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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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下午,年級組織了拔河比賽,以緩解枯燥無味的軍訓。高一年段共十個班,兩兩對決,五個班取勝後,再抽簽決定其一直接晉級,如此層層選拔直至判出前三名。
每班各取六男六女共十二人參賽,二班與四班比賽,同學們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彬哥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在大家的踴躍報名中,挑選了幾個看過去身形較突出的同學,林越、江則、宋因冉和勞動委員周安餘皆有上場。
時一接觸的人少,十二個人中暫且認識這麽點。彬哥在前麵講解如何排兵布陣,各個坐在地板上仰頭看著他。
待雙方上場後又在旁調整隊形,男女左右交叉站,腳抵著腳,身體往後仰。裁判哨聲吹響後,剩餘的同學應和著彬哥的口號“一二一二”的高聲喊,隊員們配合號聲隨著節奏往後拉。
結束時,判二班獲勝,引來的是四班不爽的哀嚎聲,口口聲稱說是裁判在開始前數錯人,從隊伍中退了一個人出來,雙方人數不均衡,事後反應過來才覺不對,這才導致二班取勝,堅決要求重新再來一場。
“分明就是你們事先多算了一個人,這才被裁判拉了下來,我們憑什麽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二班其中一個男生立馬表示不服,站了起來,表明立場,態度堅決,對著四班的方向毫不客氣的撂話,周圍的人也跟著擁護著。
對方也反唇相譏表示不服,說二班投機取巧,贏得不光明,這才不敢再應戰。
兩方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因這無從證實真偽的結果。
而裁判全當這是小孩子求勝心切的自尊心作祟,結果已如此判定無法更改,後麵還有別班的比賽,身外事者全當笑料,看看就罷。
後麵的幾場比賽,各班也更警惕些,以此為失敗案例的借鑒,裁判、各自班主任和圍觀者都實實在在的核實人數以防有所疏漏。
二班拔河隊員歸隊時,還是不時傳來四班的嚷嚷聲,一來一回吵了幾句,也是無果,班主任也都是明事理的大人,製止了本班同學的胡鬧,大家也就都隻得乖乖呆在本班碎碎幾句,隻把對方當作惹人厭的蚊呐聲,坐在隊列裏觀戰。
彬哥在比賽結束後,自己掏錢去學校裏的小賣部抱了箱礦泉水回來,放在班級前麵,有需要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上前去拿。
時一自己有水杯,在軍訓前就去過飲水機打滿了水。她坐在第二排,一個人拿著水杯仰頭喝著,不料竟被後頭再熟悉不過的音色一聲叫喚,那已含在口中正準備咽下卻還沒順著咽喉入肚的一口水噎了個正著,卻不好意思朝前對著別人的後背噴出,隻得用手捂著嘴硬生生的咽下,猛嗆了好幾口。
她也不知道在別扭啥,人家隻當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聲稱呼,可明明與他人口中別無二致的叫喚自己的名字,從林越嘴中說出入了她的耳,反倒讓她自己胡亂抹上了些別樣的滋味。
等她稍緩過來後,對著後頭的林越問了聲怎麽了,他略表關心的問了句沒事吧,而後道明本意,想讓她讓前麵的人拿瓶水好遞過去給他。
時一擰上手中水杯的瓶蓋放在身邊的水泥地上。拍了下坐在前頭辛琦琦的肩,讓她從前麵的紙箱裏拿瓶水,剛遞到她手裏,後頭又聽見江則趕忙順勢說出口的話。
“順便幫我也拿一瓶,謝謝。”
時一應了聲,表示知道了,辛琦琦又從紙箱裏掏出一瓶,時一兩瓶一塊遞過去。
她想起以前常看的瑪麗蘇偶像劇中屢見不鮮的劇情,男主大汗淋漓的從球場中央跑回到在看台上觀賽的女主身邊,一把奪過女主已經沾了口的水瓶毫無顧慮的仰頭喝盡,無論當下他們的關係如何,是暗流湧動還是早已表明心意,女主的呻怪,男主的無賴亦或是女主的嬌羞,男主的竊喜,都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情愫。
可現實是,輪到她這,也不過是個遞水的小角色,毫無二致。時一雙手圈腿,頭抵著膝蓋癡癡的想。
她向來不屑於不切實的幻想,到底是少女懷春,卻求而不得惹得思慮重重。又厭煩的覺得自己真是矯情,驅趕著盤旋在腦中懷揣著南瓜馬車少女夢的另一個自己。
在後來的比賽中,二班發揮欠佳,最終沒能獲得前三名,惹得四班一臉也不過如此的冷嘲熱諷。
雖氣不過,卻也不屑一顧,但與四班的梁子算是因此結下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都乏味無趣的很,整日在這一小塊場地內反反複複的訓練著。
林越也沒再主動向時一搭過話,哪怕如今日這樣舉手之勞的一個尋常請求也不再有,這也難免令她覺得此前忽然而至的熱情也不過是三分熱度的錯覺。
軍訓即將結束的最後一晚,年級組織在教學樓一樓的多媒體大廳看電影。熒幕拉下,全場熄燈後,隻留有投影儀投射在大幕上的光與影,是《舉起手來》,這部在時一從小到大的數次軍訓中命中率極高的搞笑影片。她坐在階梯大廳的座椅上看著前麵每一幀都再熟悉不過的畫麵,接下來的劇情如何,哪個片段最令人捧腹大笑,播放進度到哪都了然於心。她初看時便覺得有趣,往後不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笑點有所提升還是因為此片在她的學生時代出鏡率過高進而已逐漸索然無味,也許都有。
大家在重點情節處毫不掩飾的笑得張揚,她坐在其中隻覺得木訥,猶如異類。
陳慕姿笑得不能自己,卻也不忘關心她:“挺搞笑的。”
“恩,的確。”可她話出口卻沒有與之相應的表情,全程靜默,令人難辨真假。她見陳慕姿一臉的不可置信,見狀,補充說明緣由,“我之前的幾次軍訓挺經常放這片看的,看多了就覺得還好了,但我是真的覺得搞笑。”
陳慕姿會心一笑。
“彬哥不在我出去透口氣。”時一指在讓陳慕姿幫忙打掩護,“如果他來了問起你就說我上廁所了。”
大廳內密密麻麻的人頭,此起彼伏的笑聲,門窗禁閉,諾大空間內的氣流已與室外阻隔,幾架立式空調呼呼吹著冷氣,卻也隻是將眾人的二氧化碳周旋其中。時一幹坐著無聊,又覺得憋悶,彬哥等眾班主任聚集在大廳一側的座位上,她借機從後門溜出,鋪麵而來的是股夾雜著清新空氣的熱浪。
陳慕姿無暇顧及其他,滿口隨意的應了聲,時一也不知她聽進了多少。
校內一角有一處小花園,平日裏學校既有安排職工修剪枝丫、打理草坪,也屬於學生勞動包幹區的一部分,每周定期分配給各班輪流撿拾落葉與垃圾,暑假期間,學校空蕩許多,小花園疏於打理,植被肆意生長。
時一在紅花綠葉的掩映中坐在蘑菇亭下,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教學樓、學生宿舍、食堂燈光早已熄滅,但安裝在教學樓頂的幾盞明燈仍舊恪盡職守的為操場和過道照明。
相比之下小花園的燈光稀疏,外麵的人要想窺探裏頭的動靜隻能隱約可見晃動的陰影,但也是看不清晰的。她隨意打量著視線可及之處,正好眼尖的發見林越獨自一人在小賣部處逗留的身影,挺直而修長的身板,倚靠著玻璃櫃,對著店內背後陳列著的東西指指點點,結賬後手裏拎著一聽汽水,背光而行,不知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時一躲在暗處,明目張膽的循著林越的軌跡調換視線方向,直到他離自己所處的位置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這才慌了神。
他該不會也來這吧?她暗想。
她驚得脊背瞬間發涼,又不知道該挪到何處,隻能順勢掏出手機,屏幕亮度盡可能調暗些,低頭假意在翻閱著什麽。
她知道他來了,正向她靠近,他踏著草坪與枯枝,行走時褲縫間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的稀疏聲都入了時一機敏的耳中。
“你也跑出來了?怎麽躲到這偷玩手機了。”林越毫不避諱的在時一身邊坐下,慵懶的靠著木製椅背。
“裏麵太悶了。”她假意露出一臉你竟然也來了的驚奇,把頭從手機屏幕前抬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的近距離仔細打量起林越那握住易拉罐骨節分明的右手,單手操控著鐵罐,駕輕就熟,食指輕巧的在罐環上一翹,“呲”的一聲是打開易拉罐環後氣體迸裂的聲音,吱吱作響,氣泡爭先恐後的往開口處冒。林越漫不經心的單手打開易拉罐環,動作順暢而撩人,換作別人,時一定會覺得耍帥且裝逼。
她自是吃他的這一套,管他如何渾然天成的做作。將無意間從他身上發現的細微之處,收入囊中,暗自欣喜。
私心也不過如此。隻要主語是他,她都覺得新鮮而有趣。
“要嗎?我再去買一瓶。”林越把親手開啟的汽水遞到時一麵前,欲起身。
“不用了,我不渴。”她內心雖很想立馬接過,肢體卻伸手阻攔,將已遞到麵前的冰汽水重新推往林越的方向。好沁涼的觸感,“謝謝。”還不忘十分禮貌的道了聲謝。
林越微微仰頭喝了一口,瞄了一眼時一還拿在手中散著微光的手機,看到停在QQ列表處的屏幕後,難掩曖昧:“等誰的消息呢,遠處走來就見你一直盯著手機看。”
“沒有,挺無聊的。”林越話一說完,時一就機警的把手機鎖屏,最為微弱的光線也徹底沒了,夜色又暗了幾分。
他應該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她剛才打開卻忘關閉他獨屬一欄的分組。
“《舉起手來》這片從初中軍訓時就開始放,哎,真沒勁,操場四周亮堂堂的,就這隱秘些,敢情副班長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也許目前就這一觀點他們算是達成了共識。
時一沒回話,林越口中的“副班長”三個字飄蕩在空中、聽在耳裏尤為刺耳。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他見時一沒打算回他,沉默反倒覺得尷尬,不如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興許還能聊些什麽打發時間。
“前不久,在你去小賣部之後。”她對他一直有求必應,話剛出口,就覺得說多了,她這麽說不就擺明了林越到這來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你看見了?”
“還需要看見嗎?手裏拿著不就是了,難不成你要說你這剛從冰櫃裏取出的汽水,是從家裏帶來的,易拉罐上還一直往外冒著‘汗’?”她鎮定自若的自圓其說。
“也是,剛還說準備再給你買一聽呢。”又仰頭喝了一口。
時一嘴角微翹,卻沒為自己的隨機應變笑出聲。
林越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會填報附中的,那時你說挺多人報附中,我以為你口中的‘很多人’便是在說你自己,沒想到這麽巧,我們竟然還在一個班。”
時一有時候巴不得林越宛如自己肚中的蛔蟲,一股腦的把所有心事都告訴他,剖白內心,對著他大聲高喊,天底下哪來那麽多的巧合,他們能上同一所學校一點都不巧!
人們總說“無巧不成書”,可最為諷刺的是,書中人們所樂見其成的巧合與水到渠成的緣分都是憑一人之力主觀捏造。
可她做不到,也寧願自欺欺人的把一切都歸咎於彼此命運本該如此,況且能在一個班不就足以佐證嗎?
她有些矛盾。
蓄意實則是在誓死與命運作抗衡,待得逞又一臉與我無關和聽天由命的抵賴。
“我估分不太準,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弘毅保守點。”她無奈的謙虛著,“而我當時是真以為你會報附中的。”她如實的誠懇道。
“我爸媽離婚了。”林越話出口,是毫無波動的語調。
時一有些錯愕,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林越竟會對自己如此坦白,不亞於讓傷疤重見天日,還真誠的叮囑她,傷口很疼。
也許是氣氛使然,四周陰暗無比,撕開、縫合也都是悄無聲息的事,無關痛癢。
暑假那次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信息為餌約她出去,說的便是此事,當時知道的人不多,畢了業,同學間的消息也就時斷時續,沒人會八卦著刨根問底,大家對此知之甚少。
她靜靜坐在一旁聽他說,不插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初三下學期,我總覺得家裏氣氛有點不太對勁,跟以前相比凝重了許多,我當時隻當他們太注重我的學業,怕我分了心,不敢弄出太大動靜,難免壓抑。我爸媽都有各自的事業,雖沒有對我時時噓寒問暖,但最起碼從未怠慢過父母的職責所在。他們忙於為生計拚搏事業、忙於為我奔波學業,卻忘了為自己經營愛情。在那個死板、庸俗而迂腐年代,兩情相悅本就不易,他們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可到底是沒熬到最後,婚姻狀況岌岌可危,僅有的聯係便是身為獨子的我,而我應當早該知道他們既然可以因情而起,自是可以無愛而分。”
冰汽水早已沒了剛才氣泡不斷湧現時的聲響,隻留有順著鐵皮罐光滑的曲麵滑至木椅上那一圈還未蒸發幹透的水漬證明它的存在。
“他們為了我行走於變幻莫測的職場中,也為了我選擇暫時的隱忍,百密必有一疏,他們怎麽可能做到事事俱全。中考前我發現了離婚協議,沒說破。終於我考完了,自我解放了,也解放了他們。”林越仰頭喝下最後一口,甘暢淋漓。
“所以,這便是你沒以最理想的狀態發揮實力的根本原因?”
既然林越已能敞開心緒話昨日,她更是不用裝出一臉不必要的緊張來可憐他。
“怎樣算我最理想的狀態?考個如江則一樣的矚目成績?”他嗤笑。
時一沒說話,不知道該怎麽接。如果現實真如他所言,她也覺得理所當然。
“說到底還不就是我心裏素質差,他們要離婚也是他們的事,不會因為我的成績波動有所改變,我可不想把這當作借口成為情有可原的惋惜,臨場發揮也屬於實力的一部分。”
學生總喜歡在考試結果公布後懊惱,對著試卷上的鉤叉對錯指指點點。諸如一開始我本來寫對了,如果當時沒有猶豫再三的一再塗改就好了;早知道就認真審題了,我把題目要求“正確的”看成“錯誤的”等等。
時一想起那晚班會上台競選發言時,看到教室後麵那塊黑板上的箴言“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隻知在考場上栽了跟頭,一味的歸咎於“本來”和“早知道”,卻不肯檢討自身,承認知識漏洞。在誤打誤撞後,又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理所應當的架勢。
“少自信了,我可沒準備這麽安慰你。”林越說的頭頭是道,她再為他留有餘地也是多此一舉,還不如逆鱗而上,擺出一副“你想錯了”的麵孔,“你心裏素質差已經無需否認了,如今能說的這麽寵辱不驚,也都是後話,當時還不就是一個因此緊張兮兮的看不開的男生。”
林越釋然,不置可否:“副班長端起架子來果然不一樣,說話也一套一套的。”竟有心思開起了時一的玩笑。
“你別惡心我了,也不是我想當的,用不著時時刻刻張嘴閉嘴的用這身份提醒我。”時一彎腰拔了根草,用指甲掐斷,反複如此,直到變得細碎,手一鬆,又散入草地裏,底氣不如剛才。
“我沒那意思。”林越開始緊張的解釋,努力調整說話語氣,盡可能的讓時一從中明白他話裏的無心之意。
“鬼知道你哪個意思。”而她又故作鑽牛角尖,死扣字眼,然後大度的作罷,“算了,是我自己心裏素質差,怕擔不起這個責任,不怪你。”
她情緒的快速轉換如期惹來林越爽朗的笑聲。
恍然間,時一覺得,在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有那麽片刻他們像極了小打小鬧的小情侶。
07
“如今想來我從小到大所擔任過的職位總是來的有些莫名其妙。”時一微低著頭,雙手交疊放在雙腿上把玩著衣角,既然話題至此,又何必扭捏作態,不等林越開口,旁若無人的繼續說,“我讀小學時,曾當過挺長一段時間的小隊長,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學校方麵一直都很注重安全教育,每當放學鈴響時,大家各自收拾完書包後就按照自己所屬的回家路線站隊,一列一列的排在過道上,當時我家是我屬小組成員裏頭最遠的一個,老師就讓我當小隊長排在隊伍的最前頭,確保這個隊列裏的每一個同學都安全回家,並做好登記工作實時向老師匯報,後來我也因此光榮的成為少先隊員。”
“所以事件的開端在於你家最遠?”林越遲疑了幾秒,側身問道。
“是啊,想不到吧,紅領巾少先隊員的稱號來得如此輕而易舉。”時一再次想來,仍覺得無奈,不無慶幸,“初中時,我擔任學習委員你是知道的。”
“恩。”林越輕聲應了下,表示肯定。
“但你不知道由來,開學注冊報到時,新生都要填寫一堆的個人資料,班主任見我字跡端正,卷麵書寫工整,後來找我談話,說是在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由我暫時擔任,而這一當就是三年。”
“可事實證明,你的確能勝任。”林越毫不猶豫的回答,以板正時一的“光輝形象”。
他又怎知“責任”二字對時一意味著什麽。
“班主任隻知以字如其人來推測我做事條理清楚,毫無根據,我卻因為這無端降臨的職務,費盡心思的在學習的各方麵體現卓越成績,以不枉這頭銜和他對我這毫無倚仗的信任。”正所謂,在其位,謀其政,“我做不到拔尖,但也足以令我沾沾自喜,每次大考完後看著年級光榮榜,我都宛如劫後餘生。”
時一比任何一個人都注重自身形象,她既是老師眼裏勤懇的好學生,又是長輩口中貼心的好孩子。
時一心思細膩,所有不言於色的喜悅皆因她享受學有所成帶來的快感,學習是她唯一得以自傲的籌碼,努力與回報成正比是現階段最劃算的交易,但凡從中嚐點甜頭,便足以鞭策著她在學海無涯中力爭上遊。
她不想白擔這職位毫無作為,遭人“不過如此”的鄙夷。
但如今不同了,她處在人生的令一個階段,高中的課業繁重,她自是有所心理準備,她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九門學科一股腦的堆在同一個時段,將她的生活填的滿滿當當,俗話總說“笨鳥先飛”,她偏偏因怕“笨鳥插翅難飛”而憂心忡忡。
副班長的職位必要有優異的成績加以輔助才可熠熠生輝。她想。
“學習是學生的天職”她信這句話。
林越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任何職位可不隻是一個稱呼如此簡單。”時一總結陳詞,她這是在委婉的告訴林越,她避之不及的一切種種都可因他無心的一句提議,扭轉局勢,而所有縈繞在她心中經久不散的想法豈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帶過的,“其實也挺好的,我也因此更加賣力的讀書。”
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
不論如何,豁然開朗並無壞處。
林越定定的看著她,目不轉睛,他開始重新認真的審視麵前這個絮絮叨叨的女生,以求填補過去三年的欠缺,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時一,此刻她一字一句傾吐展露內心的想法,樂此不疲的分享人生的某刻片段,自信而昂揚。同一張麵孔下判若兩人的她,好似兩個特別的靈魂在他麵前重疊,合二為一成此刻真實的她,時一周身竟籠罩著強大的磁場,他不願稍加偏移哪怕分毫視線角度,從中捕捉平衡的支點。
林越很久沒有回話,話末,時一疑惑的轉向林越,確認他是否在聽來推測自己還有沒說下去的必要,或者還是說是自己的話題太過幹澀無趣?
她不自覺微偏的著頭,眉頭微皺,張開伸出的手在林越呆滯的雙眼前揮了揮,以拉回他的注意力,把焦距定格在眼前的事物。
竟沒想到卻被林越一把抓住,厚實而溫暖的手掌緊貼著掌心包裹著她纖細的右手,因常年持筆生出些粗糙硌硬的繭,是最為真實的觸覺,時一有一秒的愕然也不形於色,表麵波瀾不驚,內心波濤洶湧,如此直接的舉動驚得她不敢動彈,然後又很知趣的慢慢從中抽離,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林越暖心的回答:“我在聽。”
“我是不是扯太多了。”她頓覺氣氛有點微妙,小心翼翼的重新擺正坐姿,眼神飄忽不定,思緒也連帶著有些遊離。額前垂了幾縷細碎的發絲,她習慣性的用剛才與林越觸碰過的右手順了順及肩的秀發,把幹擾著視線的發絲別在耳後。傍晚剛洗過的頭發,現在已經幹的差不多了,她盡量不露痕跡的深吸一口氣,用力嗅了嗅空氣,還隱約可以聞到清新的洗發水香味。
而她一係列的細微動作都在掩飾剛才的尷尬,最起碼她自認為如此。林越可以如此淡然處之,她定不能猶如驚弓之鳥。臉頰竟有點點逐漸升溫發熱,所有的跡象都是下意識的,她大可以管控住麵部表情,但不能修飾掩蓋的生理表現卻又真真實實。右手的每一個舉動都帶著遲疑,略感僵硬,似是已經抽離了自己,不受所控。
女生心思縝密細膩,內心搗著鼓,還努力把持著情緒,林越自是無法參透時一的局促為何。
“沒有。”林越覺得好笑,而他隻是單純的覺得她可愛。
然後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時一不知道怎麽開口,因為剛才林越毫無征兆的親昵舉動,隻聽得見在那一刻腦中嗡嗡作響,有如什麽東西突然之間炸裂了一般,思緒也跟著中斷,張了張嘴,又放棄的閉上了,無論什麽話題都銜接不上,隻能隨口胡謅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搪塞這段無聲的空白:“盛夏裏的蚊子真多,看來是選錯地方了,不該來這喂蚊子的。”
然後很配合的用手扇著腳邊,驅趕著什麽。
軍訓以來的這些日子白天裏總是穿著長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不得已而為之。晚上相較白天,略有一絲涼意,時一洗完澡時自然舒暢許多,便沒多加顧慮的挑選了一件牛仔短褲,也沒噴灑什麽防蚊蟲叮咬的花露水塗抹,主要是一開始也沒想到會跑到花園這透口氣。
也不知道蚊子具體在哪個位置轉悠,她隨便揮了揮,又尷尬的笑了兩聲,隻覺得滑稽,便不再亂動,用拇指指甲在大腿上被蚊子咬得凸起的紅色小包上橫豎狠狠的掐了個“十”字。
“小賣部應該有賣花露水之類塗抹的膏藥,我去看看。”林越剛說完話,就作勢要起身。
“男生的細致入微的確很討女生歡心。”時一本隻是客觀的評價一句,可話出口,卻滿是不對勁的酸意,“你就是這麽撥撩女生的?”後半句她音量低了下來,說得及其小聲,眉眼低垂,看著腿上另一個紅包又掐了個“十”字。
“什麽?”林越反問了一句,指向不明,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想再確認一遍是否聽岔了。
“沒什麽。”沒聽到就算了,也好,一時腦熱,把內心疑惑說了出來到底是不好的,幸好他什麽都沒聽見,“我是覺得差不多該回班了,溜出來太久不太好,你也別買了。”
“我沒有。”
“恩?”時一為林越這前言不搭後語的一句話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是那種雨露均沾的人,你別誤會我了。”
林越聽見了。
所以,林越目前的所作所為,言下之意是……他撇清時一對他的誤解,她不敢過早妄自斷定、想入非非,隻當是他的好心。
但這話對著時一說著實有些怪異,她努力不讓自己想偏,這與我無關的話不過是當下善意的謊言。
“哦。”她不知如何回應比較合適,隻能有些心虛的簡單應了下。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點回大廳吧,影片放映完是要點完名後才能回宿舍的。”時一好意提醒,她沒等林越回話,就二話不說的兀自往教學樓的方向走,還努力表現得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且穩當,卻不自主的加快了腳步,逃離這是非之地。不留結伴而行的機會,所以話開口也是不留餘地的婉拒。
“登記工作在你那吧!”林越對著急匆匆的背影喊道。
時一頓了頓步伐,微微一怔,沒有轉過身,惡狠狠的回了句:“別想賴掉。”
林越是個禍害,最起碼對她而言是這樣。時一咬牙切齒,恨自己的沒骨氣,亦柔亦剛隨意憑他拿捏的滋味好不自在。
林越到底是怎麽想她的,她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林越是她望塵莫及的深切渴望。
等她回去的時候影片放映的也差不多接近尾聲了,原本隻打算隨便找個僻靜的地方透口氣,不知不覺時間竟也消無聲息的滑走。
時一弓著身子遁入黑暗裏,溜回到了座位。
她剛坐定,陳慕姿略有責備:“還以為你去去就回呢,也在外麵呆太久了吧!”
時一深感歉意,往眾班主任座位的那一側看了一眼,虛心的問了句:“彬哥來過嗎?”
“來過兩次。”
“兩次?”時一刻意壓低了音量,但因震驚而條件反射性的尖著嗓子,顯得格外滑稽。
“不過還好,第一次來的時候隻是交代周安餘一會散場後安排一些同學留下來檢查大廳衛生,光線挺暗的沒太注意你。”陳慕姿語調平靜,時一也略微緩了口氣。
如果被彬哥發現自己身為班幹部也不通報一聲就隨便離開,那真的是太說不過去了,以身作則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那第二……”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一直站在旁邊有好一會,然後就發現你沒在,來問我。”陳慕姿沒等時一說完,就趕忙接話,“嚇死我了,我當然隻能說你去上廁所了,好在他第一次沒發現,不然兩次時隔這麽久,你還沒回來,謊話都要不攻自破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
“謝謝你了。”時一又不好意思道。
“對了,當時就你和林越不在座位上,雖然江則也說他是去上廁所了,但到現在還沒回來,應該也跟你一樣呆不住吧,聽說你們之前也是同班,看過的電影自然覺得沒趣了,情有可原。”然後又話鋒一轉,“你碰見他沒?”
“……”陳慕姿的突然問話,令時一始料不及,她沉默了一下,然後鎮定地回答說:“沒有。”
表情和語調都拿捏的十分真誠。
而剛才的那段敘述中,對於時一來說另一個側重點在於,陳慕姿聽說了她和林越曾是同班同學,也許不止她一個。
“哦。”她簡單應答,也沒再多問,她信了。
時一有點矛盾,她希望陳慕姿一臉曖昧的探過神來意味深長的笑笑說:“啊!少騙人了,是不是一起約好的?你倆是不是有一腿啊!相互喜歡的那種。”
隨後她掩蓋不住的嬌羞一笑:“怎麽可能啊,你想太多了。”
然後對方全然不買賬的一臉不捅破的心知肚明。如果陳慕姿真這麽說,她沒準還會在心裏反駁一句,其實她隻說對了一半,他們不約而同,且隻是她喜歡他。
而她知道嬌羞一笑不是她的作派,她隻會如剛才那樣不露聲色的撇清他人從她這探聽種種的可能。
但陳慕姿一臉漠不關心的一個哦字,難免令她黯然神傷了一下子。雖然隻是一下子。
看吧,在別人眼中都覺得自己跟林越是碰不到一塊去的人。時一暗想。初中同學又如何,緣分也隻局限於此。好像陳慕姿剛剛的那句問話隻為更進一步確認他們並沒太大能引人想入非非的關係。
電光火石之間是擦不出的花火。
陳慕姿信以為真。
但她又誠摯的希望,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隻要她自己了然於心就好。
林越姍姍來遲,正巧趕上了點名。散場後隻留下了幾名男生檢查衛生,女生先行一步回宿舍。
後來時一又想了想,林越自是那種不隨意給人添麻煩的人,即使他人如何威逼利誘,不可撼動的便是他的原則,與她副班長一職和是否會念在早已認識而幫忙開脫無關。
他憑什麽覺得她定會偏袒他?憑著這層紙糊的關係,既不牢固還隨時一戳就破,橫隔在兩者之間,模棱兩可,或明或暗的麵目。
時一睜著眼睛平躺在自己的涼席之上,蚊帳包圍得嚴絲合縫,她盯著上麵的床板,睡不著。這一夜無眠,大家各自懷揣心思輾轉反側,雖然與前幾夜熄燈後的夜幕降臨的氛圍一樣,但到底還是能聽到偶爾翻身的床板咯吱聲和翻動被單的輕微聲。
身旁手機提示燈閃爍。
廖韻之說,他找我了。
對話框內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但她知道廖韻之的意有所指為誰,而這也不過是又一個難熬漫漫長夜的無眠姑娘。
斷不淨,舍不得,離不開。
世事變化萬千,你我也難逃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