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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皎皎第一次見陸水橫的時候,亂包著頭發,邋遢著衣裳,身上全是醃醬菜刺鼻子的怪味。因為逆著光,她微微眯了眼,然後驚訝地張開了小嘴巴,全忘記了說話。

    麵前的男人牽著高頭大馬,風塵仆仆但氣度翩翩,他天神般俊朗高大c器宇軒昂。

    他也不問名姓,上前一步,自來熟地咧嘴一笑,毫不介意地伸手揉了揉蘇皎皎的頭,說道:“皎皎,我是你陸大哥。”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皂角香味混著男性溫暖渾厚的氣息和體溫,衝撞進蘇皎皎的鼻息,然後似乎著了魔長了腳,帶著一種難言的吸引和誘惑,一點一滴緩緩滲進她的心裏。

    那是她第一次,被優秀而陌生的男人,這麽唐突又理所當然地親近和關愛。

    蘇皎皎無助地回頭向蘇岸求助,卻見陸水橫已經熱切地奔過去,邊走邊大笑道:“我都沒用問人,直接就騎馬摸了過來,這天底下除了你誰還能有這麽大殺氣,方圓十裏連個歸巢的鳥兒也無!”

    這話剛說完,院子裏杏樹上的麻雀“唧”一聲飛躍起展現出它輕盈的羽翼,陸水橫一怔,嘴硬道,“這隻被你養熟了的不算!”

    夕陽以烈火熊熊之勢將漫天的日光雲影傾向人間,讓小小的院落如潑墨般豐滿穠豔。蘇岸正在杏花樹下繼續醃菜的工作,頭也不抬,隻漫聲道:“你來了,先找地方坐。”

    他說著,身姿矯健地將一塊洗晾幹淨的大石塊壓在浸泡在水中的菜上,然後利落地用麻繩苫布一層一層地封存,動作直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一看就是常年勞作輕車熟路的。

    陸水橫找了個小凳子在矮桌旁坐下,蘇岸彎腰用力勒著最後一個扣結,邊吩咐蘇皎皎道:“皎皎,上茶。”

    蘇皎皎一溜煙鑽進屋了,陸水橫打量著素樸的小院和勞作的蘇岸,欲言又止。

    蘇岸很快洗了手脫了外麵的罩衣坐在他對麵,陸水橫指了指那醃菜的大缸說道:“你都亮出身份了,還弄這個作甚?”

    兩人對著空桌子,蘇岸道:“這個是要帶進京的,畢竟我賣了這麽多年的醬菜和酒,總得讓你們這些故舊相識嚐嚐不是。”

    陸水橫笑眉笑眼地索取道:“那你多給我點,錦衣王沈重的醬菜,定然有市無價!”

    蘇岸道:“你怎麽不說錦衣王沈重做的醬菜,多少人看著它吃不下飯去!”

    陸水橫朗聲大笑起來,小小的院落四處充盈著他的笑聲。蘇皎皎換了衣裳端茶出來,見陸水橫笑得玉山傾倒的樣子,狐疑道:“哥,你們說什麽?”

    她說完在一旁低頭倒茶,延頸秀項,姿態婉然。

    蘇岸看了她一眼,端起茶來喝。

    這丫頭換了一身淺紫的羅裙,衣襟裙裾繡滿了折枝薔薇與彩蝶,是她十三歲生日他花費“巨資”特意買給她的。

    穿出待客很美麗得體,但在初春的暮色裏有點單薄。

    陸水橫在笑,蘇岸不動聲色地將手邊的藍布長衣披在蘇皎皎的肩上,蘇皎皎覺得肩上一沉,哥哥特有的氣息和體味漾上鼻息。

    她不自覺便親昵地偎過去,蘇岸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他剛捧過茶的手也是熱熱暖暖的。

    “哥,我們晚上吃什麽?”

    蘇岸道:“你陸大哥不是外人,我們平日吃什麽就做什麽,多出一份就是了。”

    陸水橫聽了這話忙囑咐道,“一定有菜有酒,我和你哥十年未見,定要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蘇皎皎有點驚愕猶豫,蘇岸微笑。

    “怎麽了?”陸水橫後知後覺地問。

    “我不喝酒,”蘇岸一句否決不容再議,“我家裏也不許喝酒。”

    陸水橫錯愕驚訝,一時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被夕陽的光影定格住,這是他重見沈重以來聽到最淡然最驚心的一句話。

    我不喝酒。

    誰不知道錦衣王沈重劫財無數c殺人如麻c嗜酒成病。

    陸水橫這才驚覺,沈重變了。

    十年時光,滄桑的痕跡在他身上一絲也無,但是他整個人已脫胎換骨。

    曾經年少時,他如同一把靜水無聲的刀,縱然沉穩內斂,但寒氣鋒芒震懾四座。

    如今。他一如鄰家大哥,泉眼無聲惜細流,人畜無害。

    陸水橫屏心斂氣,見麵時刻意的喧囂驟然沉靜下來。

    夕陽沉沒,燒透的雲也變成了淺灰絳紫,夜色蒼然降臨。

    晚飯過後,蘇皎皎在杏花樹下設了桌椅,點了燈,農家的小院頓時顯得靜謐祥和。

    陸水橫內心有幾分忐忑,話語間不自覺帶上絲小心:“沈大哥,這次東南金礦案牽連太深太廣,聖上想讓你出山主局。”

    蘇岸道:“他這次想要人還是要錢?”

    陸水橫斟酌了一下:“淮揚甄家這幾年日益猖狂,但是甄貴妃得寵三皇子年幼,聖上不想大動幹戈。”

    蘇岸遂淡淡笑了:“斷其羽翼,保其性命,甄家這些年在朝堂上沒少鋪路,貴妃得寵,他這不是不想大動幹戈,是聖心莫測,沒人敢出這個頭吧。”

    “這不,”陸水橫語結,“這不正好有你捅了這個天嘛。”

    蘇岸道:“也是,反正我回京麵聖也不能兩手空空,就順便給他送個禮吧!”他說完沉吟片刻,“誰跟你來了?”

    陸水橫的眸子倏忽閃亮,言語中幾分得意:“雷放,他也想來找你,可他被聖上密令隻能先藏著身。”

    蘇岸莞爾,輕歎:“兩萬龍虎軍,還說他不想大動幹戈。”

    兩人談話並沒有避諱蘇皎皎,蘇皎皎正聽得似懂非懂,陸水橫突然轉過頭,湊過去很關切地看著她道:“皎皎你小時候敢哭嗎?”

    蘇皎皎狐疑地挑高了眉毛。

    陸水橫這才發現,這女孩子明眸皓齒,冰雪般容色逼人。

    論姿容身量,這女孩兒尚嫌青蔥稚嫩,可正是因其雲影半開小荷含苞,清淺已足豔色初露,才別具一番光華瀲灩,越發引人采擷而動人心歡。

    難怪她惹出那麽一場禍事,讓銷聲匿跡已久的錦衣王出來禍亂天下。

    再看一眼眉淡如水人淡如菊的蘇岸,陸水橫的心不由一動。

    隻是當年一別,白雲蒼狗歲月倏忽,蘇岸的心他已不敢揣測。陸水橫於是挑著興致繼續逗蘇皎皎:“當年你哥那名號,可是小兒止啼萬馬齊喑,別說一般的官員百姓,就是親王公主,一聽沈重來了,也是鴉雀無聲針落可聞。就你這麽一個小不點,在他身邊還敢哭鬧淘氣嗎?”

    他話說著,手指就在蘇皎皎的下巴上輕輕捏了一把,很是有幾分兄長的喜歡寵溺。蘇皎皎下意識想躲又沒有動,臉便悄悄紅了。

    蘇岸在一旁不由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陸水橫這般問著,蘇皎皎正好回答,“可我常常跟我哥哭啊!”

    蘇岸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中有幾分懶洋洋:“阿陸,你兒子今年六歲了吧!”

    一語驚破芳心。蘇皎皎無端羞恥,莫名失落,少女的情愫形如點水輕若遊絲,轉眼在無聲月色中消散消弭。

    蘇岸揉揉她的頭,對陸水橫道;“時候不早了,你一路奔波早點歇去吧。”

    於是燈落人散去,很快夜色幽濃萬籟俱寂。

    大禍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