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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重行顯然是知道該怎麽找到龐教習的,謝言簡跟著他後頭一路往前頭走,他一路走得不急不慢,偶爾回過頭跟謝言簡說說話。

    他走進那個小院子的時候謝言簡微微一愣,因為牧長夜就站在外頭打拳。他也不知道打了幾套拳法,感覺他整個人仿佛從湖水裏頭撈出來的一樣,整個人濕漉漉的幾乎濕透了,瞧見走過來的謝言簡,他眸光微微一亮,收了拳,目光落在柳重行身上,卻又多了鄭重。

    他走上前,看著謝言簡目光顯然沒有那樣戒備,眼前的小姑娘笑了笑,朗聲問道:

    “龐教習在麽?”

    柳重行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師父在。”

    “我和師兄有事找他。”

    他點了點頭,隨意擦了擦汗,又開始繼續打起了拳,他一套拳法幹脆利落,拳拳打在空氣中甚至有破空之聲嗖嗖響起來,顯然拳法已經打到一定境界,謝言簡走進去了之後,柳重行才突然開口:

    “你認識剛才那小子?”

    “不是很熟,但是碰過好幾次。”

    身邊的少年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說道:“算是個小狼崽子。”

    他麵無表情輕描淡寫地這般下了一個評語,說來也奇怪,他明明隻是比謝言簡大個三兩歲,說這種話卻很有一種飽經風霜看人精準的感覺,謝言簡覺得他語氣有些略怪,她眨了眨眼睛,倒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說道:“青石測試最深的那道印子到底是誰留下來的?”

    這個問題幾乎所有新生都在好奇。他們親眼看見了武測那些公認的天才在麵對青石之測的時候的表現,毫無疑問都震驚於那一道幾乎將整塊青石割碎的巨大痕跡。

    到底是什麽人才能造成那道巨大的裂縫?

    柳重行依然是波瀾不驚,低聲說道:

    “不管是誰,反正比不過。”

    謝言簡:“”

    雖然是這樣沒有錯,但是師兄這種一言不合就用話堵死人的作風也實在是她們往裏頭走了幾步便已經到了,前麵一個老頭子推開門,還未走出來都能聽得見他洪亮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地響起來,幾乎可以從這頭響徹那頭:

    “長夜你十遍拳打完了沒有?打完我便要去喝茶去啦!”

    他推開門,卻瞧見一個麵無表情的白衣少年站在門口,他身邊還領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他摸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整個人立刻眉開眼笑了起來。

    “柳小子你今天怎麽有空來?”

    “是不是終於覺得你師父實在是毀人不倦,想要改拜我做師傅了?”

    “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根本不會帶徒弟,活生生地浪費了你這塊良才美玉。要我說,什麽謝家的那個小兔崽子,不就是仗著他們謝家的長風訣淩厲,這才屢屢得勝,要真論資質麽跟你也就是平分秋色,我卻是瞧不慣他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的,連帶著謝家那些老不死的東西都高人一等似的”

    他劈裏啪啦地說了一通,中間還夾雜了不少罵人的俚語,謝言簡有些目瞪口呆於龐教習管楚一劍叫作老不死的,柳重行卻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連眼皮子都沒有怎麽翻,他淡淡地看著眼前眉開眼笑老臉幾乎綻放成一朵菊花的龐教習,認真地說道:

    “龐教習你這裏有什麽東西適合我師妹的,拿出來看看。”

    眼前這老頭子一下子變了一副表情。

    謝言簡也有點愣——師兄要東西這般單刀直入的?這跟剛才他們商量好的,完完全全不一樣啊。柳重行依然是一副淡定樣子,眼前的老頭兒咬了牙,突然跟做賊似的把他們往裏頭拽了拽,然後關上了門。

    “我這裏的好東西自然比你那個隻會給人吃核桃的師父多得多了我跟你說啊”

    “咦你師妹是個斷脈?哈哈哈今年楚老頭居然走眼到這種地步?咳咳咳,這樣也不錯,這個咱們也不一定非要在武學上頭分出個高低”

    “這個玉參不能拿!這個當初禦醫要幫王妃要我都沒有給,這個東西精貴著呢”

    “楚老頭還有這麽丟臉的事兒?那你少拿點吧”

    謝言簡最終抱著藥材走出來的時候,覺得剛才那半個時辰跟做夢似的,身邊的師兄依然麵無表情,他在謝言簡手上抱著的東西裏頭挑挑揀揀了半天,然後拿了幾樣,低聲說道:

    “我還有事先走了,這些東西用法你回去問師父便好了。”

    “還有你欠我一個人情。”

    謝言簡愣愣地點了點頭,就看見自己師兄翩然遠去了。他背影顯得格外瀟灑,她愣愣地看著,卻聽見背後響起了一個少年略帶了清亮的聲音。

    “你在你的教習那裏,過得看起來不錯。剛才那是你的師兄麽,難道他就是柳重行?”

    謝言簡回過頭,那皮膚有些黝黑的少年眸光顯得分外明亮,他看著眼前的少女,頓了頓,突然說道:

    “我很想跟他交手看看。”

    謝言簡不知道自己的師兄武學造詣如何,她也沒見過他動手。隻是聽旁人的話來判斷,他能夠成為這一屆的院首,自然不會是因為他長得特別好看這種理由。這個少年卻氣勢咄咄逼人,他笑了笑,低聲說道:

    “以後應該會有機會的,他厲害,我以後就差了麽?”

    他跟學院裏頭的別人的的確確不太一樣,野性未消,桀驁不馴,謝言簡站在那裏,他輕巧地翻牆進來,倒是笑眯眯地看著她說道:

    “這裏頭太大,找人也不大方便,我還以為要好久才能看見你,尋思著下次有空去尋你。上次倒要謝謝你出來幫我說話,我的那些朋友他們性格急躁了些。”

    說到這裏,謝言簡便開口問道:“他們已經全都走掉了麽?”

    牧長夜點了點頭,提起這些昔日的夥伴,他的聲音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悵然的。

    “他們都已經回去了,回去之後,他們應該要重新回到戰場,此後山高路遠,也不知道此生有沒有機會再重逢了。”

    提到邊關,謝言簡其實還是挺好奇的。她自己出身長風郡,長風郡也是一個供應士兵的大郡,但是她自己卻從未真正去過與大魏的邊關。之前的梧城實在是不太像是軍事重鎮,她想了想,還是找他問了問那邊的情況:

    “你們那邊,很苦麽?”

    牧長夜的眸光稍稍黯淡了兩分,他低聲說道:“這兩年的情況不大好,小摩擦不斷,幾乎每年都要死掉不少人的。魏國那邊的人冬日素來要來劫掠,沒有經曆過的人很難體會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我們這些算娃娃兵預備役,平常不必上陣,但之前有一次魏兵打進來,但凡能喘氣的都得上城牆。我之前曾經連續廝殺了三天三夜不曾閉眼,肩膀腫得老高,冬天幾乎流膿,可是還是不能放下刀,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麻木了”

    大魏的國土遼闊,幾乎是晉國與他們梁國之和,但是氣候惡劣,聽聞冬日常常凍死人,他們一直想要南下,也是這個緣故。而且大魏聽聞自然災害極多,幾乎每年都要鬧大雪災,糧食不夠,氣候苦寒,與魏國的邊界線某種程度上來說,才是真正的生死線。

    其實這些話他本來不想對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說,他害怕嚇到她,但是看著她一雙平平靜靜的眸子,他不知不覺地就一鼓作氣地全都說了出來。

    這些東西,壓在他心裏頭也不太好受。

    “在那裏呆久了,我這兩天做夢反而覺得自己現在才是在做夢,我醒過來便要揮刀上陣了。誰都想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但是卻又逃不得,一旦入了軍籍,我們都是沒有退路的人。若是拚了命,豁出一切反而能闖出來。”

    的的確確有人闖出來了,比如如今聲名鵲起的趙元毅。他當年就是一介平民,硬生生從與大魏拚殺得最慘烈的一道邊界線裏頭殺出來的名氣,幾番死人堆裏頭打滾,同屆的全都死絕了,他還活著,成了大將軍。他不是學院出身,沒有任何世家背景,攀爬至今,自然是深不可測。

    謝言簡和田七變能夠從他手裏頭逃脫,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個男人的可怕,的的確確不是他們兩個可以想象的。

    “師父說我的刀法殺氣太重,久之後麵會出問題,他讓我現在從基礎的刀開始練起,什麽時候圓潤了,什麽才能教授我的新的法決。”這少年淡淡地喘了一口氣,然後聲音很輕地說道:

    “歇一歇也好。”

    謝言簡聽得眉眼緊蹙,她略略一頓,才低聲說道:

    “入學院也不是坦途。”

    “這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什麽坦途。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笑起來依然爽朗,好似方才語氣裏頭的慘烈與濃重根本不存在一般,他笑了笑,看著表情不太好的謝言簡,開口問道: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謝言簡搖了搖頭。其實她心裏頭也明白,學院並不是什麽真正的避風港,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邊境吃緊,學院連學生都派上前線的例子。這些學生身後個個背景極深,他們若是上陣了,背後的那些勢力自然才能全盤調動起來,雖然小心謹慎,但是邊關不是安生地方。

    某種程度上說,學院不僅僅是在朝堂之上平步青雲的踏板,同樣也是一道禁錮,一道架在這些世家上頭的鎖。

    謝言簡低下頭,說實話,京都離邊關太遠,所以那裏的苦痛與磨難,對於這裏的許多人來說,都是太過於不值一提的事情。這少年卻笑了起來,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聲音聽上去元氣了不少:

    “我若是學成了,便去邊關,做如同趙將軍那般的人。”

    謝言簡猝不及防聽他提到趙元毅,她微微一愣,抿緊了唇不說話,臉上卻依然是一派平靜,她淡淡的點了點頭,試探著問道:

    “他在你們那裏名聲很好?”

    這少年想了想,是這麽回答她的。

    “他帶的兵,活下來的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