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寧襄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也看不見周圍的一切，她的眼中，隻有柳青冥。

    她吃力地靠在了梅花樹上，將柳青冥的頭放在她的懷裏，她低下頭，在他耳邊喚道：“阿冥，阿冥，你醒醒，你醒醒……你是不是又騙我？！我知道，你肯定又騙我。你不肯帶我離開朱雀台，你把我一個人留在朱雀台，你一去不回，你又扔下我不管，你是不是算好了你會死？！你個混蛋，你怎麽總是這樣狠心，這樣殘忍？！你給我醒過來！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和你分開！阿冥……”

    看著柳青冥那張失去血色的臉毫無反應，洪寧襄驚慌地去聽他的心跳，又去摸他的脈搏，可是明明那天在朱雀台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麽兩天不見他就死了？

    她陡然記起來從前他也詐死騙她，這一次，他是不是又騙她？！

    她手忙腳亂地往他的後心灌入真元，一股股熱氣自他的身上散發出來，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她絕望之時，一個虛弱的聲音在耳邊如驚雷震響。

    “襄兒。”

    洪寧襄渙散的眼神陡然聚攏，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到柳青冥睜開了眼。

    “阿冥，阿冥……我就知道你沒死，我就知道你又騙我！”她又哭又笑，小心地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臂彎裏，可是為何她感覺他的眼皮十分沉重，為何他那雙寒星一樣絕美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為何她覺得這個混世魔王像是撐到了極限，他像是隨時都會睡過去？

    她撫著他俊美的臉，一遍遍哀求，“阿冥，你別睡覺，好不好？阿冥，你陪我說會兒話，好不好？”

    “襄兒，我……我不是故意的。”柳青冥抬起了手，握住了她臉邊的一縷白發，柔聲說，“襄兒，你別生氣，好不好？”

    “阿冥，你告訴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隻是出去了一趟，你就傷得這麽重？！為什麽？！”

    洪寧襄捧著他的臉，抵著他的額頭。

    她渾身抖得厲害，她不相信他會死，他那麽厲害他怎麽會死？！

    “襄兒，我……我也不想這樣，我也舍不下你，原本……我想著找到聖泉池之後，再回來帶你和長宸走。”柳青冥嘴唇幹枯得嚇人，他修長的手抓住她顫抖的手，聲音輕得飄起來，“可我沒想到，我用血解開了聖女令的封印後，隻是找到了聖泉石，我原本以為隻需要一點血即可讓聖泉石變成真正的聖泉池，卻不料，那聖泉石竟然要吸取我全部的血。”

    “傻子……你為何不放棄？！你可以放棄的！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一直在朱雀台苦苦等你。你明知道會死，為何不放棄？！”

    “不……襄兒，來不及了。”柳青冥虛弱地搖頭，“這一次我是真的不想死，可我根本阻止不了聖泉石，它遇到了我的血，它就停止不了，它幹涸已久，它需要大量的血，它將我所有的血都吸了幹淨，它化作了聖泉池，而我沒有回頭路。襄兒，我不是故意尋死的，你怪不怪我？！”

    “不怪你，我不怪你，是我錯了，是我早該放棄聖泉的，是我害了你。”

    “襄兒，你不要這樣自責，你也是為了我，為了琉璃。”柳青冥輕撫著她的臉頰，“你總是說，你是為了報恩，才替我養著魔子。可我現在知道，襄兒是覺得前生虧欠我，想要彌補我，想要贖罪，想要為我保住一條血脈，所以即使襄兒違背了正道，背負著巨大的負擔，還要看石定峰的臉色在他眼皮底下養著琉璃，襄兒也對琉璃不離不棄，對我這樣珍惜，就像前生，襄兒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明明可以跟著石定峰直接離開的，卻終究又回到了我身邊，襄兒很早就對我心生懺悔了，是我自己蠢，是我沒有明白襄兒的苦心。我早該想明白這一點的，是我糊塗了，是我的錯。”

    “別說了，阿冥。”洪寧襄捂住了嘴，忍著喉嚨裏的哭聲。

    “從一開始，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為了報複石定峰，為了報複你，封印你的記憶，讓你和他夫妻反目，若是當初我沒有將琉璃留給你，我沒有給你留下這個禍害，讓你背負這麽多的債，就不會害你這麽辛苦。”柳青冥伸指摸著她的眼角，“我明知道，你和他已有了孩兒，你選擇了嫁給他，你和他已是夫妻，我早該放手的，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離間你們的關係，我也看不到你對我的好。直到在淩霄穀，我看到你這一頭白發，我才知道是我自己又一次犯蠢了，襄兒不是沒有愛過我的，襄兒對我不是沒有動過心的，隻是襄兒被石定峰傷得太狠，襄兒不敢再輕易說愛了。”

    “阿冥，是我配不起你……”

    “不，襄兒，是我卑鄙無恥，是我妄想太多，是我配不上你。”柳青冥眸中一片紅光瀲灩，輕聲說，“你知不知道，看到你為我白發，我又歡喜又痛苦。我歡喜你愛過我，我痛苦你不敢說，可我不知道，在你心裏，究竟我和他，誰最重要，我想要知道你的心，所以在天淵的時候，我忍不住地試探你，試探他，我沒有想到，石定峰都已經與你提了和離，你竟然還是無法拒絕他，我就知道，你還是放不下他。

    “我看到他在樹林裏親你，我看到你為他穿衣，我看到你伺候他洗漱，我看到你和他睡在一起，我看到你不忍拒絕他，我嫉妒地發狂，我發誓我要殺了他！於是那天，在天淵，我和他決戰！我一心隻想殺了他解恨，我用的那盞蓮花燈，是我本尊的本命法寶枯血燈，那是一件奇毒道器！

    “枯血燈既可以吸取毒攻，也可以釋放毒攻，就連那修為上萬年的黑龍都懼怕它！我從小就是毒道高手，我不怕毒攻，所以你讓我救他時，我表麵答應了，實際上，我是假意釋放了一個毒罩，讓你以為我護住了他，其實那個時候我對他動了殺心！那個毒罩，毒不死我，石定峰卻會必死無疑！我差一點就殺了他，卻沒有想到，襄兒你又一次為他擋了！原來你最愛還是他，可我還是不甘心，我還是占有你，我還是逼著你放下他，我這麽壞，我死一萬次都不為過。”

    洪寧襄將頭埋進了他的胸膛，她此刻連抱歉的話都說不出了，她隻想殺了自己。

    “襄兒，那天……在朱雀台……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柳青冥吃力地看著她，“我在泉宮渡劫時，元神被那場雷劫重傷，原本我的元神在冥泉裏還未修複好，我就急著變成楊靖飛，那個換魂之法又一次傷了我的元神，我知道我逃不過一死，所以我遲遲不敢跟你坦白身份。這兩天，為了打開聖泉池，我這個身體又氣血耗盡枯竭了，我知道，這回我是必死無疑了，或許這也是老天看我幹了這麽多壞事，對我的報應。襄兒，你若見到了長宸，幫我帶個話給他，好不好？”

    “……你說。”洪寧襄用力地抱緊他顫抖的身軀，她怎樣做才能讓他的身體恢複從前的溫暖。

    “我……我從前為了接近你，為了報複石定峰，我對長宸的師弟葉欽奪舍，我變成葉欽，我還利用長宸把你騙來和我見麵，我把你抓去了妖界，對你百般算計羞辱，我也禍害了長宸。這件事是我的不對，在鳳舟的時候，他問我是誰時，我已經跟他道過歉。可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他。”

    柳青冥蒼白一笑，“襄兒，這一次我為了變成楊靖飛，舍棄了那個過去的自己，我又害了長宸的哥哥。我對楊靖飛用的那個換魂之法，對楊靖飛的元神會造成巨大損害，我把楊靖飛變成了一個活死人，我不知道今後楊靖飛能不能蘇醒，所以我無顏麵對你，麵對長宸，我甚至都不敢開口告訴你們這個真相。

    “這一次，是我對不起長宸，他原諒了我從前騙他的事，可我卻害了他的哥哥。長宸對你那樣好，為了幫你找聖泉，他這二十多年受盡了折辱，我知道，他想幫你救琉璃，可琉璃也是我的孩兒，他為了你我付出了那麽多，他甚至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他不是我親兄弟，可在我心裏，我已將他視作親兄弟。襄兒，你說，他待你我這樣好，我怎麽可能讓他犧牲？總歸是我對不起他，即使要犧牲一個聖泉傳人的命，那犧牲的也該是我，而不是他。”

    “傻子！我會幫你救醒楊靖飛！長宸不會怪你的！”洪寧襄哽咽著說。

    “就讓我以死謝罪，這樣即使下了黃泉我心裏也舒服點。”柳青冥竭力抬手**她的臉頰，“襄兒，看看你哭成這個醜樣子，叫我怎麽放心走？”

    “阿冥，我不要你死……”

    “襄兒，我想給你我全部的愛，我想像你愛石定峰一樣愛你，我喜歡看你笑，你笑一個，好不好？！”

    “阿冥，你別說話了，好不好？你堅持一下，我去找人救你！”

    洪寧襄泣不成聲，她將柳青冥背了起來。

    她背著他一步步往瓊仙台走去。

    柳青冥將頭靠在她的肩頭，柔聲說，“襄兒，如果我能活下來，你再嫁我一次，可好？”

    洪寧襄早已無法再開口，眼前一片模糊，她覺得身上的男人越來越沉，仿佛一座大山。

    “襄兒，我愛你。”

    “阿冥——”

    感覺到柳青冥的手垂落了下去，洪寧襄陡然停住了步子。

    “阿冥——”

    她的眼睛充血的紅，仰天嘶喊了一聲，滿頭白發在煞氣的衝擊下迎風飛了起來。

    柳青冥原本閉上的眼眸微微地張開，他的眼睛絕望地半睜著，停留在她額心的那一朵豔麗的赤淩霄上。

    為什麽襄兒又一次墮魔了？

    明明這就是從前他最大的心願，他也想要襄兒為他綻放一次，卻為何她為他綻放了，他反而這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