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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緘默無言的並肩同行,時一內心帶點尷尬的小緊張,索然忘了原是成績帶來的煩悶,反觀林越,卻是一派自然的自在樣,倒是不時狀似無意地搜尋路邊的商店。
中途路過一家熟悉的奶茶店,時一還沒來得及反應,林越就對她說了一句:“你稍微等我會。”語氣裏帶著驚喜的昂揚。
林越腿腳利索地朝明確的目標就往店裏走,在櫃台前一站,輕車熟路的點好了一杯,略微沉思了會,又補充說:“兩杯吧。”
店員對著機子下單,重新複述了一遍他的需求:“冰淇淋紅茶加波霸,兩杯,大杯去冰、正常甜。”
“恩。”
“一共三十四元。”
林越掏出錢包付款。
時一乖巧地站在路邊等他,見他一手各端著一杯插好吸管的奶茶,春風得意的往她這來,她就不由對著他開心的笑。
時一那會腦子裏滿是幻想:林越背著晚霞朝她走來,臉上滿是笑盈盈的得意,她喜歡了很久的少年端著她最愛的奶茶。
“經常喝?”
“不,第一次點。”林越搖了搖頭。
“第一次點?菜單上的飲品推薦都不看一眼就直接報名字,可不像是第一次點。”時一帶著半分打趣的狐疑。
“尤翹楚說你心情不好時喜歡喝奶茶。”
時一凝視著他握在兩手的冷飲,入了迷:“我喜歡喝奶茶跟心情好不好沒關係。”
“她說你喜歡喝這家店的奶茶,最近比較中意的一款是冰淇淋紅茶加波霸。”
時一接過,細看了眼貼在奶茶杯上的貼條,“去冰,正常甜,加波霸”,指了指,問他:“尤翹楚跟你說得這麽細的嘛。”
林越沒正麵回答,隻是喝了一口,不著邊際的稱讚,“是挺好喝的,難怪你喜歡。”
“你一路東張西望就是在找這個啊?”
好吧,她隻求尤翹楚別哪天不打一聲招呼就把她賣得一幹二淨。
“尤翹楚老說你喜歡喝奶茶,慫恿我說沒準哪天我能靠它收買你。我也總好奇你經常光顧的奶茶店長什麽樣,你中意的那一款是什麽口味。”
“如何?”
“很好喝!”林越哈巴狗式的連連點頭。
“尤翹楚成天都跟你說了些什麽?怎麽淨是些零零碎碎,沒什麽關係的話。”
林越眼神開始向周圍飄散,卻故意不看向她,話也輕飄飄的:“也沒什麽。”他又喝了一口奶茶,又喃喃地補充了一句,“七拚八湊,也就完整了。”
時一不再問,很多時候她很喜歡和林越玩著半袒露半試探的語言遊戲。
“你請我喝奶茶的理由真簡單。”
“因為你心情不好。”
“我沒有心情不好。”時一氣餒,而後妥協,“好吧,是有那麽一點點。”時一在右手大拇指與食指之間比了個約一厘米的寬度來表達她的一點點。
“是我怕你心情不好。”
“那你又為什麽不看球賽了?”
“因為你要回家。”林越說得尤為理所應當。
“走吧。”時一朝身後來時的路轉回去,欲要往前走。
“怎麽了?”林越疑惑。
“回學校看球賽啊,這才走了沒多遠,球賽應該還有一會才結束。”
時一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卻沒見林越跟上,他還停在那。
“不回家嗎?回學校看球賽?”
時一吸了一大口奶茶,微微晃了下手裏的奶茶杯:“因為奶茶好喝。”
林越哭笑不得。
林越走向時一,站在她身後,手微搭著她肩膀輕推著往家的方向走:“球賽可以不看的,但好喝的奶茶記得分我一半。”
很久很久以後,時一回想起他們站在路邊為對方著想著往不同的方向走,她才聽懂林越的“一半”為什麽不是“一份”。
此刻的細枝末節都將會在未來的某一點聚焦。
“江則要報文。”回家的路,林越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是滋味卻莫名要提起他。
“他開玩笑的。”時一沒太多想。
“他認真的。”林越表麵平淡,內心卻早已癟著嘴較真。
時一看著前方,她不知道。
“他媽媽不會同意的。”
林越沉默了一會,半響才回答:“對。”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林越又沒由來的冒出一句:“午休時間我也應該背背政治。”又話鋒一轉,“今天星期五,今晚打遊戲嗎,我帶飛,你躺贏。”
“這麽神氣。”時一哭笑不得,他這情緒轉換得簡直讓她看不透。
“你之前答應我說讓我教你打遊戲的,可一直沒機會,你也不提,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玩。”林越委屈巴巴。
“我怕打擾你帶別的妹子。”時一隨意開著玩笑。
“別的妹子倒是沒有,你......”林越也就順勢推舟占個便宜,“可以有一個。”
然後各自懷著不同的心境轉進各自的樓。
在電梯裏,時一收到林越的最新一條消息:記得八點上線。
時一簡單的回了一句:好的。
但是最後那晚時一沒有準時上線,無奈放了林越的鴿子,因為尤翹楚因為微博投稿的事心態崩了,和沈適吵了一架。
對於這件事,沈適是知情的。
如果換作別的女生與男朋友吵架,找閨蜜談心,那是哭訴自己的委屈,可換作尤翹楚,相同的處境在她這,是向閨蜜控訴對方的行徑令她不爽。
沈適當時是知情的,但沒敢和尤翹楚說,尤翹楚放學後找他理論,本其實錯不在他,她卻先挑起這事,然後莫名其妙生他氣,和他吵架,她又鬧得不爽快了。
沈適安慰尤翹楚說:“我知道你難過,我也不知道投稿的是誰,不要害怕,我愛你是真的,我隻愛你。”
時一、廖韻之和尤翹楚三人組成群內通話。
尤翹楚把放學後他倆的爭論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們,邊事件重演邊翻著舊賬,一件件大事小事都表達著“老娘今晚賊尼瑪不爽”的架勢,最後又猝不及防撒了把狗糧。她們不懂了,沈適最後都這麽真摯的告白了,按理不是都應該翻篇了嗎?尤翹楚今晚又發什麽瘋?還在較什麽勁?
問尤翹楚:“那你現在還在不爽什麽?”
最後劇情的演變就是從吐槽抱怨到自我反省。
“今天我突然聽到有個朋友對我說——尤翹楚,你該減肥了。我他媽?真的不能忍,回家往秤上一站,一百零一斤,氣得我晚飯都沒吃,”
時一有時候沒跟上尤翹楚的情緒進度條,會有種前麵話題說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又扯到這個的問號。
“你167的身高,跟我們說胖?一百零一斤,怎麽就胖了?”廖韻之都聽不下去了。
“雖然沈適說,再胖也愛我。”尤翹楚嘿嘿的傻笑兩聲,又倏地提高音量義正言辭道,“聽他放屁。”
時一和廖韻之簡直是她自導自演自嗨的陪襯,無從接話。
“但他思想覺悟很高,我喜歡聽!”
她們是徹底聽不下去了。
尤翹楚又開始自我檢討,借此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覺得她配不上沈適。
尤翹楚心高氣傲,從未在某任男友麵前懷疑自我,沈適是第一個,第一個讓她懷疑地覺得自己不夠好,是真的存在著危機感。
雖然胖這件事,在她們倆看來是她大驚小怪了。
尤翹楚後來想明白了,因為這件事吵架,很虧,隻能怪男朋友太帥,太引人注目,不是沈適自己去招蜂引蝶的,他是無辜的。
在別人因為“沒有喜歡的人,有時候連想誰都不知道”亦或是“求而不得,難受得要死”而煩惱的時候,尤翹楚拒絕了一些看不上的人又無厘頭的質疑:“為什麽都沒有人喜歡我,現在我的市場都沒了?”
雖然尤翹楚在她們麵前投喂的狗糧不少,可廖韻之有葉承彥,她真正想借題發揮的對象是給時一,有事沒事的助攻和督促時一趕上她們的進度。
“到時候,我們幾個誰混得好的話,相互介紹幾個好的給對方,比我大三歲內接受,高富帥十歲內。”尤翹楚大言不慚,她所謂的到時候其實還早了個十萬八千裏遠呢。
“你爸爸的朋友,那個上次來你家做客的叔叔,不是有個近二十七八歲的兒子?你怎麽沒去了解認識下?”時一調侃她。
“怎麽可能沒去了解,我什麽人你們不知道?”尤翹楚自信昂揚中帶點不屑,“我特意翻我爸手機微信裏那個叔叔的朋友圈,不行,雖然家境不錯吧,可我也不能因此放低了外貌門檻啊。”
然後又補充說:“可以沒錢,但不能不帥。”
嗯,尤翹楚就是這麽個人——沒臉沒皮還外協。
“以後我如果和沈適分手了,我就靠你們介紹了哈。”
尤翹楚說這話真的很欠揍。
“你都有男朋友了說這種話?”
“雖然我十有八九不會和沈適離,畢竟他這麽愛我,又這麽帥。”尤翹楚又賤兮兮的說。
當然,尤翹楚和沈適在此之前也會偶爾吵架,不全是秀恩愛,時一和廖韻之作為旁觀者,全當是他們情侶間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尤翹楚最火爆的時候也隻是在三人群裏發著語音罵著髒話“垃圾”、“快滾”諸如此類,可頭一天被她叫做“垃圾鳥人”的沈適,過兩天就是她口中“還好沈適對我很大方”的驕傲。
起先她倆也會緊張的穩定一下她的情緒,為他們彼此都說說好話,緩和緩和氣氛。可到折騰了幾次相似的情境之後,最後會發現,她們隻要聽尤翹楚控訴就好,對於尤翹楚這類脾性,多說無用,還不如全靠她自愈來得明白。
尤翹楚和沈適再吵吵鬧鬧,時一都覺得會和好,事實也的確如此。
她們仨聊完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近八點時尤翹楚在群裏發起會話,時一就預知到一時半會肯定結束不了,就發了消息給林越跟他解釋尤翹楚的小情緒大概不是幾分鍾就能安分的。
林越隻是回她:沒事,你好了叫我。
時一想,從某種角度來說,林越也算在等著她。
她也沒有顯得著急,女生的談話也沒有敷衍的進行著,她光是這麽想著,就覺得由內而外的開心。
林越打來語音通話的時候,她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然後才接起,語氣平淡自然,雖然都是努力克製的結果。
林越向時一介紹英雄,教她英雄技能的操縱,他們連著麥,林越耐心的一步步指導她,在遊戲裏林越讓她跟在自己身邊,一點一點引導時一掌握遊戲技巧,時一第一次玩這款遊戲,手法生疏,反應更是遲鈍,很多時候她自認為是影響林越發揮的拖油瓶。
“我大概不太適合打遊戲吧。”時一有點沮喪,笨得自己都沒眼看了,她跟林越泛著嘀咕。
“帶妹的樂趣大概就來自你無知操作和我超神的技術。”林越是真的覺得帶著時一打遊戲有種不一樣的遊戲體驗,一個人單槍匹馬衝鋒陷陣或是拉著好友打配合和帶著時一手把手教學打遊戲是不同,是另一種新穎的樂趣,他發自真心地享受她另一角度的可愛。
雖然時一對於林越的這番半安慰半膨脹的說辭無可辯駁。可時一每每因自己愚鈍的遊戲操作而懊惱時,林越仍會自始至終安慰她慢慢來就好了,然後跟她分享以往打遊戲時遇見的趣事,讓她別那麽緊張,打遊戲開心舒服就好。
時一在他所擅長的領域努力著自身所不擅長的。
林越問她:“你說我們算不算得上是有過生死之交的栓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手指迅速的在電腦鍵盤上敲擊,屏息等待,她可以隔著耳機聽到他每一個按鍵下去的彈性是對他手法嫻熟的遊戲最親切有聲的認可。
他操縱的英雄在一頓混戰中終於“犧牲”了,他如釋重負,指間的回響也暫停了下來。
時一隔著屏幕,說得動聽:“算。”
“我現在有點飄飄然。”林越語氣中透著小邪惡,“有種你也被我帶下水的膨脹感。”
“這算不算是陰謀得逞下的深坑?”
“算,你說算就算。”林越笑得很賊,帶著反正我不管,事已至此你也拿我沒辦法的無賴。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
時一那聲“算”的肯定,又為他們友好的關係增添了一筆,林越暗自在心裏拿小本本記下。
學業外的閑暇時間裏,林越總會想起時一,他不知道要怎麽主動而不尷尬的搭話讓話題發展得順其自然些。
最後隻得變為他不自知的拙劣。
“今天放學要一起去喝奶茶嗎?”
“那家奶茶店出新款了,你喝了嗎?”
時一若答:“還沒。”
“那正好一起去。”
時一若說:“嚐過了。”
林越會緊接著問:“好喝嗎?”
“好喝。”
“那放學我請你。”
她若勉強地說著:“一般。”
林越又會接茬:“我發現了另一款好喝的,傍晚帶你嚐嚐。”
就是無論時一的回答如何,結果都是一致的指向林越的奶茶邀約。
當然,這種事沒誇張到林越隔三差五就以此為借口,他倆也不至於一天天吃飽了撐著老往奶茶店裏跑,是時機恰到好處的幾次,那麽的順理成章。
以至於後來給時一種大膽的猜測,有一陣她覺得是自己“感染”了林越發現了“新大陸”。
偶爾的相互陪伴,遊戲和奶茶,共享著彼此的時間。
尤翹楚回她:“你怎麽不大膽的猜測,這是林越喜歡你的表現。”
時一無言。
陳椏楠最近越發沉默,雖然時一偶爾的詢問她還是會搭話,但大多時候,她倆都保持著認認真真聽講,安安靜靜寫題的狀態。時一也沒覺得什麽不好,陳椏楠是話少,但不至於冷漠,學習上的問題,你請教她,她也會耐心解答。
時一有時看著她會忍不住感慨,心無旁騖是與陳椏楠這類一門心思學習的人萬分貼合的詞。
但她不是,她是有自己小心思的人。
尤翹楚會反駁一句:“屁勒,我才不信。”
可問她依據,她又隻會說:“反正就是不信。”
時一隻能以一句“你又不認識陳椏楠”來回擊。
尤翹楚念念有詞:“你當好學生都六根清淨啊,你個榆木。”
尤翹楚不認識陳椏楠,她對她的了解,也隻停留在“時一同桌”這一標簽。初次去時一班級找她時,還在時一耳邊嘀咕:“你同桌一看就朋友不多。”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尤翹楚就鬱悶了:“你同桌怎麽總在寫題,就感覺永遠也解不完。”
今天李女士的語文課講評作文,她帶著一踏改好的作文卷進班,拿著麵上的前幾份念著名字,這次班內優秀作文的五個人中包括了時、宋因冉、林越和其他兩位班級同學,而林越是大家從李女士口中聽來較為驚喜的存在。
宋因冉和時一的寫作水平無論是放在班內還是年段都是毋庸置疑的前十,曆次寫作作業和考場作文評分都是意料之內的高分。
“林越這次作文寫的不錯,素材新穎,論點清晰有力,值得表揚。”李女士的肯定沒有表現得過分用力,隻是在寵辱不驚的平淡間接表達一句“林越你早就該好好寫作文了”、“這種水平的發揮才算正常”,而在時一想來重點在於李女士對林越的那句,“繼續努力。”帶種下次林越沒理由胡謅借口來搪塞她不好好寫作文的即視感,這不能寫好嗎?
李女士的作文指導課的必要流程就是在她念完本次優秀作文名單後,請作者依次來講台上念讀自己的作品作為範本供全班同學吸收借鑒。
大家在台前都正正經經的拿著自己的作文紙念,林越不一樣,他半脫稿,就如早已事先預演熟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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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一握著帶有體溫的手機,點開林越當下發來的最新語音消息,在漫天煙火的哄亂聲中炸出了那句“我想你了”。
大年三十晚,除夕夜。
她懶洋洋地曲著腿攤在沙發上,對麵的大屏電視自顧自地播放歡慶喜氣的跨年晚會,客廳一角的牌桌上是大人手法嫻熟的“唰唰唰”洗牌聲伴著交雜在一塊聽不真切誰和誰說什麽的閑談。
時一錯愕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半響都沒緩過神來,隻是幹巴巴的盯著那個因為點開而早已消失了未聽語音消息的提示紅點的語音框。
“我想你了。”這四個字簡短,時長七秒,是前三秒的猶豫沉默,中間三秒的溫聲輕語和最後一秒的靜默無聲。
時一再次點開,握著手機的右手趕忙將出聲口緊貼著右耳,左手緊捂著左耳以隔絕外界雜音,這次她聽得更清楚了,四個字字字清晰入耳,她確定她沒聽錯。
媽媽和阿姨們從男人們的牌桌旁撤離,手裏握著一捧磕完的瓜子殼,張手,撒進了茶幾邊的垃圾桶內,又各自重新從袋子裏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時一,往邊上坐點,給阿姨留點位置。”媽媽指著沙發一角的位置示意她。
時一懂事地往邊上挪了挪,盡量離大人們遠了些。
她們相談甚歡,接連不斷的是一個又一個用牙齒咬開瓜子殼的哢嚓聲。
她思緒萬千雜糅成一團,不知道如何回話,又正好她爸喊她燒壺水,重新沏茶端給牌桌上的大人們。
她擺弄著茶具,往一個個空杯裏添茶水,身旁突來的手機鈴聲,震得沙發墊嗡嗡作響,嚇了她一跳,險些被手裏剛燒好的熱水燙到。
她暫且擱下手裏的東西,遲疑了兩秒,接起。
“時一,是我,林越。”林越沉穩的氣息從手機裏傳來竟意外地更富有磁性。
他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打電話還是頭一回,就算平時學習的交流、問作業,也隻是輸入對話框。其實林越不用自報家門,她也能從音色中辨別出他,她心心念念好幾年的男孩,有著不同於他人的會令她下意識緊張到不自覺咽口水的嗓音。
“恩。”她輕輕應一聲表示在聽,林越不知道的是,他的來電提示出現在時一手機顯示屏裏的並不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而是她存入手機很久卻不敢撥出的準確無誤的聯係人名。
她早已把他歸檔保存,他不知,她便佯裝得對細微處粗心而大意。
然後是無言的通話。
林越想問時一,你就不好奇我怎麽知道你手機號?前十幾分鍾發給你的語音消息你聽了嗎?
他想當然的認為時一並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相比之下,她也許更在意他這通電話的目的與接下來所要說的內容。
所以他選擇過濾掉他單方麵的好奇。
他的尷尬與無措卡在喉間,正準備說出口一個“你”字,就聽到手機裏傳來許是時一她爸喊她的聲音,又弱弱地呑下了後續的話。
時一她爸催促了一聲,她趕忙轉頭朝牌桌看了眼,接話道,來了,又對著林越說:“我爸喊我,你等等。”
她把手機擱在桌上,就起身端著幾杯茶水往牌桌那走,空留林越耐心地對著無人應答的遙遠而嘈雜的環境,任憑通話時間遞增,他隻顧整理著合適的措辭,想著近日有趣的話題。
林越打這通電話其實並沒帶著某種明確的目的性,該怎麽開場又該說些什麽,甚至於在撥通之前他都沒想好,又擔心顯得過分刻意與拘束,又不願顧慮太多最後反倒不敢按下撥通鍵,他不是個喜歡瞻前顧後的人,這不像他,而他隻是很自然想著,他們很久沒聯係了,多久呢,其實好像也不長,放寒假到現在也就兩周多吧,他想和時一聊聊新鮮的事與生活的樂趣還有……間接的想念。
時一竟有點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心揪揪的,她寧願自欺欺人,是因為衣服穿薄了,客廳漏風,手腳受涼了。
但她清楚的知道,不是,她麵對林越,用尤翹楚的詞匯來表達就是其實內心是個慫逼。
她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畏首畏尾的在進退間徘徊不決。
諸如當下的這句回話:“你還在嗎?”
客廳太吵,室外的煙火聲太雜,她拿起手機捂緊聽聲口就往臥室裏鑽。
“媽,我先回被窩裏了,外麵太冷了。”
“讓你多穿點吧,你非不聽。”免不了被嘮叨一句。
“還是被窩裏暖和。”時一笑嘻嘻回答。
“再過半小時就跨年了,你爸這牌也打得差不多了,一會兒零點一起放煙花,你可別睡著了。”媽媽在門外嚷著,時一已經把房門帶上,又提大音量問了句,“聽到沒?”
時一隔著厚重的門板,悶悶沉沉的一句話:“你們放吧,我一會就睡了。”
“恩,在,我在聽。”林越的語氣裏透著極力證明自己存在感的急迫。
時一不知道要聊些什麽,林越又想跟他談些什麽,兩秒的無言後是林越尷尬的兩聲傻笑:“今晚煙花挺美的。”
時一覺得挺逗的,大概是想象著林越對著空氣難為情地撓著後頸的模樣,她抬頭看了看窗外漫天煙火炸開的流光溢彩,“啾!”升空、“嘭!”四散,卻很煞風景的打趣他:“恩,就是有點吵。”帶著刻意的小小的不悅。
時一光是想著林越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聽著林越勉強的附和,那帶著漸漸微弱而不自信的語調:“是有點……”以至於當下的她,太過沉浸於此,因無線電波而成為彼此有聲牽掛的默契,她竟忽略了林越話裏明顯的破綻——她在老家的小鎮裏,自是有接二連三的煙花觀賞,年年如此,大同小異,沒什麽可驚豔的,可林越身在市區,是明令嚴禁燃放煙花爆竹的。
“你要睡了嗎?”
“還沒,那是騙我媽的。”時一又往被窩深處陷了陷,整個人都被溫暖包裹著,語調也不自覺得變得格外柔和。
林越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明顯的沒話找話,說出一句:“快開學了。”
“恩,寒假挺快的,大概……大概再過一周吧。”時一扳著手數著日子。
“真希望快點開學啊。”林越由衷的一句感歎。
“為什麽?”時一不由的好奇,沒忍住,不客氣的噗嗤一聲笑出,為句末暴露了他難得如孩童般真摯期待的感歎詞。
“因為,”林越頓了頓,繼續說,“因為可以早點見到想見的人……比如你。”
時一漸漸收攏了笑,窩在被窩裏的舒適身姿突然僵住,她該怎麽接話,她腦袋裏盤旋著那條她還未做回複的簡短語音。
“林越,你真讓人心動。”她極力抑製內心的波瀾,又不忍嘴角微微一笑,寵辱不驚的說出一句讚美。
真的很難不讓人心動。時一又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帶著莫名的暗自神傷。自作主張地幫他補充著後續的話,比如她,比如何佑禹,比如尤翹楚,比如江則……等等等等,都是別無二致的想念。而此刻,隻是因為林越與她通話,暫時省略了後麵的他們,單單說了個她,才會令她措不及防的悸動。
“你什麽時候跟何佑禹學得這麽油腔滑調的?”時一帶著微微刻意的不悅反問道,她不想對這些沒由來的過於計較,她怕她太過認真,最後反道鬧了笑話不好收場。
“我是說真的。”林越委屈地替自己申辯。
她竟開始覺得此時的他有那麽……一點點可愛?
“我相信。”雖然略微牽強,但時一決定暫時先擱下這個話題不再展開,她趕緊轉移話題,生怕自己再與林越糾纏於此下去,會牽引出自己不合時宜的告白,向他一一招供這三年多來的心思,“你……你作業都寫完了嗎?”硬生生的開啟另一個話題。
“恩,昨天剛寫完的。”
“哦。”時一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也剛寫完。”
林越很快意識到了場麵的一度尷尬。
“家附近開了家手工自製冰淇淋店。”
“冰淇淋?”時一聽著林越自然吐露的“家”字,想入非非的羞澀,聽來頗有種“我們家”的意味。
“恩,前幾天剛開業。”
“這個季節開業?”不太合適吧,冬天的冰淇淋店,與夏季相比,正常來說生意大多慘淡。
“恩,不過第一天挺多人光顧的,第二天也很多,第三天也不少,第四天稍微人少了點,第五天就不是很多了,最近隻剩些寥寥無幾的客人。”
林越細致的觀察與認真的分析,冷不丁的好笑,時一毫不掩飾的笑出聲:“大哥,你是去那蹲點了吧。”
“沒有,就是沒事在附近轉悠轉悠。”
“怎樣?好吃嗎?”
“額,我還沒進去過。”
“你光在附近散步,也不進去嚐嚐鮮嗎?”時一詫異道。
林越嘿嘿傻笑了兩聲:“聽說挺好吃的,就是開得不合時宜了點,”然後問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你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再過三四天吧。”時一掐著日子數著天數,“怎麽了?”
“沒。”林越稍稍矜持了些。
“恩?”
“我其實想說,家附近的冰淇淋店開業了,我想等你回來,我們一起去吃。”
時一怔住了,半響說了個愉悅的“好”字。
他們後來聊了很多瑣碎和八卦,比如初中一對被大家尤為看好的兩人分手了;初中基本毫無互動的兩人畢業後竟告白在一起了;初中的年段長和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快要結婚了……而當林越說到當年五班的孫小小時,時一不知道怎麽接茬了。
孫小小中考成績不理想,畢業後進了所“尼姑庵”——幼兒教育職業學校。初中時,她一是以清純惹人愛的外貌而“聞名”,二則是以分分合合斬不斷的桃花運。提起孫小小這三個字,時一的第一反應是尤翹楚,因為尤翹楚是時一目前所知,情史唯一能與之抗衡的,一個樣貌樣含蓄清新,一個張揚“風騷”。第二反應是——她喜歡林越。
孫小小,一個一度出現在林越參與的球場上甘當後勤,遞毛巾送水跑腿,最後在男廁所口被婉拒的女生。那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林越有意思,但真正令人咋舌的應該是,前一天還興致匆匆的告白,第二天就挽起了學長的手出現在學校食堂,大家甚至曾一度懷疑孫小小對林越的告白到底走沒走心。
“那你說她談了那麽多任,走心了幾任?”
“鬼知道。”
後麵這事就翻篇了。
時一在尤翹楚麵前提起過她,就感情這事拿來比較,那會兒尤翹楚不高興地抗議:“什麽叫半斤八兩,簡直差遠了,孫小小那是來者不拒,我這是擇優錄取。況且啊,我還是很自愛的,談歸談,卻不亂來,當時全年段都傳她不知道跟多少個男生發生過關係,不過啊,我也沒談幾個吧,除去一些潛在關係的曖昧對象,正兒八經在一起的也就那麽三四個吧。她可比我厲害多了,隔兩周換一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可我談戀愛也就你們了解實況。”
尤翹楚說的沒錯,她再怎麽玩也有底線與原則不僭越,時一玩笑性的帶著“哦?是這樣嗎?”的神色質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尤翹楚,毫不遮掩的“嫌棄”。
“你這什麽眼神呢,說真的,如果說我是明裏犯賤,那她就是暗地發騷了。我那是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承受的性感,她那是帶著虛偽的清純。”
“我其實也很專情的好不好,就是運氣不太好,爛桃花紮堆,沒遇到合適的人。”
尤翹楚在時一麵前辯解。
時一第一次發現林越竟是也有如此碎碎念的一麵。
而這些她都知道,遠比他知道的早,畢業分手了的那對,她後來偶然在街邊的奶茶店碰見她與身邊的陌生男子舉止親昵,她好友列表裏那對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換了情頭,而空間裏也不斷刷屏著同屆生對老師的結婚祝福。
但她沒戳穿,對於林越分享著過時的消息,依舊覺得新鮮而有趣,她耐心的聽著。
“孫小小你知道嗎?”林越小心翼翼的試探。
“五班的班花?”
“恩。”
“還是挺有名的。”
“怎麽說?”
“追求者挺多的。”
“恩,這倒是。”
“這答案你似乎不太滿意?”
“也不是,就突然想起,想跟你隨便聊聊。”
“我還知道她跟你告白過。”時一本來沒打算提這事的,她怕顯得太過八卦。
“你知道?”林越莫名的喜出望外。
“應該說全年段沒有人不知道吧。”
“不是,我就是挺詫異的,我還以為你不太關心這些事的。”
“略知一二。”對,她的確不太關心這些有的沒的,時時都可能更新的年段谘詢,但和林越所掛鉤上,她都忍不住側耳傾聽幾句。
“你後來為什麽拒絕了?”既然都聊到這了,索性多滿足些她的好奇心。
林越詫異時一在學習之餘也並非不是沒有關注過他。
但其實不止如此,時一對林越的風吹草動在意得要死。
“感覺……不太合適吧。”林越回想當時的場景。
“那怎樣的算合適?”時一順勢提問,也滿足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所喜歡的就是最合適的。”
“恩。”雖然毫無信息可循,但這答案令她也無從再追問下去。
他們聊了很多沒營養的話題,時間一點點流失,房門外的牌桌早已散了,隔著堵牆,隱隱約約的傳來掛壁電視裏中央衛視的跨年晚會現場全民齊聲在台下倒計時的一致歡呼。
“快到十二點了。”時一不由的在心裏跟著外頭的節奏一齊默默倒數。
最後,當數到0時,他們竟不約而同的對彼此說出簡單而真摯的祝福:“新年快樂。”說完兩人都默契的笑了笑。
零點整,又是新的一天。
時一禮貌性的道了聲晚安,林越回以同樣的晚安。
她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在即將掛斷通話的前一秒:“等等。”
“恩?”
時一深吸一口氣,咬字清晰的平緩吐出:“我也想你。”
不容對麵給出任何反應,就急匆匆的趕忙掛斷。
時一身軀平躺在床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在毫不消停的煙花聲中,帶著微熱體溫的手機被她緊捂在胸口,胸腔內“砰砰砰”的心髒律動打亂了她的一切思維。
她利落地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拉開窗簾,趴在窗台上,撐著腦袋隔著玻璃窗看絢爛的煙花。
“今晚的煙火真的很美。”她癡癡地想。
把她拉回現實的是尤翹楚不合時宜的消息提示音外加振動。
“親愛的,你啥時候回來?”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尤翹楚輸入消息時一臉有求於人的賤兮兮表情。
“再等個三四天吧。”
“到時作業借我。”直接說明意圖。
“哪科?”
“恩……全拿來吧。”尤翹楚毫不客氣。
“天呐,你都沒做嗎?再過一周就開學了,三四天時間補得完嗎?”
“不至於不至於,之前也有向其他人東抄抄西寫寫的,但還是沒寫完,這不現在準備重新查缺補漏一遍,索性向你一次性都借來啦。”
“‘查缺補漏’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吧。”
“哎呀,反正你懂的,等你回來呦,”末了還補充一句油膩的告白,“愛你。”
“是啦是啦。”時一隻得由著尤翹楚。
退出和尤翹楚的聊天框,她這才看到江則零時零分發給她的祝福:“時一,新年快樂。”
“謝謝,新年快樂。”她客套的回複。
“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時一剛發送完成,江則立馬回複了她。
“沒,但是已經準備睡了。”她不知道該聊些什麽,也不好交代剛和林越掛完電話不久,時間也的確不早了,她選擇以此為由結束尷尬的聊天,“你也早點睡吧。”
“恩,晚安,有空聊。”
時一從江則的“有空聊”中隱隱覺察出些許失望。
“晚安。”
雖說是打字,但時一能明顯的感知到自己麵對不同的人,其對於她的特殊性,隻有她知哪怕同一字眼,所體現的語氣與情感都不盡相同。
不同的是心境,而不是說出口的那句話。
她在心裏又友善的說了一句晚安,繼續抬頭欣賞煙火。
21
時一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炎來城裏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裏沒有多餘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願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麽理由執著著挽留他留下住的,隻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裏看病的幾日穩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裏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隻眼睛發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著沙發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裏的苦難的影子,他隻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心,怎麽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隻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得不夠稱職。
她一年裏呆在老家的時日並不多,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每年的寒假春節是理所應當的回家團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較多的節假日裏,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裏看過他們一兩次,帶著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著爺爺讓他陪著。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於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著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悠。過年後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裏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占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著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隻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麵給她,然後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常看到,爺爺會為了看戲蹬著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裏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裏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裏看病的那幾天裏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後撐著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塗了藥水,隻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著,他關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境已有所適應,簡單交待了些現代學習的課程內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裏的最後兩天正值周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麽。
她爸重複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於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
他靠在那笑著,說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著爸爸、姑姑陪著爺爺分別在兩家醫院穿梭,領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著隔天就回老家,不願再逗留於此,怎麽勸說都不聽,他固執,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閑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著,他寧願回去扛著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著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著那個村子裏裏外外走了那麽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後一次幫他實質性的做點什麽,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後一眼。
她平靜地聽著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著從她爸嘴裏緩緩吐出的確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裏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願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著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裏,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著車窗半開裏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麽,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著,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的喪葬忙進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裏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著封存著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裏循環播放著似是佛教的超度經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裏麵,可她什麽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裏架著各類東西,弄著某種儀式,時一跟著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著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並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抵著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髒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後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裏的通知消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裏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在線,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林越先發來消息。
“恩,家裏出了點事。”時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著睡衣縮在沙發上,夜漸漸轉涼。
“李女士周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裏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著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鬆弛,是她最後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框發送。
時一努力回憶著課本頁麵沒上過的內容大致進程如何,意料之內地歎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後不出意外會有著一堆的課程等著我補。”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周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願,周末陪著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著字,她印象裏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隻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著實沒必要,有些內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注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於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讚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麵邊角空白處簡單標注下,日後複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係。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著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著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於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隻發了一句:“謝謝。”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沒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個問號,就見對話框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消息,“可以找我。”
時一愣了一秒,了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麽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
時一不知道怎麽接話,心中千百回轉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她知道她放錯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她為什麽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麽,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
“所以?”所以呢?結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隔著手機屏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鍵時刻比誰都偏執,這種結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著性子跑到林越麵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著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周末嗎?”
“恩。”
時一其實很想抓著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麵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麵前,在她耳邊一遍遍回響著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隻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後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麵麵的操辦著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麵前交談關於爺爺的話題,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著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於看不下去,也陪著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麽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後來他撫著時一的後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裏念念叨叨的都是關於時一。
“夏天這麽熱,時一她一個人撐著傘上下學,你怎麽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
“不讓啊,怎麽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在孩子學習任務還重,背著個書包,後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
“家裏還有輛自行車呢,她還不愛騎。”
“那哪一樣了,自行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隻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拗。
“爸,真沒必要。”
……
她爸無奈地笑著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著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著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製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著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盡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啊!”時一帶著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著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不願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著遲疑。
她一麵想著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麵想著林越與宋因冉的周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複:“等你回來。”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