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蕭蕭易水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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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儔行至傍晚,抵達易水東南一處村落。村口東北有一高台,長逾五十丈,寬逾五十丈,高逾七丈,引人矚目。
台上雜草叢生,台下古跡殘存。無儔沒有急著入村,而是向東北高台靠了過來。他發現高台之下有一方石,方石之上盡是長短不一的裂紋,碎屑細沙塞於缺口處。磐石不移,櫛風沐雨,飽經滄桑,方有這般氣象。方石東側殘垣斷壁,青苔枯萎,塵灰裹覆,蕭索不堪。方石西側土塊雜亂不堪,似是為人所毀。整個畫麵,盡是悲涼衰敗之景。
無儔沒有繼續探尋,隻是撿起地上的一塊瓦礫。他吹掉瓦礫上的灰塵,又拿出一塊素布,三兩下包裹起來,繼而草草裝入行囊,轉身邁向村莊。
天色漸晚,村口處半歪半正地立著一根木樁,樁麵縱切,雕刻‘興賢村’三字。無儔沿著小土道緩緩進入村落。
無儔迎麵走向村落得首戶,隻見它家門外麥草成堆,柴垛如山。柴草之旁挖一口水井,轆轤上纏著濕噠噠的粗繩,看來今天還有人打過水。無儔揚首向前眺望,但見房屋鱗次櫛比,一望無盡。
索性就選第一家借宿,明日再行趕路,無儔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他走到院前,噹噹叩門。‘來嘍~’老漢帶著一股沙啞的嗓音,邁著矯健的步伐走來。他趴在門上,通過門縫細細打量,問了一句:“誰呀?”“老人家,我是路過的行人,見天色已晚,想要在您家借宿一夜,不知可否?”無儔平和地說道。
那老漢撥了撥門栓,隨即推開木門。他看著身前的少年,報以慈祥的微笑:“當然可以!年輕人,快進來吧。”“謝謝您!”無儔邊說著邊隨著老漢走進院內。
院落沒有想象的那麽寬敞,倒是頗為悠長。院內栽有幾顆老棗樹,不過這個時節,甭說棗子了,便是樹葉亦落盡了,突兀兀地隻是些枯枝罷了。棗樹旁歪七劣八地躺著一些農具,都是農家人的生計與依靠。院子的角落處拴著兩條黃犬,此刻見到無儔,正狺狺狂吠。
老漢厲喝一聲,兩條黃犬頓時乖乖地臥下,停止喧囂。“爹,誰來啦?”一位麵黃肌瘦的青年男子爽朗地問著。老漢淳樸地擺著手,笑盈盈地回應:“一位行路的少年。今天咱們家來客人了,快去殺隻雞,讓你媳婦做幾個小菜,再弄壺小酒,招待遠來的客人!”
“好嘞~”男子聽到父親的吩咐後,急忙轉頭通知妻子。老漢見他離開,笑著回過首,熱情地招呼道:“小夥子,天寒地凍的,你行路肯定勞苦!一會兒陪我喝幾杯黃酒,暖暖肚子,再泡泡腳,好好睡上一覺,我保證你第二天精神滿滿,生龍活虎!”
“老人家,您太客氣了。我可不能白住您家!”無儔剛說完就從懷中掏出一小塊紋銀,準備遞給老漢。老漢臉色立刻轉作陰沉,右手作推辭狀,皺眉責難:“你這是幹什麽?我們村裏沒這習慣。你來我家中,就是我的貴客。我招待你是應該的,你若要給錢,便是瞧不起我,我更是留不得你。”
無儔見老漢臉色驟變,知道自己的行為讓老漢不悅了,因而急忙收回碎銀,賠禮道歉:“老人家您莫要見怪!我也是剛剛下山,不諳世事。如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還望您多擔待!”老漢見他收起碎銀,臉色漸漸舒緩,和顏悅色道:“這就對了嘛。”
老漢領著無儔邁向正屋。屋內爐火旺盛,柴火‘劈啪’作響,炕上更是暖和得很。老漢讓無儔坐在炕頭,自己則壓在炕邊。他知道無儔遠行必然口渴,遂端來一碗熱水,遞給無儔解渴。
無儔接過熱水,輕輕吹了吹,便一飲而盡。老漢見無儔一身習武人的打扮,頗有興致地問道:“年輕人,你是哪兒的人啊?名字叫啥?從哪裏來?又是準備去往哪兒?”無儔摩挲一下嘴巴,緩了口氣,坦言相告:“老人家,我是寰州人士,喚作元無儔。在雲州恒山天雲門拜師學藝,今番下山闖蕩曆練,途徑貴村,多有叨擾!至於去哪兒,我也是順其自然罷了。”
“原來是天雲門的高徒啊,我看你儀表堂堂,英俊瀟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老漢一邊誇讚一邊暢笑著。“您也知道天雲門嗎?”無儔也頗感意外,故而撓著腮,注視著老漢。
“嘿嘿~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據說天雲門、靈璧堂等四大門派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為老百姓做了許許多多的善事,大家又怎麽能忘記呢?”老漢話語中透露著崇敬之情。
無儔年幼之時就上山學藝,不甚了解俗世,更不知天雲門人每次外出都是所為何事。加之師父禁止門徒追問,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一個不解之謎。剛剛聽聞老漢的讚譽,方才知道師父及師兄們原來一直為民謀福,廣施恩惠。作為天雲門的一員弟子,心中不免為之自豪。無儔又想到師父離別時的囑咐,現在才領會了其中真正的含義。
老漢看到無儔忽而疑竇地皺著眉頭,忽而挺胸咧嘴發笑,又忽而繃起臉肅穆以待,不知他找著什麽魔。老人耐不住好奇,輕輕拍了一下陷入沉思的無儔,笑眯眯地問曰:“年輕人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哦,沒什麽,沒什麽~隻是想到了些往事而已。老伯,我有幾件事不太明白,想要問您。”無儔想到剛才所見的高台,從包中取出瓦礫,遞給老漢,“我從村口東北方向看到一座高台,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人弄得。出於好奇,我便取了一塊瓦礫。我想要問問您,這個高台和我手中的瓦礫有什麽曆史嗎?”
老頭翻看下瓦礫,點點頭,耐心地講來:“不錯,這塊瓦礫確實是那兒的。
那個地方叫做招賢台,後人改稱黃金台。乃是戰國時期燕昭王所築,用來招賢納士的地方。燕昭王即公子職,就是那個被趙武靈王護送回燕國,登上了王位的公子。燕國較之其他六國,國力本就羸弱。偏偏那時又遭受了子之之亂,燕國更是雪上加霜。
可謂屋漏偏逢連陰雨,那齊閔王更壞,借著助燕平叛的幌子趁火打劫,在燕國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燕國自此一蹶不振,傷痕累累。剛剛平定子之之亂,新登大位的燕昭王是個有作為的君主,他記恨齊閔王給燕國造成的災難和恥辱,忍辱負重,暗藏韜晦,勵精圖治,意欲振興燕國。
但是燕國身於苦寒之地,北有匈奴威脅,西有強趙,南有強齊,僅僅依靠燕國自身的條件,是很難實現複興的。既然天時地利均不占據,唯有依靠人和。因此,燕昭王築造招賢台,不吝惜金銀,廣招天下賢才。
燕國一下子人才濟濟,燕昭王臥薪嚐膽,最終將滿目瘡痍、苦難羸弱的燕國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國富民強,實力雄厚的強邦。之後,燕昭王便向齊國發兵複仇,以樂毅為帥,連克齊國七十餘城。燕昭王之所以能一雪前恥,全仰賴這招賢台呀!”
“原來是這樣啊。”無儔聯想到招賢台今遭的情景,不禁唏噓。“你還有別的要問的嗎?”老漢追問著。“老人家,我還未問您貴姓?家中還有合人?此外,這興賢村看起來好大,一眼望不到頭,有多少戶,多大地界啊?”無儔老毛病又犯了,一口氣反問一堆問題。
老漢也不嫌煩,蹭蹭額頭,緩緩答道:“我們興賢村,依靠招賢台的威名,千年間陸續遷入數十戶人家。時至今日,已有七百餘戶人口,四千餘畝田地,算得上是易州最大的村莊了。”
老漢手指自己,接著介紹:“我姓楊,你叫我楊伯就行。我和老婆子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鬧饑荒餓死了,二兒子當兵戰死了,現在僅剩下三兒子楊丙孝。他娶村東劉氏為妻,育有一兒一女。因此,我家共計六口人。”
無儔聽完後,笑著又問道:“那您家日子怎麽樣啊?”“老天爺不發怒的時候,生活還算殷實。若是沒有山賊和遼軍的襲擾,過得會更好些~”老漢話音剛落,一位二十餘歲的婦人便端著熱菜,柔聲打斷:“爹,飯菜好了,你們還是邊吃邊聊吧,別餓著了客人!”
老漢含笑指向女子,介紹著:“這便是我剛剛與你說過的兒媳劉氏,她身邊的兩個娃兒,就是我的孫子和孫女。峰兒巒兒,快向叔叔打個招呼。”兩個孩童爭相跳躍著向無儔問好。無儔親切地一一回應,笑臉相對。
無儔繼而站起向張氏行禮。張氏搖手推辭,溫聲道:“小兄弟,你不必多禮,家中寒酸,你勉強將就些吧!”“嫂子太客氣了,這便甚是麻煩了你們了!”無儔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煩,老三媳婦,你去將家中的老酒熱上一熱,今天我和元公子要暢飲一番。”老漢一麵吩咐,一麵將飯筷遞給無儔。
不一會兒,楊丙孝也來到屋中,三人一齊享用餐宴。酒過三巡,無儔與楊家父子微醺。無儔被安排在西屋入睡,他迷迷糊糊地蓋上棉被,一頭紮下。轉眼之間,便鼾聲陣陣,進入夢鄉。
醜時將近,村外火光盈盈,人聲嘈雜,喧鬧不止。老漢率先驚醒,他呼喚妻兒與兒媳,趕緊穿好衣服,躲藏起來。
屆時,村外有人砸門怒罵,似要硬闖進來。老漢顫抖著身軀,如臨大劫。家中眾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焦急慌張,亂作一團。眾口囂囂,竟不知所措。
無儔酒勁漸退,發覺情況不大對勁,立刻係緊腰帶,雙刀入扣,披上長袍,走向屋外。他找到老漢,詢問他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老漢戰戰兢兢地嘟囔著:“應~應該是山賊,他們一般都是後夜來劫財的。一旦有人反抗,他們就動手~殺人。我還是開~開門吧,要不一會他們急了,我們一家子的都~都得遭殃!”老漢被這突如其來的災禍嚇得心驚膽戰,冷汗直流。
無儔淡定地勸慰著老漢:“楊伯你莫怕,有我在,諒這群賊寇又能奈何?”老漢非但沒能平靜下來,反而愈發擔心。他心慌意亂,支支吾吾地說道:“元~元公子,他們人多勢眾,我們惹~惹不起的。你好漢不吃眼前~虧,切莫反抗呀!權當破財~免災吧,日子苦~點總好過沒命啊!”
無儔讓老漢和家人退回屋中,由他一人麵對賊人。老漢雖然煞是擔心,卻也抵不過心中的恐懼。既然拗不過無儔,他便慌亂地呼喊著家人,畏縮入屋內,默不作聲。<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