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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今日全獲大捷,申意居功至偉!來,這大哥第一杯酒,敬兄弟!”
申意沉默不語,喝光屈南憑敬的酒,諸人還要再敬,他淡淡一抬手
“諸位大哥你們盡興,今日這酒兄弟也喝過了,就先告辭。”
席間忽然安靜下來,屈南憑麵色不悅
“老二,給你備的慶功宴,你這是什麽意思?”
“大哥,別誤會。我是怕說出來平白讓大家掃興,既然大哥關心,我就實說了吧。吳僖因我而於情於理,兄弟今兒個都該去送送她。”
眾人麵色沉沉,屈南憑淡淡頷首
“去吧。”
沈常安起身離開,依然步伐有力沉穩,看不出身受重傷。
李若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不遠處傳來熱熱鬧鬧慶功宴的聲音,她疲勞地閉上眼睛,感覺全身的傷口作痛。脖子被布帶纏起,她隔著布帶摸了摸傷口。忽然又睜開眼,緩緩掙紮著坐起來。
黑暗中有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
“要水?”
沈常安的手準確地接著她的肩,把她扶起來。李若昭咬咬牙,等著呼吸平複下來
“我脖子上的傷口是誰包紮的?怎麽不點燈?”
“我給你包紮的傷口,放心,凰佩沒人看見,你的身份無人發現。”
沈常安點起燭燈,順手遞給她一杯水,她一口氣喝完。
“前邊熱鬧,恐怕是不會給楊大人送飯了”
“我看見王超陽已經去過。”
李若昭微微點點頭,看著他一身黑衣,挑起眉
“你的傷怎麽樣?”
“無妨。”
“抱歉,這招不怎麽高明,連累你了。”
沈常安麵色淡淡,不置可否。
“吳僖呢?”
“死了。”
李若昭沉默良久歎了一口氣,執意下了床,忽然眉頭一皺。她忍著疼,把袖子撩起來,摸著衣服下麵一道道箭矢的擦傷,血已經凝固,好像一隻隻大小不一,盤踞不去的蜈蚣。
沈常安湊過來看了看,
“抱歉,當時沒來得及細看。皮肉傷,不礙事。”
說完他頭輕輕一扭,走開了。李若昭撇撇嘴,正想說他不懂得憐香惜玉
“喂”
“跟我來。”
李若昭翻了一個白眼,嘟起嘴。渾身發著熱,軟手軟腳地跟著他慢慢地走,沈公子在她旁邊,自然而然地扶著她。
“去哪兒啊?”
“拿藥。”
“”
“我身上的藥用完了,他們的藥不行。龍靖來過,我屋子裏應該有新的。”
“哦,謝謝啊。”
李若昭看著冷麵少言的沈常安手裏捏著小小的瓷瓶,一時覺得好笑。
“就這麽一點兒藥!你拖著一個病號走了這麽久。”
“下回讓宗謐換個大些的瓷瓶來”
李若昭堅持著自己上好藥,沈常安便自顧自地倒在床上。姑娘弄好,正想和他道個謝,轉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
“沈常安?”
沒回答李若昭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就著床邊月光看著睡著的他,麵容安和,呼吸勻長,還有不設防的睡姿。
她眉毛一挑,忍不住吐槽
這人心也太大了吧,怎麽剛剛能喘一口氣,他就睡得和豬一樣?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李姑娘?”
“誰!”
李若昭一個激靈,下意識抓起沈常安的手臂,眼睛向著屋中黑暗胡亂尋找,茫然睜大
“我,龍靖。”
李若昭放下心,鬆了一口氣。龍靖走過來,她心虛地看著沈常安微微皺了的眉頭,馬上鬆開手,朝他揚揚下巴
“他睡著了。”
“無妨,主子已經知道了。”
若昭受不了龍靖那一臉寵溺的表情,覺得再待一會兒可能都要長雞眼了。
她搖搖頭,抬腳要走,龍靖一邊給沈常安拉過一條薄被,一麵和她說
“李姑娘,辛尋帶著兵馬,眼下已經到了玉汾城外。一切不必擔心。還有”
“什麽?”
龍靖看了一眼安睡的沈常安,把她帶到外麵說話
“祁展率白虎大營在折掠關伏擊了一支趁勢作亂的費國軍隊,眼下,也在來的路上了。”
李若昭沉默地點點頭,再別無他事,於是便離開了。
她走到吳僖停靈的簡陋靈堂,遠遠看一眼地方狹窄,燭火昏昏。
吳僖安安靜靜地躺在一襲幹枯的蒲草上,美豔如初,神態安詳。紫色衣袍浸血染著片片汙跡,顯得美人蒼白無力,僵硬冰冷。
王超陽背對門口,肩背垮下,垂首坐在她身邊,仿佛背負著什麽沉重的東西。她不忍打擾,遠遠靜立,良久後才離開。
漫無目的地踱到一處開闊地,眼光黏在無邊的夜色裏,這一切,仿佛一場大夢沉沉。
龍靖說的輕巧,祁展那麵可不比他們,用計斡旋,一場戰鬥下來,幾乎沒有太多的人員傷亡。
折掠關,可是真正的邊塞第一關。
費國的軍隊早得情報,不聲不響便以重兵壓境。
他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將要打開大齊的西南角,以雷霆速度掃蕩中原,做著大舉吞並富饒河山的夢。
那日,折掠關輕易城破,費國大軍肆無忌憚一湧而入。
當晚,祁展帶著白虎大營,神兵天降,於夜色中全麵將其圍困,這一切無聲無息,仿佛夢中,鬼魅纏身。
先是軍中糧倉起火,火舌呼啦啦騰起,卷起陣陣濃煙;指揮官營帳附近,閃過一道道不明黑影,來去如風。
戰場上的多少生命,來不及呼喝就歸於沉寂,遺留血液彌漫土地;戰馬繩索皆斷,火光一逼紛紛逃散,聲嘶如鬼哭
戰場外圍,還有一個縝密的包圍圈,負責格殺衝出火圈的費國士兵。不多時,他們便截到了與護衛一同拚殺出來的主帥。
祁展在馬上遠遠地冷眼看著,並沒有親自動手。
幾番箭矢破空而過,隨後,有步兵近身格殺清掃。
費國主帥本已身中數箭,加之後續補刀,和今日所有踏進折掠關的費國將士一樣,就此再不複鮮血滾燙。
這一場請君入甕,釜底抽薪,費國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疏忽。這一仗,費國進犯的美夢粉碎。外敵不複,可內憂仍在。
誰能想到,祁昌費盡心思,甚至不惜勾結費國人,想要使祁展折戟於這荒貧的西山道。到頭來,卻親自為太子添上了一筆大大的功勳。
此間危機一解,太子殿下率白虎大營兵甲,晝夜不停,趕往玉汾。
那裏,或許還將有一場刀兵相見
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小小的姑娘,在這動蕩裏,無聲無息地獨自涉險,害人思之如狂。
遠方的若昭並不知道這一切,她因為受傷,在睡夢中發著高燒,混混沌沌,無知無覺。
夢裏,玉汾的戰場上,吳僖的紫色身影目光悲戚,遙遙地看她一眼,然後越走越遠,仿佛身陷在一個泥潭,不得而出,結局隻有無聲消失。王超陽沉默地看著吳僖的背影,轉過臉來,笑中帶淚。她拍了拍他的肩,聽見他沉重壓抑的呼吸。
沈常安帶著紅梅的那月白袍子不知從何處烈烈飛來,她抬頭一看,王超陽和戰場便都消失了
刹那間,萬籟俱寂,隻剩下夜晚一輪皎皎明月,帶著缺,模樣如常,讓人分不清是昨夜,還是今宵。
玉汾的地牢裏,楊銳聞著腳步聲抬起頭,縱使境遇不佳,但聲音依然威嚴
“來者何人?”
一個男子身影隱隱約約,直到出現在月光下,麵目清楚。他跪在地上,隔著監牢,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草民王超陽,拜見楊大人。”
楊銳眼神如刀,看著他
“我記得你,剛剛是你來送的飯。”
王超陽苦澀一笑
“楊大人還記得草民大人,草民本是定闌人士,如今為太子殿下內應。現下,實在是委屈大人了。”
“無妨。”
“大人,草民今夜來,實有一事相求。”
楊銳麵色淡淡
“我如今身陷囹圄,你求我什麽?”
“大人,此事了結後,若草民還保得這條命,可否投在大人麾下?但使大人不棄,收留草民在玉汾守軍裏,當個炊員更夫,不管做什麽,草民都願意!”
楊銳沉默片刻,
“恐怕此事由不得你我,具體如何,還要看殿下了。”
王超陽聞之大喜,連連叩首
“草民但望大人不棄!”
“起來吧。我幫不幫得你還是未知,就不必多禮了。”
王超陽出了地牢,踏著仿佛沒有盡頭的漫漫長夜,走回自己住處——被藏鬼山的流匪臨時霸占的玉汾官府。他坐在屋門口的石階上,靠著門板,閉起雙眼。
兩道醉醺醺的身影晃了過來,拖著長音,大著舌頭
“超陽!怎麽還不睡啊?”
“張五哥”
他身邊的兄弟打了一個酒嗝,壓了壓聲音,但嗓門兒還是控製不住,每個字都鑽進王超陽的耳朵
“你個傻蛋,快別問了!王兄弟肯定為了阿僖難過呢走吧走吧。”
兩人絮絮叨叨地走了,推開旁邊屋子的門,一頭紮進去,很快響起鼾聲。
王超陽長歎一聲,腦海裏浮現出那個紫衣服女孩子的微笑。
不過一枚棋子,在這一盤博弈天下的局裏,誰會為她傷懷半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會羞赧c有小愛恨的普通女子罷了。報恩祁昌,就要背叛國家;愛上申意,就隻有送他這條性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論願意與否,要麽繼續,要麽死亡,永遠無法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