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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南方的冬天來得稍晚些,但到底還是如約而至了。

    越是低年級,節日氛圍越濃,高一學生們都不可抑製的沉浸在歡度平安夜的興奮中,平安夜的晚自習,全班都興致衝衝的選擇留校,年段長對於新集體借以節日的名義第一次誓要熱熱鬧鬧的聚在一塊搞出點什麽名堂來表示理解,隻要不過分鬧騰,過於影響其他年段晚自習的正常秩序就不過多幹涉。

    大家了然的關起門來,低調的搞事情。

    江則作為班長負責組織此次活動,支出了部分班費采購了全班分量的蘋果。

    在時一的眼中,平安夜的蘋果不同之處在於多了層別致的外包裝,卻賣出了比平日光溜溜的蘋果還高的價格。時一手捧紅彤彤的大顆蘋果,端詳了良久,江則逐個分發精美的小卡片和用於包裝蘋果的方形紙盒。

    寫上祝福語,彼此贈送,或者自留。

    時一猶豫了很久,小卡片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提筆寫些什麽話應景,這是一年的年末,再過幾天,撕去本年最後幾頁的日曆,大街小巷的各家各戶又該換本了。她知道該展望未來,寫些鼓勵的話,卻不知道該撿哪個方麵的哪一句較為合適。

    她先把包裝盒撐起,蘋果塞入其中,不急著封口。

    平安果要送給誰,她還拿不定主意,不是說她自己心裏沒個選定的對象,而是指她體內無數個聲音都指明想送給林越,卻不能任由被牽著走,不管是明麵還是私下,她都少了個為自己的別有用心撐起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除此之外呢?

    時一兩相權衡,擇其中立,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尤翹楚給她發來消息的時候,她剛好寫完擱筆。

    “出來下。”

    她聽話地走出班級,尤翹楚提著一整袋蘋果恭候在外,在她麵前攤開,特闊氣的說一句:“挑吧,想要哪個?”

    時一被她弄得膛目結舌,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沒病吧?”

    “幹嘛啊!平安夜呢!我好心來送蘋果的!”尤翹楚不服氣。

    “剛從學校附近的水果攤買完蘋果回來上晚自習的?”時一滿腹狐疑。

    尤翹楚提著隨處可見的紅色塑料袋,裏麵盛滿了七八個光溜溜的紅蘋果,她看多了平安夜之際眾多商家極力包裝的平安果,現在瞧著尤翹楚如此接地氣的拎著一大袋蘋果憑她挑選,著實一愣,“怎麽賣的啊?多少錢一斤?”

    時一隨手從尤翹楚張著的袋子裏拿起一個,賣相還挺好的,一看就是用心挑選過的,她問的認真,是真想知道普通稱斤賣的能比變著花樣裝飾過的蘋果便宜多少。

    尤翹楚沒理會她,隻當看著智障:“傻逼才提著一整袋蘋果送人呢。”

    時一聽出了她的話外音,敢情這不是她自己去買的啊。

    “誰這麽......”時一不知道該怎麽用詞好更貼切的形容這不同常人腦回路下的舉動。

    “我懷疑何佑禹是不是腦子不正常,他提著一整袋的蘋果來找我,跟我說,尤翹楚,平安夜快樂哈。”尤翹楚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樣的在時一麵前還原情景,包括那殷勤的無端獻媚樣,都淋漓地展現。

    時一能想象尤翹楚接過這沉重的水果袋一副“我他媽?”的懵逼狀。

    時一隻得傻笑,除此之外說不出其他的話來解釋這兩人莫名怪異的相處模式。

    “我打開一看連個形式化的外包裝都沒有。”尤翹楚翻著白眼,“他還真誠的說是剛買的,還是親自挑選的新鮮蘋果。”

    時一笑:“那他也用不著買這麽多吧。”

    “他說,買特意包裝好的蘋果貴,普通蘋果挑挑揀揀半天隻買一個他又不好意思,我拎著這一袋七八個蘋果反問他,也沒覺得便宜到哪去,要是老老實實買那一個總不至於花出這一大袋的錢吧,你說他一心想著劃算反倒買虧了,他說他樂意,我覺得就是傻。”尤翹楚無奈了,她當時從他手裏接過時,心已經往下沉了一大半,“可他也用不著這麽夠意思吧,拎著七八個全給我了,我想著反正都是蘋果,又都是別人給的,愛要不要,可又掂量來,思量去,他就是故意的,誰他媽平安夜送一大袋蘋果給別人啊!”

    時一隻是笑,手裏拿著一個何佑禹慷慨送給尤翹楚的蘋果:“合適嗎?他買給你的,然後你送我?”

    “哎呀,無所謂啦,有什麽不合適的,送我送你不都一樣,提著一袋七八個蘋果,我可不想回到家後再被我爸媽問怎麽下晚自習後還自己主動去水果攤買了一袋蘋果回去。你再拿一個走吧,我吃不完還嫌重。”尤翹楚說完又從袋裏拿了一個蘋果塞到時一手裏,“多拿一個,幫我分擔點。”

    “你放教室,一天一兩個的量,慢慢吃,一周總該吃完了,蘋果挺耐放的。”

    “拉倒吧,我還有同學送的,誰有事沒事天天塞一顆蘋果吃啊,況且這蘋果也不小,下課十分鍾若想慢悠悠的吃,三兩下還解決不掉一顆,天天麵對著它,我會吃吐的。”尤翹楚邊說又邊從袋子掏起了一個。

    “我拿兩個就夠了。”時一雙手握著兩個大紅蘋果,看著尤翹楚舉到一半的第三顆蘋果,時一下意識的手朝裏縮了下。

    “誰說這個給你了。”尤翹楚往時一懷裏一塞,“我是讓你給林越的。”然後奸詐地挑眉一笑。

    “哦。”時一為自己的想當然回擊尤翹楚一個托著長音的低沉“哦”字。又轉念一想,抱著三顆蘋果轉身回班,“你等我一下。”

    等時一出來的時候,手裏是她還沒送出去的平安果,時一托著裝著蘋果的方形紙盒:“送你了,平安夜快樂。”

    尤翹楚擰巴著臉,剛送出去解決掉三顆蘋果,又從時一這收來了一個:“這麽隨便?”

    “哪隨便了,可比何佑禹的那一整袋強多了。”

    “是......強多了。”尤翹楚被她這話噎著,慢吞吞地接過,因為一顆蘋果扭著一張不情願的臉,“我們倆還是別這麽客氣了,禮尚往來在這時候沒必要的。”尤翹楚準備把蘋果往時一那推回去。

    “這不一樣,有外包裝的呢。”時一不吃尤翹楚的那一套,驕傲地指了指送出去的蘋果外殼。

    “你怎麽不送林越?”尤翹楚反問道。

    “算了吧。”時一的語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林越打開後門的時候,時一和尤翹楚還在門口麵麵相覷。

    “呀!林越!”尤翹楚先開口激動的打著招呼。

    “來送蘋果的?”林越也友好的回應,視線不自覺的被尤翹楚紅色塑料袋吸引了去。

    “嗯,你來的正好,喏,你的份,平安夜、聖誕節快樂哈!”尤翹楚二話不說就把時一剛拋給她的蘋果借機轉嫁給林越。

    時一不可思議的看著尤翹楚的大膽舉措,又吃驚的看著林越欣然接受地說了句:“謝謝。”

    時一噤聲,不敢多說什麽,尤翹楚假借她自己的名義幫時一的遞送到林越手中,她也不好戳穿。

    尤翹楚喜滋滋的丟了“包袱”,還順便促成了一件善舉。

    “班級裏一會要一塊放電影看了。”林越拍拍時一的肩,提醒道。

    “那你們先進去看電影吧,我也要回班了。”尤翹楚識趣的功成身退。

    時一盯著林越拿在手裏的裝有小卡片的蘋果盒,應了聲:“嗯。”

    “一會回去坐公交?”

    “嗯。”

    林越回座後,江則狀似無意的隨口一問:“別人送的?”

    “嗯,同學。”林越不多做解釋。

    教室內一片漆黑,隻有白色幕布上放映的電影閃著微弱的光。

    林越就著勉強的光線,打開蘋果盒,意料之內地取出了裏麵的小卡片。

    “很高興認識你”

    林越會心一笑。卡片內的白色底板上,端端正正的寫著這六個字,幹淨簡單,甚至不留有一個標點符號。

    時一有些坐立不安,她無心觀看電影情節,單手撐著腦袋對著擺放在課桌上的三個蘋果來回掃視。尤翹楚塞給她的第三個本要帶她轉交給林越的蘋果這下也送不出去。

    她不知道要送給誰,模棱兩可、指意不明的話安插在誰那都像是那麽一回事。

    換作給了別人,她大可不做沒必要的揣測。她怕是她想太多,太過字字拆解計較。任旁人看來都是句再通俗易懂不過的字麵意,可但凡觸及到林越,她不免在其中賦予了這三年多來的喜歡,林越看不懂,但她話裏話外都有鼓快要滲透紙麵的暗戀要溢出。

    他自是不明白,但她忐忑難安,為莫須有的心虛。

    很高興認識你,為這三年多來的歡喜。

    林越把時一的小卡片沿著之前的折痕小心翼翼的折好放在衣兜裏,他把自己的那份原本已經放好在小紙盒內的蘋果拿出,塞進了其他東西,自此之前,他本沒打算在小卡片上寫些什麽大多相差無幾的場麵話,但此刻他覺得有必要對時一的“真摯”給出相應的回複。

    影片播放近尾聲,八點半響起的晚自習下課鈴,剩餘的二十分鍾電影內容隻得暫停。大家相互道別,說著“聖誕快樂”、“平安夜快樂”諸如此類的祝福語。住校生占大多數,他們不緊不慢的收拾,嬉笑打鬧中滿是閑情逸致的歡脫。

    江則走到時一麵前,遞送出蘋果,好似時一的理所當然與應得。

    時一有一秒的錯愕,連連擺著手,指著桌上還未收起的三個紅彤彤的大蘋果:“不了,收太多,我吃不完的。”可還是禮貌的說句,“謝謝。”

    “這不一樣。”江則看著時一的“滿麵愁容”,為這三個不知如何處理的蘋果,由心覺得她可愛,不由分說的把自己的那份與三顆蘋果放在一堆,然後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句:“明天見。”

    江則不知道她為何苦惱,容不得她拒絕,時一隻能收拾幹淨課桌,把四個蘋果排排放在抽屜的書堆中。

    時一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班級時,刻意掃視了一眼班級,已經不見林越人影,她以為林越本打算和她一起走,才問她是否放學搭公交回去,林越不在視線範圍內,應該是先走一步了,在她和江則糾結於蘋果的歸處時,她難抑的小失落踩著樓梯不緊不慢的順著欄杆往下走,直到走近在教學樓門口等她的林越,才有眼前一亮的歡喜。

    “額......你等我?”時一不確定的詢問。

    “嗯。”

    他們一同走向公交站,時一拽著書包肩帶,林越單手插著兜,他們並肩在昏黃路燈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在遠處黏在一起。

    時一善於從不足為道的微小處自我陶醉,比如現在。

    公交遲遲不來,時一就安靜的站在公交站牌前盯著腳下的影子,百無聊賴,在林越看不見的地方,微偏著頭、插著手,促一對成雙影子的“地下戀”。

    林越側過書包,時一忽地安分,直挺挺的站那,朝著來車的方向,佯裝觀察車況。

    林越拉開書包拉鏈,拿出了那個早已妥當的蘋果盒。

    時一下意識的呆住,死盯著林越手裏的蘋果盒。

    他.....這是?要送我嗎?

    “這個真不一樣,你先別急著拒收。”林越看時一這退退縮縮的架勢,便急著解釋。

    時一聽出了,剛才林越是有在聽江則與她的談話內容。

    時一主動接過,笑容毫不遮掩的掛在臉上,說了句:“謝謝。”

    她從沒給自己留有拒絕林越的餘地,無論他是否有所求,她默默記著他的好,不斷加溫,不斷增色,不斷烙印在心裏,反反複複的如數家珍。

    她不知道他說的不一樣是否指身份的不同,還是其他什麽她想不到的方麵,她捧在手心,沒有實實在在的蘋果墜感,卻是有著不相同的重量,是意外的輕巧。

    她不急著當麵打開,想把這份意外的驚喜獨留一人時沾沾自喜。

    他們握著把杆,隨著公交搖搖晃晃的前進,時一把書包背到身前,勉強倚著扶杆,拿出了語文練習冊和一張撕下的作業單。

    “這是今晚的作業清單,手寫的或背誦的,是否要交和要交的日期我都備注在旁邊了。還有你如果實在對閱讀題犯難,可以借鑒下我的。”時一一並交到林越手裏。

    “你這麽快就寫完語文作業了?”林越拿在手裏,字裏行間的細致。

    “課間寫好的,慢慢寫,一點點騰出時間,其實量也不是很多。”

    林越對理科興致高昂,也就自然而然的習慣把語文作業壓後,本就對其興趣缺缺,又偏愛理科,有時壓軸題鑽研久了,對繁瑣的語文閱讀自是沒了耐心,弄得晚了,一周總有那麽兩三次在十一點過後QQ聯係時一答案拍照。一來二去的麻煩,總歸有點不好意思,隻得發著“嘿嘿”傻笑的消息作為感謝。時一做作業卻不似林越那般偏袒,她大多隨性,看情況選擇,作業清單裏的量各科穿插著寫,哪些好解決,就先從哪著手,她再怎麽對語文上心,日日“關愛”它,也總有膩煩的時候。

    林越做題細致,越燒腦越較真,唯一的不足怕是總沒規矩的記過作業,作業少還好說,若當日各科作業連番轟炸,老師再提幾點細致的要求,他就有些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作業要求漏洞百出了。他也總是在組長催交作業,檢查核實作業內容時,要麽記錯了時間,忘了寫,要麽勾錯了題號,寫錯了題目。

    宋因冉會體貼的包庇他,為林越補作業留足時間,老師要批改,她又不好直接將自己的作業本甩給林越照抄,有時急了,就站在林越邊上,順著林越的寫字進度,她對著題目一字一句的現場組織新的答案給林越聽寫,她延緩該作業整合到老師辦公室的時間,為了林越,寧可多拖延了一個課間,然後再把林越從缺交名單上劃掉。

    林越不至於過分到次次如此,可但凡他“不長記性”的那麽幾次,總還有個宋因冉關照他。

    宋因冉樂在其中,她每幫林越逃脫一次語文老師的追究,林越每受她偏袒一次而幸免於難,宋因冉都默默的在心底裏記上了一筆,以換取在作業名單上劃掉的痕跡,她心甘情願的做,也與之對等地癡想,林越將會以另一種她所希望的方式償還給她。

    她想給林越很多很多看得見的好,得到林越很多很多真切實在的特殊。

    時一後來總會在放學前優先解決完當天的語文作業,語文課大多在早上,她課間若沒事,就抓緊時間寫,十分鍾的課間,積少成多總還是夠的,作業多了,有時甚至會犧牲掉部分午休時間,就為了在林越麵前裝作輕鬆的把作業轉交給他,一副算不上什麽事的舉手之勞。連同當日的作業清單,時一都會親手寫兩份,其中一份自留,一份給林越,內容備注詳盡。

    她不希望林越看穿她刻意而為之的好,她要的是她為林越的所作為都似表麵的那般“順便”。

    後來,那些班裏的“明眼人”都對宋因冉多少有些心知肚明,宋因冉卻已經善於在他人小聲曖昧的笑問她:“誒,你就說實話吧,是不是喜歡林越啊。”、“老實招了吧,你喜歡林越對不對?”“喜歡就直說嘛,大家都看出來了,有什麽大不了的。”時,遊刃有餘的回答上一句:“沒有的事,你別想太多啦。”

    而時一不會忘記宋因冉追問她是不是喜歡林越,及她口中的那句“時一,我喜歡林越。”

    時一的反問,宋因冉認真的點了下頭,不掩飾的承認和同學的八卦,宋因冉笑著否認,耐心的解釋,其實都是直接或變相的答案。16

    晚些時候,廖韻之打來電話,說是周日那天怕是不能跟她們一起出門逛街了,她早已和葉承彥約好見麵,她深感歉意的同時是帶著蜜意的甜。

    時一表示理解。

    廖韻之沒能和葉承彥考到同一所學校,是她一直惋惜的事。

    得之不易的愛情令人小心翼翼。

    初三下半年,黑板上的倒計時逐日遞減,廖韻之便會哀歎連連,那是還沒撕破那層紙的那段朦朧日子,廖韻之一麵對時間緊張兮兮一麵自我感性道:“我總希望時間過得慢點,日子拖得長些。”

    彼時的廖韻之對葉承彥是不能自已的喜歡。

    “中考還是快點來吧。”她急迫地催促時間,是葉承彥的拒絕。

    急不可耐的擺脫和妄加累贅的束縛都是她。

    度日如年的煎熬難耐和分秒必爭的濃情蜜意也是她。

    她活脫脫的把自己獨留一人的情感過成了跌宕起伏的劇情。

    時一把此次出門的真正目的告訴廖韻之,廖韻之又帶有三分猶豫不決。

    “其實你和葉承彥一起來也挺好的,人多點也不尷尬,東窗事發你也能幫我擋著些。”時一轉著筆杆,勸說廖韻之,她知道占用他們情侶倆的獨處時間不厚道,可總是兩人膩在一塊挺沒勁的,她不知道她這麽想算不算對,她一個單身人士可能還無法參透其中,但她又真誠的認為這是個機會,“我和翹楚都沒怎麽接觸過葉承彥,你就當帶他出來,見見‘娘家人’,彼此聯絡下。”

    “我問問他。”廖韻之鬆口,她也認為時一的話在理,此前每每和她們談論起葉承彥都隻是紙上談兵,現在既然在一起了,總歸是要正式照麵下的。

    所有的課程中時一最喜歡的是物理課,因為它需要隔三差五的實驗操作和數據統計來輔助教學。所以物理課跟其它課程不同,老師不在本班授課而是在物理實驗室,真正令她歡喜的原因在於,物理老師要求一男一女組隊搭檔坐同桌,說是協調發展。

    每周三和周五都有物理課,所以這成了時一一周中最期待的課時。

    第一周的時候新生見麵,物理老師也同樣是說了些她的課程要求和相關紀律性的問題。教材開篇是以以理論性的東西為主,一方麵暫時不急著搭檔做實驗,另一方麵總不可能拿寶貴的四十五分鍾課堂時間給同學們調換座位,所以第一周先按固定班級裏的座位坐。物理老師通人情的地方在於同學們可以課後自己組隊協商,她不要求硬性規定排座位。

    那天的最後一節是自習課,夏季白晝長,夜色來得晚,天幕慢悠悠的一點點沉下來,下課鈴響時時一也沒要走的意思。校門口的路窄而長,接送小孩的大人坐在電動車車座上排在小道兩旁,不時與旁邊的人閑聊三兩句等著孩子出來。

    作業寫得差不多了,時一不急著走,索性把手頭上的最後一點題做完,她完全可以想象校門口毫無秩序地擁擠成一片的景象,大家收拾書包走人,教室一下子空蕩了許多,當天值日生打掃完走後,勞動委員周安餘還來提醒她一聲:“要清校了,剛開學學習的勁可以先緩一緩,也不急著一開始就這麽賣力。”

    “你先走吧,班級門窗燈一會我來關。”時一不急著解釋。在人人絞盡腦汁往上爬的環境裏,所有的想當然似乎都顯得那麽情有可原。

    時一不知道傍晚放學時林越還溜去足球場踢球,她沒去在意那麽多,時時留意他,卻在林越回到空蕩蕩的教室內拿書包,站在教室的後頭朝前對背對著他奮筆疾書的時一招呼道:“走嗎?”

    時一不緊不慢地合上作業本,幾近不假思索地回了句:“走。”

    時一暗暗地想這簡直就像是她的刻意所為。

    林越也不催促,悠哉地站在從窗口射進來的夕陽餘暉中,成為他毛茸茸的金黃邊框,罩得整個人越發柔軟。

    他們沿著小道慢慢的踱回去,三兩小車從旁開過,她踩著人形道上的小格子走得規矩。

    她看得出林越在努力調試自己的步調,配合著她做著無聊的蠢事,甚至令她於心不忍,後來也就作罷,不再拘泥於人行道上鋪的小格,按照正常的步幅邁。

    林越率先打破沉默,開口:“搭檔找好了嗎?”

    “還沒。”時一搖了搖頭。

    “有傾向的人選了嗎?”

    “都可以吧。”時一真沒想那麽多,甚至於課後就把這事給忘了,她其實沒什麽所謂,隻要處的來,沒所謂一定要指名道姓是誰。

    林越沉默了,時一想著他興許在思考什麽,她不得而知,也不打斷他思緒。

    “我也還沒。”林越良久才開口,後突然站立在人行道上,不再往前走。

    時一不解地回看了一眼。林越好端端地走著卻停住不動,隻見他對著時一滿是期待的指著自己,那無端的獻媚樣就像路邊隨處可見又避之不及的不良賣家,硬是攔著你的去路不讓走還極力推銷自己的某樣產品,“那你覺得我怎樣?”

    時一假意認真思考了兩秒,有樣學樣地摸索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他倒也配合的站得筆直,時一險些沒管控住麵部表情,淡淡地回了句:“還行。”

    “我們一起吧。”林越不再嬉皮笑臉,說得認真,認真到時一動容地想,他怎麽能把這麽平常的一句簡單話說得如此深情。

    撥撩得她的心一顫一顫的,心滿意足得恨不得連連點頭答應,可還是很是矜持的說:“好。”

    林越屁顛屁顛的跟上她,時一不免想,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誰又得了逞。

    就算是不良賣家又如何,林越這個大活人站在她麵前向她推銷自己,麵不改色,她沒有理由拒絕,她怎麽可能拒絕。

    她想錯了,其實有所謂的,隻要是林越,任何事情都是有所謂的。

    她又繼續踩著小格,執著的一格一格往前走,林越又甘於陪她做著看似沒勁的幼稚舉動。

    她愉悅的想,真有意思。

    時一享受不約而同的默契。

    “下次如果自習課後你還留在班上寫作業,順便等等我,等我踢球回來一起走吧。”

    時一輕聲答應:“好。”

    她從今往回想想,那天他們其實沒聊幾句,慢慢悠悠的往家走,偶有的一問一答都是約定與承諾。她多好啊,好得她自己都要先自戀的感動一番,又好得時時為林越傾倒,滿心都是迫不及待的應允。

    物理課上的實驗,林越主導操作,時一負責搭手,做些細微處的調整,他報實驗數值,她低頭拿紙筆統計,再一起演算、推導。

    物理老師在小組間來回走動巡視,他們率先完成舉手示意,老師走過來核實,點頭表示滿意。

    周圍個別組的同學在一些注意事項上沒處理好,導致結果與理想值不符,叫走了林越幫忙看看問題所在,時一一個人幹巴巴的在原地坐著,又拿起麵前的器材親自操作一遍,卻卡在了其中的某項步驟上,怎麽看都覺得不對。林越在操作時,她處於旁觀狀,私以為都熟記於心,可真正重新擺弄起來又不像那麽回事了。

    林越幫完其他同學回位,看到時一一個人毫無進展的搗騰,主動糾正,重新示範了一次,時一尷尬得默默銘記在心。

    “我聽葉承彥說這周末他也有去。”林越把重組的器材拆掉,整理好,放回原位。

    時一也跟著一起弄:“恩,我拜托韻之的,讓學長一個男的陪著我們挺別扭的,多個男的也有商有量的,即使遭女生冷落怠慢了,好歹還有個同性安慰下。”

    “所以何佑禹也叫上了我。”林越有點哭笑不得。

    時一不淡定了:“你也一起?”

    林越坐在座位上,手肘落在桌麵單手撐著頭,麵對著她,認真地點下去。

    江則來收實驗報告單的時候,時一還怔在那與林越麵麵相覷,一時半會沒緩過來,江則提醒了下,她才趕忙把壓在書下的實驗報告單遞給他,仍舊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裏。

    “他是認真的?”時一確認道,可想而知何佑禹已經和林越打成一片,這事都能捎上林越。

    但其實也不全因如此,林越跟她們是同學,她又和尤翹楚關係密切,何佑禹叫上林越無可厚非。

    “應該吧。”林越倒是一副無關緊要。

    那她也就不能顯得很在意,淡淡然的回了句:“人多點也好。”

    周末逛街,整一流程下來尤翹楚都是蹦噠的,直到落座飯桌見到迎麵走來的何佑禹本喜笑顏開的臉立馬板起,掐著時一的手問她怎麽回事。

    時一不好解釋,何佑禹毫無顧忌的往尤翹楚對麵一坐,手動拆起了自己麵前消毒碗筷的塑料套,尤翹楚見他這自來熟的架勢,再傻也該心知肚明。不經由尤翹楚同意,何佑禹就準備伸手拿起她剛擺好的餐具往一大盆剛端上來的熱水裏燙一燙,好再次消毒,尤翹楚立馬擋在前,義正言辭的擺明立場:“用不著你來,我自己有手。”然後兩指捏著邊角處,熟練的把一個個碗碟伸進熱水裏過一遍。

    何佑禹也不爭不搶,都依著尤翹楚,安安分分的擺弄自己的餐具。

    就連服務員把菜單拿到何佑禹的麵前,他也是一臉討好的把它推向尤翹楚,盡顯紳士。

    尤翹楚哪是那麽容易打發的人,何佑禹百依百順的模樣,真叫人欠揍。

    她不客氣的接過,假模假樣地翻看了幾頁。

    “你請客?”

    “補償你的。”何佑禹鎮定自若的大氣。

    “就這樣?”

    “慢慢還,不急。”

    “那我不客氣了。”尤翹楚也不推脫。

    何佑禹乖巧點頭。

    時一和林越一連幾口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不好插話。

    何佑禹逆來順受,尤翹楚時時備著的尖刺在兀自唱著沒勁的獨角戲後卸下了防禦,倘若過分針鋒相對就是她的不知趣和無理取鬧。換作平時,兩人愣是你一言我一語,擰巴著一個點僵持不下,她還能把錯都歸咎於何佑禹不懂得憐香惜玉,髒水胡亂往他身上潑,然後強調自己作為女生的弱勢。

    她漸漸習慣了的相處模式,一下子變了調,渾身不自在。

    何佑禹不論尤翹楚怎麽說,都不反駁與她對幹。她但凡提出什麽要求,他都默許,她剛想燃起點戰火紛爭,就被他的唯命是從澆滅了那點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她也不自討沒趣,端著茶水喝,一條條的刷著微博,看看有沒什麽新更新的博人眼球的熱門話題。

    一條QQ消息在手機屏幕頂端跳了出來,尤翹楚看了一眼,來自何佑禹。

    “加入足球部吧,別退了。”

    尤翹楚沒好氣地劃掉。

    視若無睹,繼續往下刷,看到搞笑處湊過去遞給時一一起看,然後自己不合時宜的笑得開懷。

    時一看到了何佑禹發來的第二條消息。

    “求你。”

    尤翹楚再次狠心劃掉,眉眼都不皺一下,全當對麵的那位是空氣。

    時一抬眼看到的是何佑禹滿是哀求和無奈的懇求。

    “你回一句吧。”時一看不下去,小聲在尤翹楚耳邊說。

    她此行來的目的,就在於幫忙打圓場,她能發揮的這麽一點作用也僅限於此。

    “你腦子沒病吧,隔著一張桌發什麽消息。”尤翹楚不客氣開腔,公共場合又不好意思怒吼,強壓製著自己的音調。

    “那你親口答應我不退部了。”何佑禹不理尤翹楚的“犬吠”,直入主題,好聲好氣的勸說。

    “神經病!”尤翹楚隔了許久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其實她態度沒有強硬到一定要退部的地步,她無視了何佑禹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太把那事放心頭上,她就喜歡何佑禹悔不當初的千不該萬不該,然後使盡渾身解數來換她的一個點頭答應。多好啊,被人處處供著。

    廖韻之和葉承彥來的時候,正好上菜,時一讓他們在這頓大餐前可以隨處走走逛逛,沒必要浪費來之不易的獨處時間一定跟她們呆一塊,時間差不多了,她再發個地址通知廖韻之他們來,這算是時一的愧疚感那一點微小的良心彌補,但其實重頭戲就在於這頓飯,她怕自己一個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來的時間節點其實挺尷尬的,大家相互間還沒打招呼,先是聽著何佑禹放低姿態的一句:“大小姐,求你了。”

    這場麵一下子就令尤翹楚收不住了,何佑禹誠懇到她若不接受,就該是她的不對與任性。

    廖韻之還對內情略知一二,葉承彥明顯的一臉狀況外,時一招呼他們先坐下來。

    尤翹楚繃不住,還有外人在,著實該相互給個麵子把這事翻篇了,輕咳了兩下,算是清了清嗓子:“先說好,我不打掃足球部衛生。”

    “好。”

    “你也不能任意差遣我。”

    “好。”

    “不準隨意汙蔑、反駁我。”

    “好。”何佑禹細想,覺得不對勁,力圖洗刷自己莫須有的罪名,“我什麽時候汙蔑你了?”

    “就汽水那事!”尤翹楚說起來還來氣了。

    “還不就是你急著回家然後晃的。”何佑禹自我辯駁申冤,當時滋了他一身,黏黏膩膩的難受了他一路,他也沒說啥啊,尤翹楚咋咋呼呼的死活覺得他委屈了她。

    “你還說!”尤翹楚瞪眼回去,她才剛說完,何佑禹就反駁她。

    “行行行。”何佑禹放棄了,隨她怎麽舒坦怎麽想吧,“還有嗎?”

    尤翹楚冥思苦想了一會還有什麽要開的條件。

    “我想到了再補充。”

    “好。”

    何佑禹小媳婦那般唯唯諾諾,完全占了下風。

    飯桌上的其他人看傻了眼。

    那頓飯後來吃得很順暢,大家相互夾著菜,說說笑笑,葉承彥除去和何佑禹是第一次見麵以外,因為之前和他們同一所學校,所以也很快適應了他們的話題。

    葉承彥主動端著廖韻之空著的幹淨瓷碗盛著剛舀起的一大勺湯放到她的麵前。

    廖韻之那時在和時一說話,轉回頭看到身邊貼心的葉承彥,安心地說:“謝謝。”

    葉承彥默默催促她,別總顧著聊天,先專心把麵前的東西吃完再說。

    尤翹楚佯裝嫌棄,搓著手臂,說是雞皮疙瘩掉一地,禁止公共場合屠狗,不厚道。

    別人小情侶的撒狗糧,在她那不叫虐,簡直比虐還致命,那是惡狠狠的屠,不帶血的四濺。

    時一卻看見廖韻之背著葉承彥偷偷把碗中不多的香菜一點一點挑出。

    廖韻之不喜歡香菜的味道,嚴重到隻要自己所吃的某樣東西沾了一點香菜她都無法忍受,不敢動筷嚐試。

    那次她們在外頭的一家麵館吃拉麵,廖韻之事先提醒老板不加香菜,也許是忙昏了頭,等到看到端到麵前的麵湯時,裏麵竟洋洋灑灑的放了不少。

    廖韻之不知如何是好。

    尤翹楚替她問老板可不可以換一碗。

    廖韻之對著老板抱歉地說著不好意思。

    那碗拉麵被重新端回後廚,卻也隻是被端回去剔除麵上所能看見的香菜痕跡,然後同一碗又放在廖韻之的麵前。

    廖韻之不好意思再麻煩人家,神色糾結,老板顯然沒明白她的意思。

    就算老板把香菜挑揀得幹幹淨淨,肉眼看不出一星半點,她隻要稍微嚐嚐湯水就會本能的皺眉,瑟下舌頭。

    尤翹楚把自己的那碗拉麵跟她換:“你吃我這碗吧,這種也挺好吃的。”

    尤翹楚跟她倆點的不一樣,但重要的是她那碗麵正好不加香菜。

    而現在,時一卻看見廖韻之強忍著腸胃對香菜的不適感,一小口一小口的往肚裏咽。

    葉承彥不知道廖韻之為什麽盛湯的碗中空無一物,任由它白白放在一邊,也不急著往裏添。

    他知道廖韻之不喜歡香菜嗎?

    她知道廖韻之有多喜歡他嗎?

    09

    校運會當天上午的項目結束後,中午她們三人結伴在學校附近的餐飲店吃飯,尤翹楚孜孜不倦的說著有趣的話題,時一配合的不時附和幾句,發表自己的看法,回應自始至終精力旺盛的尤翹楚是時一作為聽眾最得體的表現形式。可反觀廖韻之自落座後一直被低氣壓所籠罩著,勉強的簡單應答一兩聲,對著麵前的食物挑挑揀揀,隨意吃了幾口飯入肚就放下碗筷,對著前不久自動重啟的手機,軟件一個個開啟又一個個劃掉,在她們看來也不知道廖韻之到底在幹什麽。

    尤翹楚看不過去,覺得單單她和時一兩個兀自唱著雙簧很是沒勁,就關心的問了一句:“怎麽了,不吃飯嗎?”

    “不舒服,吃不下。”廖韻之低聲底氣的說。

    “好吧,那你休息會,一會再吃。”尤翹楚對著那幾乎完整的套餐覺得可惜,最值錢的那塊肉還一口都沒咬呢。

    廖韻之本來胃口就小又因沒什麽食欲而吃得不多,時一隻是簡單的以為她是真的肚子不舒服吃不下,沒想太多過分在意。

    而所有的異端都有其最本質的原因,隻有她心知肚明。

    晚上廖韻之跟時一談起這件事後她才知道,理由無他,時一隔著手機屏幕隻覺得懊惱,中午怎麽就沒多問幾句,多留個心。

    廖韻之因中午得知葉承彥先前發給她看的腹肌照也發給了他同班的女生,致使她的思緒紛亂繁雜,食不知味。

    廖韻之說。

    “心好累,總感覺他好像對我不一樣,卻總是一次次聽到他對我好像對其他人一樣。”

    “繼續的話很累人,我倒羨慕你,默默喜歡,然後不會聽到太多他的緋聞。”

    “班上的、隔壁班的,感覺他們總是有意無意的和我說些葉承彥什麽的之類有關的內容。”

    時一終於明白這個女生想方設法的在他麵前佯裝自然熱情,一點點獵取不遠不近的獵物,內心卻同樣承受著各種錯綜複雜,想過放棄,卻依舊相信奇跡,努力屏蔽傷心的信息,卻無法掩蓋。那種仿佛全世界都注目著他,被迫曝光在她目之所及的範圍內的現實正努力蹂躪著她搖擺的心,卻隻能暗自沮喪。

    校運會結束後過不久是葉承彥的生日,“愚蠢”的廖韻之緊張到不行,一次次反反複複問時一的意見,一次次的精心改進方案。挖空心思的想要弄得盡善盡美又富有別致,澎湃的心想變得與眾不同。

    “隔天一早就在想今天是你過生日,我要做什麽。不想在淩晨打電話怕吵到你,中午又怕打了聊不久,特意選在晚上想打給你,還沒到五點就開始想是要七點給你打電話,還是八點打給你,你比較有空,好不容易熬到了八點你卻關機了。之前想好的所有話題一下子都沒用了,我在想你應該是去慶祝生日了晚點回來再打。結果你回來後卻不怎麽理睬。本想問你,你難道不奇怪我最近為什麽沒找你嗎?可能你是無所謂吧。運動會那天我聽說你把你的照片發給了你班上的一個女生,你說過你的照片隻發給幾個好朋友的,我那兩天真的很不開心,不開心我有什麽辦法嗎,我就不理你,甚至後來還躲著你,我生氣,氣你,也氣我自己怎麽那麽爛。但是有什麽辦法,說好不要理你,可是周五在年級走廊裏你一打招呼我又很LOW地理你了,當初信誓旦旦地說不理你的話全都拋在了腦後。拜托你,如果你對所有人都這麽好的話那我就不要你的好了,今晚我真的很討厭你一句我去睡覺了就可以忽視我的感情,忽視我的存在,如果你都是這樣那我也承認,過去的就讓他過去,每次想要放棄是你又總是讓我感覺我不一樣,天蠍座性格造就了我的敏感,我也討厭愛胡思亂想的我,現在隻求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以後見麵不要打招呼了吧。”

    以上是她碼給那位心如止水的當事人最真摯無奈的告白,心懷僥幸的期許他會有所挽留。可隔天葉承彥隻是回了個再簡單不過的字眼:“恩。”

    廖韻之卻因他的肯定回答而擊碎了心,自此杳無音訊,學會了不驚不擾。

    廖韻之曾愚蠢的把葉承彥的聯係方式屏蔽、拉黑、刪除,過後又很沒骨氣的加了回來,她唯一的傲氣就是自此以後再也不跟個傻逼似的主動找他聊天,盡扯些天南地北沒用的話題,冷場又尷尬,還要極力想著如何圓回來。

    “最好笑的哪是我努力挖掘研究出的笑話,分明是我自己好嗎!”廖韻之坐在震耳欲聾的KTV包廂內,一聲聲地哭訴,哭累了,唱歌,唱到盡情。那天時一和尤翹楚誰也沒敢和她搶麥。

    在她的身上時一仿佛遇見了另一個自己,見證了所有因為愛情而努力付出的少女心思,小心翼翼的設想考慮又心存私欲的計劃方案,會貪戀多聊一會兒天的感覺,會生氣自己的情緒被牽著鼻子走,會因為自己與他人別無二致而失望……於此種種的巧合都透著股蓄意。

    “時一,你說,你老實告訴我,我到底該不該繼續放縱自己的情感喜歡他?”廖韻之唱到情深處,拿著麥克風對著時一一遍遍的質問。

    時一答不上來,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感情的事太勞神傷精,傾注太多心血,最後卻毫無所獲,這筆買賣劃不來。不過她並沒資格講這句話,以前,在她對廖韻之喜歡葉承彥這件事並不知情前,她總覺得欣慰,欣慰自己的好友都不至於淪落到苦心暗戀他人這般的如此困境,需要她這麽安慰。

    廖韻之努力克製著情緒,趴在時一肩上啜泣,哽咽地說著:“時一我真羨慕那些人。旁人的愛情簡單概括起來便是,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可為什麽輪到自己則是,我喜歡他,他卻不得而知。”

    時一知道廖韻之口中的旁人並不包括她,她和廖韻之也不過都是相差無幾的境遇。

    然後廖韻之又突然從時一肩窩處抬起頭,熱淚盈眶地直視時一的眼睛:“不對,不得而知還能自欺欺人,可是他拒絕了我。”說到最後廖韻之掩麵嚎啕大哭。

    尤翹楚一次次用手順著廖韻之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多說無益,時一自己都無法自我安慰,讓她以什麽理由來說服廖韻之放棄。

    在擦幹眼淚看清現實後,體育課,操場上,廖韻之會故意轉身躲避由此經過的葉承彥。

    “其實每次我都不想怎樣,但是他又總是像昨天體育課那樣,故意呆在那,好像想讓我看到過去找他一樣,這樣又讓我想歪,他是不是想怎樣。”

    旁觀者永遠也無法料想到一個平日舉止幼稚無聊的女生會因為一個已不相幹的男生而一個晚上頻繁更改簽名四次。

    接連幾日為了避而不見,沉澱心境,以身體不舒服為由課間操向班長請假,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空蕩的教室內。

    因為葉承彥的狠心打破了廖韻之所有的美好幻想。而對方渾然不覺、無動於衷。

    後來廖韻之告訴時一,其實葉承彥的生日當晚她收到了同班生的告白。起先她一麵等著葉承彥回複信息,一麵陪著那名同學閑聊隻當是打發時間熬過這不知所措的分秒。

    廖韻之一開始是真的全然不知後續的發展會演變成如此,不然她定會扼殺這個開始,不留給尷尬任何一絲滋生的境地。她自認為隻是純粹的與好友裏的同學聊天,時間倒也過得極快。

    她聊了一整晚,卻也等了一整晚。

    對方告白時,她愕然了,也拒絕了。

    所有的故事反轉都發生在了那天生日當晚——雨夜中。廖韻之終於明白“無巧不成書”的現實含義,她在等葉承彥的時候,越至深夜越覺心冷,玻璃心一截截的破碎,葉承彥的形象也轟然坍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用她的話說“我都感覺今夜淩晨的雨都是為我下的”。而與此同時卻是始料未及的告白,她突然間覺得所有的戲劇性都發生在了她身上。最後因沒心情下線了。

    “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你會選擇誰”這是她漫長的追逐過程中累積的傷心、失望後,拖著疲憊的心問出最為現實卻始終沒有準確答案的情感問題。

    時一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多可笑,心剛碎了,就有另一個人來補,可惜他不是我愛的人。”

    “其實我也想了下,我一直在追逐我喜歡的人,如果我回頭看,也許不會那麽累。”

    “時一,我終於體會到他對我說出口的決絕,不帶一分情感。原來拒絕別人如此輕而易舉、毫無波瀾。我自己都如此,又怎能奢望他對我有所念想,怪他不懂我。”

    留戀是滋養犯賤的搖籃。

    時一以第三者的立場靜觀著一位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思因某個魂牽夢繞的男生而跌宕起伏的心路曆程。各色的生活細節揉雜成一團,最終形成一段捋不直,道不完的青澀回憶,這份無果的追逐終將轉化為一場漫長的道別。

    尤翹楚對廖韻之說:“他沒有,從來都沒有想過,你做了那麽多,又有什麽用?”

    等廖韻之情緒終有好轉,安定了心緒後,一次交談中她和她們說:“想和男朋友去打第一個耳洞。”彼時仍舊單身的她又自嘲的笑笑,“但可能有點久了,要等到我結婚了。”

    她哪是她自認為的差勁女生,隻要她願意,談場戀愛根本不在話下。

    隻要……她願意。

    她是在等一個她作為葉承彥女朋友的時機款款向他走去。

    尤翹楚向來交際圈廣泛,她生性放蕩愛自由,此前分分合合的談過幾個,好在都好聚好散,不至於像時一和廖韻之現如今仍在一棵樹上吊死。

    經曆這段挫折後,唯一讓時一和尤翹楚略感欣慰的是,廖韻之知輕重,雖在中考前的幾次市質檢中水平發揮略有不當,成績忽起忽落,但好在梳理好情感後,在最後的衝刺階段卯足了勁,取得了理想的成績。

    這之間的那段日子裏,她無數次蠢蠢欲動的起過聯係葉承彥的念頭,但一想到中考在即,就按壓了下去,硬生生的斬斷了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

    中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她“不知廉恥”地打了葉承彥的手機號碼,時一可以想象出電話接通前廖韻之隨著手機聽筒中冗長的“嘟嘟”聲,心率極其不平穩的感覺,一顆心髒險些跳出胸腔,她是在給自己最後一次“不要臉”的機會。

    意料之內,葉承彥再次拒絕了她。這次她真切地聽清楚了葉承彥隔著手機字句清晰的從嘴裏吐納出:“抱歉。”

    毫無波瀾的歉意。

    掛斷電話後,廖韻之由無聲的抽泣轉為不可控的哇哇大哭,就像丟失了心愛玩具的小孩,不顧臉麵,撕心裂肺。

    尤翹楚說真的很佩服廖韻之的毅力,不顧臉麵,跌跌撞撞,勇往直前。如果換作是她,她根本做不到如此,堅持至今。

    廖韻之是真的喜歡葉承彥。

    她給她們的解釋是沒遇到對眼的人,暫時先不換目標,可是事實就是她打從心底裏覺得任何人都比不過葉承彥,誰都沒有他好。

    之前在喜歡的人麵前那麽小心翼翼維護彼此情誼的女生,卻恰恰是最願意為愛涉險的人。

    廖韻之心如死灰。

    但她沒料到的是自己一次次的死灰複燃。

    尤翹楚看不下去,訓斥說:“喜歡到入骨就是他媽的倒貼!”

    暑假那次尤翹楚的邀約,廖韻之坐在沁人的甜品店內嘴裏緊咬著吸管,單手支撐著下巴,隔著一整麵的玻璃牆,室外的景象一覽無遺。

    時一持著一小勺的冰淇淋送至廖韻之的唇邊,暗示她該將視線收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廖韻之配合地張嘴吞下。

    “容易走神的人多半心懷鬼胎。”時一說,說完後她後悔了,驚覺說錯了話,自己開的玩笑一點都不恰當,她是怕廖韻之又因葉承彥而心事重重,不死心。

    “現在已經不僅是鬼胎這麽簡單了,簡直都幻化成人形,就差沒走到眼前。”尤翹楚插嘴,結果被時一的一記白眼瞪了回去,隻剩下一陣毫不掩飾的笑。

    “我隻是覺得周邊變化挺大的。”自初三起,學業繁重,她們已很久沒有好好的一同走在街上舒心的散心。

    “喏。”尤翹楚朝玻璃牆外的方向揚了揚頭,用手指一一指明其中的變化。

    時一和廖韻之耐心聆聽著她的講解,眼珠隨著她的指尖轉動。最後落在了不遠處正側身站立在街道旁打著電話的少年身上,他不時探身向前往左右兩旁的街道張望。

    廖韻之下意識的躲閃,將視線收回,攪動著麵前的飲品,低頭不作聲的喝著。

    “他怎麽在這?”尤翹楚和時一顯然是慢了半拍,對視一眼後,把目光轉向廖韻之,一同問出彼此的疑惑。

    廖韻之有點無語,這也是她心中的疑惑。

    “我怎麽知道。”她現在隻祈求不要碰麵才好。

    如果換作以前她們大可保證這份機緣巧合下隱藏著廖韻之蓄謀已久的成份,但今非昔比。

    廖韻之對她們的疑心病不予理睬。

    時一搖頭歎息,感慨一句:“命中相生。”

    “沒相克就不錯了,還命中相生,那早八百年都幹嘛去了。”尤翹楚憤恨不平。

    “恐怕與他命中相生的另有其人。”

    如果是以前她們定會悉心照顧廖韻之的情緒,說些委婉的話安慰她,可就算處處繞道避開現實,她也仍舊次次被現實扇了響亮的耳光。

    所以,她們也就不再避諱,直抒胸臆,總比間接性傷害來的強。

    這樣來的快去的也快。

    廖韻之不顧身旁的爭論,望著玻璃外同行的一對男女,難掩失望之情。

    起初她扭頭是擔心隔著一整麵的玻璃會將自己毫無保留的曝光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過後才想起玻璃外的人根本看不到室內的動靜,此舉無疑是自己的多慮,才敢再次把頭扭向他站立之處的方向。

    他同身旁俏麗的少女迎麵走來,這才看清他的全部麵容。

    “我們走吧。”廖韻之斜跨擱置一旁的包,起身欲離開。

    “可是這麽走出去不就正好在門口撞了個正著,那多尷尬啊。”尤翹楚是在替廖韻之尷尬,她自己其實倒是無所謂,可顯然對方並不領情。

    “總好過坐在這假裝什麽都沒看見,等著他們上前打招呼,客套的回一句好巧,相互寒暄幾句,等他們在附近的桌前落座,眼神還會不時在空中交匯。這樣就不尷尬嗎?”廖韻之顯然按捺不住,她招架不了這麽窘迫的局麵,她控製不住。

    “在這也呆的夠久了。”廖韻之一邊朝門口的櫃台走去,一邊掏著包裏的錢。

    “也許你說的沒錯,韻之心中的那枚鬼胎如今真的幻化成人形,走到了她的眼前。”尤翹楚用手遮掩著嘴,靠近時一,跟在廖韻之身後小聲說道。

    結賬,轉身,朝門口走去。每一個舉動都刻不容緩,帶著假意的淡然。

    廖韻之從內而外推開右邊的玻璃門,而此刻葉承彥正握著左邊的門把欲從外向內推開。

    兩人站立在原地,都不再進行下一個動作。

    到底還是難逃一麵。

    廖韻之內心沮喪,嘴角還是在葉承彥叫住自己的名字時微揚,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其實哪是那麽誇張的事,也不過是一個暑假,如她口中那般的恍如隔世,廖韻之對葉承彥傾注的所有歡喜都像是昨日重現。

    這種回答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客套而應景,無任何多餘詞綴。

    停頓了幾秒,禮貌性地朝葉承彥身旁的女生簡單的眼神示意以示招呼後,繼續手中的動作,將推門的幅度拉的更大,以方便全身而退。

    頭頂晴空萬裏,卻無法驅散廖韻之心中那片風雨欲來前,令人壓抑的烏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