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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第二天下午,年級組織了拔河比賽,以緩解枯燥無味的軍訓。高一年段共十個班,兩兩對決,五個班取勝後,再抽簽決定其一直接晉級,如此層層選拔直至判出前三名。

    每班各取六男六女共十二人參賽,二班與四班比賽,同學們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彬哥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在大家的踴躍報名中,挑選了幾個看過去身形較突出的同學,林越、江則、宋因冉和勞動委員周安餘皆有上場。

    時一接觸的人少,十二個人中暫且認識這麽點。彬哥在前麵講解如何排兵布陣,各個坐在地板上仰頭看著他。

    待雙方上場後又在旁調整隊形,男女左右交叉站,腳抵著腳,身體往後仰。裁判哨聲吹響後,剩餘的同學應和著彬哥的口號“一二一二”的高聲喊,隊員們配合號聲隨著節奏往後拉。

    結束時,判二班獲勝,引來的是四班不爽的哀嚎聲,口口聲稱說是裁判在開始前數錯人,從隊伍中退了一個人出來,雙方人數不均衡,事後反應過來才覺不對,這才導致二班取勝,堅決要求重新再來一場。

    “分明就是你們事先多算了一個人,這才被裁判拉了下來,我們憑什麽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二班其中一個男生立馬表示不服,站了起來,表明立場,態度堅決,對著四班的方向毫不客氣的撂話,周圍的人也跟著擁護著。

    對方也反唇相譏表示不服,說二班投機取巧,贏得不光明,這才不敢再應戰。

    兩方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因這無從證實真偽的結果。

    而裁判全當這是小孩子求勝心切的自尊心作祟,結果已如此判定無法更改,後麵還有別班的比賽,身外事者全當笑料,看看就罷。

    後麵的幾場比賽,各班也更警惕些,以此為失敗案例的借鑒,裁判、各自班主任和圍觀者都實實在在的核實人數以防有所疏漏。

    二班拔河隊員歸隊時,還是不時傳來四班的嚷嚷聲,一來一回吵了幾句,也是無果,班主任也都是明事理的大人,製止了本班同學的胡鬧,大家也就都隻得乖乖呆在本班碎碎幾句,隻把對方當作惹人厭的蚊呐聲,坐在隊列裏觀戰。

    彬哥在比賽結束後,自己掏錢去學校裏的小賣部抱了箱礦泉水回來,放在班級前麵,有需要的人一個接一個走上前去拿。

    時一自己有水杯,在軍訓前就去過飲水機打滿了水。她坐在第二排,一個人拿著水杯仰頭喝著,不料竟被後頭再熟悉不過的音色一聲叫喚,那已含在口中正準備咽下卻還沒順著咽喉入肚的一口水噎了個正著,卻不好意思朝前對著別人的後背噴出,隻得用手捂著嘴硬生生的咽下,猛嗆了好幾口。

    她也不知道在別扭啥,人家隻當是再尋常不過的一聲稱呼,可明明與他人口中別無二致的叫喚自己的名字,從林越嘴中說出入了她的耳,反倒讓她自己胡亂抹上了些別樣的滋味。

    等她稍緩過來後,對著後頭的林越問了聲怎麽了,他略表關心的問了句沒事吧,而後道明本意,想讓她讓前麵的人拿瓶水好遞過去給他。

    時一擰上手中水杯的瓶蓋放在身邊的水泥地上。拍了下坐在前頭辛琦琦的肩,讓她從前麵的紙箱裏拿瓶水,剛遞到她手裏,後頭又聽見江則趕忙順勢說出口的話。

    “順便幫我也拿一瓶,謝謝。”

    時一應了聲,表示知道了,辛琦琦又從紙箱裏掏出一瓶,時一兩瓶一塊遞過去。

    她想起以前常看的瑪麗蘇偶像劇中屢見不鮮的劇情,男主大汗淋漓的從球場中央跑回到在看台上觀賽的女主身邊,一把奪過女主已經沾了口的水瓶毫無顧慮的仰頭喝盡,無論當下他們的關係如何,是暗流湧動還是早已表明心意,女主的呻怪,男主的無賴亦或是女主的嬌羞,男主的竊喜,都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情愫。

    可現實是,輪到她這,也不過是個遞水的小角色,毫無二致。時一雙手圈腿,頭抵著膝蓋癡癡的想。

    她向來不屑於不切實的幻想,到底是少女懷春,卻求而不得惹得思慮重重。又厭煩的覺得自己真是矯情,驅趕著盤旋在腦中懷揣著南瓜馬車少女夢的另一個自己。

    在後來的比賽中,二班發揮欠佳,最終沒能獲得前三名,惹得四班一臉也不過如此的冷嘲熱諷。

    雖氣不過,卻也不屑一顧,但與四班的梁子算是因此結下了。

    接下來的幾天也都乏味無趣的很,整日在這一小塊場地內反反複複的訓練著。

    林越也沒再主動向時一搭過話,哪怕如今日這樣舉手之勞的一個尋常請求也不再有,這也難免令她覺得此前忽然而至的熱情也不過是三分熱度的錯覺。

    軍訓即將結束的最後一晚,年級組織在教學樓一樓的多媒體大廳看電影。熒幕拉下,全場熄燈後,隻留有投影儀投射在大幕上的光與影,是《舉起手來》,這部在時一從小到大的數次軍訓中命中率極高的搞笑影片。她坐在階梯大廳的座椅上看著前麵每一幀都再熟悉不過的畫麵,接下來的劇情如何,哪個片段最令人捧腹大笑,播放進度到哪都了然於心。她初看時便覺得有趣,往後不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笑點有所提升還是因為此片在她的學生時代出鏡率過高進而已逐漸索然無味,也許都有。

    大家在重點情節處毫不掩飾的笑得張揚,她坐在其中隻覺得木訥,猶如異類。

    陳慕姿笑得不能自己,卻也不忘關心她:“挺搞笑的。”

    “恩,的確。”可她話出口卻沒有與之相應的表情,全程靜默,令人難辨真假。她見陳慕姿一臉的不可置信,見狀,補充說明緣由,“我之前的幾次軍訓挺經常放這片看的,看多了就覺得還好了,但我是真的覺得搞笑。”

    陳慕姿會心一笑。

    “彬哥不在我出去透口氣。”時一指在讓陳慕姿幫忙打掩護,“如果他來了問起你就說我上廁所了。”

    大廳內密密麻麻的人頭,此起彼伏的笑聲,門窗禁閉,諾大空間內的氣流已與室外阻隔,幾架立式空調呼呼吹著冷氣,卻也隻是將眾人的二氧化碳周旋其中。時一幹坐著無聊,又覺得憋悶,彬哥等眾班主任聚集在大廳一側的座位上,她借機從後門溜出,鋪麵而來的是股夾雜著清新空氣的熱浪。

    陳慕姿無暇顧及其他,滿口隨意的應了聲,時一也不知她聽進了多少。

    校內一角有一處小花園,平日裏學校既有安排職工修剪枝丫、打理草坪,也屬於學生勞動包幹區的一部分,每周定期分配給各班輪流撿拾落葉與垃圾,暑假期間,學校空蕩許多,小花園疏於打理,植被肆意生長。

    時一在紅花綠葉的掩映中坐在蘑菇亭下,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教學樓、學生宿舍、食堂燈光早已熄滅,但安裝在教學樓頂的幾盞明燈仍舊恪盡職守的為操場和過道照明。

    相比之下小花園的燈光稀疏,外麵的人要想窺探裏頭的動靜隻能隱約可見晃動的陰影,但也是看不清晰的。她隨意打量著視線可及之處,正好眼尖的發見林越獨自一人在小賣部處逗留的身影,挺直而修長的身板,倚靠著玻璃櫃,對著店內背後陳列著的東西指指點點,結賬後手裏拎著一聽汽水,背光而行,不知是要往哪個方向走。

    時一躲在暗處,明目張膽的循著林越的軌跡調換視線方向,直到他離自己所處的位置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這才慌了神。

    他該不會也來這吧?她暗想。

    她驚得脊背瞬間發涼,又不知道該挪到何處,隻能順勢掏出手機,屏幕亮度盡可能調暗些,低頭假意在翻閱著什麽。

    她知道他來了,正向她靠近,他踏著草坪與枯枝,行走時褲縫間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的稀疏聲都入了時一機敏的耳中。

    “你也跑出來了?怎麽躲到這偷玩手機了。”林越毫不避諱的在時一身邊坐下,慵懶的靠著木製椅背。

    “裏麵太悶了。”她假意露出一臉你竟然也來了的驚奇,把頭從手機屏幕前抬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的近距離仔細打量起林越那握住易拉罐骨節分明的右手,單手操控著鐵罐,駕輕就熟,食指輕巧的在罐環上一翹,“呲”的一聲是打開易拉罐環後氣體迸裂的聲音,吱吱作響,氣泡爭先恐後的往開口處冒。林越漫不經心的單手打開易拉罐環,動作順暢而撩人,換作別人,時一定會覺得耍帥且裝逼。

    她自是吃他的這一套,管他如何渾然天成的做作。將無意間從他身上發現的細微之處,收入囊中,暗自欣喜。

    私心也不過如此。隻要主語是他,她都覺得新鮮而有趣。

    “要嗎?我再去買一瓶。”林越把親手開啟的汽水遞到時一麵前,欲起身。

    “不用了,我不渴。”她內心雖很想立馬接過,肢體卻伸手阻攔,將已遞到麵前的冰汽水重新推往林越的方向。好沁涼的觸感,“謝謝。”還不忘十分禮貌的道了聲謝。

    林越微微仰頭喝了一口,瞄了一眼時一還拿在手中散著微光的手機,看到停在QQ列表處的屏幕後,難掩曖昧:“等誰的消息呢,遠處走來就見你一直盯著手機看。”

    “沒有,挺無聊的。”林越話一說完,時一就機警的把手機鎖屏,最為微弱的光線也徹底沒了,夜色又暗了幾分。

    他應該什麽都沒看見,沒看見她剛才打開卻忘關閉他獨屬一欄的分組。

    “《舉起手來》這片從初中軍訓時就開始放,哎,真沒勁,操場四周亮堂堂的,就這隱秘些,敢情副班長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也許目前就這一觀點他們算是達成了共識。

    時一沒回話,林越口中的“副班長”三個字飄蕩在空中、聽在耳裏尤為刺耳。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他見時一沒打算回他,沉默反倒覺得尷尬,不如以一問一答的形式,興許還能聊些什麽打發時間。

    “前不久,在你去小賣部之後。”她對他一直有求必應,話剛出口,就覺得說多了,她這麽說不就擺明了林越到這來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

    “你看見了?”

    “還需要看見嗎?手裏拿著不就是了,難不成你要說你這剛從冰櫃裏取出的汽水,是從家裏帶來的,易拉罐上還一直往外冒著‘汗’?”她鎮定自若的自圓其說。

    “也是,剛還說準備再給你買一聽呢。”又仰頭喝了一口。

    時一嘴角微翹,卻沒為自己的隨機應變笑出聲。

    林越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會填報附中的,那時你說挺多人報附中,我以為你口中的‘很多人’便是在說你自己,沒想到這麽巧,我們竟然還在一個班。”

    時一有時候巴不得林越宛如自己肚中的蛔蟲,一股腦的把所有心事都告訴他,剖白內心,對著他大聲高喊,天底下哪來那麽多的巧合,他們能上同一所學校一點都不巧!

    人們總說“無巧不成書”,可最為諷刺的是,書中人們所樂見其成的巧合與水到渠成的緣分都是憑一人之力主觀捏造。

    可她做不到,也寧願自欺欺人的把一切都歸咎於彼此命運本該如此,況且能在一個班不就足以佐證嗎?

    她有些矛盾。

    蓄意實則是在誓死與命運作抗衡,待得逞又一臉與我無關和聽天由命的抵賴。

    “我估分不太準,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弘毅保守點。”她無奈的謙虛著,“而我當時是真以為你會報附中的。”她如實的誠懇道。

    “我爸媽離婚了。”林越話出口,是毫無波動的語調。

    時一有些錯愕,不是因為內容,而是因為林越竟會對自己如此坦白,不亞於讓傷疤重見天日,還真誠的叮囑她,傷口很疼。

    也許是氣氛使然,四周陰暗無比,撕開、縫合也都是悄無聲息的事,無關痛癢。

    暑假那次尤翹楚以她所知曉的關於林越的信息為餌約她出去,說的便是此事,當時知道的人不多,畢了業,同學間的消息也就時斷時續,沒人會八卦著刨根問底,大家對此知之甚少。

    她靜靜坐在一旁聽他說,不插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初三下學期,我總覺得家裏氣氛有點不太對勁,跟以前相比凝重了許多,我當時隻當他們太注重我的學業,怕我分了心,不敢弄出太大動靜,難免壓抑。我爸媽都有各自的事業,雖沒有對我時時噓寒問暖,但最起碼從未怠慢過父母的職責所在。他們忙於為生計拚搏事業、忙於為我奔波學業,卻忘了為自己經營愛情。在那個死板、庸俗而迂腐年代,兩情相悅本就不易,他們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可到底是沒熬到最後,婚姻狀況岌岌可危,僅有的聯係便是身為獨子的我,而我應當早該知道他們既然可以因情而起,自是可以無愛而分。”

    冰汽水早已沒了剛才氣泡不斷湧現時的聲響,隻留有順著鐵皮罐光滑的曲麵滑至木椅上那一圈還未蒸發幹透的水漬證明它的存在。

    “他們為了我行走於變幻莫測的職場中,也為了我選擇暫時的隱忍,百密必有一疏,他們怎麽可能做到事事俱全。中考前我發現了離婚協議,沒說破。終於我考完了,自我解放了,也解放了他們。”林越仰頭喝下最後一口,甘暢淋漓。

    “所以,這便是你沒以最理想的狀態發揮實力的根本原因?”

    既然林越已能敞開心緒話昨日,她更是不用裝出一臉不必要的緊張來可憐他。

    “怎樣算我最理想的狀態?考個如江則一樣的矚目成績?”他嗤笑。

    時一沒說話,不知道該怎麽接。如果現實真如他所言,她也覺得理所當然。

    “說到底還不就是我心裏素質差,他們要離婚也是他們的事,不會因為我的成績波動有所改變,我可不想把這當作借口成為情有可原的惋惜,臨場發揮也屬於實力的一部分。”

    學生總喜歡在考試結果公布後懊惱,對著試卷上的鉤叉對錯指指點點。諸如一開始我本來寫對了,如果當時沒有猶豫再三的一再塗改就好了;早知道就認真審題了,我把題目要求“正確的”看成“錯誤的”等等。

    時一想起那晚班會上台競選發言時,看到教室後麵那塊黑板上的箴言“態度決定一切,細節決定成敗”。隻知在考場上栽了跟頭,一味的歸咎於“本來”和“早知道”,卻不肯檢討自身,承認知識漏洞。在誤打誤撞後,又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理所應當的架勢。

    “少自信了,我可沒準備這麽安慰你。”林越說的頭頭是道,她再為他留有餘地也是多此一舉,還不如逆鱗而上,擺出一副“你想錯了”的麵孔,“你心裏素質差已經無需否認了,如今能說的這麽寵辱不驚,也都是後話,當時還不就是一個因此緊張兮兮的看不開的男生。”

    林越釋然,不置可否:“副班長端起架子來果然不一樣,說話也一套一套的。”竟有心思開起了時一的玩笑。

    “你別惡心我了,也不是我想當的,用不著時時刻刻張嘴閉嘴的用這身份提醒我。”時一彎腰拔了根草,用指甲掐斷,反複如此,直到變得細碎,手一鬆,又散入草地裏,底氣不如剛才。

    “我沒那意思。”林越開始緊張的解釋,努力調整說話語氣,盡可能的讓時一從中明白他話裏的無心之意。

    “鬼知道你哪個意思。”而她又故作鑽牛角尖,死扣字眼,然後大度的作罷,“算了,是我自己心裏素質差,怕擔不起這個責任,不怪你。”

    她情緒的快速轉換如期惹來林越爽朗的笑聲。

    恍然間,時一覺得,在這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有那麽片刻他們像極了小打小鬧的小情侶。

    01

    中考前一晚時一在父母的督促下早早熄燈上床,越是逼近重要日子,越是令人心神不寧,她睡不著,數羊都沒用。最後索性翻身下床,扭開書桌前的台燈,重新檢查一遍考試用品是否都裝進透明筆袋。

    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點聲響。即便如此,也依舊無法安撫她躁動不安的心。

    前幾日,外婆打來電話,想了解有關自己的一切考試信息,譬如日期、天數、準考證號、考試地點以及考場序號,為確保準確性,還讓她親自將以上信息逐一編輯好短信發送。

    據其在電話另一端的描述,今年家鄉小鎮上的寺廟香火燒的很旺,不少與自己同級考生的家長在神佛麵前跪拜禱告,燒香祈福。

    她向來不迷信,也從未有什麽人事需要向天神請願指點。

    所以當廖韻之在自己身邊念叨著“盡人事,聽天命”這一天命觀時,她忍不住吐槽。

    “你隻是僥幸的希望得到天神的眷顧,讓他老人家在天上多照應照應在凡間的你,即便你人事還沒盡完。”

    說這話時她們正在學校對麵的文具店裏轉悠,對著各色型號的筆芯無從下手。

    “你不懂,必要的儀式和誠摯祈願的心意是一樣也不能少的。”隨後揚了揚手裏選中的印有“孔廟祈福”和“考試必備”字樣的0.5筆芯,“我們占盡了地利,天時自然也少不了。”

    廖韻之所說的地利是指,考試地點正巧安排在臨校,省去了路途奔波,像無頭蒼蠅般亂竄。

    “那我們所擁有的地利,算在天時內也不為過吧。”時一竟被廖韻之神神叨叨的天命論說服的有點動心。

    或許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也是必要的。

    在大事麵前沒有誰願意與自己過不去,寧可信其有也並無害處。

    “這麽說也對。”廖韻之拿了三根同款筆芯後向櫃台走去,丟下還在貨架前猶豫不決的時一。

    最後還是不爭氣的違背初心,將普通的考試筆芯放回原處,慎重的拿起了被孔廟祈福著的0.5筆芯,一開始振振有詞的架勢在這“不同尋常”的筆芯麵前顯得不值一提。

    到底是凡人啊。時一在心中不由感歎。

    越是思及此,在混沌的黑夜中意識越是清醒。

    後來尤翹楚告訴她,那是因為廖韻之在緊張中考,沒寫諸如此類字樣的考試用具她不放心。

    所以時一在中考前的16歲生日來臨之際,對著燭光祈願,希望高中能在一個班。

    她相信“事在人為”。可當結果無法預計,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又無從計量得失,她滿心期待能得到天神的垂憐。

    也許某種意義上說,人就是因為在某些人事方麵不順遂,從而幻想神佛的虛影,以謀求心安。

    倘若事事得償所願,盡人事皆有所獲,那神佛也皆為泡影,形同虛設。

    廖韻之緊張中考,而我緊張你。時一對著自己如是說。

    畢業典禮如期舉行,沸騰熱鬧的場麵有別於前幾日的緊張氛圍。擺脫一段時期的學業束縛,人人都沉浸於片刻的歡愉,趁著考後的激情還未消散,把肆意灑脫留在當下,糜爛歡歌留在日後。

    “時一,你誌願填報得怎樣了?”階梯座位旁的牆麵上等距懸掛著揚聲器,其一正對著她們,震耳欲聾的音量足以令時一不時搓揉著耳朵,滿場的歡呼附和著舞台的激情四射,廖韻之說話的聲音也不得已擴大了幾分。

    時一一臉嫌棄的看著身旁另一位頻頻坐下,起立,鼓掌,叫囂的尤翹楚,拉了拉她的衣角,暗示她該安分守己的坐在原位,可對方繼續把雙手捂成圓筒狀旁若無人的歡呼。

    時一隻得作罷,回答廖韻之的問題:“恩,我第一誌願填的是弘毅中學。你呢?”

    弘毅雖敵不過省內排名前列的一中、三中、附中,可也絲毫不遜色於其他高校,在一類校中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我也是,關鍵是離我家近,又在我力所能及範圍內。”廖韻之說道,而後看了眼坐在後兩排的林越,“那你問過林越沒,能在一所學校我想對你來說再好不過了吧。”

    “我沒親口問他,但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的。”時一隔著人群也向後看去,林越正同旁邊的男生討論著什麽,難掩笑意,目光一直注視著舞台,看來他也樂享於此。時一不敢多看,生怕被發現,隻是幾秒,就把頭轉了回來。

    考後估完分,時一把分數的大致情況告訴爸媽,隻是為了讓他們對自己的學業和未來有所預估判斷,不用征求他們意見,任一學生都知道應該在分數所能把控的範圍內填報最好的高校,這樣才不枉自己比別人高出的那幾分。

    “你就賭一賭,第一誌願填報附中,萬一今年分數線有所下降,正巧被你撞上了,你就高了那麽一兩分,不就賺到了嗎。”爸爸坐在沙發上,按著手裏的遙控器隨意切換著頻道,對著廚房喊話。

    “我覺得你爸說的對,你就碰碰運氣。”媽媽削著水果對著靜候一旁準備切塊裝盤端出的時一說道。

    “話是這麽說,可如果報弘毅就更保險些。按照你們的說法填報,萬一弘毅第一誌願收滿了,那我的第二誌願不就作廢,到時兩邊都顧不上,不就得不償失了。”時一預估的分數在附中曆年分數線左右,她自然也考慮過碰運氣,可她另有所圖。這麽說隻是為了留條後路,否則到時沒事先給他們打個預防針,分數線公布,自己能上反而沒報,必定會想七想八覺得自己心裏盤算著什麽,“況且還不知道我自己估的分準不準呢。”

    其實她也不敢確定林越填報的第一誌願就一定會是弘毅。

    “也是,那就按你說的填吧。”爸爸不再多話,終於切換到了稱心如意的頻道,用牙簽插著水果送進嘴。

    畢業典禮開始前,各班學生先在本班集合,分發材料、畢業照和畢業證書,而後才統一進入會場觀看表演。時一作為學習委員,班主任讓她將誌願表交齊送到年段辦公室,各組長陸陸續續將本組成員的誌願表交來,時一假意清點核對人數有無錯誤,實則是為了偷看林越的誌願填報情況。確認無誤後,會心一笑。

    “難怪,我還以為你是念著我們的情誼,估摸著我們的誌願取向填報的。”

    “當然,我也考慮到你們了。”時一承接著後話。

    “放屁!友情才沒這麽大的力量。”尤翹楚毫不客氣的插話,拆了時一的台後一屁股坐下。

    時一有點心虛,但能和她們同校自然也樂見其成。

    “你怎麽不看表演了,剛才還那麽起勁。”廖韻之知道彼此間在對方心中的地位,也清楚林越在時一心中的分量,都是不可撼動。

    “沒意思,到朗誦了。”尤翹楚雙手交叉抱胸,一臉怨念的回話,“舞台表演這種東西隻要不廢話什麽都好。”

    確實,現場的氛圍安靜了許多。

    年輕人偏愛於時下風靡的流行音樂和洋溢青春活力的舞蹈,這些節目總能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刻調動眾人身上的活躍因子,不斷炒熱現場的氣氛且永不褪色。

    朗誦過後,除了小品表演的幾個細節不時能得到現場不錯的反應外,其他時刻大家都興趣缺缺的坐在原位,場上主持的麥克聲也難掩交頭接耳的嘈雜,更別提學生代表上台致辭發言這類形式性的流程,也就輪到校領導、老師講話祝賀畢業時大家才懂得適時收斂。

    散場後,廖韻之和尤翹楚早就被別人拽沒影,樓道口狹窄再加上人流湧動,時一在會場門口向裏看,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和統一的校服,找不到她倆,落單的自己隻能隨著人群向操場走去。

    在左擁右擠的樓道內,時一寸步難行,每下一級台階、人群向前推進一步都格外艱難,注意著腳底的階梯,小心的走著,她有點後悔過於草率的隨大流,應該在會場門口多等一會,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再走,這樣也不至於把自己逼到這麽令人難受的境地。離開了空調房,室外溫度一下升高,推推嚷嚷,嬉笑打鬧的樓梯間,汗味一下子就湧進了鼻腔,不時還會觸碰到前麵同學汗水浸濕的校服。時一毫不誇張的認為,還沒等從四樓走到操場,她就先眩暈在這。

    “早知道就等會再走了。”

    自己剛在心中抱怨,一旁就有人替自己說出口。頭頂上少年清新爽朗的聲音,讓她不由得抬眼看去。

    “林越。”時一有點吃驚,卻還是矜持的以平靜的口吻打著招呼。他什麽時候走到我旁邊的?是因為被人群推就著走到身旁看到自己而後狀似無意的開口,還是因為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而後才注意到身邊的熟人?她很好奇。

    “時一。”林越轉眼看向時一,明眸裏閃過一絲意料之外。

    看來是後者。也是,自己隻顧低頭留心腳下,也不曾與人交談,任誰也不會在如此令人急於擺脫現狀的場合下注意到旁人是誰。

    林越的意料之外是因為竟一直沒注意到自己,還是因為自己竟會先開口喊他。她不得而知。

    “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時一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她的畢業快樂飽含著喜歡他的悸動迎接對未來的全新期待,而他更像是在訴說再見。

    初中三年,她與林越的關係尚淺,雖都在一個班,但印象中僅有的幾次對話也多半關於收發作業,或幫人傳話。嚴格意義上的談話也許沒有,偶爾同學間相互麻煩時的請求也寥寥數語。

    由於是學習委員的關係,作業匯總登記的工作總要交由她負責,就算學習優異如他,也會碰到硬傷。初一還能安分守己的交語文作業,初二偶爾幾次會拜托自己從一摞作業本中隨意抽一份給他,洋洋灑灑的寫下,然後道聲謝。他始終待人客氣,時一也不忍推脫,換句話說,也許因為有求於人,而且彼此還不熟絡。前後算上也不過兩句“語文作業能不能借我一份?”“謝謝。”

    想來最多的一次應該是在初三上,林越剛從球場回來,仰頭一口飲盡剩餘的半杯水,組長在一旁催交著作業,他忘了當日的調課表,僥幸的以為隻要在距下午語文課前補上便不成問題,得知語文調到上午後,才如夢初醒,火急火燎的從抽屜中取出作業本,跑到時一身邊坐下。時一忙於手頭工作,一邊核算各科收交人數,一邊列出缺交名單,騰不出手,讓他隨意抽取一份就好,整個過程她都沒抬一次眼。直到林越抄到一半時和她搭話:“難怪語文老師總在我麵前誇你,字跡工整,成績優異,任誰看了這作業都賞心悅目。”

    時一聞言、抬頭,看了一眼他抽取的作業本後才了然。她笑笑,謙虛的說:“這隻不過是她用來批評你的幌子。你要是拿出對數理化一半的執著分給語文,她也就不至於總拿你說事。”

    “人生都因語文而變得不美好了。”林越慌亂中還不忘打趣,故作無奈的歎息。

    可是卻因此成了我唯一有資格在你麵前炫耀、令你讚歎的資本。這種借由他人之口,讓你稍加注意到自己的成就感莫名在心中逐漸升騰,經久不息。

    “也許它生來就不可愛。”時一也應和著,“但你也不應該把這份委屈在作業中表現得太露骨。”

    “很明顯嗎?”

    “你說呢?”

    後來林越便不再拜托時一借作業,語文老師也接連找他談話過幾次,此後他都恪守本分,語文作業也不隨意了事。時一不敢邀功的以為這次的聊天改變了多少他對語文的態度,她更願意相信是大難臨頭前優生與生俱來的學習自覺。畢竟中考近在眼前。

    所以對他而言,自己充其量隻不過是名同班同學。時一想。

    “似乎很多人第一誌願填報附中。”這數據一點也不可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很多人”多到怎樣的程度,也許沒準也就一兩個。時一不懂,為什麽自己突然這麽主動的迫切希望與他聊點什麽。但講完她就開始後悔,這話題岔的一點也不高明,胡編亂造的開場白一點也不嚴密。這是今天第二次談到這方麵的內容,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是嗎?不過我可不想在這呆六年。”林越似是玩笑的說出口。

    附中與他們所在的中學處於同一區域,省內數一數二的高中,按常理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熟悉的地形路線,優良的教學資源,沒有理由不心動。僅因“不想在這呆六年”這點而將自己拒之於門外,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所以他報了弘毅?時一想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出口。

    也許人各有誌。這麽理解比較說得通吧。

    在熙攘的人群裏,是這三年來的第一次並肩而行,她邁著與他相同頻率的步伐,隨著他一步步朝著同一人生岔路口前進。

    人群終於遊散開來,畢業生們在校園內遊逛、合影留念。

    時一找不到尤翹楚和廖韻之,欲從包裏將諾基亞掏出撥打電話。她爸說,等成績出來、各校錄取名單公布後再給她換新機。初中時買諾基亞純粹是為了提防她沉迷電子產品而耽誤了學業,用他的話講就是“你隻需要在必要時打電話、發短信就好,其他功能也是白搭。”畢竟她當初嘟嚷著讓他買手機也是以“萬一有問題需要向同學請教”學習上的聯絡為理由,且那時真正意義上的觸屏時代還沒到來,諾基亞的普及程度可想而知。

    “要拍張合照嗎?”時一正欲撥出的鍵,在聽到林越的邀請後,收回了手。

    剛才在自己附近不少人要求與林越合影,他人緣一直不錯,長相也討人喜歡,受到大家的青睞,特別是女生也是無可厚非的。為防被當成人肉背景,她已經盡可能的站遠些,可他突然這麽熱情的邀約,著實有點受寵若驚。

    當然她還是很知趣的懂得,這話不過是三年同學情誼的彼此客套。

    “下次吧。”時一看了看他身後的圍觀群眾,無論男女爭先恐後欲和他合影的人如果排成隊伍,恐怕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自己,她揚揚手中剛撥出的電話,謝絕他的好意。

    林越的交際圈在時一心中僅次於尤翹楚。

    她一直懂得拿捏分寸,懂得不著痕跡的收放自如,就算喜歡了他三年,在畢業的當口也從未有過告白的衝動。所以下次吧,來日方長,她又何必急於一時,機會總會眷顧有所準備的人,而下次他們將會在另一所校園相遇。

    時一伸手撩了撩額頭上幾縷因汗水扭打在一起、緊貼著皮膚的發絲,皮膚上擦拭不完的汗水,周身都籠罩著一股夏日的燥熱。

    今天真的是太不適合拍照了。

    很久以後,在高中的課堂上,時一回想起中考前後的那段日子,不禁失笑。尤翹楚總說畢業後要將課本撕碎,抱著一疊練習卷從樓層的陽台上紛紛揚揚的灑下,鼓舞了一幫“有識之士”,這畫麵她不止幻想過一次,她甚至一直秉著如此雄壯的信念堅持到中考結束的那一刻。可真到那時,她卻隻是嘴裏拽著一句“混蛋,老子終於畢業了!”然後拿起一本書重重的拍向課桌,如願的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跟著大家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的課本和卷子一摞一摞的整齊疊好,送給校門口收廢品的阿姨。

    10

    軍訓結束後,離九月一號正式開學的日子還有兩三天,對於時一來說宜宅在家中調養休息。

    不出所料,一到家,迎來的是她爸媽毫不誇張的一句:“真是黑了一圈呢。”扳著她的身子左瞧瞧右看看。

    “能不黑嗎,這大熱天的。”她提著行李往自己臥室裏走,邊走邊一件件卸下手裏的東西,“戴著帽子在樹蔭下訓練已經很知足了。”

    她一個人提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擠公交到家著實不易,熬過了烈日下的軍訓,差點沒昏厥在汗臭逼人的車廂內。

    當下唯一想做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浸在冷氣充足的空調房內,裹著厚度適宜的空調被美美地睡上一覺。

    手機擱放在枕邊,睡意朦朧中不知厭煩地震動,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大到嚇得她一個激靈,尚存的一絲清醒,竭力睜大仍帶著倦意的厚重眼皮,朝著聲源摸索而去。

    屏幕光線刺痛了她,眯著眼,陌生號碼?

    “喂?”時一半夢半醒,勉強地問了聲,帶著困意,開口出聲後是略帶沙啞的音色,又認真地咳了兩下,調整著嗓音。

    “你剛睡醒?”對方小心謹慎地試探,聽在時一耳中的話音一下子柔了起來。

    “恩……沒,我也差不多該醒了。”是江則,她聽出來了。

    當時她隻記得把聯係方式告訴對方,事後自己反而忘了存。時一條件反射性的如實回答,又善解人意的怕江則多慮以為是他吵醒了自己。

    “怎麽了嗎?”

    “我中午時發QQ消息給你,見你不在線沒回,想著一會上線應該就能看見,可仍沒看到你的回複,就想著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哦,抱歉,我今天到家後就在床上昏睡過去了,帳號一直沒登錄,所以暫時還沒看,我一會就上線。”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班級同學的電子檔錄入整理,我中午已經弄好一大半了,你隻要檢查核實一下就好了,文件我也發過去了。”

    江則的聲線溫和舒緩,入耳是一片怡然舒心。

    “恩,好的。”時一把手機拿離耳邊,放在眼前看了下顯示屏上的數字,不知不覺竟已是五點多了,夏季裏窗外的天色還很亮。

    她說完後,對方沒再說話,卻也沒掛斷,她在等江則繼續交代些什麽,接下來是幾秒短暫的沉默。

    蒙在空調房裏吹久了冷氣,翻身起床隻覺得頭昏腦脹,一開始圖個爽快直接調低至十六攝氏度,後麵睡過去了也沒再在意室內溫度,隻是一次次用被子裹緊自己,縮成一團。

    “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半天沒個響應,她隻能自覺的主動開口多問些。

    “你……”江則吞吞吐吐的憋出了個“你”字。

    時一沒懂。

    “恩?”

    “你有上補習班的打算嗎?”

    其實這句話說出口並沒什麽令人覺得不妥帖的地方。時一並不多心,補習班又不單是為差生開設,它自有培優、補差兩種級別,她自不用那麽敏感,對號入座。

    江則話裏顯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也許吧。”她也不太確定,她爸之前和她商量過,被她一口回絕了,現在反倒有點搖擺不定。

    經過軍訓期間與同班同學的相短暫處,時一自覺有了壓力,聽著他們一個個談論著某某中考成績多麽多麽優異,誰誰誰還參加過市裏的知識競賽得了名次,雖然她中考成績也毫不遜色於他人,足以拿得上台麵與他人匹敵,可單憑如此,少了些錦上添花的選項,還是單調幹澀了些。不單是她,人人如此,人生總需些相得益彰的備選項才可熠熠生輝。但也隻能暗自歎著氣,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

    “我是真心覺得挺好的,就和你說說,如果你有這方麵的打算,我們可以一起。”

    時一開始回想至今與江則的交往細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他透過謹言慎行的自己看到軀體下疲於上進卻被逼無奈的本質。

    時一對學習的熱枕殘存些懈怠,但總還是有些無法掙脫的現實狀況在身後鼓舞著她應當如何做才能成為常人眼中的更好。

    “我怕你誤會,不是自以為是的對你成績指指點點什麽,你這麽優秀,我是想著你如果有這個意願的話,我想提早先預訂下你。”江則笨拙的解釋,帶點越描越黑的趨勢?

    她突然覺得貼心,江則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我知道,理解。”時一自顧自地笑出了聲,她感謝江則如此高看她,即使是形式性地誇讚一句她優秀,她心裏也覺得美滋滋的。

    她又想了一遍江則剛才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哪裏聽著怪怪的,帶點不自然。

    是想提早幫我預約下課程吧。時一想。

    “哪的?”她爽快的問話。

    “新狀元。”

    新狀元啊~新狀元啊!時一在心裏默念了無數次這個名字,感慨了一遍又一遍。

    “幫忙做推廣能撈得什麽好處啊?我偉大的班長。”時一沒有立馬答應,倒是先惡趣味的隨意探探口風,就當沒事多閑聊兩句。

    “沒有。”江則說的義正言辭,又一下弱了氣勢。

    這反倒讓時一來了點興致,翻著眼看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跟她打電話的江則總覺得跟之前留給她的印象略有出入。

    “什麽時候開始上課?”

    “開學第二周周末開始的課程。”

    “我看看吧。”時一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她突然想到了另一個與“新狀元”掛鉤的人,“你知道陳椏楠也在那補習嗎?”

    “知道,之前正好和我在同一個補習班裏授課,不過當時還不認識她,是開學後才知道她的名字。”

    其實時一隻是隨口一問,也不為探聽什麽。這下時一更是覺得“新狀元”神聖不可侵犯。

    “那開學見了。”江則友好地說,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急不可耐地輕快。

    時一輕“恩”了一聲。

    可想而知,她如果跟她爸媽商量準是毋庸置疑地慫恿她去,所以主要原因還在於她自己的意願,其實也沒所謂,就是覺得好像還沒到那時候,可如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但凡涉及到學習,怎樣的借口都不足以為她自己辯解。

    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已是七點多,一點點濃重深沉的夜色,是她小學作文中無數次提及但無論翻倒了多少瓶墨汁,也不足以呈現的最自然真實的麵貌,若隱若現的閃爍。

    小區門口的那條街巷攤位都已擺好隻等人來人往光顧,華燈初上,夜市喧鬧,唯一與其不搭調的是她穿著粉嫩少女心的及膝睡裙趿拉著人字拖和畫風不太對搭的兩袋垃圾。

    垃圾桶安置在小區門口,她剛拍拍手準備轉身就走,原路返回竟被迎麵走來的少年迎麵撞了個正著。

    真的,時一發誓,她隻是下樓扔個垃圾,別無因此撞出個“天上掉餡餅”——緣分的他想。

    明明隻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偏巧遇見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林越。

    她暗叫不妙,下意識的迅速用手理順頭發,及肩短發打理起來容易是她當下唯一慶幸的事,傍晚起床後隻是隨意擺弄了兩下,既不會客也不出門,也沒太在意,現在是悔青了腸子。

    “你家住這?”林越指了指附近的幾棟單元樓。

    “額……恩。”她能怎麽辦,恨不得掘地三尺,落荒而逃。

    她光著腳丫子,連腳指頭都緊張得用力縮著,下擺空蕩蕩透著風的睡裙飄來擺去地貼著肌膚怎麽穿都不自在,不停緊咬著下嘴唇上的死皮。

    她發現自己總有個改不掉的壞習慣,但凡心裏緊張些,明明答案無可置疑,剛啟齒卻習慣性的卡殼了一下,說出口的話都帶著三分的猶豫不定,給人以捏造實情的假象,仿佛時刻考慮著得以使人信服的對策。

    林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她相信他信了,就衝著這身再居家不過的打扮。

    時一穿著睡裙,窘態百出,對麵那位還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簡直遭天殺的。

    “我先回去了。”她低頭行色匆匆,所有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大幅度地張揚開來,簡直羞愧難當。

    今天宜休養,忌出門。

    她得以引以自傲至今的便是她的克製。

    千帆過盡仍麵如初色。

    她沒心思再管林越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她所居住的小區樓下,而她今晚的穿著與平日在他人麵前塑造的中規中矩形象衝突太多,時一想著,這會不會又令林越“另眼相看”。

    她笑不起來,是欲哭無淚的矛盾。

    開學前一晚,楚妤發來了QQ信息。

    “時一,你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

    楚妤稱呼何佑禹,叫的禮貌而親切。

    “我幫你問問。”

    “謝謝。”

    這已經無需她隱隱揣測什麽。

    正巧尤翹楚在線,她就把受人所托的原委告訴了她。

    “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兩個陌生好友跑來加我,開口就是一句請問有何佑禹學長的QQ號嗎?”尤翹楚發來的語音信息裏帶著極度的不爽,話雖如此可事實證明她還是不假思索的把何佑禹的號碼發給了所有有求於她的人。

    時一又複製給了楚妤。

    “我是打算加入足球部聽說他是校隊隊長,加下問清楚些比較好。”

    “恩。”她不準備多說什麽。

    楚妤何必多解釋一句,平添這份多餘。

    她都明白。

    “謝謝。”楚妤又說了一聲。

    她在日記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哪怕下樓倒個垃圾,也記得要打理好自己。謹記!標星號,下劃線。

    時一早早上床,臨睡前還刷著空間,林越在線,沒多久頭像就暗淡了,她看到後也安心地放下手機去睡覺。

    第二天她裝著一書包的空氣到班,書包內幹淨得隻聽得見鉛筆盒隨著她一步步晃蕩的聲音,換句話說得好聽點,她滿載期待。

    卻在入座後看到陳椏楠準備就緒的桌麵泄了氣,打開的鉛筆盒、卷麵清晰的演算步驟、眼花繚亂的草稿、擦拭過後的鉛筆屑散落一角。時一拉動書包拉鏈時已沒了早晨出門前一氣嗬成的順暢,書包一瞬間癟了下去,不留一點可供自得其樂的空間,強製擠跑了“新鮮出爐”的期待感,就像擱置在空氣中吃剩的蘋果核一點點氧化發黃。她又壓了壓書包,好塞進書桌抽屜,然後再默默地掏出唯一的筆盒,小心翼翼不讓碼得整齊的學習工具發出不合時宜的一丁點兒聲響。

    陳椏楠換了一本練習冊,微卷的頁角,已過三分之一的題量。

    開學第一天早讀課的任務就是發書,按班主任的指意是,班上所有男生在江則的帶領下一同去書庫領書,一本本拎放在講台上,堆疊在一塊,剩下女生中的班委負責按順序一本本的發放在各個同學的桌麵上。

    時一懷裏抱著一摞書即將走到江則和林越桌旁時,避開麵上幾本略有磨損的和底部沾染了些塵土的新書,特意提早不著痕跡地從最中間抽出兩本更為嶄新的放在麵上。

    時一走到他們桌旁看似隨意地放了兩本新書在桌上後,江則把早早準備好的宣傳單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裏拿出,越過林越遞放到她手中那些還沒發完的書本上,意味深長地笑笑。

    時一沒多看,了然地騰出另一隻手,單手折了兩折塞進校褲口袋裏,繼續往前走,發著剩下的書。

    林越隻覺得他們之間無聲的舉動充斥著某種別有深意,視若無睹地低頭翻看剛發到手的語文書。

    過了幾分鍾,合上無趣的課本,扔回課桌抽屜裏,又從一疊書裏抽出一本數學書,繼續翻看:“你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有嗎?”江則認真地抄著黑板上宋因冉剛寫好的課程表。

    沒有就沒有吧,林越暗暗地想,也不追問什麽。

    而江則的言下之意卻是,我們看起來是這樣的?

    時一剛發完書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好,第一節上課鈴就打響了。

    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老師,高瘦如竹竿,腰間別著一長串叮當作響的鑰匙串,右手拿著一本教科書,僅此而已。

    陳椏楠收起了自己的練習卷。

    他從門口走進來後就隻是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大家今後這一年的英語科任老師,姓劉。”

    “聽說是學校的副校長。”聲音不知從後頭哪個方向傳來的。

    時一覺得納悶,生活中總有些無端的聲音適時地充當旁白的解說,闡明某個人的身份,貼上當事人本不願特意強調凸現的標簽。

    大家坐得更端正筆直。

    所有人都在等著劉副打開教材,用一口流利的英語讓同學們打開今天上課內容所在的頁碼,講解新詞、語法、難句和美文,按照一切程序化的教學步驟照本宣科。

    劉副沒再多說什麽就洋洋灑灑的在黑板正中央寫上一句話。

    “He is the last man,I will marry.”

    然後請同學按照初步理解自行翻譯。

    大家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人願意主動站起來回答。

    “班長是誰?”劉副翻了翻手裏的名單,又合上。

    江則站了起來,眾望所托,槍打出頭鳥,江則因其身份無辜躺槍。

    劉副以手示意,又讓他坐下:“叫個女生吧,女生翻譯比較合適,也更有感覺。”

    全班哄笑一片。

    時一一瞬間心漏掉了一拍,咯噔了一聲,一股不詳的預感襲來。

    不出所料。

    “副班長呢?不會也是個男生吧。”

    時一緩緩站了起來,接受大家一致齊刷刷的目光。

    劉副倚靠在講台桌旁,對照著桌上今早剛貼上去的座位名單。

    “時一?”

    “恩。”時一輕咽了一下口水。

    “你來說說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吧。”劉副特慷慨的對她說。

    可她並不覺得自己像是攤上了什麽好事。

    時一又極其認真地看了一遍黑板上的句子,嚴謹地在心裏揣摩,索性直譯:“在我至今所認識的男生裏,你是我最想嫁的。”

    說完她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一下。兩隻手不安地翻動著英語書的邊角。

    一片指意不明地唏噓。

    過分直白的闡述卻適得其反的顯得矯情。

    “非他不嫁。”時一不知哪根筋搭錯,竟覺得剛才的解釋沒翻譯出其本意達到預期的效果,又重申了一次。

    這次唏噓更甚。

    劉副笑的曖昧而不掩飾:“真是癡情。”

    他讓時一坐下,又搖搖頭,不再賣關子:“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他也如時一一樣,先是直白地翻譯,又精煉地概括,“死也不嫁。”

    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相反。

    03

    弘毅中學處於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著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域的學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區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先於其他區域,而弘毅就位於這塊腹地。

    開學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內實踐。私家車止步於路口,為防發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著厚重的行李箱攜著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著滿滿當當的青春朝氣。

    而當高中畢業多年後,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著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嚐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餘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著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裏已經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著。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著陌生的麵孔打著相較自然的招呼。

    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心整理著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現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杆處打結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發牢固的盤在腦後,熱情洋溢的臉上帶著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而後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著的床位前。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著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席上,對著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後轉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隱藏著最本質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後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著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著,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欲,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好學生。

    裝扮中規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著一絲餘綴,簡單而生硬的說著自己的名字:“陳椏楠。”

    緊接著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裏,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

    “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拖著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後就走。”回話的是那個女生的爸爸,麵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表現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著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於擺脫當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於激動而下滑的背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著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先開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鍾前的難堪聯係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麵前,極力耐著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於它們的原位上,一副並不準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畢竟是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學,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並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隻得一旁幹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台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宋因冉並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著一副於己無關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後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學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著各自的舍友,在學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後的行動著。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於與人交談,也不急於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並無其他信息可供人多加了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幹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並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打開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著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麵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著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她們是否已經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於人著實不應該。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評論,隻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麽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彌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後麵都是長年工作於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著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場,幾個人拿著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裏,其餘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著打飯人手裏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著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隻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後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隻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麵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隻稍輕微的一眼,體現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後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後麵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著肢體行動而輕微晃蕩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後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於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裏注視同一塊黑板,麵對相同麵孔,身處於同樣學習環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麵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隻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未來,可到底她並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時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係。

    回應她的卻是宋因冉拖著尾音的一聲:“哦~~”伴隨著再次扭頭向後看的動作。

    時一一麵細心注意著腳下的路,一麵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於將手裏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鬆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頭看向來人,隻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著盛著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著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翹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誌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時一對著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又對著桌前的舍友介紹著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該快了。”

    緊接著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著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麽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隻能求助於站著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後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夥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裏看去,得出了此番結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隻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頭問時一。

    “嗯。”還好隻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隻能一個勁的道歉。”尤翹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在手裏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著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尤翹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麽都沒看到,隻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於外貌協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衝盤子去。”廖韻之隻是笑笑不予置評,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著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後,本應幹淨的白T後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汙漬,黏濕感緊貼著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麽也沒說。陳椏楠已經默默的在一邊吃著餐盤裏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幹淨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並催促著大家吃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