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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冷了起來,大軍休整了幾日,便回京複命了。明遠騎著馬,左邊胳膊上係著白布,後方的士兵也高舉冥旌,馬車上托著的是承毅的棺材,明遠回頭望著,飛舞在空中的白紙落在漆黑的棺木上,帶著窒息的沉默。雖然成功剿匪,明遠卻沒有半分喜悅,這一仗,他失去太多太多了。
禦乾殿上,明遠麵無表情的上去回稟,大殿之上回蕩著他毫無起伏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回響。
魯國公剛剛聽到兒子犧牲的消息,便中風暈倒了,承毅是柳家的獨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世間還有比這更讓人傷悲的嗎?國公府上的白布甚是醒目,寒風中搖曳的白燈籠上寫著大大的奠字。
染月至今都不敢相信那個不拘一格,灑脫風流的承毅竟然死了,她望著身邊舉步不前的明遠柔聲道,“殿下,咱們不進去嗎?”
明遠垂下眼眸道,“本王不敢去見舅父舅母,是本王害了承毅。”
染月繞到他身前道,“殿下,承毅的死,我們都很難過,今日是他的出殯之日,殿下作為他的好兄弟,怎麽能不到場?”
明遠睜開眼望著她道,“本王想承毅也是非常想見你。”帶著蘇染月進入國公府,靈堂前擺著棺材,柳夫人一身縞素跪坐在那兒,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用袖口拭著眼淚,無憂也陪著她的身旁,見明遠與蘇染月進來,抬起頭望去。
明遠跪首在靈前磕了三個頭,柳夫人抬手阻撓道,“殿下不可!”
明遠望著他搖頭道,“舅母,這是本王應當的,本王欠承毅一條命。”
柳夫哭著道,“殿下不必如此,做臣子自然要保護主子。”
明遠扶住她眼中含淚,“舅母,以後本王會如承毅一樣孝順您,尊敬您。”柳夫人痛失愛子,如今聽得殿下如此說,心中有了些許安慰。
染月靜靜走近棺材,她一個奴婢恐怕給他敬柱香的資格都沒有,她仔仔細細的端詳著承毅的臉龐,他活的那麽瀟灑,那麽自由,那麽璀璨奪目,他是在她晦暗獨行軌道裏投注的一道光,那麽溫暖,那麽明亮。
染月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眼中的淚水落下滴在玉鐲上迸灑開來,你的定情鐲子還在她這兒,你為什麽不活著討回來,你是不是不想討回來,就算如此,你也不該以死來回絕啊,承毅,這一世,我們始終還是錯開了。
前麵的小廝來報,“端王殿下,徐侍郎到。”
陳璟一身灰白素袍,徐衍則是暗灰的便衣,二人徐徐進入靈堂內,明遠定定望著他二人入靈堂內敬香。
陳璟溫聲道了句,“節哀順便。”抬起時對上明遠殺氣騰騰的目光,淺笑道,“聽說誠王這次剿匪打的實在艱苦。”
明遠起身望著他回道,“勞端王殿下關心了。”
陳璟見徐衍敬完了香,便道了句告辭,踏出靈堂,準備離府。
哪知無憂拔起徐衍敬的香衝了出去,明遠擔心出事忙跟了上去。靈堂裏便隻剩染月和柳夫人,染月走進柳夫人身邊道,“夫人,請節哀順便,柳世子若是見你如此,心下也是難過的。”
柳夫人抬頭望著染月,眼中熟悉卻不知在哪兒見過,隻道了句,“多謝姑娘。”
染月將手中的鐲子遞上道,“夫人,這個是柳世子的東西,本來是要還給他的,現在隻好給夫人了。”
柳夫人接過玉鐲看了看,複又看著染月才想起承毅出征那日在國公府門前的黃衣姑娘,這個玉鐲是她母家的傳家之物,是要留給承毅未來的媳婦的,這個傻小子,柳夫遞回道,“既然是我兒給你東西,我沒有道理收回的,你拿去吧。”
染月本要推脫,卻見柳夫人抿嘴搖頭,隻好收下道,“夫人,我能不能給柳世子敬柱香?”
柳夫人點頭淺笑道,“當然可以。”
染月給承毅敬完香,卻不見誠王的身影,忙出去尋找。
院落裏,無憂將徐衍敬的香扔在他的身上怒道,“你沒有資格給承毅表哥敬香,承毅表哥是你害死的。”
徐衍望著身前燙出的小洞,不作言語。
陳璟怒聲教訓道,“無憂,你太放肆了,徐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怎麽能如此。”
明遠拉住無憂對他說道,“陳璟,承毅的死若是真與你有關,本王不會放過你的。”
陳璟譏笑道,“是嗎,那你就放馬過來吧,本王倒是要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然後與徐衍出了國公府。
沒走幾步便被染月攔住,她一身素白在風中靜靜的,如墨的發絲被風吹的淩亂。
陳璟示意徐衍先行離開,自己緩緩地走向她,他灰白的袍角與她的裙裾相擦而過,淡淡的開口道,“多日不見,可安好?”
染月如遠山的蛾眉輕輕皺起問道,“承毅的死當真與你有關?”
陳璟望著她的眼睛聲音黯啞道,“如果是,你當如何?”
染月抿了抿嘴回道,“如果是,我會替承毅不值,會替戰死的一萬多名大周將士不值,他們不是因為保家衛國而戰死,而是因為你的私利罔送了性命。”
陳璟靠近她,繼續問道,“除了這些了?”
染月摸了摸腰間的玉鐲後退道,“還有,我會恨你!”
陳璟勾起嘴角笑道,“這樣就好,有總比沒有的好。”說完便錯開,與她擦肩而過,染月閉著眼,任寒風冷卻臉上的淚水。
陳琰來的時候,正巧碰見立身在院落裏相顧無言的無憂和明遠,他一身的玄黑錦袍在滿院的白色喪布下顯得額外顯眼,陳琰淡淡地望了他們一眼道,“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然後穿過他倆往靈堂行去。
不久,聖上的旨意下來,追封魯國公世子柳承毅為平原侯。
對於死者而言再大的爵位也都不過是後人的談資罷了,柳家也不多這麽個頭銜,魯國公看似呆板嚴厲,實則對他這個獨子寄予厚望,如今承毅戰死,仿佛也抽掉他所以的精氣神,終日纏綿病榻,日日用藥吊著,柳夫人隻好一邊忍著喪子之痛,一邊照顧著他。
周皇自打去年得了寒症,身子倒是大不如以前了,本來他就想趁著這次讓誠王剿匪為契機立誠王為太子,今日在朝堂上提了一句,卻引起一番波浪。
一派自是維護立長立嫡的守舊派,另一派則是揪著誠王剿匪損失慘重,實在難堪大任,三萬虎狼營精兵去攻打不到八千的流匪,竟然折損了三分之二的兵力,連自家的糧草都被匪寇給燒了,魯國公的世子也戰死了,這一仗雖然贏了,卻是贏的一敗塗地,太不光彩,足以顯現出誠王領兵之無能,更何況管理整個大周天下了。
魯國公雖已病重,卻也暗中聯係各方倚仗柳家的重臣,一時間誠王府倒是較之以往更加熱鬧。
明遠坐在上首按著額角,閉著眼睛休憩著,染月送走了最後一批官員,步入正堂便見他麵色沉沉,像是疲倦了許久,忙活了半日,連晚膳都沒來得及用,從廚房內端出一碗熱騰騰陽春麵放到他麵前輕輕道,“殿下,這幾日忙得很,飲食也不太規律,這是我做的麵,可能比不上大娘的手藝。”
明遠端起喝了口熱湯笑道,“做的不錯,有做老板娘的潛質。”
染月笑了笑,坐下望著他靜靜吃完道,“殿下,想要那個皇位嗎?”明遠歎了口氣回道,“本王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當你明白你身後有太多太多需要你保護的人,你卻不能因此而退縮。”
染月低下眉眼,袖口的淡梅刺繡被她秀氣的指甲刮拉出絲線。明遠包裹住她不安的手,眼神中帶著堅定的目光道,“不論未來發生什麽,你隻要明白我應過你,絕不負你,本王明白你不喜宮裏的爾虞我詐,虛情假意,所以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承毅的事被查的水落石出,我想帶著你和娘親離開盛京,做個閑散的王爺。”
染月不知道為什麽,他看似平平凡凡,卻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一樣,她眼中含淚笑道,“好。”
端王府,惠王陳琰出現在這兒似乎有點兒不合時宜,青遙按劍立於一旁遲疑道,“殿下,這是?”
陳琰遙望端王府的匾額勾唇笑道,“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低眉偏頭吩咐道,“你去母親那兒走一趟,告訴她的一言一行決定了本王的生死。”青遙抱劍離去。
陳琰隨著端王府的管家行至端王的書房,還未到門口,便聽見陳琰的笑聲傳來,陳璟和徐衍互相望了一眼,在此敏感的時刻,陳琰來拜訪,仿佛有倒戈之意。
陳琰掀袍入了書房,抬眼望了一旁的徐衍拱手道,“三哥。”
陳璟回笑道,“四弟,此番前來,不會隻是拜訪為兄而已的吧。”
陳琰不以為意道,“三哥,臣弟就不跟你繞圈子了,臣弟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三哥,隻是要看三哥敢不敢接了。”
陳璟眸中含著疑慮道,“是嗎?既然是禮,就沒有本王不敢接的。”
陳琰望著身旁的徐衍遲疑著,陳璟擺手道,“無妨。”
陳琰這才開門見山道,“這帝位非三哥莫屬,因為陳明遠並非帝統,又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血脈。”
陳璟和徐衍皆是訝異的神情,陳璟追問道,“什麽意思?”
陳琰繼續道,“是我口誤,應該叫他宋明遠才是,他不是父皇流落民間的大皇子,他就是個普通的賤民,有什麽資格與三哥爭這皇位。”
陳璟沉思道,“無憑無據的,父皇又怎會信,四弟,你這是讓本王冒險出頭。”
陳琰淺笑道,“三哥不必擔憂,你我兄弟自是一體,宋明遠的身份有半分疑慮,第一個反對便是皇祖母。”
三人相視而笑,心中篤定明日的早朝必是一番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