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陸輕鴻凍了二十多年，為的就是保存護他的屍身不腐爛，若是沒有完整的屍體，就算有起死回生的藥也救不活他了。

    一直不敢上前的心腹弟子們也慌忙跑過來，努力想要把陸輕鴻露出的半截身子砌回冰層裏去。

    因為冰窟中的人比較多，溫度也有所提升，所以陸輕鴻身上的屍斑生長的十分迅速，屍身幾乎已經到了毀壞的邊緣。

    陸漸羽怔怔地站在一旁，他見過屍體，也知屍體放久了就會長屍斑，繼而緩緩腐爛。但從未親眼見過如此清晰迅速的過程，仿佛生命就在他眼前，快速流逝。

    陸漸羽如鯁在喉，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幫忙。

    終究是太晚了。

    他們砌冰的速度始終趕不上身體腐爛的速度，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原本完好無損的屍身很快便露出了森森白骨。

    白色的骨骸在冰藍的寒意中顯得尤為刺目。

    陸老太太捧著冰塊兒的手驟然止住，冰塊兒落在地上，她哀聲大嚎：“鴻兒！”

    然後整個人便撲了上去，抱住了那具白骨。

    “我兒！”七十老人抱著白骨痛哭流涕，她懷著不安二十年，欲複活他的心思蠢蠢欲動，如今她好不容易搜集齊了藥材，還將兩名神醫都禁在此處。

    縱然活死人希望渺茫，但好歹有一個念想。可現在橫生變故，肉身毀壞，即便製出了起死回生的藥，又如何做到肉白骨？

    眾弟子也是慌張不已，誰都沒想到稍微一點兒溫度就能讓屍體腐化到這個程度，包括陸漸羽，他方才的行為也不過是氣急任性，壓根沒想到陸輕鴻的屍體腐爛的這麽快。

    手中長劍快要拿不穩，他丟下劍欲上前，陸老太太一揮衣袖，強大的氣息將他震飛到冰窟的另一邊，身子撞在冰牆之上，五髒肺腑中擠壓久了的瘀血被震出，全部吐在了胸前的衣衫之上。

    陸漸羽扶著牆艱難地起身，身子還沒站穩，陸老太太又一袖子甩了過來，將他再次打趴下。

    老太太腥紅的眸子瞪著陸漸羽，不知是笑還是哭著問他：“這下你滿意了？”

    陸漸羽抿著唇，努力想要站起來，但是身上沒有一點兒的力氣。眾弟子們麵麵相覷，隻有侯嬤嬤敢上前將陸漸羽攙起來。

    “奶奶，我......”

    “你們都不聽話，都不聽話！唯一一個聽話的，卻再也沒有活過來的可能了。”陸老太太捧著臉嗚咽起來，“鴻兒從小就乖，天賦又好，他若是活著，如今也是能指點江湖的存在，哪用得著我老太婆這麽辛辛苦苦經營陸家莊，到最後卻是供你們兄弟二人揮霍！”

    陸漸羽緊咬著下唇，抓著侯嬤嬤胳膊的手，下意識緊了幾分。

    侯嬤嬤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老莊主體弱多病，夫人從二十多歲被迫接手陸家莊，本該是在江湖上策馬揮劍瀟瀟灑灑的她，卻拘於山莊之中，整日被繁瑣的事物纏身。”

    “除卻中間輕鴻少爺掌管山莊的那幾年，到今日為止，老夫人已操勞了整整四十年，熬盡了青春與所有的江湖熱血。她為的是什麽？”

    陸漸羽緘默不語，心中卻已想到了答案。正因為想到了，才不敢說出口。

    侯嬤嬤代替他答道：“前二十年，為的是輕鴻少爺和桃之小姐，後二十年為的是你和大公子，她沒有一日是為自己活著的。可你看她得到了什麽，兒女雙雙離她而去，你和大公子一個比一個叛逆，事事都不肯讓她順心。”

    “如今她隻不過想任性一次，將從前失去過的試著找回來，可你隻允許你自己任性，不允許她！這二十幾年，但凡你和大公子能讓她省一省心，她早就絕了複活輕鴻少爺的念頭。”

    “可二公子你想一想，你們隻顧著自己為所欲為，想去做官便去了，想放棄少莊主之位便放棄了，你們有考慮過老夫人的感受嗎？別人家的老太太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子孫滿堂其樂融融，你看老夫人她有什麽？”

    侯嬤嬤頓了頓，斥笑著道：“她什麽都沒有，唯一的念想也在今日被你毀了。”

    陸老太太似乎已經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她從來都是一個強大的女子，不會輕易將自己脆弱的一麵展示出來。

    蒼老的臉上淚痕已幹，隻有微紅的眸子，和地上被她親手扣碎的冰塊兒證明方才她似乎哭過一場。

    見他不動聲色地往外走，堵在冰窟門口的心腹弟子們紛紛讓出道路來。

    陸老太太頭也不回，隻是走到大門前，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輕到眾人以為是錯覺。

    她說：“葬了吧。”

    陸漸羽眼眸輕震，抬頭去看時，老太太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侯嬤嬤鬆開攙著陸漸羽的手，行了一禮後隨著陸老太太離去。

    陸漸羽搖搖晃晃幾步，終於站穩。他看著還掛在冰層上的那具白骨，垂下眸子神色複雜。

    “二公子，前莊主的骨骸......”其中一名心腹弟子輕聲詢問。

    陸漸羽沉默了片刻，道：“無需大張旗鼓。”

    那弟子俯首稱是。

    陸漸羽往前邁了兩步，眼前的人影晃了晃，隻聽到弟子們的一聲驚呼，便沒了意識。

    ......

    從陸家莊到寧府需要一日的時間，入夜後寧采薇的馬車終於進了江中城，隻是距離寧府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距離。

    寧采薇吵著不回府，那些侍衛坳不過她，便在最近的一家客棧落了腳。

    寧采薇以大家閨秀自居，不常在江中城中露麵，頂著寧府小姐的身份出遊時，通常是帶著麵紗。

    所以知道她是寧府小姐的人並不多，進入客棧時，店家也沒能認出她。

    這個時間，一樓飯鋪基本上沒什麽人了，寧采薇本來打算在房中用飯，上樓時突然發現坐在飯鋪角落裏不易被看到的男人。

    男人一身白衫脫俗，坐姿挺拔，即便是一個背影，便已深深吸引住寧采薇的視線。

    她雖然喜歡的是陸漸羽，但這並不妨礙她欣賞其他俊朗優秀的男子。想了想，她轉身下了樓梯，坐在了男子旁邊的飯桌上。

    睨著眼睛偷偷瞥了一眼男子的麵容，不免有些掃興，竟是戴著麵具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