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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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我從小到大所擔任過的職位總是來的有些莫名其妙。”時一微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雙腿上把玩著衣角,既然話題至此,又何必扭捏作態,不等林越開口,旁若無人的繼續說,“我讀小學時,曾當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小隊長,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學校方麵一直都很注重安全教育,每當放學鈴響時,大家各自收拾完書包後就按照自己所屬的回家路線站隊,一列一列的排在過道上,當時我家是我屬小組成員裏頭最遠的一個,老師就讓我當小隊長排在隊伍的最前頭,確保這個隊列裏的每一個同學都安全回家,並做好登記工作實時向老師匯報,後來我也因此光榮的成為少先隊員。”
“所以事件的開端在於你家最遠?”林越遲疑了幾秒,側身問道。
“是啊,想不到吧,紅領巾少先隊員的稱號來得如此輕而易舉。”時一再次想來,仍覺得無奈,不無慶幸,“初中時,我擔任學習委員你是知道的。”
“恩。”林越輕聲應了下,表示肯定。
“但你不知道由來,開學注冊報到時,新生都要填寫一堆的個人資料,班主任見我字跡端正,卷麵書寫工整,後來找我談話,說是在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由我暫時擔任,而這一當就是三年。”
“可事實證明,你的確能勝任。”林越毫不猶豫的回答,以板正時一的“光輝形象”。
他又怎知“責任”二字對時一意味著什麽。
“班主任隻知以字如其人來推測我做事條理清楚,毫無根據,我卻因為這無端降臨的職務,費盡心思的在學習的各方麵體現卓越成績,以不枉這頭銜和他對我這毫無倚仗的信任。”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我做不到拔尖,但也足以令我沾沾自喜,每次大考完後看著年級光榮榜,我都宛如劫後餘生。”
時一比任何一個人都注重自身形象,她既是老師眼裏勤懇的好學生,又是長輩口中貼心的好孩子。
時一心思細膩,所有不言於色的喜悅皆因她享受學有所成帶來的快感,學習是她唯一得以自傲的籌碼,努力與回報成正比是現階段最劃算的交易,但凡從中嚐點甜頭,便足以鞭策著她在學海無涯中力爭上遊。
她不想白擔這職位毫無作為,遭人“不過如此”的鄙夷。
但如今不同了,她處在人生的令一個階段,高中的課業繁重,她自是有所心理準備,她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九門學科一股腦的堆在同一個時段,將她的生活填的滿滿當當,俗話總說“笨鳥先飛”,她偏偏因怕“笨鳥插翅難飛”而憂心忡忡。
副班長的職位必要有優異的成績加以輔助才可熠熠生輝。她想。
“學習是學生的天職”她信這句話。
林越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任何職位可不隻是一個稱呼如此簡單。”時一總結陳詞,她這是在委婉的告訴林越,她避之不及的一切種種都可因他無心的一句提議,扭轉局勢,而所有縈繞在她心中經久不散的想法豈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帶過的,“其實也挺好的,我也因此更加賣力的讀書。”
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
不論如何,豁然開朗並無壞處。
林越定定的看著她,目不轉睛,他開始重新認真的審視麵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女生,以求填補過去三年的欠缺,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時一,此刻她一字一句傾吐展露內心的想法,樂此不疲的分享人生的某刻片段,自信而昂揚。同一張麵孔下判若兩人的她,好似兩個特別的靈魂在他麵前重疊,合二為一成此刻真實的她,時一周身竟籠罩著強大的磁場,他不願稍加偏移哪怕分毫視線角度,從中捕捉平衡的支點。
林越很久沒有回話,話末,時一疑惑的轉向林越,確認他是否在聽來推測自己還有沒說下去的必要,或者還是說是自己的話題太過幹澀無趣?
她不自覺微偏的著頭,眉頭微皺,張開伸出的手在林越呆滯的雙眼前揮了揮,以拉回他的注意力,把焦距定格在眼前的事物。
竟沒想到卻被林越一把抓住,厚實而溫暖的手掌緊貼著掌心包裹著她纖細的右手,因常年持筆生出些粗糙硌硬的繭,是最為真實的觸覺,時一有一秒的愕然也不形於色,表麵波瀾不驚,內心波濤洶湧,如此直接的舉動驚得她不敢動彈,然後又很知趣的慢慢從中抽離,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林越暖心的回答:“我在聽。”
“我是不是扯太多了。”她頓覺氣氛有點微妙,小心翼翼的重新擺正坐姿,眼神飄忽不定,思緒也連帶著有些遊離。額前垂了幾縷細碎的發絲,她習慣性的用剛才與林越觸碰過的右手順了順及肩的秀發,把幹擾著視線的發絲別在耳後。傍晚剛洗過的頭發,現在已經幹的差不多了,她盡量不露痕跡的深吸一口氣,用力嗅了嗅空氣,還隱約可以聞到清新的洗發水香味。
而她一係列的細微動作都在掩飾剛才的尷尬,最起碼她自認為如此。林越可以如此淡然處之,她定不能猶如驚弓之鳥。臉頰竟有點點逐漸升溫發熱,所有的跡象都是下意識的,她大可以管控住麵部表情,但不能修飾掩蓋的生理表現卻又真真實實。右手的每一個舉動都帶著遲疑,略感僵硬,似是已經抽離了自己,不受所控。
女生心思縝密細膩,內心搗著鼓,還努力把持著情緒,林越自是無法參透時一的局促為何。
“沒有。”林越覺得好笑,而他隻是單純的覺得她可愛。
然後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時一不知道怎麽開口,因為剛才林越毫無征兆的親昵舉動,隻聽得見在那一刻腦中嗡嗡作響,有如什麽東西突然之間炸裂了一般,思緒也跟著中斷,張了張嘴,又放棄的閉上了,無論什麽話題都銜接不上,隻能隨口胡謅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搪塞這段無聲的空白:“盛夏裏的蚊子真多,看來是選錯地方了,不該來這喂蚊子的。”
然後很配合的用手扇著腳邊,驅趕著什麽。
軍訓以來的這些日子白天裏總是穿著長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得已而為之。晚上相較白天,略有一絲涼意,時一洗完澡時自然舒暢許多,便沒多加顧慮的挑選了一件牛仔短褲,也沒噴灑什麽防蚊蟲叮咬的花露水塗抹,主要是一開始也沒想到會跑到花園這透口氣。
也不知道蚊子具體在哪個位置轉悠,她隨便揮了揮,又尷尬的笑了兩聲,隻覺得滑稽,便不再亂動,用拇指指甲在大腿上被蚊子咬得凸起的紅色小包上橫豎狠狠的掐了個“十”字。
“小賣部應該有賣花露水之類塗抹的膏藥,我去看看。”林越剛說完話,就作勢要起身。
“男生的細致入微的確很討女生歡心。”時一本隻是客觀的評價一句,可話出口,卻滿是不對勁的酸意,“你就是這麽撥撩女生的?”後半句她音量低了下來,說得及其小聲,眉眼低垂,看著腿上另一個紅包又掐了個“十”字。
“什麽?”林越反問了一句,指向不明,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想再確認一遍是否聽岔了。
“沒什麽。”沒聽到就算了,也好,一時腦熱,把內心疑惑說了出來到底是不好的,幸好他什麽都沒聽見,“我是覺得差不多該回班了,溜出來太久不太好,你也別買了。”
“我沒有。”
“恩?”時一為林越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雨露均沾的人,你別誤會我了。”
林越聽見了。
所以,林越目前的所作所為,言下之意是……他撇清時一對他的誤解,她不敢過早妄自斷定、想入非非,隻當是他的好心。
但這話對著時一說著實有些怪異,她努力不讓自己想偏,這與我無關的話不過是當下善意的謊言。
“哦。”她不知如何回應比較合適,隻能有些心虛的簡單應了下。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大廳吧,影片放映完是要點完名後才能回宿舍的。”時一好意提醒,她沒等林越回話,就二話不說的兀自往教學樓的方向走,還努力表現得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且穩當,卻不自主的加快了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不留結伴而行的機會,所以話開口也是不留餘地的婉拒。
“登記工作在你那吧!”林越對著急匆匆的背影喊道。
時一頓了頓步伐,微微一怔,沒有轉過身,惡狠狠的回了句:“別想賴掉。”
林越是個禍害,最起碼對她而言是這樣。時一咬牙切齒,恨自己的沒骨氣,亦柔亦剛隨意憑他拿捏的滋味好不自在。
林越到底是怎麽想她的,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林越是她望塵莫及的深切渴望。
等她回去的時候影片放映的也差不多接近尾聲了,原本隻打算隨便找個僻靜的地方透口氣,不知不覺時間竟也消無聲息的滑走。
時一弓著身子遁入黑暗裏,溜回到了座位。
她剛坐定,陳慕姿略有責備:“還以為你去去就回呢,也在外麵呆太久了吧!”
時一深感歉意,往眾班主任座位的那一側看了一眼,虛心的問了句:“彬哥來過嗎?”
“來過兩次。”
“兩次?”時一刻意壓低了音量,但因震驚而條件反射性的尖著嗓子,顯得格外滑稽。
“不過還好,第一次來的時候隻是交代周安餘一會散場後安排一些同學留下來檢查大廳衛生,光線挺暗的沒太注意你。”陳慕姿語調平靜,時一也略微緩了口氣。
如果被彬哥發現自己身為班幹部也不通報一聲就隨便離開,那真的是太說不過去了,以身作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那第二……”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一直站在旁邊有好一會,然後就發現你沒在,來問我。”陳慕姿沒等時一說完,就趕忙接話,“嚇死我了,我當然隻能說你去上廁所了,好在他第一次沒發現,不然兩次時隔這麽久,你還沒回來,謊話都要不攻自破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
“謝謝你了。”時一又不好意思道。
“對了,當時就你和林越不在座位上,雖然江則也說他是去上廁所了,但到現在還沒回來,應該也跟你一樣呆不住吧,聽說你們之前也是同班,看過的電影自然覺得沒趣了,情有可原。”然後又話鋒一轉,“你碰見他沒?”
“……”陳慕姿的突然問話,令時一始料不及,她沉默了一下,然後鎮定地回答說:“沒有。”
表情和語調都拿捏的十分真誠。
而剛才的那段敘述中,對於時一來說另一個側重點在於,陳慕姿聽說了她和林越曾是同班同學,也許不止她一個。
“哦。”她簡單應答,也沒再多問,她信了。
時一有點矛盾,她希望陳慕姿一臉曖昧的探過神來意味深長的笑笑說:“啊!少騙人了,是不是一起約好的?你倆是不是有一腿啊!相互喜歡的那種。”
隨後她掩蓋不住的嬌羞一笑:“怎麽可能啊,你想太多了。”
然後對方全然不買賬的一臉不捅破的心知肚明。如果陳慕姿真這麽說,她沒準還會在心裏反駁一句,其實她隻說對了一半,他們不約而同,且隻是她喜歡他。
而她知道嬌羞一笑不是她的作派,她隻會如剛才那樣不露聲色的撇清他人從她這探聽種種的可能。
但陳慕姿一臉漠不關心的一個哦字,難免令她黯然神傷了一下子。雖然隻是一下子。
看吧,在別人眼中都覺得自己跟林越是碰不到一塊去的人。時一暗想。初中同學又如何,緣分也隻局限於此。好像陳慕姿剛剛的那句問話隻為更進一步確認他們並沒太大能引人想入非非的關係。
電光火石之間是擦不出的花火。
陳慕姿信以為真。
但她又誠摯的希望,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隻要她自己了然於心就好。
林越姍姍來遲,正巧趕上了點名。散場後隻留下了幾名男生檢查衛生,女生先行一步回宿舍。
後來時一又想了想,林越自是那種不隨意給人添麻煩的人,即使他人如何威逼利誘,不可撼動的便是他的原則,與她副班長一職和是否會念在早已認識而幫忙開脫無關。
他憑什麽覺得她定會偏袒他?憑著這層紙糊的關係,既不牢固還隨時一戳就破,橫隔在兩者之間,模棱兩可,或明或暗的麵目。
時一睜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涼席之上,蚊帳包圍得嚴絲合縫,她盯著上麵的床板,睡不著。這一夜無眠,大家各自懷揣心思輾轉反側,雖然與前幾夜熄燈後的夜幕降臨的氛圍一樣,但到底還是能聽到偶爾翻身的床板咯吱聲和翻動被單的輕微聲。
身旁手機提示燈閃爍。
廖韻之說,他找我了。
對話框內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但她知道廖韻之的意有所指為誰,而這也不過是又一個難熬漫漫長夜的無眠姑娘。
斷不淨,舍不得,離不開。
世事變化萬千,你我也難逃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