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樓。

    寧恕抱著酒壺，百無聊賴地躺在榻上，外麵笙歌不息，他卻不能出去瞧熱鬧。

    床上的江其葉一動不動，寧恕好奇地上前趴在床頭端詳著她的臉。

    兩張相同的臉，葉木槿能讓他心裏產生微妙的感覺，可江其葉卻不能。

    寧恕托著腮膀心想，他可真是病的不輕。

    忽然之間，他看到江其葉曲卷的睫毛輕微跳了一下，順帶著眼皮也微動，似是有醒來的征兆。

    他連忙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感覺到濃密的睫毛劃過手心，寧恕的心咯噔一下，竟然真醒了！

    他下意識動用內力揮袖扇滅了房間所有的燈，黑下來的那一瞬間江其葉抬手握住了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我這是怎麽了？”江其葉問道。

    寧恕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醉了，所以便睡了會兒。”

    江其葉道：“你的聲音怎麽了？”

    寧恕道：“酒喝得有點多，一時間嗓子有些痛。”

    江其葉忽然笑了：“那你遮住我眼睛做什麽，想做什麽？”

    “沒，沒什麽......”

    寧恕看周圍已經黑的不見人影，他緩緩拿開了手，江其葉卻沒鬆手，順著他的手摸到了他的臉龐。

    寧恕驚得連忙撤後一步，“你、你做什麽？”

    江其葉低笑，“你將燈全熄了是做什麽？”

    “我......”寧恕剛想開口。

    江其葉準確無誤地揪住他的耳朵，惡狠狠道：“我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姑娘，沒成親你不許碰我，別耍那些小心思，都是清陽跟館主姐姐玩過的，我一眼就能看穿。”

    寧恕捂住耳朵，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江其葉沒有下太重的手，心底裏是有些舍不得她的葉明太痛的。

    “其實，黑著也挺好，免得你看到我臉紅又笑話我。”江其葉自言自語道。

    寧恕蹲在床頭不知所措。

    江其葉拉了他一把，“你到床上來坐。”

    寧恕心慌道：“你方才不是說不許我......”

    “我還是有點困，讓我靠著睡會兒。”江其葉說。

    寧恕糾結著，“好吧。”

    他磨磨蹭蹭起來，坐到床上，其實隻有半個屁股沾到床邊，再往裏他便有些心理障礙，又不是他喜歡的女子，也不是朋友，憑什麽讓她靠肩膀。

    咬咬牙忍了，寧恕不是很大方地拍拍肩膀，“你睡吧。”

    江其葉抱住他的胳膊，心滿意足地睡去。

    寧恕卻不敢合眼，生怕天亮時江其葉醒來，他和葉木槿便露餡了。

    ***

    葉木槿沿著記憶裏最熟悉的路，一直追到師父的廬前，既明在空曠的院子裏跪的筆直。

    葉木槿上前努力要把既明拉起來，“你不要求他，你快起來。”

    既明回頭對她笑了笑，“沒事，師父他心軟，我跪上幾天他就同意了。”

    在記憶裏，既明就是這個樣子，不吃不喝生生在廬前跪了三天，才求得師父點頭。

    葉木槿原本對學習醫術並沒有太多執念，她天賦不高，甚至連普通藥草都叫不上名字。隻是她無意中看到過既明毒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死去了一般，師父費了好幾天才將他救醒，但此後既明便再也無法動用內力，徒有一身武功卻如同廢人一般。

    葉木槿勵誌學習醫術，隻是想幫他解了這種毒，這種叫做死人愁的毒。

    這個幻境，仿佛將她從前重複過了一次般，春去秋來，葉木槿白天學醫，晚上練武，從一個草藥盲，逐漸成了一個頗有成就的小大夫。

    十三歲那年，葉木槿在山間采藥，發現了峭壁之上一株苦顱黃，她的輕功還沒有到達在山壁間來如自如的地步，手還沒碰到藥，身形沒落穩便墜入萬丈深淵。

    師父千叮嚀萬囑咐既明不準動用武功，不然除非神仙下凡，誰也抑製不住他體內的毒發。

    為了救葉木槿，既明在死人愁的作用下，停止心跳陷入死亡狀態，身體至今還被師父封在防風穀後山的冰窖中。

    幻境中，葉木槿刻意回避了這一天，她冒著被師父罰的危險，拉著既明留在穀中，沒有上山采藥。

    一天算是平安度過。

    她挨了一頓板子，換來完完整整一個能說能笑能動的既明。

    葉木槿好像有些，不願意走出幻境了，即便她知道這裏一切都是假的。

    這裏有活著的既明，有板著臉總愛罰她卻又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師父，不用她在江湖上奔波，打打殺殺。那些現實中被她殺死的人，也許正在幻境的某個地方還活得好好的。

    忽然之間，葉木槿覺得自己漏了誰。

    她想，倘若......倘若她不是木葉，那麽是誰在陸家莊劫走了寧恕？

    任紫麽，那個拍在殺手榜第一的女殺手？

    也許寧恕還會對她撒嬌，和她同床共枕，會把凝水珠送給她，再見了麵他們會在桃林打一架，然後並肩去喝酒，他們還會合謀去殺江奕，在昏黃的燭光下，寧恕也會對扮成江其葉模樣的任紫發呆，甚至出言調戲......

    葉木槿磨藥的手一頓，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漲的發疼。

    既明上前來輕輕將她抱住，細聲問：“阿槿，你怎麽了？”

    葉木槿看著她，痛苦地問道：“既明，如果，如果你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該不該丟下你，丟下這一切離開？”

    既明臉上露出疑惑，不解地道：“丟下這一切後，你要去哪裏呢？在這裏，你過得不開心嗎？”

    他抬起手，捧住葉木槿的臉，問道：“你能感受到我手的溫度嗎？”

    葉木槿點點頭，“很溫暖。”

    既明道：“這樣的溫暖是假的麽？”

    葉木槿道：“可是......”

    既明正色看著她，“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倘若真的會讓你痛苦，而假的卻能讓你幸福快樂，你還會丟下快樂，去擁抱悲傷麽？”

    葉木槿垂下頭：“我隻是發現，我好像還有放不下的人，想到我若不回去，他可能會和別的人發生那些我們曾經經曆過的事，想到他的人生再也沒有我了，心裏便很難過，很難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