活在巴斯城內的蘇格蘭人,在越來越令人憂心的敵意目光之中,也不由得開始加強聯絡,互相抱團取暖。

    所以,盡管巴斯城的市政廳為了粉飾太平,宣布在市中心的亞貝教堂舉辦聖誕慶典,廣邀全城的紳士太太們參加。但不願意看白眼的蘇格蘭人,還是寧可聚集在莫爾蒙家的客廳裏,慶祝他們自己的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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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今天是聖誕節,安妮.莫爾蒙的母親梅倫太太不僅在屋角準備了聖誕樹,還很奢侈地燃起了壁爐,又在客廳長桌上點了三根蠟燭,並且拿出了珍藏的一聽斯帕姆午餐肉罐頭、一罐美國雞蛋粉和幾個蘋果。

    而今夜來訪的客人,也知道在如今這該死的年頭,每家每戶的食物儲備都非常緊張,而英鎊鈔票也變成了廢紙,想要買吃的也無處采購,主人家裏想要弄出一頓像樣的聖誕大餐來招待那麽多人,實在是非常非常的不容易,所以在來莫爾蒙家的時候,就都或多或少地帶了些食品,算是湊份子,比如華萊士醫生帶來了一塊鹹牛肉和半磅糖果,維斯哈特牧師帶來了一籃子自家庭院裏種的土豆和洋蔥,薩蒙德先生帶來了兩瓶威士忌和一瓶啤酒……如此總算是湊出了一桌子的酒菜,讓莫爾蒙一家好歹沒落到要拿老鼠肉來待客的地步……

    總而言之,在昏黃搖曳的燭光下,就著桌上這些菲薄寒酸的酒菜,眾人推杯換盞了幾輪,不由得都有了些微醺之意,紛紛打開了話匣子——有人歎息著自己這些蘇格蘭人在巴斯城越來越不受待見,日後天曉得會變成什麽樣;有人抱怨如今城內缺醫少藥,想要弄幾片阿司匹林都難上加難;有人擔憂國家前途未卜,不知何時才能恢複秩序;有人回憶起被燒毀的房屋和被殺害的親人,忍不住當眾淚如雨下……

    眼看著一場原本理應歡樂喜慶的聖誕聚會,就要變成痛哭流涕的訴苦大會,擅長打圓場的維斯哈特牧師趕緊站出來活躍氣氛,走到屋角的鋼琴旁邊,借助微弱的燭光,嫻熟地彈奏起了音樂——首先是幾首活潑歡樂的民間小調,然後是英國人舉辦晚會的傳統保留節目,世界級名曲《友誼地久天長》。

    於是,借著微醺的醉意,還有難得的溫暖,眾人都從桌邊站了起來,操著各式各樣的嗓音,引吭高歌: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曾經終日遊蕩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也曾曆盡苦辛到處奔波流浪。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但如今卻已勞燕分飛,遠隔大海重洋。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回蕩的歌聲之中,有人回憶起了戰爭之前那些美好的和平歲月,有人想念起了不知是否還在人世的親朋好友……然而,一曲歡歌尚未唱罷,就有一聲巨響突然從外麵傳來,打破了平安夜的寂靜。於是,莫爾蒙家客廳中的歌聲和鋼琴聲一下子停了下來,每個人都驚奇地交頭接耳,四下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這是什麽聲音?誰家的煤氣管爆了?不對,如今煤氣不是早就停了嗎?”

    “……我感覺聽著更像是……不會吧!難道有人在附近開炮?!!”

    倒是原本在彈鋼琴的維斯哈特牧師皺了一下眉毛,似乎想起了什麽,於是將手從琴鍵上收回,從口袋裏摸出一隻懷表看了看,然後站起來對眾人宣布說,“……大家靜一靜,不要害怕。我記得市政廳的人好像說過,今天晚上可能會在亞貝教堂的聖誕慶典上放煙花。現在雖然時間早了點兒,但可能是提前放了吧!”

    聽了這番貌似合情合理的解釋,眾人紛紛點頭,又重新坐了下來。然而,還沒等維斯哈特牧師再次彈奏起音樂,一個巨大的金屬物體就帶著呼嘯的風聲,突兀地從外麵破窗而入,飛濺起一片玻璃碎渣,然後落在了剛剛從廚房端著一盆熱湯進來的紅發姑娘安妮.莫爾蒙腳邊,當場掀翻了湯盆,濺了她一身一臉。

    等到大家反應過來,轉身定睛望去,赫然看到一枚炮彈戳在鬆木地板上,前半截已經鑽進了地板以下,後半截彈尾還露在外麵……但不知為什麽居然沒有爆炸,此時就好像一隻把頭埋在沙堆中的駝鳥。

    圍觀著這枚在平安夜破窗而入的未爆彈,客廳內的眾人一時間表情頗為精彩。

    話音未落的維斯哈特牧師目瞪口呆。

    濺了一身熱湯的紅發姑娘安妮.莫爾蒙目瞪口呆。

    在座的其餘賓客也一樣的目瞪口呆。

    因為,除了目瞪口呆這個詞以外,好像再也沒有別的詞語,能夠形容他們此刻幾近崩潰的心了。

    ——聖誕老人在上!這天底下真是沒有比這更刺激的聖誕禮物了啊!

    理所當然地,下一刻,在這間原本還其樂融融的客廳裏,就響起了歇斯底裏的瘋狂尖叫。

    “……該死!真的是炮擊!大家快臥倒……不!是快逃出去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