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號在被迷霧籠罩的大海上安靜地前行著, 邱淼淼、林倩君幾人扶著阮欣桐到了甲板上，她們正努力認識這個新世界。
    尤無淵的房間裏很安靜，嶽陽垂著腦袋, 盤腿坐在沙發上，“我記不清了，我大概是認識那個少年的, 我對他有種熟悉的感覺。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會認為我是‘神’的, 可能我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吧。”
    “把你吊在懸崖上的人，也是那個部落的嗎？”
    嶽陽搖了搖頭, “那是很久以後了, 不是同一個時間。我在那段回憶裏，沒有見到人, 想不起來其他的了。”
    “那個尊崇天授人的部落, 後來怎麽樣了？”
    嶽陽眼神微顫，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不, 不知道, 沒想起來……”
    “以後別再隨意動用那種力量了, ”尤無淵擔心地望著嶽陽，“善用明日號的能力。或許, 可以避免你再毫無準備地陷入那些久遠的回憶裏。”
    “這是什麽意思？”嶽陽抬起頭。
    “你想過幽靈船和船靈的關係嗎？”
    嶽陽最近腦子不大好, 反應還沒完全恢複, 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 他其實剛到詭霧海時, 在神殿裏也問過神殿長老這個問題。
    當時成嘉書告訴他：幽靈船是永恒迷霧的造物, 幽靈船的構造也是神的秘密。能窺見神之秘密的人，也將得到神的饋贈。
    “我想過, 船靈是附著在船隻上的亡靈，它像一把開啟幽靈船的鑰匙，得到這把鑰匙，才能使用幽靈船。”
    尤無淵點頭，“這確實是關係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船靈同時也是幽靈船的使用者和塑造者。像是阿特萊特，他能和我一樣使用各種幻術，有時候會比我用的更高超。但是阿特萊特在成為船靈之前，隻是一個死在海上的魔術師，他的力量不是死亡給的，也不是永恒迷霧給的，是幽靈船給的。幽靈船給它的是最純粹的能量，是阿特萊特本人的特性，將那種能量轉變成了幻術的技能。”
    “那幽靈船的能量又是從哪兒來的？”
    “是從‘那裏’來的。”
    尤無淵的回答讓嶽陽更困惑了，不過尤無淵沒繞彎子，繼續解釋了下去，“‘那裏’是什麽，沒人說得清，也許隻有像永恒迷霧或者毀滅之神那樣的存在，才知道一二。有人說‘那裏’是宇宙的中心，有人說‘那裏’是最初的力量。永恒迷霧造出的幽靈船就像一條傳輸能量的通道，末端就通向‘那裏’。”
    嶽陽的腦子這時候才嘎吱嘎吱地運轉了起來，“所以說，船長和船靈都是在從‘那裏’獲取力量。每一次晉升，幽靈船從通道獲取的力量就會變多，船長能掌控的力量也會變多？”
    “不隻是船長，還有船靈，這也是為什麽那麽多人要警惕船靈的原因。每一次晉升，都是船長和船靈在爭奪力量。船靈生前都是人，他們死後往往更偏執，擁有更貪婪的欲望。獲得更多的力量，滿足自己的欲望是他們的天性。”
    尤無淵一動不動地看著嶽陽，嶽陽慢騰騰地往旁邊挪了挪，“那個，我可以不跟你爭……”
    “我說過，”尤無淵閉眼扶額，“我不是你的船靈，我還沒有真正的死亡，有惡魔身軀在，我死不了，我做不了船靈。”
    “可是——”嶽陽左看右看，看了一圈，腦子一下又打結了。
    “我也不知道是你出了問題，還是我出了問題，”尤無淵抬起手腕，“你的船一直束縛著我，強製我做你的船靈。但是我這個船靈，很表麵，很像一個用來敷衍規則的工具。明日號覺醒的技能與我沒有任何關聯，沒晉升長老級以前，我負責你的晉升任務。晉升長老級以後，連任務也沒有了，我現在隻負責開船。”
    嶽陽聽著，腦袋不自覺地越垂越低，這麽看來，他的船簡直任性的可以，把聖光海域的海軍統帥硬綁在船上當船夫，還是工資都不給的那種！
    “有一件事讓我很在意，明日號一開始真的很像普通的幽靈船。亦或者說，它在很努力地把自己偽裝成一艘普通的幽靈船。可是，在晉升長老級以後，明日號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再讓我充當發布晉升任務的角色，連你的卷軸都改變了。我懷疑，明日號以後，可能無法再按照正常幽靈船晉升的途徑晉升了。”
    嶽陽有點緊張，他趕緊掏出卷軸。果然，幽靈船等級後沒有了長老級的標誌，以前是一個“生”字，現在後麵又多了一個“死”字。
    “這代表什麽？”嶽陽抬起頭。
    “生、死、罪、罰……你對這四個字，有印象嗎？”
    嶽陽愣了一下，“不記得了，你怎麽知道後麵是什麽？”
    “‘他’告訴我的——”
    尤無淵眼前一花，剛還坐在長沙發上的嶽陽轉眼就竄到了他的眼前。
    他橫跨在尤無淵的膝蓋上，直勾勾地盯著那雙黑紅的異瞳：“你見到‘他’了？‘他’跟你說話了？”
    尤無淵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嶽陽，眼中充滿警惕，像頭野性未馴的小豹子，剛還懵懵的，轉頭就露出了獠牙。
    尤無淵沒有動，也沒有回避嶽陽的眼神。
    嶽陽被那赤紅的眼睛一盯，人像在夏日裏突然被澆了桶冷水，瞬間清醒了過來。
    .
    “我，對，對不起……”
    嶽陽脫力似的滑下了尤無淵的膝蓋，尤無淵剛想扶住他，他卻猛地站了起來，轉身跑出了房門。
    甲板上，白雪兒跟一幫姑娘們正在聊天，就見嶽陽光著腳跑了出來。
    “嶽陽，你怎麽——”白雪兒沒說完，嶽陽已經跑下了船艙。
    他一路往下跑，一直跑到了船艙最底層，這裏貯存著清水和食物，四處被塞得滿滿的。他一路擠進最狹小的縫隙，找了一個隻能容納一人的角落，蹲了下去，然後把頭埋了起來。
    意識中，一段好不容易連貫起來的記憶，天授人守護的部落，那片大陸最富足的族群，埋沒於天火。
    當雷霆劈下，最先倒下的就是他們“弑神”的祭台。
    天授人絕望哀嚎，看著自己的父母妻兒活活燒死在大火中，他奔跑在雷雨裏，爬向高高的山巔，去夠那人不沾凡塵的衣擺。
    “為什麽？”
    山巔繚繞的雲霧裏，是一張超然物外的臉，他冷漠地聽著天授人的慘叫，冷漠地看著那蔓延開來的大火，聽著無數生命的逝去。
    似乎，這就是他的使命。他的到來，就是末日的前奏。
    在他的意識深處，還坐在平台上的男孩，仰望著星星點點的夜空，紙糊的大臉貓麵具下，他唇角勾起：“終於想起來一些了，這才對嘛……”
    xxxxx
    愛莎島上，一隻黑色烏鴉撲棱著翅膀，停到了聯盟代表辦公室的窗外橫杆上。
    劉老爺子打開了窗戶，從烏鴉身上拿下了信筒，黑烏鴉是唯一能在詭霧海上辨別方向的海鳥，被一些幽靈船捕獲，馴養成了信使。但隻能在短距離裏傳達信件，距離太長，黑烏鴉會罷工，所以常常有丟信的事情發生。
    這隻黑烏鴉是銀色鱘魚號上的，它能飛到愛莎島，最起碼說明銀色鱘魚號已經離開了惡鬼之嬰島嶼，在回愛莎島的路上，那也就是說鬼嬰一事，塵埃落定了。
    劉老爺子打開了信筒，心裏沒敢抱太大希望，明日號被拿走了邀請函，隻剩銀色鱘魚號，很難從羅行手下討到便宜，能安全離開說不定就是好事了。
    果然，信件拆開，銀色鱘魚號船長水玉先說了自己此行的損失，折損了兩名同伴，損壞了幾件重要道具，鬼嬰更是連見都沒見到。但是——
    劉老爺子看著最後一段愣住了，惡鬼之嬰島沉沒，明日號船長拿到了鬼嬰，殺了主宰，離島時昏迷不醒，現在情況未知，他們似乎要趕去蘇洛斯島。影子號船長封振重傷，羅行不敢與明日號正麵交鋒。
    蘇洛斯島上，停靠在碼頭的吞噬者號也收到了穆爾之舟的來信。
    “這個明日號是什麽來頭？”
    這幾天被船靈折磨的快要崩潰的沃德簡直不敢相信，穆爾之舟加上影子號，四張邀請函，十二個人，竟然輸給了一艘名不見經傳的幽靈船！
    “我聽說，血之信號島的沉沒也是明日號做的。”
    顏紅笙坐在一旁沙發上，語氣十分悠哉，“看來，你的海軍統帥之路不會像你想的那麽順利。除了雪萊家的伊凡，你貌似又多了一個對手。”
    “哼，想在聖光海域立足，不是靠沉幾座島就能做到的。”沃德走到桌前，拔掉酒瓶的木塞，給自己倒了杯猩紅的液體，“他們既然這麽喜歡出風頭，那我就成全他們。”
    xxxxx
    蘇洛斯島遠郊的杜鵑古堡，一個銀色藍瞳的人站在窗邊，看著新送來的信件。
    他穿著白色的騎士服，腰間佩著長劍，紅潤的唇微微張開，帶出一點好看的笑：“真是有意思，明日號啊，看起來要比那些蠢貨有意思的多。”
    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裙的女人走到男人身旁，她盤著圓形的發髻，手上帶著紅寶石戒指，臉上永遠是優雅體麵的微笑，“伊凡，有什麽事讓你這麽開心？”
    “未來的日子應該不會無聊了，”伊凡把信收了起來，抬步往門外走，眼睛始終沒有看藍裙女人一眼，“再見，杜鵑夫人。”
    “你該稱呼我母親的，伊凡。”
    遠去的青年隨意地揮了揮手，留在原地的女人默默地看著他。
    龐大的古堡被爬山虎掩埋，碧綠的葉子幾乎遮蔽了窗戶，那奇形怪狀的影子落在夫人的臉上，也蓋去了一絲裂開的猩紅的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