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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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麵仿佛顫了顫包括盧勁鬆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們彼此麵麵相覷,驚疑不定。這次,沒有任何人說話全都默不作聲地走出塔樓,擺好隊形。各人取出自己的武器,一致對準入口凝神戒備。

    時間過得很慢,但仿佛又沒過去多久,通道內響起細微的腳步聲。聲音漸漸清晰,似乎是一個人,又似乎是兩個一步一步走地很慢卻莫名給人一種極度踏實沉穩的感覺。

    外麵的人再次麵麵相覷能走出這種腳步聲來的,總不可能是喪屍吧?難道那兩個人真的把裏麵的喪屍全部殺掉,活著走了出來?

    沒有人說話,全都緊張地注視著入口,緊張中又帶有一絲興奮以及莫名的不確定整個基地的異能者都沒辦法做到的事隻兩個人就解決了?那兩人真那麽厲害?而他們現在守在這裏卻是要殺掉這樣兩個厲害的人物嗎?

    鐵板摩擦的“嘎吱”聲響起,遲緩而沉悶,仿佛有人在吃力地推動那道鐵門。虛掩的門縫一點點變大等到足夠一個人通過時,聲音停了下來,腳步聲再次響起。

    盧勁鬆微微蹙眉,憑那兩人的實力,推道門如此吃力,難道是受了重傷的原因?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那樣十死無生的地獄,這兩個人能闖出來,又怎麽可能不受一點傷。

    兩道腳步聲,一道輕飄飄似無處著力,一道沉重有如負重而行,前者是甘棠,後者該是那個霍侯了吧?聽起來,似乎都受傷不輕的樣子。

    裏麵的人即將走出來,其他人全都如臨大敵,緊緊握住手裏的晶源槍,隻待一會兒隊長一聲令下,就將那兩個剛替他們基地清除大患的人斃於槍下。

    緊張的氣氛中有人偷偷向盧勁鬆看去一眼,卻見他們這個被委以重任的帶隊人,正低垂眼眸似在觀察自己手裏的武器,表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

    “啊,他們出來了!”隊伍中有人忍不住發出驚呼,槍口往上抬了抬,差點沒忍住扣動扳機,隨即就愣住了。

    “三、三個人”

    隊伍出現騷動,無論是上頭的命令,還是同伴在談話中提及,似乎會從這個入口出來的,除了喪屍外,就隻有兩個人。

    可是現在,他們明明看到了三個大活人,這又是怎麽回事?

    兩男一女,其中那個女的被高個子的男人抱住,身上蓋著件毯子,連頭都蒙住,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盧勁鬆聽到那人的話,一驚抬頭,然後整個人如遭雷殛,仿佛靈魂都出了竅,完全愣在那裏。

    異能隊伍騷動紛紛,槍口對準入口的人,卻久等不到射擊的命令,不由紛紛轉頭向盧勁鬆看去。

    這個時候盧勁鬆眼裏哪裏還有別人在,他的目光牢牢盯住霍侯背後,生怕眨下眼睛那人會如泡沫般消失,所以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盧勁鬆嘴巴開合好幾次,卻喉頭梗住,聲音似也被堵在裏麵出不來,終於那個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名字衝破喉嚨,脫口而出時,卻低啞得不成樣子,幾乎令人無法聽清。

    他在喊。

    “小傑”

    霍侯看到眼前的陣仗,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心底也沒有一絲波瀾。唯一的動作,也隻是攏了攏蓋在甘棠身上的毯子,將她抱得更牢一些。

    他現在的狀況很糟糕,可能在場任何一位異能者都能將他打倒,他卻生不起任何情緒來。雙眼蒙了一層淡淡的灰色,似乎斂藏了一切光亮這雙眼睛裏,沒有光明,也沒有黑暗,有的,隻是無邊死寂。

    在場有人不小心對上這雙眼睛,生生打了個寒噤。

    媽呀,這、這不死不活的樣子,簡直比喪屍還可怕,這人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盧勁鬆的呼喚傳入霍侯耳中,他知道那是在喊身後的少年,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漠然的視線在眼前眾人身上一一掠過,動作有些僵硬地重又邁開步子還是之前那種步調,慢慢地,卻很穩。

    被霍侯視線掃過的異能者,有種心髒被挖出來浸在冰水裏的感覺,身體打著顫,忍不住想要後退,拚了命地才控製住。

    霍侯將眼前眾人當不存在似地繼續邁步往前走,他身後影子般的少年,像是畏光一樣躲在他身後,縮頭縮腦,這還不夠,似乎恨不能揪住霍侯的衣服藏到他衣服底下才好。

    盧勁鬆的第一聲呼喚沒引起少年任何關注,見他似要跟著霍侯往前走,盧勁鬆又喊了一聲,同時抬手阻止手下的動作,還跟著大喊一聲:

    “誰都不準動手!”

    這次聲音比較大,霍侯依然沒有反應,繼續走他的路,少年小傑卻似被什麽熟悉的東西喚醒一樣,猶豫了下頓住腳步,踟躕地向他望來。

    盧勁鬆當下熱淚盈眶,想要上前又不敢,看到少年當下的模樣和他略顯呆滯的眼神,他根本不敢去想對方是如何活下來的。

    這一刻,他情不自禁對自己向來嗤之以鼻的滿天神佛獻上最虔誠的祈求,祈求有它們慈悲庇佑,沒有讓他最親愛的弟弟受太多苦難。

    “小傑,我是哥哥”

    盧勁鬆試著靠近,然而少年卻受驚小獸般跳到霍侯身側躲起來,隻露出一顆腦袋警惕不安地望向他。盧勁鬆心酸難耐,忍了又忍,淚水終於還是衝破眼眶,滾落出來,墜到地上很快融化一灘小小的積雪。

    少年對“哥哥”這個字眼有反應,他不再躲,抬頭望向盧勁鬆,看到他哭,眼神似陌生又似疑惑這個時候,霍侯停下腳步,隻是沒有看任何人,低頭靜靜地凝視著懷裏的人少年歪頭盯著盧勁鬆呆呆看了片刻,臉上慢慢流露出悲傷的表情,呢喃地開口說道:

    “哥哥已經死了死了沒有哥哥了”他說著,慢慢又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往霍侯身邊靠了靠。

    盧勁鬆心中大慟,哪怕那日他逃出格鬥場,以為從此與弟弟天人永隔時,也不像現在這樣痛徹心扉。看出弟弟的神智似有損害,盧勁鬆將視線轉向旁邊的霍侯身上曾經被弟弟這樣依賴的是他,可是現在,上天垂憐讓他見到以為已經死去的弟弟,對方卻已經視他為陌路。

    在地底究竟發生了什麽,或許隻有眼前這個男人能回答他。

    霍侯沒有去看盧勁鬆的眼神,而是轉頭看了眼身側的少年,腦中浮現不久前的一幅畫麵。

    當恢複了些力氣後,他用事先自己製作的炸藥炸開了那道門,抱起棠棠準備離開時,忽然想起那名叫小傑的少年。

    一手抱著人來到少年躲藏的地方,少年身上落了些石灰,正將自己抱成一團緊緊地蜷縮起來,閉著眼睛嘴裏小聲地喊著什麽。

    霍侯仔細去聽,聽清他喊的是,“哥哥,我怕,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反反複複是這樣一句話,霍侯無法忘記,當他輕喚少年的名字,那猛然睜開的眼裏溢出的是怎樣的光彩,仿佛將一生的歡喜幸福都濃縮在了裏頭。之後,那雙眼睛變得比之前更加黯淡,也更加呆滯,人也沒有了之前的靈活,仿佛又退回到最初相遇時,甚至變得更糟糕隻除了,少年的目光會經常追隨在他身上。

    能在那樣的地方活下來,哪怕是以喪屍腐肉為食,沒有強大的信念支撐都是無法做到的。

    在少年小傑心裏,最初的信念或許是那個已經死去但依然活在心裏的哥哥。而在那場驚天動地的戰鬥後,領著他走出黑暗地底,帶來生之希望的人,卻是霍侯或許,還可以算上現在昏迷不醒的甘棠。

    “他一直以為你死了,而他活下來,是靠了那些腐屍爛肉。”霍侯的聲音沙啞低沉,語氣平靜不帶一絲起伏,也沒有任何情緒。他沒有去管聽到這話的人,露出或驚駭或厭惡的表情,依舊語氣淡淡,不帶感情地陳述著。

    “這次脫困,虧他援手,所以”說到這裏,霍侯終是抬頭向盧勁鬆看去一眼,“自今而後,我會視他為弟。”

    話雖輕,一字一字,卻如悶雷般響在盧勁鬆心底。他看了看一臉漠然的霍侯,又看了看身後表情各異的眾人,最後看向已經收回視線,低頭呆呆站在霍侯身後的少年。

    盧勁鬆慘然一笑,揮手讓開,在霍侯從他身側走過時,他低著頭,聲音嘶啞地說道:“小傑以後就拜托你了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去看他。”

    霍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看到盧勁鬆就要這樣放霍侯離開,他手底下有人跳出來。

    “隊長,你就這樣讓他走嗎?這是上頭的命令,你要公然抗命嗎?基地長追究下來,誰來擔責?”其他人紛紛附和。

    盧勁鬆正一腔苦悶無處發泄,這些人是撞到他槍口上,當下撥出槍來,回身大吼:

    “我說讓他們離開誰敢攔!追究又怎麽樣,所有責任我來擔!”

    一年前事發時他不能把弟弟帶出來,之後也未能進去營救,現在人終於活著出來了,難道他還要眼睜睜看著讓這些人打死嗎?!

    在場所有人中,包括整個基地,死誰都不應該死眼前這三個人。

    末世沒有人性,但他,心底還有最後一處幹淨的角落,不容任何人玷汙!

    霍侯沒有管身後的鬧劇,他抱著甘棠,小傑緊隨其後。

    皚皚雪地中,一行三人,兩行腳印,漸漸遠去,終至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