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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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到滕玉意的唇舌, 藺承佑的腔子裏就像著了火,這世上最甜的酒,就在她的唇齒間,他肆意追逐那芳濃的酒香, 醺醺然無法自抑, 醉意仿佛能傳染, 仿佛隻一瞬間,他腦中隻剩她身上甜淨的氣息, 他沉醉無法自拔, 咬著她的唇低喃:“阿玉。”
滕玉意不知是醉糊塗了,還是傻了,身體熱乎乎的,綿軟得像隻貓,依在他的臂彎裏,乖乖地被他吻著。
藺承佑迷醉地想,她醉成這樣, 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麽?可是他已經停不下來了,身體無法控製, 隻能貼著她的唇低問:“阿玉?”
滕玉意掙紮了一下,宛一個大口喝甜漿的孩子突然被人奪走了水槲,止是不滿,簡直要脾氣,懊惱地貼緊他的唇,毫無章法地咬來。
藺承佑輕吮她的舌尖, 她就磕他的牙,他改而親她的唇角,她就嘬他的唇。
這份魯莽的熱情讓藺承佑像著了火, 心裏的花苞承受不住這份強烈的悸動,膨脹成了一朵世上最絢爛的花。
一個人的心房裏怎能盛得下這許多歡樂,那快意的清風吹過來,帶他躥上了高高的雲端,他宛一隻乘著輕風的白鶴,肆意在天空裏翱翔。
他扣住她攀附上來的雙手,回應得比她更魯莽,然而滕玉意身體出奇的軟,他身子稍稍向前一傾,她就支撐不住往後倒。
情急之下,藺承佑伸手護住滕玉意的後腦勺,可就是這意亂情迷的一瞬間,滕玉意就倒到了瓦當上。
倒下時滕玉意仍摟著藺承佑的胳膊,順勢把他也拽得倒下來,藺承佑一手護著她的後腦勺,另一手撐在她的腦袋旁邊。
屋簷上的瓦當被兩個人的身體所壓,出一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聽上格外刺耳。
緊接著,底下傳來嗷嗷嗷嗚的怪叫聲。
藺承佑汗毛一炸,剛才隻知放縱和沉溺,早忘了底下還有一群人,兩個人鼻尖貼著鼻尖,熾熱的氣息交纏在一,每一聲淩亂的呼吸,都叫人浮想聯翩,藺承佑望著懷裏那宛初綻花蕾的嬌豔臉龐,心裏再舍不得,也隻能暫且離開她嫣紅的唇瓣。
撐著胳膊肘,他側頭聽,院子裏安靜得出奇,那些人不知避到了處。
院子裏似乎隻剩下一個俊奴了,但藺承佑知道,那幫下人一定就在附近聽著屋頂的動靜,他心跳雷,趕忙把滕玉意摟,哪知滕玉意似是嚐夠了甜漿的孩子,依著他的胸膛打了個嗬欠,然後就再也沒動靜了。
藺承佑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這邊仍耳熱心跳,滕玉意倒是說睡就睡。
下意識用手背擦了一下嘴,才覺嘴唇已經被她咬破了。
嘖,今晚他——止被她親了,簡直被她狠狠啃了一通。
這吻就像永遠磨不的印章,一旦烙印在他身上,那就是一輩子的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藺承佑,都是她滕玉意的人了。
同理,她滕玉意,也早就是他藺承佑的人了。
要是她早來就忘了這事,他找誰說理?
趁兩人還沒回到院中,他忍不住撥弄滕玉意腮幫上的碎,接著,又輕輕捏了捏她的鼻頭,真想問她一句:滕玉意,你記不記得今晚我和你——話到嘴邊又輕聲改口道:“阿玉?阿玉?”
看樣子是叫不醒了,藺承佑隻好用披風裹住滕玉意的身體抱她來,回到屋簷邊,縱身落到了院子裏。
底下然隻有俊奴,其他人不知跑哪了。
藺承佑厚著臉皮咳嗽一聲。
話音剛落,程伯帶著下人們從院門口冒出來了。
藺承佑用很平常的口吻說:“她睡著了,帶她回屋安置吧。”
“有勞世子。你們快上前伺候。”程伯一向慈和的孔上透著幾分不自然,端福的臉看上比平日更加無表情,剩下那些丫鬟不是臉紅彤彤的,就是目光有些閃爍。
碧螺和春絨急著把滕玉意弄回房,趕忙圍上,可是手剛碰到滕玉意的胳膊,滕玉意酒意再次湧上來,先是幹嘔幾聲,隨後推開二婢的手:“不要……”
程伯嘴角抽搐了下,娘子在成王世子懷裏扭來扭的樣子,活像一條肉蟲。虧得成王世子受得了這個。醉酒的人比平日更沉,他自是不好近前,端福雖是閹人,也沒有抱著娘子進閨房的道理。
若是即刻讓人外院弄一架肩輿來,肩輿的寬度,充其量隻能抬到廊下,無論進不了門。
“抬!”程伯當機立斷下指示,讓春絨和碧螺抬滕玉意的頭肩,另一撥丫鬟負責抬滕玉意的腰臀,剩下的抬膝蓋和雙腿。
樣子是很醜,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法子了。
眼看婢女們一窩蜂湧上來,藺承佑抱著滕玉意後退一步:“欸,必這麽麻煩,弄摔了怎麽辦?她既然不願意讓你們碰,還是我送她進吧。”
院子裏的人相覷,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再送一程好像也不是很過分,況且方才他們都看見了,是娘子主動啃上的,成王世子的嘴唇都破了……
噫,都不好意思盯著看了,
現在娘子又活不撒手……
愣的當口,藺承佑早抱著人走到了外屋的門外。春絨和碧螺連忙跟上,推開門引著藺承佑往裏屋走。
藺承佑第一次進滕玉意的閨房,盡管目不斜視,也不心瞟見了幾個角落。
案上放著一端烏油油的素琴,原來她喜歡撫琴麽。床前的簾幔上掛了好些玩具,娃娃紙鳶香囊扇子……琳琅滿目看著出奇熱鬧。
到了床前,藺承佑輕輕將人放上,剛要直身,豈料前襟又被滕玉意揪住了。
藺承佑臉一熱,這一拽可就要把他拽到床榻上了,碧螺和春絨急中智,忙從枕頭下抽出布偶塞到滕玉意懷裏。
滕玉意抱著布偶呢喃幾句,痛痛快快地鬆開了手。
藺承佑鬆了口氣,改而打量滕玉意懷裏的布偶,這布偶是她娘留給她的,這麽多過了,依舊被她珍視著。
他輕柔地摸了摸布偶的頭,卻意外聞到了一股臭臭的味道。
這味道……他皺眉,怎麽像是口水的味道。
再次嗅了嗅,沒錯,是從布偶上飄出來的,換別人肯定聞不出,可誰叫他嗅覺比旁人靈敏。
滕玉意這麽大了睡覺還流口水……
碧螺和春絨忙說:“這布偶是夫人留給娘子的,看著是很舊了,但婢子們時時清洗的。”
藺承佑對著滕玉意恬靜的睡臉細細端詳一會,心知再留下不妥當了,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到滕玉意枕邊,對仍在酣睡的滕玉意道:“這是我從就佩戴的玉佩,拿著這個就可直接進宮。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了幾句,隻換來滕玉意一連串不耐煩的咕噥聲。
藺承佑低眉笑了笑,直身,從懷中取出那對步搖放到滕玉意的枕邊,轉身朝外走。
***
大理寺,辦事閣。
閣內一燈熒然,時辰已經很晚了,有位輕官員仍端坐在案前整理卷宗,正是嚴司直。
燈光映照下,嚴司直的臉色分有些疲憊。
藺承佑:“嚴大哥。”
嚴司直搓搓臉龐振精神:“你來得正好,喏,案宗都在此處了。”
藺承佑接過笑道:“有勞嚴大哥了。”
翻開看,案宗上不但整理了莊穆、靜塵師太、宋儉、盧兆安、武綺、王媼等涉案者的證詞,還謄寫了樹妖出現那晚紫雲樓的賓客名單,甚至胡季真出事那日英國公府的赴宴名單也都沒落下。
至於“月朔鏡”、“天水釋羅”、“銀絲武器”等相證物,也都一一在列。
換言之,從上巳節那晚樹妖突然出現在紫雲樓,到萼姬服毒在平康坊的宅子裏,一係列相案件的細節,全都一絲不苟地整理好了。
這就是嚴司直,藺承佑默然地想,打從他第一日到大理寺點卯,嚴司直是此了,管它是驚天大案還是不眼的案子,隻要交到嚴司直的手裏,就絕不會被敷衍對待。
正想著,嚴司直道:“雖說皓月散人背後那位主家行事謹慎,但好像也不是全無破綻,再這麽查下,離收網也不遠了。對了藺評事,蛾兒巷那座宅子真是揚州那位儒商王玖恩的祖業?”
藺承佑點點頭:“此人與盧兆安在揚州是舊識,盧兆安用來蠱惑女子的相思蠱就是王玖恩給的。進京赴考前,王玖恩指點盧兆安平康坊找萼姬,等到盧兆安中了魁元,他們正式開始籠絡盧兆安。當日王玖恩原打算引盧兆安與幕後主家相見,不料胡季真公子闖入盧宅壞了事。出事那日王玖恩就逃出了長安,現在下落不。前幾日我萬縣查司戶登記,證實這宅子上一直在王玖恩名下。”
“照這樣看,這宅子正是他們平日用來暗中聯絡和部署的場所之一?”
藺承佑默了片刻:“可惜宅中舊物早已經過清理。即殘留些痕跡,搜查來也非一日之功,我令人暫時將宅子封鎖來,回頭再細查。”
嚴司直剛要接話,愕然現藺評事嘴唇破了,看著不像打架打破的,反而像是被人咬破的……
這還不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藺評事表情說不出的煩亂,在討論案情,但表情不像往日那樣神采飛揚,反而有種刻意回避的覺……
嚴司直忽然想藺承佑傍晚討了聖人的手諭過一趟玉真女冠觀。
“藺評事,你是不是在觀中查到什麽了?”
既然查到了那位幕後主家的藺評事不願往下說。
藺承佑卻道:“時辰太晚了,嫂夫人還在家中等嚴大哥吧?我正好要進宮,順送嚴大哥回家。”
嚴司直聽到妻子的名字,神色頓時溫柔幾分,歉疚地看了看屋角的地漏,回身整理案牘:“這就走。”
兩人往外走時,藺承佑道:“日我要出京一趟,這幾樁案子暫且擱到一邊,案宗我先送到宮裏了,等我回京再繼續往下查。”
嚴司直不知道藺承佑即刻要率領神策軍出征,一下子愣住了:“藺評事᜕必把案宗送到宮裏,你不在京中的這段時日,我可到那幾處街閭巷口多走動走動,時日一長,說不定能打聽到一些線索。”
藺承佑道:“沒用的,此人行事比彭家更謹慎,麾下豢養的耳目也不見得比彭家少,萬一嚴大哥查到什麽,我怕他們對你不利。我手上還有另外幾樁棘手的案子,正好勞煩嚴大哥分神幫忙查辦。”
嚴司直愣了一會,苦笑道:“也好,那就等你回來再說。”
到了嚴宅門口,門口的下人聞聲提著燈籠出來。
嚴司直的薪餉買不宅子,這座窄陋的宅子是賃來的。
嚴司直下馬入內,門內有輕女子喁喁細語,藺承佑知道那是嚴司直妻子的說話聲,夫妻二人情深厚,無論嚴司直多晚回家,嚴夫人都會親自出來迎接。
嚴司直輕聲細語同妻子說了幾句話,沒多久返身出來,牽住藺承佑的韁繩熱忱地說:“拙荊煮了宵夜,藺評事吃完再走。”
藺承佑素來沒架子,往日辦案太晚時,也曾到他們府裏用過宵夜。
藺承佑笑道:“平時少不得進叨擾嫂夫人一頓,今日實在抽不出空,我還得進宮與伯父商量幾樁要事。”
嚴司直隻得鬆開韁繩:“那就不強留了。附近沒有燈火,走,嚴大哥提燈送你出巷口。”
說著舉燈籠在前領路。
藺承佑謝道: “不必了,我能夜視。嚴大哥回吧,我不在京這一陣,嚴大哥好好照顧自己。那案子莫要查了,等我回京再說。”
這是今晚藺承佑第三次囑咐他別再往下查了,嚴司直怔了一怔,心裏再納悶,也隻得應了。
藺承佑稍稍放心:“那我走了,嚴大哥保重。”
“路上心。”嚴司直留在原地目送藺承佑。
藺承佑拱了拱手,策馬拐出巷尾時回頭看,嚴司直仍高舉著燈籠為他照路。
兵貴神速,藺承佑未再耽擱,策馬揚鞭,一瞬馳入夜色中。
***
大宮裏,皇帝和清虛子道長一邊下棋一邊等候消息。
當夜漏指向子時,藺承佑總算回來了。
公公帶人呈上宵夜,輕手輕腳退下了。
“寬奴說你把俊奴送人了。”清虛子眯縫著眼睛打量徒孫,“送到處了?”
“送給滕娘子了。”藺承佑坦然道。
“弄到這麽晚?”
藺承佑不改色:“我順大理寺找了趟嚴司直。”
說話間坐到燈下,阿寒和清虛子望見藺承佑的臉,一下子都不吭聲了。
藺承佑下意識用手擋了擋嘴,又覺得這樣做太心虛,幹脆一言不喝粥,借著手中的碗擋住嘴唇,然而粥有些燙,灼得他傷口疼,怕兩位長輩看出端倪,隻能硬挺著。
清虛子將一個玉槲推到徒孫前:“慢點喝,別燙著嘴了。”
藺承佑險些嗆住,那是一槲冰塊。
阿寒藹然轉移話題:“回大理寺交接手頭的案子了?”
藺承佑若無其事接話:“嚴司直把皓月散人一幫人犯事的案宗都整理好了。淮西道反旗一舉,那人一定會有動,這些證物放在大理寺不安全,不幹脆由伯父親自保管。”
阿寒接過那遝案呈,越翻神色越凝重。
藺承佑道:“此人籌備許久,早就蠢蠢欲動了。若能盡快平定叛亂自是最好,若是拖得久些,此人恐會乘隙亂……”
阿寒想了想:“戰講究知己知彼,彭震籌備再精密,也斷然想不到滕紹幾月前就接到了風聲,非但此,他還立即把此事告訴了藺效,淮西道現在就一個處漏風的篩子,還未開戰已經被探清了底細,伯父給你們兩月時限,也是經過考量的。即使平叛之征延長到半,對朝中兵力損耗不算大,就算那人趁亂謀逆,也不可能成事。”
藺承佑沒吭聲,讓他困惑的正是這個。
彭家造反,對那人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譬李淮固所說的“前世”,朝廷足足花了三工夫才成功平叛,伯父體內的餘毒每三一次,若是造反趕上伯父舊疾,謀逆自然大有勝算,所皓月散人那幫人才會千方百計逼迫彭家在今之內造反。
而今彭家造反的消息提前泄漏,這意味著平叛之征可能會縮短,隻要兵力無多大衰減,那人籌備再多,諒也掀不什麽風浪。
那人知不知道這件事?
是放棄這次機會,繼續等待下一個造反的“彭家”?抑或是改而采取別的行動?
放棄是絕不可能的,然而,想等來下一個具有同樣實力的造反者,又談容易。
改而采取別的行動麽——
藺承佑道:“伯父,記得那日侄兒跟你稟告過,皓月散人曾預言長安會有一場大災禍……”
這一番談話,不知不覺花了半個多時辰。
阿寒沉默良久,對藺承佑道:“伯父心裏有數了。你爺娘後日回長安,我再與他們好好商量應對之策。可惜你天不亮就走,也來不及與他們見上一……”
清虛子道長歎氣:“吧吧,你這孩子福大命大,師公倒也不擔心什麽。對了,你先前見到滕娘子,可曾問過她錯勾咒的事,她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此咒?”
藺承佑心裏本就湧動著強烈的不安,聞言離席,跪下對著兩位長輩咚咚咚磕了幾個頭。 “說到此事,有件事想拜托師公和伯父。”
阿寒和清虛子互望一眼,漸漸了然:“你且說。”
“我對滕娘子的心意,伯父和師公想必早已清楚了。此次出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就像師公所說,下咒之人存心讓她活不過十六歲,而且或許因為下咒人不隻一個,光靠‘借命’之術還化解不了,所‘前世’有人幫她借了命,重來依舊身負咒怨,隻要這咒一日化不了,滕玉意就會一直困在這個迷局內。可是——咒怨源自南陽一戰,滕玉意其無辜?”
阿寒和清虛子齊聲歎氣。
藺承佑正色道:“我與滕玉意雖然相識僅僅數月,經曆的事卻數不勝數,一同抵禦過天地不容的大魔物,一同抓過奸惡之徒。她總說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嚐沒屢次救我。她‘前世’的種種遭遇,徒孫不全知情,但這一世滕玉意的堅毅勇敢,徒孫卻是再清楚不過。她此搏命,隻因想活下,等到平複叛軍,徒孫就回來幫她化咒。無論化解的法子有多難,徒孫都會舍身試一試。”
阿寒色微變,清虛子長眉倒豎:“你這孩子——”
“徒孫不在長安的這段時日,滕玉意的安危就拜托諸位長輩了。”藺承佑納頭拜。
殿內空氣凝重,阿寒轉頭望了師父一眼,長歎道:“好孩子,你且放心,縱算你不囑托,伯父也會同你爺娘和師公悉心照料滕娘子的。”
藺承佑依舊不肯來,顯然還在等師公的承諾。
清虛子繃著臉瞅著徒孫,此怨毒的咒語,化解哪有那麽容易。這孩子命中有情劫,他本為應在“絕情蠱”上,可這孩子該動心的時候還是動心了,今看來,所謂“劫”,是應在滕娘子的錯勾咒上。
眼看徒孫心事重重,清虛子到底軟化了,喟歎道:“走吧走吧。”
藺承佑長眉舒展,重重磕了幾個頭才肯身。
***
滕玉意醒來時,天剛蒙蒙亮,一睜眼,頓覺頭昏腦脹。
她捂住額頭,昨夜喝醉酒了?看樣子醉得還不輕,迷迷糊糊想了一通,一時什麽也想不來,本想躺回,忽然聽到窗外有嗷嗚嗷嗚的怪聲,隨之響的,是丫鬟們又驚又怕的笑聲:“哎呀,這豹子的脾氣好大——”
豹子?
就聽碧螺嗬斥道:“你們給我聲點!娘子還在睡覺。”
滕玉意疑惑地放下懷裏的布偶,掀開被欲下床,望望窗外天色,約莫才五更天,奇怪 ,院子裏為這般熱鬧,趿鞋的時候,餘光瞥見枕邊放著陌的東西。
轉頭看,是一個的花鳥螺鈿漆扁匣。
漆匣旁邊,是一塊玉瑩光寒的玉佩。
滕玉意呆了一呆,納悶喚道:“春絨、碧螺。”
一邊喊一邊將那塊玉佩拿來,定睛辨認一番,不由吃了一驚,這不是藺承佑平日常戴在腰間的那一塊嗎。
時跑到了她的床上?
春絨和碧螺聞聲進來:“娘子,你醒了?”
滕玉意驚疑不定:“這玉佩是誰送來的?”
春絨和碧螺尷尬互望:“昨晚成王世子留下來的。”
滕玉意一頭霧水,昨晚?藺承佑來過?
她隱約覺不妙:“他時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娘子你喝醉了酒,非要成王世子進院子。”春絨殘忍地揭穿真相。
“娘子,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碧螺囁嚅。
滕玉意捧著腦袋苦思一晌,腦子雖然是一團漿糊,卻也叫她捕捉到幾個殘缺的畫,想著想著,頭皮轟然一炸,差點沒從床上跌下來。
完了,她好像幹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春絨和碧螺取下紫檀衣架上的外裳,近前幫滕玉意穿衣裳,滕玉意身的工夫,碧螺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滕玉意身子再次一晃。什麽?她昨晚扒著藺承佑,還……捧著他的臉親他?
她活像被一道巨雷擊中了天靈蓋,整個人都懵了,亂了一陣,先是茫然顧,隨即回身一頭鑽進衾被,慌亂蒙住自己的頭,在被子裏大聲道:“不可能,我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碧螺和春絨苦著臉說:“婢子怎敢胡說,昨晚娘子就像一條葫蘆藤似的纏著成王世子不放,別說婢子們,程伯和端福都沒法把你從他身上扯下來。”
葫蘆藤?滕玉意渾身一抖。
她緊緊閉上眼,顫聲道:“胡說,你們胡說。”
可她心裏知道,春絨和碧螺說的是事實,就算別的事統統都忘了,她也隱約記得自己曾經捧過藺承佑的臉……
她從來沒那麽近距離端詳過他,假她隻是做夢,絕不可能那樣清晰地描摹他的眉眼。
滕玉意紅耳赤,前有坑,她一定毫不猶豫跳下。光蒙住臉還不夠,她開始裹著衾被在床上扭來扭,可即她把自己扭成一根麻花,也沒法排遣那份讓人恨不得鑽地縫的濃濃羞恥。
春絨俯身扒拉滕玉意頭上的衾被:“娘子別悶著自己了,除了這塊玉佩,成王世子還送來了一頭黑豹,這豹子脾氣傲得很,現在趴在廊下誰也不理。娘子要是不信,出瞧瞧就是了。”
滕玉意一動不動。
在床上扭動一圈無效,她決定裝。
碧螺和春絨望著床上那條全無聲息的 “長蟲”,無奈攤了攤手:“娘子,事情你已經做下了,躲來也沒用不是?”
這話說的,像她把藺承佑怎麽著了似的。滕玉意尷尬地蜷了蜷手指,才現自己還握著藺承佑的那塊玉佩。她下意識鬆開手,旋即又緊緊攥住,這玉佩是藺承佑的隨身物件,此刻她人在被子裏,滾來滾待會找不著了怎麽辦。
“兩位道長也來了,說是等滕娘子一送師兄呢。”
滕玉意巋然不動。
“再不可就趕不及了。”
滕玉意懊惱地把眼睛閉得更緊,見了藺承佑說什麽?昨晚是她主動輕薄他,當著一院子人的,對他又是親又是抱的,這事連豹子俊奴都能證。一想這事,她就恨不得當場羞才好。
沒臉見人了,她決定一整天都不出屋。
春絨把枕邊的漆盒遞到被子前:“娘子,這也是成王世子送來的,婢子看著像是娘子前一陣在玉真女冠觀丟了的那根。”
衾被安靜了片刻,滕玉意一骨碌鑽出來。
漆盒裏靜靜躺著一根珍珠步搖,看上再眼熟不過。
滕玉意不敢置信望著漆盒,拿步搖,輕輕在指尖轉動,沒有錯,就是阿娘留給她的那一根。
當初這步搖落在了地宮裏,事後她想玉真女冠觀找尋,可今道觀非聖人手諭不得進,她沒能願進,而且那地宮千變萬化,這樣一根的步搖遺落其中,論理早就找不到了。
藺承佑他……
步搖的光芒映在滕玉意的漆黑的眼眸上,她胸口伏,顧不上臉頰仍舊火辣辣,兩腿往床邊一伸,蔫頭搭腦趿鞋道:“準備衣裳,我即刻出門一趟。”
碧螺和春絨微訝互視。
滕玉意匆匆盥洗完畢,坐到妝台前梳妝,忽然想一事:“把我頭幾日做的那幾盒鮮花糕拿過來。對了,還有我給阿爺做的那件佛頭青夏裳,也拿過來。”
拾掇好出了外屋,然瞧見臥在廊下的黑豹。
“俊奴。”滕玉意高興上前。
黑豹前圍滿了好奇的丫鬟們,它矜持地搭著兩隻大爪子,碧熒熒的眼睛裏滿是不屑,聽到滕玉意喚它,懶洋洋回眸。
滕玉意把食盒遞給階前的端福,蹲下來摸摸俊奴的腦袋:“走,同我出門一趟。”
二話不說牽俊奴項圈上的金絲繩,飛快朝外走。
俊奴難得聽話一回,身乖乖跟上滕玉意的步伐,在丫鬟們驚羨的目光中揚長而。
絕聖和棄智一早就來了,寬奴也在中堂候著,藺承佑對俊奴的靈性很有信心,但也怕它在滕府搗亂,臨走前特地交代寬奴,讓他過來指導滕府的下人喂養這頭豹子。
“滕娘子。”絕聖和棄智歡喜地圍上來,寬奴在旁恭敬行禮。
“昨晚俊奴聽話嗎?橫豎這些日子我們會住在貴府,喂養它的活交給我們來做就是。”
“它乖得很。”滕玉意和氣地開腔,“寬奴,我有件東西忘記給世子了,知道你家世子大約時啟程麽?”
寬奴朗聲道:“世子早有交代,若是滕娘子想親自送他,讓人帶路是。”
滕玉意啞口無言,他怎就能料到她想親自送他?藺承佑這過於自信的臭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要不是——
罷了。
“那就快帶路吧。”滕玉意清清嗓子。
路上,絕聖和棄智赧然道:“又得叨擾滕娘子一陣了,師兄有交代,在他回長安之前,我們得寸步不離守在滕娘子身邊。”
滕玉意笑說:“說什麽叨擾,我求之不得呢。早就想邀你們到府裏住了,我讓程伯把上回你們住的院拾掇幹淨,你們在府裏自管隨意,想吃什麽想玩什麽都告訴我。”
棄智憨笑一會,瞥見滕玉意腕子上的玄音鈴,忙從懷裏掏出一塊石頭樣的物事:“師兄這一走,就沒法再聽到玄音鈴示警了,師兄本想把這塊應鈴石給師公,可是師公歲太大了,思來想,隻好放我這來了,師兄說我比絕聖睡覺輕,放我身上,滕娘子有什麽事也能及時察覺。”
絕聖道:“往日師兄把這塊應鈴石放在懷裏,所每回滕娘子有什麽事,師兄那邊立馬就能知道。”
滕玉意接過應鈴石輕輕摩挲,車廂裏異常安靜,兩人看她隻顧望著石頭不說話,也不好再開口。
寬奴一個勁地催促車夫說:“走芳林門。”
神策軍囤兵在城北龍首原,出征自是也要從城北出,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犢車一路疾馳,飛一般駛向芳林門。
等他們趕到城外,到底晚了一步,神策軍分守於京畿地區及內道,除了長安,另分布於奉天、扶風、鄠縣、陝州諸鎮,此平叛調走五萬兵馬,盡管聖人前日就下了密召,也需至少兩三日方能將麾下軍士集齊。
藺承佑身為神策軍主將,應該是天未亮就拔營出征了。
好在當今聖人政化開,隻要不是秘密行軍,朝廷都準許將領們的家眷在城門外眺望相送,滕玉意不混到送行的女眷中,隻好把車停到城外不遠處的一處山丘前。
等他們爬上山丘,剛好瞧見那漸行漸遠的大隊行軍。
朝廷有意讓淮西道誤為平叛主力為神策軍,故而此次出征聲勢浩壯,夏日的晨曦照耀那金戈鐵馬,照射出一大片耀眼光輝,那壯麗無垠的金色光芒,堪比噴薄而出的朝陽。時值初夏,微涼的風從龍首原上方刮過,行軍的旌旗隨風獵獵招展。
滕玉意沿著山坡的陡勢往上急追,隻恨沒能瞧見藺承佑的身影,絕聖和棄智一抻著脖子張望,一跺腳:“這可怎麽辦。”
滕玉意抱著懷中食盒踮腳眺望,忽然看見一隊騎兵從城內馳出。
最前頭是一位英姿勃的少將領,戎服櫜鞭,紅巾抹額,身背金色長弓(注1)。
這少談笑風,在赤金色的朝陽下疾馳而過,端的是美若天神。他這一出現,立即引來城牆下女眷們的低呼聲:“瞧,那是成王世子。”
“藺承佑。”滕玉意又驚又喜,迅速回身往下跑,然而她的這聲低喚,轉瞬間就被那衝天而的鼙鼓聲給淹沒了。
鼙鼓聲聲震人心脾,儼然在為出征的戰士鼓氣。
或是前方軍情有邊,藺承佑路過城牆下時未停留,徑直奔向前方廣闊的陵原。
一時間,煙塵滾滾,鼓噪震地。
滕玉意追了一晌,眼看藺承佑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大隊行軍中,隻得抱著食盒停下來。
這時候,藺承佑似是覺到了什麽,冷不丁控韁停馬,回頭往後看。
滕玉意大喜過望,再次拚命往山頂上攀爬,然而相距太遠,沒法瞧見藺承佑的表情。
藺承佑的確什麽也沒瞧見,因為他注目的是芳林門,按照往日風俗,家眷們通常會在城牆下依依相送。
他仔仔細細回望半天,沒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不過這也打擊不到他,昨晚滕玉意醉得不輕,此刻說不定還沒來,隻要她醒了,一定會前來相送的。
可惜軍情有變必須在今晚之前趕到陝州,沒法再等下了,他迅速收斂心神,剛要回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目光一移,改而望向遠處一個不眼的山丘。
然後,他就看到了山丘上的幾個黑點。
藺承佑唇邊揚一抹比朝陽還要耀的笑,盡管沒能看清那行人的模樣,但他很自信地認定其中就有滕玉意。
他這一回頭,最前頭那個人影突然開始快速移動,風一吹,那人的身後飛揚一抹渺遠的絢麗色彩。
那是娘子臂彎裏的巾帔。
藺承佑這下愈確定了,那就是滕玉意。這一眼,對他而言比蜜糖還甜。沒有言語,沒有打照,甚至連表情都瞧不清,但這一幕像一幅畫,深深烙印到了他的心頭,相望一晌,他留戀地向那個身影投一瞥,斷拽動韁繩,回身策馬而。
滕玉意留在原地,目送那身影離,藺承佑應該是看見他們了吧,然而不是很確定,更遺憾的是,他惦記了那麽久的玫瑰糕沒法到他手中,來晚了,再送有敗壞軍紀之嫌。
日頭漸漸升高了,夏風吹得人渾身舒爽,隨著旌旗的消失,龍首原上逐漸回歸寧靜,滕玉意眺望著軍隊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挪步,忽聽到山丘底下有人道:“俊奴?”
“絕聖棄智?”
滕玉意驚訝往下望,山丘下有一條進城的路上,迎行來一隊寶鈕犢車,單看輜重和仆從,知來者身份貴重。
某輛犢車上有位公子正搴簾往外看,方才說話的就是這公子:“阿爺,阿娘,你們瞧,山坡上是寬奴和俊奴。”
一望之下,滕玉意猜到這行人的身份,然聽到寬奴歡呼道:“王爺、王妃、二公子。”
絕聖和棄智也高興地往山下跑。
跑了一晌又轉回來:“滕娘子,那是師兄的爺娘。”
滕玉意隻好帶著端福和俊奴下山,犢車前立著一匹千裏馬,馬上端坐著一位身著石青色襴袍的男子,約三十多,氣度出塵,儼若冰玉,那清山泉的眉眼,讓滕玉意一下子想到了藺承佑。
藺承佑的美貌,一半源自這男人。
寬奴早在一旁為主人做了介紹。
聽了寬奴的回稟,成王開始認真打量前這孩子。
“你是滕娘子?”
滕玉意恭謹行禮。
“好孩子,不必多禮。”成王容沉靜,目光卻很和暖,端詳滕玉意一晌,側過頭,溫聲對車裏道,“瑤瑤,這孩子是滕將軍的女兒。”
滕玉意暗想,成王的聲音低沉緩和,與阿爺一樣,一開腔有著讓人心定的力量,那種巍峨山的品格,非天然就有,而是隨著閱曆和歲的增加,慢慢沉澱到骨子裏的,每一言每一行,無不讓人折服,仿佛這世間天大的事到了他們前,也不足為懼。
犢車立刻有了動靜,車簾一掀,先鑽出一位緋袍金冠的公子,約十三歲,相貌跟藺承佑有點像,隻是眉眼尚未長開,身板也有點單薄。
但是那聰絕倫的神態,倒是與藺承佑出一轍,公子一笑,讓人沐春風,他友好地望了望滕玉意,又好奇地看了看滕玉意腳邊的俊奴,端端正正對滕玉意行了一禮,回身掀開車簾。
很快,又有一位美貌少婦下車,是成王妃了。這位王妃全無架子,說下車就下車。
滕玉意莫名有些局促,前也見過,可惜離得太遠,這回隔得近了,才現成王妃皮膚瑩淨雪,一雙眸子更是清妙絕倫。滕玉意想於成王夫婦的傳言,實在想象不出這位王妃親自動手教訓兒子的場景。
成王妃身姿敏捷,下車立定了,望見滕玉意,眼睛是一亮,與丈夫含笑對視一眼,衝滕玉意招手:“你叫玉意對不對?我是藺承佑的阿娘。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滕玉意胸口一暖,成王妃笑容誠摯,這一笑,仿佛能暖到人的心窩裏。再看端坐於馬上的成王藺效,雖然未像妻子那樣笑容滿,但目光裏的暖意也好似能融化初雪。
滕玉意倍親切,笑出兩個梨渦,上前斂衽行禮:“見過王妃。”
***
兩月後。
淮西戰況愈演愈烈。
彭家自盤踞淮西來,不遺餘力鼓動麾下兵士與當地百姓締結姻親,一晃數過,軍中現有不少將士在淮西道安家落戶,為了能在父兄長輩前多盡孝道,部分將領甚至將遠在隴的親眷接來一同活。
彭震這一反,不論兵士們願不願意,都得跟著彭家賣命,因為親眷們的性命都握在彭家手中,敢與彭家唱反調,一律會被屠滅三族。
而在籠絡軍心方,彭家一向做得極體,自歲開始頻頻犒賞士卒,往日也常在軍中論功行賞,光是衝著這些厚重幣帛,也有不少人心塌地追隨彭震。
威逼加上利誘,戰鼓這一響,淮西道可謂上下一心。
除此之外,早在數前,彭震就“淮西兵力一繳,淄青、山南東道必危”為由,不斷遊說臨近蕃道的節度使與其暗中互為奧援,幾下來鎮已有守望相助之勢。
前腳,神策軍和鎮海軍擊潰盤踞在太陰倉的五萬彭軍,後腳淄青的劉正威和山南東道的王世彪先後舉反旗。
劉正威阻兵襄陽,王世彪遣兵幫助彭震扼守徐州渦口。
鄧襄這一線,上至鄧州下至渦口,橫貫中腹,扼守要衝。比之陳穎水路,地理位置更鍵,一旦叛軍得逞,不但平叛之征大受打擊,整個南北運路也陷入困窘局。
按照彭震這番精密的布局,原本該所向披靡,可惜他遇到的是他一直來的勁敵——本朝第一戰神滕紹,不僅此,還碰上了用兵神,從不墨守成規的少將軍藺承佑。
加之有人提前泄漏了天機,彭震事先埋下的幾步棋招都被一一窺破。
從占盡先機變為被動防禦,往往隻在一役之間,彭家接連失利,不到兩月,滕紹就成功克下襄州和徐州,藺承佑所率神策軍也接連奪回埇橋、渦口。
彭震折戟沉沙,不得不率領殘部退據蔡州。劉正威和王世彪派出支援淮西道的本就是老弱病殘,吃了幾場敗仗後,再看到神策軍和鎮海軍的旌旗,無不望風而潰,劉正威和王世彪為免殃及池魚,主動向朝廷遞上“罪己狀”,說自己絕無反心,先前之所借兵給淮西道,隻因被彭震的謊話所蒙蔽。
七月中,踞守宋州的彭震副將劉雲浩為營中軍士所殺,軍士們將其首級傳至京師,舉州向朝廷投降。
宋州一降,蔡州一郡七邑悉數暴露在鎮海軍和神策軍的馬蹄之下,隻等克下蔡州,天下不日可平。
消息傳來,朝野內外備受鼓舞。
滕玉意每日來第一件事就是打聽淮西道的戰事,隻要聽說戰事不利,會心忐忑,若是聽到捷報,又會高興一整天。
這兩月,她未香象書院上學,滕紹為著女兒安危著想,早在出征前就向書院替女兒請了假,滕玉意白日有大把工夫,時常同絕聖棄智出門除祟。
最近長安城外常會冒出些奇怪的邪祟,例上回那種罕見的七欲天,又在南城外冒出來了,隻不過這回盤踞陣中的非蟒蛇精,而是一隻花妖,凡是路過那地方的商販,幾乎都著了道。
那日,成王妃聽聞此事,就與清虛子道長前收妖,碰巧滕玉意被阿芝邀請到成王府玩耍,王妃順也帶上了滕玉意和絕聖棄智。
滕玉意激動地揣著涯劍上了車。
可真到了殺妖那一刻,滕玉意遠不在藺承佑前自在,成王妃性情再隨和,總歸是長輩,滕玉意性情再大方,在長輩前也有種天然的拘束。
絕聖和棄智呼哧呼哧幫著收妖,回頭一望大覺奇怪,滕娘子智勇雙全,砍殺邪物時從來都是凶相畢露,今日卻不同,斯斯的,看著像拿不動劍似的。
“滕娘子,你是不是病了?”
“滕娘子,你前都是殺氣騰騰的,今日怎麽這般秀氣?”
滕玉意額角一跳,從前總看藺承佑罵師弟,今日算是白原因了。當著成王妃和清虛子道長的,她好意思“齜牙咧嘴”殺妖麽。
成王妃一句話未說,走近握住滕玉意的劍柄,幫她用力往前一送。
噗地一聲,出招幹脆利落,前那隻吃了好多人的蜘蛛精,登時化一灘膿水。
滕玉意頓覺自己的“扭捏態”有點多餘。
“絕聖棄智都告訴我了,你不但曾經親手斫下樹妖的一隻爪,還幫佑兒鋸過屍邪的獠牙?”成王妃含笑注視著前的孩子。
滕玉意訕訕說是。
“很好。”成王妃欣慰地拍了拍滕玉意的肩膀,無論語氣還是動,都充滿了鼓勵的意味,就差當說“我很欣賞你了”,做完這一切,成王妃利落回到清虛子道長身邊。
絕聖和棄智捂嘴偷樂,滕玉意笑瞪他們一眼,鬧了這一出,她也不好意思再假裝斯,手劍落,一口氣清了不少煞物。
這波怪物一除,長安城表上消停不少,那之後阿芝常邀請滕玉意到成王府玩耍,滕玉意也常約阿芝來滕府來用膳。
閑暇時,滕玉意會挖空心思做些精致的點心,除了例行給姨母和姐姐品嚐,還不忘給青雲觀和成王府做上幾份,然後將其盛入錦盒中,細致地裝裱一番,或是托阿芝帶回府中,或是為回禮親自送到成王府和青雲觀,幾次下來,連清虛子道長都對滕玉意的手藝讚不絕口。
這日,滕玉意和杜庭蘭受邀成王府參加詩會。
打從上回屍邪闖入成王府,阿芝郡主的詩會就中輟了,休整了幾月,阿芝又興了詩的念頭,趕上爺娘和二哥哥也在家,此次詩會空前熱鬧,除了詩會裏的成員,還邀請了香象書院的眾學,連國子監太學的幾位番邦王子也在應邀之列。
詩會進行到一半時,南詔國太子顧憲突然離席而,滕玉意手中的酒盞停在唇邊,對涼亭外的端福使了個眼色,端福會意,不聲不響退了下。
***
半夜,一座格局精巧的宅邸內。
屋角點著一盞藕絲燈,旖旎光芒幽幽照亮房中的布置,窗扉緊閉,金螭香爐幽香嫋嫋,屋內無人說話,床上卻不時出曖昧又急促的聲響,許久過後,屏風後雨歇風停。
安靜了沒多久,有個男子低喘著說了幾句話,換來女子一聲羞惱的驚呼。
有人跌跌撞撞從屏風後出來了,赫然正是顧憲。
他眸光散亂,臉上似有些醉意,身上蟒袍大開,裏頭襌衣也半敞著。
他奔到桌邊一邊穿靴,一邊愧悔地思索著什麽,穿戴好後未離,而是怔立在桌邊,等回過神來,再次繞過屏風,半跪著對床上的女子低聲說了句什麽。
床架輕輕響動了一下,女子似是嬌懶地翻了個身。
稍頃,女子斷斷續續開了腔。
“你走吧。”女子的聲音比少女還要酥軟,說話時仍有些喘意,“你來探望我,我原本很高興,要不是為了款待你,我也不會多喝這幾杯 ,怎知你——今晚我隻當你酒後失態,往後別再來找我了。”
說到最後開始低低啜泣。
顧憲仿佛有些不知所措,輕聲細語說了幾句話,忽聽門外婢女怯怯說:“太子殿下,阿赤塞有急事找。”
屋裏一默,顧憲歉疚地對床上女子說:“你別怕,一切有我。早我來看你。”
說罷從屏風後繞出來,走到門口,留戀地回頭望了眼,掉頭匆匆離。
顧憲離後,女子未立即下床,而是嬌聲喚婢女送水,婢女紅著臉送了盥盆和巾櫛進屋,女子不假人手,吩咐婢女們將東西擱到一旁,讓她們統統退下。
女子自行拾掇好後,款款從屏風後出來,燈光水,照亮她慵懶的身影,但見她髻散亂,眼酥唇紅,胸前雪白豐滿的曲線若隱若現,惹人無限遐思。
她眼角含著眼淚,嘴角卻微微翹著,仿佛完成了一樁心事,又像是狩獵者終於捕到了讓自己滿意的獵物。
喝了半盞茶,女子彎腰吹滅桌上的藕絲燈,待要回床歇息,身後的燈突然又亮了。
女子驟然望見投射到簾幔上的光亮,不由大吃一驚,回頭望,就見屋裏多了一位少女。
少女端坐在桌邊,正似笑非笑望著她,那盞已經熄滅的燈,不知時又亮了。
女子剛要驚聲叫嚷,一個高大的黑影鬼魅般欺身近前,一下子封住了她的穴道,隨後,一把寒光凜凜的匕首格在她的喉嚨上。
“別來無恙,鄔瑩瑩。”少女和顏悅色同她打招呼。
鄔瑩瑩驚疑不定盯著少女。
少女好心提醒她:“別喊,喊的話,這把匕首會立即要你的性命。”
鄔瑩瑩很識趣,忙喘息著點頭。
滕玉意示意端福替鄔瑩瑩解穴。
鄔瑩瑩低喘著說:“你是——滕將軍的女兒?”
滕玉意笑道:“記性不錯。本想過來探望故人,沒想到撞到這般香豔的一幕。“
鄔瑩瑩臉上紅一陣青一陣,一邊張望屋內一邊道:“不對,你分早就藏在屋中了。”
換言之,今晚她與顧憲的種種,全都被滕娘子瞧見了。
她惱恨不已:“你到底想做什麽?”
滕玉意聳聳肩:“我來瞧瞧我們家當這位老朋友近日在忙些什麽,不枉我令人暗中盯梢了快兩月,一來就叫我瞧見了不得了的東西。我沒記錯,新昌王是顧憲的叔叔,也就是說,你是顧憲的嬸嬸?”
鄔瑩瑩原本羞惱到極點,不知想到什麽,忽而又一笑:“這與你有什麽相幹?”
滕玉意自顧自打量屋子裏的物件,鸕鶿杯、舞鸞青鏡、瑞光簾……這都是價值不菲的罕物,新昌王身後留下再多財產,恐怕也經不鄔瑩瑩這樣揮霍。
聽說南詔國每分給皇室女眷的例錢是有限的,鄔瑩瑩無子女,丈夫一,往後她在南詔國的待遇隻會每況愈下。
若是鄔瑩瑩過慣了先前那樣奢僭的活,是得為自己的日後好好謀劃謀劃。
滕玉意將視線挪回鄔瑩瑩的臉上,不得不承認,鄔瑩瑩的容貌勝過世間大多女子,許是未育的緣故,肌膚依舊少女般吹彈可破,身形也比尋常女子更豐腴誘人。
記得那回鄔瑩瑩在西市的粉蝶樓買香料,顧憲專程跑來接鄔瑩瑩,當時她就有些奇怪,縱算禮數再周全,一個做侄兒的,也鮮少會在自己嬸嬸前此殷勤。
她早該猜到顧憲戀慕鄔瑩瑩。
算來鄔瑩瑩今二十多歲,沒比顧憲大多少。
“這兩月顧憲一共來找過你七次,每回都隻身前來,連扈從都不帶。到了今晚,更是足足逗留了一個多時辰才走。”滕玉意笑道,“之前我就猜這一切是你默許的,今晚然親眼看到你在他前半推半就,顧憲是南詔國國王唯一的兒子,日後會繼承他父親的皇位,他今剛二十,卻戀慕你多時,你和他有了這層係,日後他當上國王,也會在暗中照你。你想要的榮華富貴,會一直有人替你維係。”
鄔瑩瑩盯著滕玉意,事到今她早已看出對方是有備而來,一味否認隻會逼對方甩出更多證據,要想知道對方的目的,不坦蕩承認,於是幹脆淺淺一笑:“既然今晚你早來了,該知道從頭到尾都是顧憲向我求歡,男人麽,無論老少,都是此。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男子可妾,女子了丈夫就不許再嫁人,我還這麽輕,憑什麽像木頭似的活著?男歡女愛,你情我願,是不圖榮華富貴,我也願意有個替我暖床的郎君,他自己送上門來,我可沒主動過。”
這些話聽得人臉紅,滕玉意忍不住清清嗓子。她雖憎惡鄔瑩瑩,但這話還挺有道理的。
鄔瑩瑩不動聲色瞟了眼窗外。
“我呢,對你們這些事絲毫不興趣。”滕玉意諷笑道,“不過我得提醒你,現在這座宅子外全是我的人馬,來之前我就已在信上告訴了阿爺此事,若是你們敢耍花樣,日就會有人把你們的事傳到南詔國。這段時日盯梢你的不隻我們滕家,證人要多少有多少。當然,隻要你乖乖配合我,這件事到我這兒就打止了。”
鄔瑩瑩色變幻莫測,顯然在權衡利弊,思來想,奈被對方掐住了要害,瞟了眼滕玉意,笑歎道:“紀這般有手腕,我算是怕了你了。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滕玉意色一沉:“那日我阿爺過來找你事?”
鄔瑩瑩嘴唇輕咬,似在猶豫要說。
“為了南陽之戰的事?”
鄔瑩瑩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你知道南陽之戰?”
忽覺皮膚一涼,鄔瑩瑩才意識到脖頸上還架著一把匕首,隻要再前進半寸,利刃就會劃破她的頸子。
“玉兒,說來我也是你的長輩。”鄔瑩瑩勉強笑了笑,“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必兵戎相見,快、快叫這位壯士把匕首拿開。”
“你是我哪門子的長輩?”滕玉意冷冷笑道,“今晚是殺了你,也沒人能查到我們頭上,要是不想,你最好痛痛快快說出來,說,我阿爺前來找你求證事?”
鄔瑩瑩沉默良久,幽幽歎息道:“我不是不想說,隻是這件事太過殘忍,你是滕老將軍的後代,聽了未必好受——”
匕首又逼近一分,鄔瑩瑩花容失色:“我說,我說。你阿爺問我,當我有沒有把南陽之戰的真相告訴你阿娘。”
***
滕玉意從宅中出來時,整個人亂得像剛從煉獄中爬上來。
鄔瑩瑩的話語,一字一句鑿在她心坎上。
“我沒到你家之前,你阿娘就病了好些日子了。聽說她夜間睡不好,總是做些駭人的怪夢。”
“怎會沒想法子?滕將軍請遍了揚州的僧道,但不論那些人怎麽瞧,都說你阿娘身邊沒有邪魅。聽說你阿娘當初懷你時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噩夢,隻不過一下你之後就好了,你阿娘看你身體健壯,也就沒放在心上,哪知頭一的盂蘭盆節,你阿娘寶蓮寺為你們父女點了兩盞消災降福燈,也不知招惹了什麽,那噩夢又來了。做過幾場法事之後,你阿娘倒是不再做噩夢,但精神頭仍不好。”
“我怎會知道這些事?不不不,我從來不屑於偷聽,是有一回看望你阿娘,無意中聽她身邊的管事嬤嬤說的。”
“什麽夢?一大幫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個個衣不蔽體,圍在你阿娘床前向她索命,不一會兒,這群人就消失了,你阿娘前隻剩一堆白骨——要不是有一回你阿娘夜間說夢話,下人們也不知道她做的夢這般可怕。”
“我聽了這話,其實也嚇得不輕,因為滕夫人夢中的景象,竟與我從父親那裏聽來的一段往事莫名相似。是,就是你祖父和南陽將士被困城中時的慘事。”
“我當然沒有告訴你阿娘。”
“這怎能叫狡辯?沒做過的事我當然不肯認,但聽了你阿娘夢中情形後,開始疑心你阿爺知道這個秘密,你阿娘之所做噩夢,就是因為被這件事嚇得落下了心病。論理這件事隻有鄔家人知道,我單獨找你阿爺,就是想試探你阿爺是從處聽來的,可是你父親當時的表情震駭至極,說他也是第一次聽見這件事。”
“你阿娘應該是在夢中窺見了真相,所才會備受折磨。是,你阿娘滑胎與我無。她腹中的胎兒早就保不住了,頭也滑過一次胎,那已經是第二次滑胎了。”
“那時你才多大,當然不知道這些事,你阿爺忙著建功立業,隻當是意外多半也不會多想,他怕你阿娘憂心,隻會請來最好的醫科聖手為她調養,但你總還記得你阿娘喜歡用一種叫‘雨簷花落’的自用調香,我早就現那香氣不大對勁,味道比初聞時濃烈許多,後來我試著照配,才現裏頭混了幾味能保胎的草藥。頭些日子我粉蝶樓重新調配,再一次證實了我的疑惑。”
“是,加了艾草之類。你阿娘像是橫下心要對抗什麽,拚命想保住胎兒,單獨燒艾容易被人聞出來(注2),隻好摻雜在香料裏,結還是沒保住,我看望你阿娘,你阿娘那心碎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酸的。”
“是你阿娘主動問的。”
“她問我為書房找你阿爺,我怕你阿娘誤會,不得不把當日之事說出來。你阿娘聽完我的話沒有很驚訝,隻歎息道:原來這是真的。她多謝我告知真相,遣人送我回新宅候嫁,我離開的時候不心遺落了手帕,回取帕子時正好撞見她摟著你低聲啜泣道:沒用的。”
“我為要為在書房為你阿爺撫琴?嗬,我一向自負美貌,但滕將軍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馬上要嫁人了,我得想法子讓你阿爺記住我。可惜沒等我把那首曲子撫完,你阿爺就把我趕出了書房。
“想想真是狼狽,凡是與我打過交道的男子,無有不對我另眼相看的,你阿爺是個例外。”
“不不不,我從來沒想過與你阿爺有什麽瓜葛,自我跟著父母顛沛流離,早就立誓非王侯將相不嫁,你阿爺已經有了你阿娘,我才不會給人做妾。不過嘛,即使我不想與你阿爺有什麽牽扯,也想他記住我。”
“你不必那樣瞪著我。男子可讓女子傷心,憑什麽女子就不能處留情?我就喜歡看男人為我神魂顛倒。你也不想想,你阿爺輕易就見異思遷,值得你阿娘牽腸掛肚麽?”
“說來真夠遺憾的,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對我沒留下半點好印象,估計他現在想到我,隻會想南陽那場噩夢。”
“你阿娘麽,是我見過的最美麗聰慧的女子,她很愛你和你阿爺,這點我可證。當初聽到她病逝,我也很悵然。”
“沒錯,這些我沒有再回過中原,但我一直在想,你阿娘的會不會是因為被那幫冤魂索了命。我突然夢見你阿娘,醒來頗有些慨,正好我的老仆鄔要回中原替我買東西,我就寫了一封信讓鄔親自帶給滕將軍,可惜你阿爺或許依舊認為這是我胡編亂造的,壓根沒有回信。不過他不信也不奇怪,畢竟我也隻是從父親口裏聽過一次。”
***
滕玉意竟不知自己是走到巷中的。
事到今,她總算白阿爺為緘口不言了,鄔瑩瑩說的話不隻讓她震驚,還讓人自內心地恐懼。
她身上冷得直打顫,每走一步都極其吃力。
“娘子。”程伯等人從暗處悄然出來,拱手等待滕玉意的指示,今晚的事說大不大說也不,他唯恐出岔子,親自過來了一趟。
滕玉意失魂落魄擺擺手:“撤。”
程伯憂心忡忡,回身讓周的暗衛悉數退下。
“慢著。”滕玉意忽又道。
程伯候命。
“前一陣阿爺總不在城裏,上是待在西營和進奏院,實際上他是不是過一趟菩提寺?”
“菩提寺?”
“渭水附近的那家。幾月前我回長安時曾在那附近落過水,被救之後我手中就多了涯劍。阿爺說,我幼時路過那間菩提寺,阿娘曾帶我上岸燒過香。”
程伯愣了愣:“老爺的確過。那回娘子被困在大隱寺,老爺寺中探望娘子時,順與緣覺方丈說娘子屢遭邪祟的事,不知緣覺方丈說了什麽,出寺後老爺連夜離開了長安。據陸炎說,老爺找到那家菩提寺當的住持,問了老住持好些話。”
滕玉意心中沸亂,阿爺然因為她的遭遇了疑心,一經緣覺方丈的提醒,開始積極調查當的事。
菩提寺、菩提寺……
無上菩提,慧施眾。
她怔怔舉手中的涯劍,過這幾月她時常想一個問題,這樣一把上古神劍,為突然會出現在她身邊,原來這不是憑空而來的一段機緣。
涯說有人幫她借了命,但前世她遇害時爺娘早就不在了,得知那晚藺承佑曾跑來營救,這段時日她總在想,幫她換命的人會不會是藺承佑?或許是咒語太可怕,哪怕藺承佑為她換了命格,醒來後她和父親依舊困在這詭異的迷局裏。
周而複始,難逃同樣的噩運。
與前世不同是,這次她手中多了一把神劍,涯幫她渡厄助她降魔,還讓她提前認識了藺承佑——
這番遭遇,沒準是她們父女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線機。
是阿娘替她在佛前求來的麽?滕玉意眼淚無聲淌落下來。阿爺查到真相的那一刻,想必心肝都碎了。
忽然聽到有人叫她:“滕娘子。”
原來是絕聖和棄智。
他們早就聽到滕玉意的說話聲,卻遲遲不見她上車,掀開車簾一看,就見滕玉意一手撐著牆壁,木呆呆地站在巷子裏,整個人都陷在陰影中,活像被定住了似的。
滕玉意緩步朝車前走,平日輕鬆就能邁上的車轅,今日卻像懸崖峭壁那般高,末了還是端福扶著她的胳膊,借力把她推上了車。
絕聖和棄智愈忐忑,滕娘子的臉色難看得活像了重病:“滕娘子,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滕玉意跌坐到座位上,真相比她想的還要殘忍,她很冷,也很不舒服,但她知道,她必須盡快把這些事全部理清。
“滕娘子,我們快回家吧。最近城裏湧進來好些邪祟。你瞧外頭,陰氣很重,天象也不太對。”
滕玉意回過神,堅毅地說:“我們馬上回青雲觀找道長。先前道長同我說過一種叫‘錯勾咒’的咒術,還問我滕家祖上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那回我回說不知道,今晚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
蔡州城外。
震天的呼喊聲中,蝗箭矢和巨石檑木從城牆下投擲而下。
這是此次平叛之征的終點。
這也是彭震負隅頑抗的最後一站。
唯有守住蔡州,彭震方有機會在鎮海軍派來援兵之前突出重圍,能率領兩萬殘部投奔回紇,等到休整完畢,說不定有殺回來的一天,一旦連這座城池都丟了,他就真一敗塗地了。
天氣炎熱,軍心浮動,一邊是接連打勝仗的朝廷兵馬,一邊是殊一搏的彭家軍隊,單論士氣,彭震勝出一截,一連數日,雙方都處於僵持狀態。
半夜時分,天上忽然下了冰雹,這情形詭異至極,眼下是酷暑,這冰雹隻能是彭震身邊異士使的法術。
比軍士們的焦躁,藺承佑顯得氣定神閑。他背著金弓立在帳前,遙望著蔡州城方向。
滕紹的鎮海軍正從徐州方向趕來,兩軍一會師,今晚是破城之時。
這時有副將跑來說:“報!蔡州城中著了火,看方向像是兵器庫。城牆上的士卒都忙著救火,冰雹也沒再下了。”
藺承佑嘴邊露出一抹壞笑:“上雲梯,給他再加一把火。”
卻聽身後營帳嘩然,有人急聲說:“世子,鎮海軍的劉將軍來了。”
就見一位中將領騎馬奔到前,滿頭都是大汗:“世子,不好了,滕將軍半路遭賊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