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殷辛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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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
朝歌城外。
彼耳依稀記得,那日豔陽高照,天空之上,滿是祥和之色。參天的古樹還在左右搖擺,鳥兒卻已經築好了巢,很是安逸的休憩著午間的時光。
風,很是溫柔的揚起駿馬之上的重甲,威風凜凜的至尊在那一片蔚藍的天空之下,也有了些柔和。
那時彼耳便有預感,他心中的那座象征著威嚴的神鍾,將會卸下所有的盔甲和尊嚴,唯餘溫柔贈與一人。
林間偶有哀鳴聲傳來,越向前走,聲音便越近。
彼耳看著他淩若刀削般的臉龐,一雙黑亮的雙眸深沉窺不見底,滿是桀驁與不屑,彼耳自幼與他一同長大,深深臣服於他的威芒,亦最是了解他的性情。
此行是為去女媧殿祭祀,祈求上蒼,佑殷商百年命脈,哀鳴聲聲入耳,如同攔路的老虎,彼耳自是看出了他臉上的不悅。
“來人呐,速去將哀鳴之物捉來!”
可讓彼耳感到意外的是,他輕揮手,撤掉了欲上前查看的將士,而是重甲一揮,下了馬。
彼耳見狀隨即跟在他的身後,聞聲尋去,竟是一隻重傷倒地的狐狸!
彼耳細細打量著,此狐似有十尾,潔白如雪般的狐皮上被鮮血染紅了些許,大致是斷尾所致。不過這狐狸似乎有些靈性,能通人情,眼角似有淚光。
能通情的獸類,卻是罕見!
那時,彼耳怎麽也想不到,一向殺伐果斷的他,竟也通了情!
不悅,化為了憐憫。
是他此生唯一的憐憫!
“大王,此狐哀鳴不止,實為不幸啊!”
“依臣所見,此狐的皮毛如此柔順悠白,倒不如取其皮囊,為大王製成上好的皮裘啊!”一旁隨行的大臣費仲咧著嘴笑眯眯的,欲投其所好。
“卿的雙眼是被寒鴉啄走了嗎?”
他看似慵懶卻又十分渾厚的聲音響起,震懾著所有人的心弦,就連身後的駿馬,也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費仲被嚇得一哆嗦,連忙跪下“臣……惶恐,不知大王是何意……”
“看不見此狐眼角泛淚?”
他的眼中布滿寒氣,輕掃費仲一眼,費仲瞬間衣衫濕了個透徹。
“此等孽畜既通人意,感知疼痛,發出哀鳴,可見它足夠聰慧!”
他伸手輕撫著那隻受傷的白狐,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神情,如同見到幼時狩獵時被猛獸咬傷的自己。
彼耳知道,他是憶起了那些被塵土淹沒了的歲月。
“彼耳!”
“臣在。”
“你留在此處,將此狐醫治好。”
他收回手,轉身便回到了馬背之上。
“喏!”
彼耳懷揣著手,放於腹前,低沉著頭。
“將它治好後,便放它離去吧!”
而後他長鞭一揚,馬啼聲皆如淚奔,前蹄拂起塵土,刮起一陣雲沙,大軍浩浩湯湯,碎了滿地的蹄痕。
彼耳輕吐一氣,放下雙手,轉身看向那倒地的白狐,那白狐的視線還停留在大軍消失的方向,眼角的那顆淚珠,終是落進了灰土裏。
彼耳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將藥物輕輕撒在白狐受傷的地方,蛋黃的藥末輕輕落下,白狐便忍不住的哀鳴了幾聲,狐腿彎曲,蜷縮著。
彼耳嘴角淺笑,“這是治愈傷口的良藥,會有些痛,你暫且先忍耐一會。”
那白狐果真通人性,輕點頭,隨後便乖乖的躺著讓彼耳上藥,縱是有些疼痛,它也還是咬牙堅持著。
“好了!”
彼耳又從懷中拿出一縷絲帕,將它的傷口包紮好。
“你這小狐狸啊,得虧我家大王今日心情好,不然啊……你可就真的命喪於此了!往後啊,出來玩就要小心一些,我家大王脾氣可不好的!”
彼耳揉了揉它的耳朵,很是柔軟,向雪花一樣,怕一用力便化了。
“不過啊……我家大王也是個很好的人呢!”
白狐愣了些許,隨後連連點頭,寶藍色的瞳孔裏,有了一絲光亮。
“這幾日你莫四處遊走,好生養著吧!我家大王還在女媧殿等我,你我有緣再會!”
彼耳又是一笑,隨後輕衣點地踏上馬背,又是一陣策馬長揚。
那時的彼耳怎麽也無法預料到,與這狐狸的第一次相遇,亦是他與她那一段不朽情緣的起始。
相比意料之外,彼耳更是相信此乃是命中注定。
……
……
待到彼耳駕馬趕到女媧殿,已是風雲突變,天空變得十分暗沉,滿是烏雲籠罩,群鴉林立,空氣中滿是沉悶的味道,有些窒息。
隻見高殿之上的他手中提著那把青銅劍,依舊是那一副桀驁張揚的神情,隻是眉眼間格外的冷漠,他大步星雲的從石階上一步一步的走下來,烙下一連串黑沉沉的印子。
“天,又有何懼!”
“寡人才是這天下的神!”
天,更陰沉了。
那層層的黑雲直壓女媧殿,文武百官皆有些驚慌失措,就連驍勇善戰的武成王黃飛虎也顯露了幾分懼色。
他的兄長微子啟欲上前勸諫,卻被丞相比幹攔住。
彼耳看著他眉眼猙獰,劍指蒼天的樣子,一切皆在意料之內。
因為這便是他,桀驁不馴,目無天日,狂妄自大的殷商之主——帝辛!
帝辛長劍一揮,破了重重的黑雲,光明似乎重回到了人間。
“大王英武啊!”費仲再一次附上殷勤。
“有大王在,我殷商可永世不朽啊!這霸業乃是千秋萬代啊!”尤渾也跟著頌揚著。
再緊接著那些心若遊龍的大臣們都再一一附和著。
彼耳看著那些虛偽之人如此蒙蔽他的心,心中唯有無盡的暗歎,其餘皆無從插手。
可帝辛卻很是喜歡這種奉承!他臉上滿是掩蓋不住的得意,他依舊是從前那個少年。
那個雖是嫡出,卻事事皆不如兄長微子啟的少年。
世人皆在感歎,嫡庶有別。
可正是這嫡庶之分,帝辛才有了今日這萬人之上的地位!
他唯一贏過微子啟的,也隻有這嫡出的身份了!
自小事事比不過微子啟的他,對誇讚之言,尤為在意,這也是後來他寧可聽信讒言,剛愎自用的因始了。
“回宮!”
一聲令下,女媧殿又是空無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