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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宋因冉作為學習委員自是經常出入年級辦公室,更何況她現在又是李女士欽定的語文科代表,但凡有點可以表現的機會,都事事爭先,語文課上踴躍發言已是不用說,課後又纏著老師刨根問底更是如此,所以李女士喜歡這個隨時隨地都對她所教授的科目滿是求知欲的好學生。

    當李女士托人傳話讓宋因冉去年級辦公室,從她辦公桌上把隨堂練習冊抱到班級並發下去時,宋因冉一臉討好地拜托她的後桌林越。

    “林越,你現在有空嗎?”宋因冉轉了個身子靠著椅背,麵對著林越。

    “恩,有事嗎?”林越收起了上一堂課的教材,從書桌抽屜內取出語文書,下一節課就是他最頭疼的李女士的課了。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年級辦公室,幫我把我們班的練習冊一起抱到班上?”

    林越有點為難,自從上次被抽點到,此後的語文課他真可謂是謹言慎行,活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真怕她一時想不開又在課堂上拿他開刷,以起到殺雞儆猴的示範作用,更別說在李女士的火眼金睛下偏移半毫非分之想。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惹不起還怕躲不起不成。自那後,他見李女士都繞道走,盡可能避免相互照麵的機會。

    “你不用進辦公室的,你隻要在門口等我出來就好。”宋因冉似是看穿了林越的猶豫不決。

    此舉真可算是令人無從拒絕。

    “好吧。”林越勉強答應。

    不管怎樣他們都算是同班同學,更何況如果不出大的變動,今後一年都有份前後桌的情誼在,互幫互助自是不可免,況且宋因冉眼巴巴的等他同意。

    “其實語文老師人很好的,你隻要認真對待她布置的作業,好好聽課記筆記,她也就不會難為你了。”

    其實林越很想告訴宋因冉,自己對李女士的畏懼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年年歲歲間接性的積累,他對語文這門學科不感冒也就順其自然的易招惹語文老師的偏見,他對事不對人,但偏偏事與人存在某種擺不脫的聯係。

    “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或者是比較為難的地方,我也能酌情處理。”宋因冉笑嘻嘻的說,“上次語文老師點你起來念的那題是時一的答案吧,我後來檢查作業的時候看到你們兩的答案一模一樣。”

    林越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不否認。

    時一在講台上擦著上節課黑板上留下的板書筆記。白色粉塵撲撲的迎麵飄,身後是宋因冉跳躍的音調和不時回應一兩聲的林越,一齊走出班級前門。

    時一進年級辦公室歸還上一堂課老師遺漏在班級電腦上的U盤時,看到的是林越仍耐心地站在門口等著宋因冉把作業抱出來,百無聊賴的模樣,惹來由此進進出出的同學不時多看兩眼。

    林越看見了她,與她眼神交匯了一兩秒,她便進去了。

    時一進去的時候,宋因冉已經和李女士交談的差不多了,任課老師不在辦公桌前,時一把U盤放在了桌上,準備撤離時,宋因冉正對著那摞得極高的練習冊無從下手,她好心上前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宋因冉有一秒的躊躇,後點頭答應說謝謝。

    時一知道她在考慮什麽,可宋因冉現在又不能直接叫來門口等她的林越,但又擔心時一太過熱心幫到底,好不容易叫來林越也就無處施展了,可這一大疊練習冊又總該先抱出辦公室再說。

    時一有時候真該感謝父母給了她一副睹微知著的女兒身,省去了許多彎彎繞繞的不必要。

    “我就幫你抱到門口。”離開了李女士的辦公桌,時一抱著半疊的練習冊,對宋因冉說。

    “好。”

    林越背靠在門口的牆麵上已有一小會,宋因冉終於從裏頭出來,時一在他麵前停下,他趕忙從她手裏接過,說了聲謝謝,時一回了句不用。

    時一本想先行一步回班,林越叫住了她。

    “這本是你的吧。”林越從自己抱著的那疊練習冊中,抽出了壓在中間的一本以樸素簡約的包裝紙作為外殼書皮的練習冊,遞給她。

    “恩。”時一伸手從林越手裏接過,反正一會也是要發的,就先拿回了屬於自己的那本。

    “還有包書皮的習慣?”

    “怕是改不掉了,也不全包,常用的幾本練習冊和課本而已。”時一盡量讓這對她來說稀鬆平常的事也傳達給林越以同樣的感覺,但這解釋看樣子是白費勁了。

    “而已?”林越抓著字眼,並不能很好的明白時一某些生活細節中的執著。

    “我可不想讓我的書裸奔。”時一聳聳肩,料是林越不懂她的無奈。

    時一難得的幽默配以嚴肅認真的表情,在林越看來有種少見的反差可愛。

    她從小就有包書皮的習慣,最開始是上小學時,老師有嚴格要求哪幾本書是必須在外皮上加個封套的,有些老師要求更甚,還必須是白色書皮,她不喜歡市麵上賣的透明封皮上印著花花綠綠的圖案,規格還不統一。她覺得這就是老師對學生最早的行為規範,跟小學生上課雙手疊放在桌麵上,端端正正的聽課是一個道理。因此時一上小學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剛拿到新書,第一件事就是回家讓媽媽用紙質較厚的掛曆紙幫她包書皮,掛曆紙的正麵是當月日期和各式各樣的圖,她會翻過來選擇背後白淨的那麵當書的封麵,然後又讓媽媽在正中間寫上科目名,右下角寫上她的名字和班級,這才完成。時一那時字體還沒成型,她怕自認為歪七扭八不夠嚴肅的字毀了“精心包裝”的新書,等到後來字體定型下來後,她也慢慢學會了自己包書皮,每一本都選擇別樣的包裝紙,不再在上麵添字,久而久之,哪種封皮是哪本書的,她一眼就能區分。但那時已是初中生,老師不再拘泥於這些形式,同學們也多半嫌麻煩覺得沒必要,已沒了包書皮的習慣,就算真有些人在意書麵是否褶皺,書角是否會卷翹,也會選擇去文具店裏買全透明的塑料封皮。高中更是沒有人如此,所以她在這方麵就稍顯得與眾不同,這成為她保留至今外化於形的習慣。

    每每老師總誇她卷麵整潔,字跡端正,猶如打印出來的黑色鉛字,批改她的作業都賞心悅目。

    她後來想過,這都歸功於她自小對不成型時歪七扭八的字體的自我嫌棄。

    “那也幫我把我的語文課本包一下吧。”

    “你確定?”時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練習冊的封麵,淡雅簡潔的顏色,雖不是花裏花俏的明豔色調,但到底不是適合男生的款式。

    “包裝紙背麵沒圖案吧,就反過來那一麵朝外用。”林越毫不見外,還為時一支招。

    “也行,你要是喜歡。”包書這事不麻煩,一本語文書也就三兩下的事,時一答應了。

    時一離開後,宋因冉按耐不住好奇心,反問林越一句:“你喜歡這樣的?”

    “我看時一包的挺好的,就想換上自己的書試試感覺,不然我每次看她那麽不厭其煩的精心嗬護每一本教材,總給人種她的書跟我們的不一樣錯覺,更具吸引力。”林越不以為意。

    “哦。”宋因冉黯然失色了些,無言以對,她其實想說,她日日收發作業,次次接觸過時一帶封皮的書時自己從沒有過這種感受。

    林越是真沒客氣,語文課一結束,他就拿著語文書走到時一桌前:“拜托了。”又轉念一想,“順便幫我寫上字。”

    “封麵寫字嗎?”時一確定林越的要求。

    “語文兩個字就算了,我想著給它換了個皮囊,境況會不會有所改善,就當新的麵貌,新的開始吧。”

    “好。”時一低笑,想到的是他昄依佛門,改邪歸正,可這不過是他眼不見為淨的另一套說辭。

    “你就幫我寫名字吧。”

    “還有嗎?”

    “沒了,簡單點,這樣就好了。”

    “那我今晚弄完明天給你吧。”時一把林越的語文書收入包中,又停止了動作,“今晚的複習作業需要用課本吧。”

    林越遲疑了一下,難為情的開口:“也是,要不……把你的語文書借我。”

    時一頓了頓,直視進他的眼中,以求其真實性。

    “我會小心點不弄皺的。”

    時一莫名覺得搞笑,她沒在擔心這個,這簡直是他不必要的多慮,但她也沒解釋什麽,隻是拿出自己的書給他。

    “你告訴我吧,怎麽把字寫的這麽方正,橫豎撇捺都像那麽回事的。”林越把時一的課本拿在手裏翻閱,找到今晚要複習的篇目,掠過她一筆一劃詳盡的筆記,麵對時一確認,“是這篇吧。”

    時一點頭。

    “難不成你的字還是盜版不成?什麽叫像那麽回事?哪回事?”

    “高仿的那種。”林越嬉皮笑臉,不著調的開著玩笑,又正經的補充一句,“字跡端正,卷……”

    “打住。”時一立馬出手製止,“別說了。”

    “怎麽了?”

    “怕驕傲。”時一一本正經的說。

    林越被她的話一時噎著。

    她想起初中那次林越從球場回來,坐在她身邊,隨意從一疊作業堆裏抽出了一本認真的抄寫,說的是同此時相差無幾的話意。

    她聽膩了,顛來倒去都是毫無二致的詞。

    但凡能從別人口中聽到半點關於誇讚她的話大多也不過就這麽一句,他們口中所驚歎的,她那猶如打印出來的鉛字字體,卻連好看都算不上,方方正正,一板一眼,毫無筆鋒可言,一點藝術特色都沒有。人人都這麽誇她,這儼然已成為了一張甩不掉的標簽,直至她開始懷疑真如他們說的那麽誇張嗎?卻沒人重新定義對她的印象,除此以外呢?她還有些什麽足以令人驚歎。沒人會誇她長的好看,身材好,皮膚白等種種,外貌上的優越感從不屬於她,就仿佛她所有的閃光點都在“字跡端正,卷麵工整”這句話下不值一提,遜了色,一層層漆染在外的是她聽過無數次以致不痛不癢的變換語調。那內在學識修養和氣質呢,也不一定,她此前盡過的努力所得最大的回報就是實現了十六歲的生日願望。

    她現在最不希望的是在林越口中重複聽到類似的誇讚,起初是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而高興,但相近的話聽多了,便有種變樣的不入心,往後她開始沮喪,除初次之外似是沒有什麽能令林越記住她的地方,她希望林越能發現些她別樣的好,除此以外的好。

    林越雖暫住在外婆家,和時一同一小區,但時一並沒刻意重新調整日常作息時間以順理成章的求得一份“巧合”,還是按照以往,該幹嘛幹嘛,而這恰巧是她不自知的最為刻意的舉措。

    假裝自然實則不然。

    她到班的時候,林越還沒來,她先將他的書放好在他的書桌抽屜裏。

    宋因冉來的早,已經開始準備早讀的教材。

    “時一,你喜歡林越嗎?”宋因冉認真地凝視著她,一目了然的是她臉上寫著的所期望從她嘴裏聽到的否定答案,她在等她搖頭說個不字。

    今天輪到時一值日,她來得早,班上除了她倆暫時沒別人。時一看了看她,回視她的灼灼目光,她沒有一下子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而是反問一句:“你喜歡林越嗎?”

    “恩。”宋因冉一愣,重重的點了下頭。

    她當然知道她喜歡林越。

    “如果我也喜歡他,你就不喜歡了嗎?”

    “怎麽可能?”

    宋因冉是驚歎就目前的表麵情況而得出的結論與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前半句是時一怎麽可能喜歡林越,後半句是她怎麽可能會因此不喜歡林越。

    “他人喜歡與否,並不妨礙你繼續喜歡她,不是嗎?”

    時一沒說出實話,但她說確是實話。

    “時一,我喜歡林越。”宋因冉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場。

    所以她不能喜歡嗎?

    就算論及先來後到,話語權也掌控在時一手中。

    時一不再多說。

    宋因冉是來時一這求心安的,她希望她們能是同一戰線上鼎力相助的隊友,但其實她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都緊繃繃的拴在林越這跟難以掙脫的繩上自我束縛,相互拉扯,甚至擠兌。

    昨天傍晚時,值日生已經把教室衛生掃得很幹淨了,今早她隻需簡單檢查下是否有遺漏的角落,以免早讀課有檢查部的學生來扣分。

    時一把打掃工具放在衛生角,林越從後門進來,走向她:“何佑禹想把尤翹楚約出來吃個飯,讓我拜托你。”

    “他要為上次的戲弄道歉?”

    “完整點說應該是為上次在她生日當天戲弄她而道歉。”

    時一狐疑地看了林越一眼,林越當時不在場,卻和何佑禹同屬足球部。

    “他應該自己去說的。”

    “他說尤翹楚一定會很不給麵子的拒絕他的,她已經一周不來足球部了。”

    這下算是徹底鬧掰了。尤翹楚的脾性她還是知道的,說一不二,火氣雖大但來得快去的也快。

    “讓我跟她說?”時一指了指自己,“也未必就能赴約,她還氣著呢。”

    “說是把她騙出來,就當是你約她的。”

    時一雖然內心嘀咕著,覺得這事處理的不太妥帖,尤翹楚若知道自己出賣她,準又得炸,但何佑禹派林越來拉攏自己,他和尤翹楚這麽幹耗著也不是辦法,她沒有理由拒絕。

    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林越攤手連連搖頭,表示作為中介傳話人的自己也是被逼的。

    課間操結束後,時一在人群裏搜索著尤翹楚和廖韻之的身影,費力地擠開人群拉住她們。

    廖韻之還不知情,暫時無人幫腔,時一又不好意思一下子直入主題,怕這樣反倒顯得突兀得不真誠,尤翹楚起了疑心。

    她們彎彎繞繞的說了些其它的事,時一獨自一人絞盡腦汁準備隨時支出一條話題水到渠成的引向何佑禹的事。

    何佑禹跟在操場的另一頭,尤翹楚看見時甩開臉,扯著時一和廖韻之的胳膊就大步走,全當沒看見這麽個大活人,時一轉頭向後看了眼,和泄氣的何佑禹有那麽一秒心照不宣的會意,他的眼裏寫著“拜托你了”的哀求。

    時一哀怨的歎著氣,被一旁的尤翹楚聽進去了。

    尤翹楚對何佑禹的不爽體現在硬生生的把時一的頭擺正,讓她別理他:“別管那隻瘋起來亂咬人的野狗。”

    時一哭笑不得,“野狗”這詞安在尤翹楚身上竟也有種半斤八兩的意味,尤翹楚抓狂起來也沒什麽人樣。

    更何況,何佑禹已“淪落”到需搖尾乞憐、嗚咽求關懷的境地,尤翹楚仍是擺著一張臭臉在那端著。

    她是該心疼他,還是該說他活該。

    時一憋了半天,終於開口:“這周日出去玩嗎?”

    她說完,心虛的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

    “好啊,好啊,去哪?吃飯逛街嗎?”尤翹楚瞬間陰轉晴,立馬歡快地點著頭,就怕她反應不及時時一反悔,過了這話的實效性,“難得你這麽主動,真是不多見。”

    “隨你定。”時一勉強扯了下嘴角,不忍戳破真相。

    20

    時一考完最後一場試的時候終於舒了一口氣,一來是暫且告了一段落,二是之前的功課沒少補,考場上的試題還算應對自如,最起碼心裏的那杆秤在衡量得失分點後的估摸不至於落得個慘淡的地步,這使得之前抱著最壞打算的她,多了種突如的僥幸感。

    最後一天下午的開考前30分鍾大家各自散去前往隨機分配的考場室外候考,時一所注意到的名單分配上宋因冉和林越是在同一考場的,她在隔壁的另一間,開考前江則從她身邊路過,發自肺腑的說了聲加油,她回了句你也是。

    她本能的會把視線投注到林越的方向,宋因冉緊隨一旁,不時拋出些突然靈光閃現的某個被自己疏漏或遺忘了的知識點,略感焦躁的問林越,讓他給講講,好重新梳理一遍思緒,林越也不慌不忙的答,宋因冉嘴裏喃喃有詞的一遍遍加強記憶。

    時一控製不住自己耳朵不去搭理他們的談話內容,她其實挺反感臨考前旁邊的人還與她探討某個知識點或既定的公式和原理,她本可以自信的覺得自己早已熟記於心,可冷不丁的被提問,對方紊亂的知識體係,擾得她在替別人搜刮填塞得充實的記憶時攪成一團漿糊。

    “如果物理成績我比你高怎麽辦?”宋因冉沒由來的自信,仰著頭直勾勾的看著林越。

    “那就恭喜你。”林越似笑非笑地回應。

    “我是說真的。”宋因冉有點跳腳,林越這麽不掛在心上的敷衍,真讓她不自在。

    “我也是啊。”林越噗嗤一聲好笑道。

    宋因冉的麵部表情瞬息萬變,她勉強相信林越說的話,但不代表她就這麽隨他了,答應沒有稱心如意,她依舊磨著彼此的性子。

    要說在時一眼中宋因冉有那麽一刻小女生的無賴和依順,就是巴巴地跟隨著林越的時候。

    時一心中會不由的感慨一句,原來她也有這麽一麵啊!

    “如果後麵的這場物理考試,我比你考的高,你就周末陪我逛街!”宋因冉滿心歡喜,就如分數唾手可得,還未開始,她就已經為自己預設了最好的結果。

    林越猶豫了幾秒,他參考期中前一次物理模擬卷老師給宋因冉批閱的成績為71,這分數在高中剛起步階段隻能算中等,宋因冉在他的認知裏,與其他科相比較,她確是對文科更上心些。他並沒想著低估她的學習能力與水平,隻是女生真的相較男生普遍情況理科占劣勢,但又不可否認此前的學生時代,總分排名靠前的女生居多,就算宋因冉這次發揮不錯,或者上次的模擬卷成績隻是馬失前蹄,但他自認為他也不賴,所以鬆口答應了:“好吧。”

    周五放學時,因期中考內容全都結束,時一也就不急著趕回家複習,整個人也閑散了下來,就去學校對麵的文具店閑逛,開學前買的那兩盒筆芯已經用的差不多了,是時候要再備著些,省得回頭又把這事給忘了。

    她蹲在貨架前查看各類筆芯盒的型號與墨色,站起來就看到站在對麵弓著背對著筆記本挑挑揀揀的楚妤,彼此打了聲招呼,然後又各自低頭挑選。

    在櫃台結賬時,時一不忍被楚妤一下子堆疊在一塊的純白封麵筆記本吸引了去,阿姨攤開點著冊數,時一也默默跟著數了下,九本,正好配對九個科目。

    阿姨報完總價,楚妤鬆開一邊書包肩帶,挪到身前,從書包內側拿出自己的錢包付了錢。

    時一到底是好奇插嘴了一句:“你買這麽多啊?”

    “恩。”楚妤尷尬的應了聲。

    其實九個科目各配一本專門的筆記本,不足為奇,隻是時一私以為楚妤的補救工作是否稍稍有點晚,再是,九門學科,同一款式和顏色的筆記本,平時有需要時,第一眼也不太好分辨。

    楚妤提著那帶裝有九本筆記本的塑料袋邁出店門一步的時候,時一正從錢包裏試圖掏出最後的那點零頭湊整。

    “時一,你和江則……”楚妤轉過頭來對她說,可後頭省略的話她沒敢說下去,怕顯得多事而唐突。

    時一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光是聽到她和江則的名字從別人的嘴裏一並出現,她就了然那些未完的話所想表達的意思。

    “假的。”時一開口說,直接了當的給出結果。

    楚妤想問她和江則的情況是否真如班上傳的那般關係曖昧,而她一把否定了那種結果。

    楚妤真沒想到時一會這麽不假思索的告訴她實情,班上瘋言瘋語的傳了有一陣時間,當事人卻從未在公眾場合表明態度,兩者的接觸也並未因此有意避之,楚妤聽多了,也猜測了種種,但都不敵時一的一句溫柔刀,嘴角帶笑,卻無以辯駁的信服。

    楚妤怔了一秒,又由衷的吐露:“你和江則挺配的。”

    時一不太當真,沒這想法便也沒真往心裏去想這方麵的關係,她隻是無奈的笑笑,回以同樣的真摯:“你和何佑禹也挺配的。”

    但到底所謂的配,也不過是除去當事人眼中的登對。

    楚妤沒有料想到時一會這麽回答她,卻是發自肺腑的舒心,勾著笑,對著時一說再見。

    時一看得出楚妤是喜歡她的回答的。

    時一有時不自禁地想上帝許是偏心的,她試圖要擺脫的現狀,上帝帶著戲虐冷眼旁觀。她不自主掐著天數等著周末到來,上帝卻勾勾手指扭轉局麵,周末安逸到連補課班的老師都通知臨時有事課時暫停。

    她有點羨慕宋因冉,她溢於言表的喜歡,是時一所難以逾越的。她數著人數偷偷換位和林越成為前後桌,軟磨硬泡的哀求林越幫忙抱作業,假公濟私的和林越以逛街為條件打賭。

    她隻能窩在電腦前,一集接一集沒完沒了的刷著動漫,腦中揮之不去的是下周一揭曉的成績,更可氣的是自己竟在意宋因冉和林越的物理成績更甚於自己的各科分數。

    淩晨四五點的時候,時一被一陣陣從爸媽房間傳來的哄鬧聲吵醒,緊接著就是她媽對著她的房門一下又一下的敲門聲轟炸,窗外的天色還沒大亮,隔著掩上的窗簾,也不似有光要透過縫隙掙紮著穿射進來。

    “快起來收拾幾套衣服,一會你爸就開車回老家,速度點。”媽媽萬分焦急,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就準備扭頭出去忙些什麽。

    “家裏怎麽了嗎?今天周一啊,媽!”時一看了看前一晚已經收拾好並疊放在床頭的校服,她昨晚輾轉反側了許久才入睡。

    “你先別管,反正一會你爸載你去學校請個假,怕是要請個半個月了,學校手續應該挺繁瑣的,一會你把班主任手機號拿給你爸,好提前打一通。”媽媽說話語速飛快,時一隻聽見房門外叮鈴哐啷的收拾聲和媽媽忙進忙出的拖鞋磨蹭音。

    時一隻管按吩咐行事,內心惴惴不安,她把校服收回衣櫃,重新拿了一套便裝穿上。

    這頓早餐很簡單,媽媽從冰箱裏拿出之前超市買來存貨的饅頭放鍋裏一蒸就好,催促著她隨意順著白開水墊墊肚子。

    時一一向無法忍受汽車內濃重刺鼻的茉莉花香,她一坐進副駕駛座就搖下車窗,大口大口呼吸著迎麵吹來的清風。

    “爸,你什麽時候買的茉莉花掛車上?”時一把掛在後視鏡上的那用紅色小袋羅網兜著的茉莉花取下,左右端詳著,猛嗅了兩下,嫌棄地拿遠,重新掛回去,扭著頭,愣是努力不去聞這花香,“聞這茉莉花香,我坐車胃難受。”

    “上次在那十字路口等紅燈一個老婦拎著籃子,一輛輛車敲窗賣,我看她手裏拎著覺得還行,就蠻留了一袋。”她爸把控著方向盤實實在在地笑了兩聲。

    家距離學校的路並不算遠,徒步十幾、二十分鍾的路程,換坐小汽車也就幾分鍾,怕是校門口那附近的道太窄易堵。

    時一將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目光直視前方,看著車行進的方向,然後重新搖上車窗,隻留有一小條縫好流通空氣,她輕喚了聲:“爸。”

    “恩?”她爸注意著前方的路況轉彎。

    “是不是爺爺……出事了?”時一後麵的字說得小聲,拴著安全帶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她爸的麵部表情,以從其反應中推測些什麽。

    密閉的空間內,是長久的彼此靜默。

    她爸深吸了口氣而後緩緩吐出:“爺爺走了。”

    時一終於消化完她爸話裏的意思時,已經到校門口了。

    她突然有所覺悟,這將是她記事起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參加一場親人的葬禮。

    因為避開了早高峰,一路上車開得很順暢。時一同她爸一齊進入校門口時,早讀鈴聲剛打響不久,因為家長事先和班主任通過電話報備了一聲,門衛處也沒阻攔。

    尤翹楚推著自行車姍姍來遲,本想著正好撞見時一,借機渾水摸魚躲開門衛保安的視線,但還是被抓了個正著。

    “那個推著自行車的同學過來下。”保安不客氣的把尤翹楚招呼過去。

    尤翹楚唯唯諾諾的隻得轉身回去。

    “名字,幾年幾班,學號。”保安例行公事公辦的原則,不由分說地拿著出勤登記表。

    尤翹楚自知遲到理虧,但還是放軟了性子掙紮了一下,為自己辯解道:“保安叔叔,求你千萬別記我,我是因為半路自行車拋錨才遲到的,你看時間又趕,一時半會我還找不著修車店,已經以最快速度推著來了,你就當沒看見放我一次成嗎?就一次!”尤翹楚手指比劃著數字一,一臉哀求。

    “不行不行,你當沒監控攝像頭呢!”可惜對方並不吃這一套,立馬否決了,“像你這樣還不得個個都亂來了。”

    “我真是自行車拋錨了,不信你看!”尤翹楚硬拉著他往自行車胎上看,證明自己沒說謊。

    “我信你自行車真半路拋錨了,但該記的還是得記。

    ”保安大叔把夾著登記表的板子背在身後,擺擺手催促尤翹楚別浪費時間在這跟他有的沒的,“趕緊的,別磨蹭了,快去上課吧。”

    尤翹楚把車停在學校的地下室停車場,就蹭蹭蹭地蹬著腳死命往前追時一,在樓梯口趕上拍了下時一的肩:“你今天怎麽回事?不穿校服還被請家長?”

    “我就讓我爸來請個假,家裏有事得回去一趟。”時一沒細說,隻是簡單交代下,她爸在一旁,閨密間那些本可以推心置腹的話如實相告也不方便,她自己還迷迷糊糊地,“你還不快走,不然遲到又像上次那樣得被罰做一周班級衛生了。”

    “行行行,那叔叔我先走了。”尤翹楚會意後,禮貌的和時一她爸招呼了聲,就兩腳並作一步的踩著階梯往上趕。

    時一沒有去班級,而是直接跟她爸去年級辦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看見家長進來後立馬起身招呼,然後搬張椅子讓她爸坐在一旁,時一站在一邊,她拿紙筆按學校要求填寫請假條,學生、家長和班主任簽字,她不發一語,聽她爸跟老師交待緣由,然後再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去學校辦事處登記。

    這是她學生時代至今請過的唯一一次假,竟有半個月之久,班主任順便禮貌性的大致了解了南方喪葬習俗,略表哀悼,期中考成績已經出來,班主任自是提前大致瀏覽了下班級學生情況,又連帶著誇了時一幾句。

    “時一這次發揮還不錯,總分班級排名第十,年級前一百,不過還是需要再接再厲,拿出備戰中考的勁兒來對待高中學習。”班主任客觀評價,然後又一一向她爸匯報了她各科的具體成績,得出結論,“語文成績這次班級排名第一,年級第三,值得表揚。”

    “她語文是挺好的,但理科相對文科就偏弱了些。”時一她爸謙虛地說,欣慰地轉頭看了時一一眼。

    好在這個周末老師沒有布置作業,上周她隻是簡單帶了幾本教材回去翻著,之前在網上淘購的練習冊還沒寫完,同學都在早讀,她一個沒穿校服的人即使想偷偷溜回自己座位帶點書回去看,也是白搭,她想著喪葬程序複雜,她應是要幫著忙裏忙外也無心顧忌其他,多帶些書也是自我增添負擔,她在學校穿了那麽久的校服,日複一日,突然搭著便裝在校內走著十分不自在,也不打算破壞班級學習氛圍,那麽唐突的進進出出。

    除了今早遲到的尤翹楚,沒有人知道她今天為什麽沒來上課。

    夏末秋初的衣服輕便,時一和她爸到家的時候她媽已經整理好了,家裏的一切都安置妥當,廢紙簍裏的垃圾都一一拿到樓下小區口倒幹淨,門窗全都關的密不透風,家電插頭也都從插座上拔下……

    她爸媽坐在前麵正副駕駛座上緘默不語,她也無話可說,一個人占了一整塊的後座,卻怎麽變換姿勢都不舒適。

    時一看著車窗外“蹭蹭蹭”飛馳而過的畫麵,由人來人往的街景漸漸轉入山脈、江海不斷映入眼簾的高速。

    時一單手撐著下巴支在車窗邊沿,她突然開始念起爺爺的好。

    18

    當六點半的鬧鍾響起,時一拖拖拉拉的起床,無精打采地做著一係列與往常無異的出門準備,睡眼惺忪的她就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怕是熬不過今早的課了。

    爸媽還沒回來,沒有人為她準備早餐,整理好一切,空腹出門。

    時一準備去學校附近的早餐店解決早飯問題。此前一直聽說有家由一對老夫妻經營的備受好評的老店,可她一直沒去過。

    她簡單點了一碗現磨豆漿、一顆茶葉蛋、一個油條和一個饅頭。她來的早,空位較多,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麵朝店門口。

    江則進來的時候,她正用手裏的勺子攪動著那碗剛煮好的熱豆漿為它散熱,江則一進門就驚奇的發現了她,自然地走過去,坐到她的對麵。

    她舀起一勺豆漿,放嘴邊吹了兩下,小心謹慎的喝著,深怕被燙到,正好對上了江則的視線。

    “你今天怎麽也來這吃早餐了?”江則有種久逢知己的喜出望外。

    “我爸媽有事回老家了一趟,今天中午才回來,沒人給我煮早飯。”時一左手握著那塊饅頭,右手一條條撕下塞入嘴裏咀嚼。

    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奶奶端來了江則剛點的一籠蒸餃和小煎包。

    時一其實一大早不太喜歡吃肉包類油膩膩的東西,膩的流油,還擔心一不小心沾得滿嘴都是。但是此刻她看到擺在江則麵前剛出爐的金燦燦的煎包,不自覺的吸引了去。

    “要吃嗎?”江則倒是顯得十分熱情,似是看穿了她,把那盤煎包往時一這推過來了點。

    “好吃嗎?”時一猶豫了一下該不該接受江則的好意,但光是看著就已垂簾欲滴,形式性的裝腔作勢一句。

    “這家煎包不錯,你試試吧。”再加上江則的勸誘。

    “謝謝。”時一動筷夾起一個細嚼慢咽,是真的好吃,好吃到無以言狀,說不出話來,眼前一亮得直稱讚,“很好吃,你早上經常點這個當早餐嗎?”

    “沒有,這家店的各式早點我輪換著吃才不膩。”

    江則大方地想繼續與她分享那一籠的蒸餃和煎包,她擺手拒絕了,指了指被她拋棄一旁的那半塊沒啃完的饅頭。時一吃完一個煎包的時候就已經很滿足了,美食點到為止即可,她自以為還沒和江則好到隨時隨地都毫不客氣的地步。

    “期中考複習的怎樣了。”江則端著豆漿大口喝。

    “暫時還沒,不過這周也要開始著手準備了。”時一把油條沾著豆漿吃,泡軟後夾起,這是從她爸那影響來的習慣。

    她又拿起那顆套在透明塑料袋裏的茶葉蛋,在桌上滾了一下,外殼變得更碎些,她把它放在桌上,隔著塑料袋,左手指尖小麵積的摁著蛋,右手再一點一點把碎殼剝下來,剛接觸蛋的指腹沒多久又燙得縮回,一來二去不過才剝了三分之一的殼。

    江則看不下去,主動幫忙,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個光溜溜的蛋展示在她麵前。

    時一說著謝謝,又不由自主的試探道:“我是不是太矯情了。”

    她對自我的設定遠比這個高,最起碼在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上不足以淪落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江則好笑道:“宋因冉次次纏著讓林越幫忙抱作業,我隻是順手幫你剝個茶葉蛋而已,怎麽就矯情了。”

    她怎麽就矯情了,她在感情上的扭捏作態和斤斤計較遠比這來得猛烈。

    時一不好回話,更無從反駁。

    她被一整顆蛋黃噎著,猛灌了兩口豆漿,對宋因冉的情況不予置評。

    “學校圖書館裏的自習室中午人多嗎?”時一還是選擇換個話題講,關注眼下的事比較實際。

    學校期中考時間安排在下下周三到周五,九門學科。時一打算把中午的時間利用起來,泡在自習室裏抓緊複習,高中學習是真的緊張,她已深有體會,半個學期過去,數學必修一已經徹底教完了,老唐還刻不容緩的往下教第二本。從上周開始他就洋洋灑灑的發了好幾套練習卷,意在學生自主,他如此吝嗇時間的一個人能暫停課程進度,挪出兩三節課為學生集中講解習題裏大家的通病算是最大的仁慈。老唐按著課程進度,一板一眼的照著教材授課,不時穿插些經典例題解析。他自是什麽苦口婆心的話都不用說,一下課就被同學裏裏外外團團圍住,一個個拿著練習卷請教他,周圍的人不管自己起初是否要問同一道題,也都認認真真的拿筆記。

    大家的求知欲如餓狼撲食,這就是老唐如此心安理得的馬不停蹄的往下教授新的知識點的主要原因。

    “換作平時的話找個位子坐不難,但是最近期中考,大家都一致的選擇呆在自習室裏複習,我也不敢保證能有空位,如果吃完午飯早點去占位的話,還是能捷足先登的。”江則一本正經地替時一分析道。

    時一不吱聲,思考對策,江則說的對,跟她有同一想法的人不在少數,除了爭分奪秒,別無選擇。

    突然一聲怪裏怪氣的男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呦,這麽巧啊,正副班長在這一塊兒吃早飯呢。”

    江則回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同班一個好事的男生。

    江則先是問了時一一句:“吃完了嗎?”

    “恩,走吧。”時一抽了兩張紙巾擦擦嘴,背起書包和江則一起走出去。

    “說吧,什麽時候的事。”那名男生用手肘捅了捅江則胸口,笑得奸詐,眉眼輕佻的暗笑道。

    “你小子腦袋裏裝什麽呢!”江則拍了下他的後背,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時一,嘴角抑製不住勾著笑。

    那個男生疑神疑鬼的在時一和江則之間來回比劃:“少忽悠人了。”後微微湊上前去用鼻子有樣學樣的嗅了兩下,“我聞到了一股奸情。”

    時一不發一語的站在旁邊,胸懷坦蕩。

    江則張張嘴還未吐出一個字,又被那個男生堵了回去:“別急著狡辯。”一把勾住了江則的脖子,嘴巴湊近江則的耳朵,耳語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但其實並沒刻意掩蓋音量,時一就站在那聽著他一個人自編自導一整出戲,像是馬上要完成什麽大事,拍著胸脯向江則保證。

    情緒豐沛,情感飽滿,那人曖昧的眼神周旋在他們之間,時一從中讀取到的信息是,你不用說,我都懂。自以為特仗義的保守著何種驚天大秘密。

    她全當是與她無關的玩笑話。

    她其實很想說一句,你真的想多了。

    但又怕越是極力為自己辯解,那人越是緊揪著不放,沒完沒了的從字眼中曲解她的本意。

    在索然無味的學習中探求點同學間的八卦消遣,她不是不懂得這種人的存在趣味。

    不出所料,早上的四節課,時一都是渾渾噩噩的熬過,眼皮困的直打架,意念根本戰勝不了睡意,困到她時時擔心自己上課中途隨時都可能沒有把控住度就一股腦的趴到桌子上昏睡過去。

    她之前看過其他同學在課堂上昏昏欲睡的模樣,千奇百怪,敵不過睡意,又強撐著自己看黑板,眼皮一睜一合的翻著白眼,頭一點一點的窘態,然後驚醒,老師沒發現,又自我放任,她就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垂下去的頭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終於繳械投降,貼向了桌麵。

    尤翹楚就是個例子,她在初中英語課上就沒少睡過,得益於她當時的位子正好靠著麵牆,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時常在課堂上擺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然後幾乎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倚靠著那麵牆,稍有點精神就在那轉筆,一晃神就半睜半眯著眼,右手無力的握著筆杆。時一永遠也忘不掉初三那會的英語課堂對於尤翹楚來說格外難熬,她實屬慣犯,Miss Huang經常會上課中途停下很認真的盯著她,用憤怒無比的音調喊著她的英文名,她以被驚醒的狀態躊躇了一會後才慢悠悠的站起來。據她的經驗之談,為了表現自己沒有偷偷睡覺,不能被驚嚇的太明顯立馬站起,緩慢的起來是為了體現自己有在思考Miss Huang的問題,這樣才顯得正常一點,可事實是她所有的自以為是的掩飾都是無用功。當然時一和廖韻之一直無法理解她的思考境界,一直都是,直到現在。而很長一段時間大家耳邊揮之不去的是Miss Huang叫著尤翹楚英文名那極具震撼力的嗓音。

    不過她所有的欲蓋彌彰在旁人眼中都是漏洞百出。

    為了防止此類太過張揚的情況發生而引起老師注意,時一單手撐著沉重的頭,一來生怕脖子一歪,手都托不住,二是頭枕著手微低,假意看書狀,製造認真聽課的假象。

    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淪落到和尤翹楚一樣的處境。

    她知道在氣氛緊張的課堂上所有的遮掩都太假,但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她記筆記的手寫寫停停,課堂筆記也斷斷續續,落在紙麵上的筆尖,很久才提起,在紙麵上留下了不少深深淺淺暈開的黑點,甚至一個不注意筆尖就不客氣的在卷麵上劃了條痕跡。

    陳椏楠中途用手肘碰了碰她支著的手臂兩三次,示意她清醒點,注意些老師飄忽不定的視線,時一感激陳椏楠為她打掩護,讓她有驚無險的平安度過一節又一節的課。

    老師一說下課,她的意誌力徹底土崩瓦解,不管不顧的倒頭就貼向桌麵。

    陳椏楠不忍好奇問她:“你昨晚幹嘛去了,難得見你困成這樣,複習太晚?”

    時一前額枕著手臂,趴在桌麵,悶聲悶氣的回了句:“周末時間太緊,出去玩了趟,晚上回家才趕的作業,又正好失眠。”

    期中複習的那段時間裏,時一中午基本上算是都和江則一塊呆在學校自習室。

    大致流程是中午放學鈴響,江則到她座位旁等她,一塊去學校附近某家店草草吃完午飯,再一道去自習室複習。

    時一其實並沒約江則讓他陪著自己,可期中考充當彼此暫時的學習伴侶也不失為一種良策,江則主動走上前,她也沒拒絕,換作平時時一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以便全神貫注的投入,複習這類事,三五成群的結伴難免會演變成另一種消遣,她又考慮到萬一自己有些難題還可以請教江則,況且江則也自有複習計劃,該在什麽時候做什麽事他自有分寸,他懂得克製與專注,學習上的事,她自是放心他的。

    一男一女頻繁成雙行動,再稀疏平常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眼中變了味,但平心而論,他們並沒支開人群,如此又反倒引來無關人士接二連三的別有深意。

    但凡他們兩人一湊一塊被熟人撞見,那些人就會暗戳戳旁邊人,或扯著對方的衣袖口,一齊用曖昧不清的笑意以示招呼。

    時一自知那段時間裏她和江則走得近些,空餘的時間裏他們都呆在一塊探討學習,她自問問心無愧,可也抵擋不住他人的流言蜚語。她本想對這些有的沒的置之不理,可和他們同樣在自習室裏複習的本班同學也不少,各種別樣的想法一時之間在好事者那傳開了,她擾得她做不到心無旁騖地學習,她一邊告訴自己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一邊耳朵又不聽使喚的湊上去瓜分一羹他們的談話內容,學習效率也算不上多高。

    江則置若罔聞,她也無心搭理別人,任憑天花亂墜的措辭。

    最後越演越烈,成為了班內不為人道卻心知肚明的某種暗語。

    隻要提到時一和江則兩者中的某一方,大家就會不約而同的自動牽扯到另一方。

    生物課上老師提問時一,趕巧前一秒她神遊被逮了個正著,沒注意聽講而致使答案零碎,尷尬得支吾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江則適時主動舉手救場,引來全班一陣嘩然和唏噓,老師不解其意,扳著臉敲桌讓他們安靜點這才好聽清同學的發言,他們才暫時閉了嘴,但時一的眼角餘光中滿是他們不合時宜的偷笑,甚至於還留有綿延不絕的拖著尾音的一聲“哦~”。

    後來更誇張,不論是數學老師找一男一女上台板書解題思路,還是語文老師偶爾要求的現場課文朗讀,此類種種本應均等的“表現機會”硬生生的把她和江則捆綁成似是超市陳列在貨架上的某種套裝組合亦或是促銷日的優惠贈送小樣般強扯為一塊兜售。

    這種歡脫熱鬧的課堂氛圍,他們屢試不爽,隻要老師一準備點名,他們就異口同聲的“舉薦”時一和江則,老師不明所以的順應群眾呼聲,他們隻得服從指令,此舉既間接性保全了他們被抽中的可能性而暫且幸免於難,又滿足了他們拉幫結派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十六七歲的青春,滿是不究其因的附和,時一告訴自己,她不能表現的比他們還在意,這是她所能自我捍衛的最堅定立場。

    考前的那周三晚林越發消息來問她:“你最近中午沒回家?”。

    “恩,在學校自習室複習。”她隱約的不安。

    她可以說算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怎麽和林越說過話,如果時間界定在初中,那是再習以為常不過的狀況,不值得她深究,但自他們機緣巧合又成為同班同學再加之又因某種特殊原因同住一小區,或多或少的交流時斷時續,但好在還有隔三差五的三言兩語成為時一沒由來的安慰——他們其實關係還是不錯的。可自從她一頭紮進到期中複習後,時一偶爾從題海中掙脫扳著手指細數他們有多少天沒說過話了,確切點應該就是從淩晨的KFC後算起至此刻。

    她會在上學途中想林越到底出門沒,然後放慢腳步等他跟上來;她會在麵對無果的解題思路時想如果換作是林越應該很快就能計算出結果,然後等著他發來手機消息問她今晚作業;她會在入睡前一次次刷新動態和列表欄想他這個點到底睡沒,然後手機提示音調大放置枕邊入睡……

    這些似是每日的必修課,都容她反複斟酌。

    後來,這些日子裏,他們沒怎麽交流接觸過的日子裏,她又為自己增添了一項,她想,林越是怎麽想她和江則的,在班級沸沸揚揚的起哄聲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