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是前不久的事情，但是故人逝去後，便覺得從前的事情已十分遙遠了。

    葉木槿拿著手中的糕點，靠著車廂緩緩閉上眼睛。腦中便有出現了那個聲聲喊著自己“蓁蓁”的，叫人又恨又不忍的男人。

    他說：“桃花配上桂花蜜，用冰皮一裹，做出來的點心既好吃又清淡，你一定喜歡。”

    他說：“明年桃花盛開的時候，到時候叔父吩咐廚房做給蓁蓁吃。”

    可他早已看不到明年的桃花了。

    她應下了他的承諾，卻沒有給他實現諾言的機會。

    葉木槿睜開眼睛，眼底幹澀，出口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我想下車去鋪子裏見見那位老太太，便不跟陸大人去衙門了。”

    陸子佩頷首，沒有多問：“好，江姑娘多加小心。”

    葉木槿跳下車，目送陸漸羽的馬車離開，才轉身進了鋪子。

    鋪子門口沒什麽招牌，進去之後，也像是尋常百姓家的院落。葉木槿看到一個老婆婆蹣跚著身子，端著一個木盤走過來。

    盤子上蓋著米白的廚房用的油布，上麵還冒著熱騰騰的氣。

    老婆婆的眯著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慢吞吞問道：“姑娘，你回來了？”

    葉木槿遲疑道：“婆婆，您認得我？”

    老婆婆湊近，認真看了葉木槿一會兒，卻搖搖頭：“不認識，眼熟。姑娘你有什麽事嗎？”

    老人家年紀大了，認不準人也正常，葉木槿沒有多想。她將手中的糕點拿出來：“婆婆，這點心是你做的嗎？”

    老婆婆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臉上的皺紋更是添了幾分慈祥：“是啊。”

    葉木槿：“真好吃。”

    老婆婆顯得很開心，將手中托著的木盤往院內的石桌上一放，掀開冒著熱氣的油布，裏麵便是熱騰騰的新鮮出爐的糕點。

    “這是我剛做好的，姑娘你喜歡吃，便多拿一些。”老婆婆多拿了幾塊點心放到葉木槿手中原本的糕點上麵，對她笑了笑，“你可千萬別推辭，你都好久沒沒來這裏買點心了。”

    葉木槿聽出異常來，聯係方才老婆婆第一句便是“你回來了”，不禁疑惑道：“婆婆，我之前來過嗎？”

    “來過啊！”老婆婆笑著道，“你這麽年輕，居然也像老婆子我一樣不記事了嗎？老婆子我雖然年紀大了，記不得很多事了，可我記得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屋裏走。葉木槿連忙幫她端起糕點，跟在老婆婆身後。

    老婆婆邊走邊道：“你呀，最愛吃城西的小籠包和我這裏的冰皮桃花。有時候買的小籠包多了吃不完了，便往我這裏塞，順便順走幾塊冰皮桃花。”

    進到屋裏，老婆婆似乎在翻找什麽東西。葉木槿將木盤放好，跟在她背後看她到底再找什麽找了許久沒找到，老婆婆累的腰疼，揉著老腰歎氣：“找不到了。”

    葉木槿問道：“婆婆您要找什麽？”

    “找那個小夥子留在我這裏的，你的畫像。”老婆婆扶著腰，“時間太久了，應該是找不到了。”

    葉木槿試探問道：“哪個小夥子？”

    “瘦瘦的，高高的，一天到晚喜歡跟在你屁股後麵笑嘻嘻的那個......從江中城來的小夥子！”老婆婆想了好一會兒，才形容出這麽一句來。

    又閉著眼睛想了許久，道：“後來你不再過來了，他仍來，一個人來的。非要跟我學冰皮桃花，那個時候已是芳菲盡歇的時節，沒有桃花了，小夥子為這事還哭了一場。便是那個時候落下了一幅你的畫像，我本打算他下次來時還給他，誰知二十年過去了，再沒來看過老婆子我。”

    老婆婆說完，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葉木槿的眼睛：“姑娘，你怎麽哭了？”

    葉木槿慌忙摸了摸，果然眼角不知不覺已經濕潤了。

    “婆婆，我......”葉木槿也不知是為何，便覺得心口悶悶的，“我沒事。”

    她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婆婆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老婆婆拿著那錠銀子步履蹣跚著追到門口，已經沒了葉木槿的身影。

    ......

    陸家莊內，寧恕換完衣服出來，便已經找不到葉木槿了。

    涼楓問了其他弟子才知道，葉木槿跟陸子佩一道出去了。

    寧恕咬牙切齒，那是他煮熟的鴨子，居然見了陸子佩便飛了。

    他氣鼓鼓地，想要追出去。涼楓卻有些不識時務地將他攔下，低聲道：“少山主，老夫人說請你務必過去一趟。”

    “什麽事？”寧恕不喜歡陸老太太，沒什麽必要的事情，不想單獨去見她。

    “老夫人沒說，但請少山主務必......”

    “知道了，麻煩。”寧恕臉色沉了沉，便是直接朝慈慶園去了。

    涼楓見著寧恕輕車熟路的模樣，微微一愣，才來了一晚而已，便已經將路摸得這麽熟了麽？

    慈慶園中，陸老太太見寧恕來了，便屏退了左右，隻留了侯嬤嬤在一旁伺候，其餘人都被支得遠遠的。

    寧恕毫不客氣往旁邊一坐，不客氣的語調加了一絲調侃：“不知道老夫人有什麽悄悄話要對我說。”

    陸老太太眉頭微微一蹙，靜靜地看著瀟灑不羈的少年。她看不清白玉麵具下藏著怎樣的一張臉，但那漂亮的雙眸子似乎有些陰沉。

    陸老太太能看出來這少年不喜歡自己。但她不知道原因。

    “少山主，聽聞你與我孫兒蓁蓁關係匪淺？”

    寧恕毫不隱瞞地點點頭：“她是我未婚妻。”

    “可有媒證？”

    寧恕眸子縮了縮，露出危險的氣息：“天地為媒，日月為證，老夫人可是不滿意？”

    “滿意，甚為滿意。”陸老太太笑了笑，片刻後又斂住笑意，聲音一冷：“可是......”

    “老身見少山主與江小姐之間，似乎亦非同尋常。”

    寧恕低眸笑笑，聲音大了幾分：“對，她也是我未婚妻。昨日老夫人你居然想讓她成為自己的孫媳婦，這讓我很是生氣！”

    陸老太太猛地一拍桌麵，麵露怒色：“那你將蓁蓁置於何處？”

    寧恕痞痞一笑：“她不是死了麽，我還能去娶一個死人不成？”

    “你......”聽得如此輕浮、無理的話，老太太氣得胸口不停地起伏著。

    她指著寧恕，手指發顫：“大仇未報，你便和別的女子眉來眼去，你就不怕蓁蓁泉下心寒嗎！”

    寧恕翹起二郎腿：“您是怕蓁蓁泉下心寒，還是怕被我搶去了你中意的孫媳婦？”

    陸老太太氣得臉色發白：“豎子無理！”

    寧恕起身：“老夫人沒別的事，我就先退下了。”

    沒等寧恕走出房間，陸老太太便大喝一聲：“你這個混蛋小子給我站住！”

    寧恕笑著回頭，看著氣衝衝的老太太：“您弄丟了自己的孫媳婦，便想來搶我的未婚妻來補上，經過您孫子的同意了嗎？”

    陸老太太身上已經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意，寧恕毫不懼怕地瞪回去：“大可以試試，誰先殺了誰？”

    陸老太太坐了回去，閉上眼睛。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再中意“江其葉”，也不能為她和寧恕起衝突。

    為蓁蓁報仇，還是清溪山的人最能知己知彼。

    寧恕拍拍屁股從慈慶園出來，便是徑直除了陸家莊，朝知府衙門去了。

    卻不料，葉木槿早已在中途下了馬車，他到衙門裏撲了個空。

    大概是因為葉木槿出過事的緣故，一刻不知曉葉木槿的行蹤，寧恕心中便焦躁不安，生怕她再出一次事。

    沒想到找到葉木槿的時候，她正在城裏那家小籠包鋪子邊吃早飯。

    寧恕帶著氣，想上前將她狠狠教訓一頓。

    這麽想得，他也打算這麽做了。但是站到葉木槿麵前，看著她將寶貝兒似的小籠包舉到他麵前，笑著問他：“阿恕，你吃早飯了嗎？”

    寧恕便是一點兒氣都沒有了。

    他接過葉木槿遞來的包子，在她對麵坐下。

    “你就吃這些嗎？”寧恕蹙眉問道，“你應該吃些營養的，多補補。”

    葉木槿挑眉：“那你要不要補補？”

    寧恕臉色微熱：“我一個大男人，補什麽補？”

    葉木槿嗤笑一聲：“跟我比身體好麽？我可是把藥把毒當飯吃長大的，早就補過頭了，倒是你......小時候過的如此不好，這麽瘦，硌得我...疼，我應該帶你去好好吃一頓大餐來補補的。”

    說著，她起身來拉寧恕，竟是真的打算去帶他補身子。

    寧恕連忙搖搖頭：“不去，我不去！”

    真若去了，便是承認自己比她弱了，太丟人了！

    葉木槿本就是和他開玩笑，見他如此認真，哈哈笑了兩聲坐回去。

    她說：“我以前愛吃這家的小籠包，僅僅是因為它好吃。”

    寧恕：“現在不是因為好吃麽？”

    “是啊。”葉木槿道，“但更多的，還是對一些人的愧疚吧。”

    到現在葉木槿才明白，那些債該讓月芝去償，寧向坤本可以不死的。

    可她明白的太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