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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太陽軍樂隊響應上級精簡部隊文工團號召,就要解散了。
廣州,木棉之城,英雄之城,木棉花是南粵大地特有樹木,樹幹高大巍峨,木棉花桔紅色,先開花後長葉,春來一樹橙紅,夏天綠葉成蔭,秋天枝葉蕭瑟,冬天禿枝寒樹,四季展現不同的景象。
林秋雨,15歲隨宋副部長的軍車來廣州,16歲入伍,18歲考取軍校,20歲畢業分配回金太陽軍樂團,現在24歲,和所有的戰士一樣,麵臨著走留兩難,廣州城每一個走過的街道轉角c每一個演出過的廣場都捆綁著林秋雨的記憶。
站在軍樂隊小樓的辦公室,林秋雨隔著靜靜玻璃窗,外麵下著雨,卻沒聲沒響,腦海裏想起薑夔《揚州慢》:“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c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秋風北起,勾勒出回憶的方向,雨越下越大,輕輕敲打著玻璃窗,敲打著思念的遠方。
15年前,母親再嫁,奶奶和爺爺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帶走10歲的林秋雨,就這樣母親帶著無限愧疚再嫁劉叔叔,兩人辭職下海,到上海打拚。母親對她要嚴格,小秋雨自幼學習也刻苦,尤其擅長寫作,每一篇作文幾乎都是班級傳閱的樣稿,經常參加少兒組作文比賽都能拿到各類獎。
10年前,15歲的林秋雨爺爺去世了,奶奶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奶奶打電話給廣州軍區政治部副部長宋仕,請求宋部長把她帶去廣州。宋部長和林金湖當年在越南戰場上有過誓約,誰活著回去一定要照顧好對方的家人。在越南涼山一戰,林金湖背著受傷的宋仕成在灌木叢裏走了十公裏地,背回後方戰壕掩體內,讓醫護人員及時處理宋仕成傷口,得救。戰爭結束後林金湖回到徐州裝甲師部隊,卻不幸為了救一個小戰士,在實戰演練場犧牲了自己。得知消息後,宋仕成悲慟萬分,特意請假去徐州參加追悼會,並每年給揚州的林金湖父母寄錢寄物,以示濟助。
宋仕成接到電話後,用軍用越野車去揚州接林秋雨,一路向南,往廣州開去,兩個小戰士駕駛員輪流駕駛,開了三天兩夜,在一個群星璀璨的夜空下,到達廣州城鄉交界處的軍分區家屬安置小區。
一進家,開門的是一個虎頭虎腦可愛的小胖男孩,宋仕成說:“這是我家的混世魔王,宋小虎。虎子,還不快來幫秋雨姐姐拎行李?”小虎眼珠子滴溜滴溜直打量眼前穿著灰不溜秋的鄉下女孩,林秋雨也看了看他,大概十歲左右,白白胖胖的,個子串得比同齡人高一頭,五官挺立體,濃眉大眼,一看就區別與鄉下的孩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小虎接過她手上的旅行包,跟他爸嚷道:“讓她住在哪裏啊?家裏地方本來就小,到處都滿滿的。”宋仕成說,先暫時住你書房吧,過幾天再作打算。
“老爸,我書房裏好多珍貴的書,你知道我最不願意別人碰我的書了,你怎麽可以做這樣的決定!”宋小虎故做悲憤狀。在宋仕成一再示意下,小虎不情願地打開書房,讓林秋雨進去。林秋雨走進去一看,不大的書房已經放了三麵書櫥,一套桌椅,書櫥裏滿滿的書。宋仕成把櫥櫃上的折疊床拿下來,打開,說:“你暫時就睡這個小床吧。”宋小虎惡狠狠地說:“你可是絕對不可以翻我的書啊!”林秋雨鄭重地點點頭。
宋夫人買完菜回來,客套地說:“秋雨來了啊!我來燒飯啊!你坐會兒看看電視。”
此刻林秋雨雖然一路車馬奔騰勞累困頓,卻一點睡意沒有,看看這簡單的兩室居,在老家農村絕對是擠不下這麽多人的,還有這麽多家具,感覺寸步難挪。心裏不禁又為自己給別人添加了麻煩而愧疚。
晚上,林秋雨跟宋仕成要了一本全新的日記本,寫了到廣州的第一篇日記: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母依堂門,不聞萱草香——媽媽,你走了,但是我會永遠記住你的音容相貌。我平安到達廣州宋叔叔家了,一切都很好。
起身上廁所,就聽見宋夫人在房間跟宋仕成抱怨:“廣州生活開支這麽大,兩個孩子怎麽養?你以前老往江蘇寄錢寄物我也沒說什麽,現在幹脆把人家小孩接過來了,這報恩何年哪月才是個盡頭啊?”
宋仕成說:“你小聲點,別讓孩子聽到。我本來想把她安排在軍區招待所,可是總不能把她一個小丫頭長期安排在賓館啊,她還是個孩子。她現在上高二,還有一年高中讀一下,上了大學住校就好一點了。”
“萬一考不上大學呢?”宋夫人沒好氣的質問。
林秋雨假裝沒聽到,躡手躡腳地回了巴掌大的書房裏,巴掌大的折疊床上,帶著一路勞累,酣暢淋漓地入睡了。從那一刻起,離家千萬裏,她選擇性地忘卻了以往的種種傷悲,麵向繁華似錦的都市,麵向春暖花開的未來。
林秋雨就這樣在宋部長家湊合著待了一個月,宋仕成一直在忙於她的戶口遷入和學籍遷移。顯然宋仕成作為一個師職幹部胸有成足,由部隊政治部門出麵跟地方溝通,完全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
就在宋仕成得到消息可以就近安排林秋雨入校讀高中時,興致衝衝地趕到家,準備把好消息告訴林秋雨,看到林秋雨披頭散發,蜷在房間一角,淚眼婆娑。一問跟宋小虎打了一架,因為她一時無聊翻看了書架上的四大名著,宋小虎就拽她辮子,兩人扭打在一起。宋夫人惱火地對著宋仕成吼道:“他倆打架,我都不知道拉誰,鄉下來的孩子力氣又大又倔,指甲把小虎臉上都劃下來了!我真是上輩子欠你們宋家太多!這輩子造孽還債來了!”
宋仕成把林秋雨扶起來,關心地問有沒有傷到?然後把林秋雨行李收拾了一下帶到部隊招待所安置,臨走前對宋小虎惡狠狠地甩了一句:“一會兒回來跟你算賬!”
就這樣,林秋雨在部隊招待所又待了半個月。每天吃飯前,看到戰士們穿著整齊的軍裝站成隊伍,唱一首軍歌,然後按次序進飯堂打飯。想起了爺爺遺願,讓她進部隊鍛煉c成長c進步。於是有一天,她鼓足勇氣打電話給宋仕成:“宋伯伯,我要參軍,我想進部隊成為一個兵。”宋仕成親切地說:“你還小,不足18周歲,不符合條件參軍啊。”林秋雨準備充分地說:“我有特長,我會拉二胡,也會唱歌,我可以進文工團做文藝兵,招待所前台的阿姨告訴我文藝兵可以降低年齡。”宋仕成想到了一個老部下李建華,他現在是軍區政治部下屬軍樂團當政委,就打電話過去問問需要不需要人。不久,金太陽軍樂團那邊回複來電話,隻要體檢過關,可以安排林秋雨入伍。
就這樣,林秋雨跌跌闖闖地入伍進了金太陽軍樂團,刻骨銘心地認識了徐青山,又懵懵懂懂地考上軍校,再恍恍惚惚地邂逅了白潔,最後渾渾噩噩地明白了徐青山示愛洛春影成全自己上軍藝的真相。
走吧,放手吧,要叫林秋雨怎麽會相信愛一個人是不對的?深愛的人就在同一個城,卻各安一隅,老死不見。如果一直在這座城,一定會繼續沉溺這種心扉,逃不掉思念,林秋雨明白,這就是沉淪在別人的劇本,假象自己的緣分,其實一切已經結束了。
一個月前李政委單獨找林秋雨談話,金太陽軍樂團很快就麵臨著解散了,人員將會分流,業務尖子可以經考核進廣州軍區唯一保留的“戰士文工團”,其他人,有的需要下放基層做基層文化幹事,有的進機關做政工幹部,還有的麵臨著退伍和轉業。
李政委親切地說:“秋雨你今年24歲吧?”林秋雨迅速立正答道:是。
“跟我說話不要這麽鏗鏘有力,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拘謹。你還年輕,而且業務那麽精湛,能唱能演奏,是難得的業務全麵的文工團幹部,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來。昨天我還跟宋部長通了電話,他也希望你能留下來,可以調到他部裏弄個政工幹事做做,宋部長是你爸爸的戰友,也是我的領導朋友,大家都很關心你。”
林秋雨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李政委說,有話直說,就當我是你父輩家長。
“其實我已經在一個月前知道樂隊要解散的消息了,勤務兵小劉告訴我的。小劉那天來給你打掃辦公室,看到你桌子上文件,晚上他上哨回來路過你們團部,發現你們辦公室燈火通明,你和馬團長在秉燭夜談,還在研究文件,討論人員的去留,小劉就悄悄告訴我了。期間,我想跟你問個仔細,又覺得不該問的不該問,不該打聽的不能打聽,但是我自己也思量過好幾遍,我的決定是想轉業回老家揚州。”林秋雨一口氣背書一樣娓娓道來,生怕拒絕得太直接了,傷了李政委的心。
林秋雨頓了一下,看了看李政委的臉,沒讀出更多信息,接著說:“因為我家裏還有年近七十的奶奶一個人獨居,我離家已經10年了。”李政委沒出聲,揮手示意她可以出門回宿舍休息了。
又是一個周日,晚上七點半,張天峰組織點名,清點一下請假外出的戰士歸隊情況,安排好軍樂團官兵們看央視新聞聯播,照例林秋雨和隊長張天峰一起到團長和政委那匯報樂隊上一周訓練c生活的情況,以及聽領導布置下周訓練計劃。在營區林蔭小道上,張天峰畏畏縮縮地探問:“林姐,難道我們樂團真的要解散了嗎?”林秋雨認真地點點頭。
一小會兒功夫,曲徑通幽拐了兩彎,到了團部,兩人敲門喊了聲:報告!
丁團長粗壯有力的男低音:進來!
團部已經圍著會議桌坐了一屋子幹部和士官,大概要提及人員分流去向,空氣也凝滯起來。
丁團長說,有一個消息,本來該李政委過幾天宣讀任命的,我提前透露吧。丁團長看了一眼林秋雨,不緩不急地說:“秋雨,你的轉業回老家的意向我們已經向部裏反映了,你現在是正連職幹部,雖然才提一年多,但是這幾年來你全身心撲在軍樂團的工作上,以團為家,全團上上下下都看得到,帶領樂團完成一個又一個艱巨的任務,像每年的廣交會開幕式迎賓,還有去年的九運會開幕式前三小時的演奏任務,你都為部隊斬獲諸多榮譽立下了汗馬功勞。經我們團黨委申請,軍部同意將你職級晉升一級,以副營級軍隊幹部轉業到安置地方。”
張天峰在一旁睜大眼睛,高興地像小孩子一樣拍手歡呼:“太好了!太好了!秋雨姐,副營轉業到地方就是副主任科員的級別,我老頭子在縣政府裏工作到快退休才弄了個副主任科員,你這麽年輕,一定前途無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林秋雨,一臉茫然,當初從農村裏走出來,完全是圖有個地方吃飽肚子還可以唱歌,這些年來穿著軍裝,一直把自己當一個戰士,當一個普通的文藝兵,從來沒想到轉業後做到什麽級別的官,看到大家都在替她感到高興,想想很快就可以回家陪奶奶朝夕相處,心裏也由衷開心起來。
林秋雨轉業前,特意打電話給宋部長家告別。宋夫人說,恰巧虎子要去美國留學,賓夕法尼亞大學商學院,約了一家中檔的餐廳,大家一起聚一下吃個飯。
林秋雨按照時間地點,找到了餐廳,宋部長一家三口已經在等候,宋夫人驚愕地感歎:“部隊真是個神奇的地方!你看小秋雨,這麽多年十八變,變得我走在馬路上也不敢相認了。”
林秋雨那天簡妝,紮著馬尾辮,穿著一件墨綠色仿軍服製式長袖襯衫,修身牛仔褲,把身姿勾勒得挺拔修長。“這就是虎子吧?”林秋雨看了看對麵的一個大男孩,笑盈盈地說:“男大也十八變,之前是小胖墩兒,現在變成高大帥氣的大男孩了。”
宋小虎一臉害羞,站起來伸出手“秋雨,我們相逢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
宋部長大笑道:“都是一家人,哪來的仇哦!”
一家人歡yu地吃飯,宋夫人一再交代林秋雨轉業回到地方政府工作,要謹言慎行,不要親信別人。
另外,宋夫人特別強調,千萬不要標榜自己是文工團的軍官,和平年代,地方的人不理解文工團,一個女孩子,要學一點紮實的本事和業務,才能立足一個單位獨當一麵。
宋小虎聽著聽著撅起嘴“秋雨姐,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寧可選擇到敵國去留學了吧?家有嘮叨老媽一枚,不甚其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