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恩恩怨怨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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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延之這麽一問, 倒叫陸羨之想起了許多事兒。

    想起了他是怎麽從左龍山上下來, 又是怎麽從陳靜靜手裏拿到了那枚所謂的解藥, 最後又如何莫名其妙地體力不支,跌下懸崖, 這一樁樁一件件地聯係起來,那答案簡直是呼之欲出了。

    可是說來有些古怪,他其實並不怎麽恨陳靜靜。

    因為跌下懸崖而遇到了林中黑蟬,因為掉到地縫而得到了數十年的功力, 這都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卻清清楚楚地發生在眼前,發生在他看不見, 但能聽得著的黑暗裏。

    所以等他遇到陳靜靜的時候,他大概可以給對方留一條全屍。

    在彌羅那閻功的血腥攻勢之下,這幾乎能算得上是一種慈悲。

    “小羨?”

    陸延之這麽一問, 倒把陸羨之從沉思當中拉了回來。

    他笑了笑, 跟個沒事兒人似的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別人的暗算,與你無關。”

    嚴格來說,他瞎眼一事還是和陸延之有些幹係的,隻是這幹係沒有那麽深罷了。

    “此話當真?”

    陸延之皺了皺眉,似乎還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話。

    陸羨之卻話鋒一轉道:“你的傷勢急需處理,為何要躲在這荒廢的馬廄裏?”

    他把手往下一探,不但探到了黏黏稠稠的血漿和膿液,還摸掉了幾隻白蛆與蒼蠅。

    陸延之那雙骨節分明、鮮白雪嫩的腿,如今已經成了一團血肉的漿糊, 像動物的屍體般散發出一種黑黑臭臭、聚而不散的血氣。那血氣如絲如線般地在鼻尖縈繞不斷,再從鼻尖探入喉管,使得喉管處如煙熏似火燎,等陸羨之吞了幾口口水之後,這**的血氣又像傾城掠地似的從喉管一路向下,刺得他胃部酸液沸騰。

    所以陸羨之不得不轉過了臉。

    他會憋著不吐出來,可嘔吐的**分明已經表現在了他的臉上。

    陸延之自然看了出來,索性戚戚然地笑道:“連你都想吐,你說大伯父瞧見我這模樣,又會如何反應?”

    陸羨之麵色沉了一沉,像帳篷頂部的灰塵一股子倒了下來,全都倒在了他的臉上。

    “至少他不會放著你在這邊慢慢爛掉。”

    陸延之淒然一笑道:“可我對陸家來說已是個不中用的人,他不會對我太上心的。”

    陸羨之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在乎他對你的看法?”

    陸延之皺了皺眉道:“你呢?莫非你就一點都不在乎?”

    他從對方的語氣裏覺察出了什麽,於是借著這個機會把心愛的堂弟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番,像是已經看了一千遍的人在看第一千零一遍,然後從再熟悉不過的溝溝壑壑發現了一點閃光之處,於是驚異地抬了抬眉,半是詫異半是試探道:

    “看來你是真的變了許多。”

    變得連我都覺得有些陌生了。

    陸羨之沒有說話,就連眉眼都沒有抬一下。

    他的沉默變相地回答了陸延之的問題,也似乎加重了對方的憂慮。

    身處現世,誰又能有幸一成不變?

    若真要一成不變,維持那所謂的本心,要麽隱於山中懵懂一生,要麽讓身邊人替你擋災曆劫。

    前者陸羨之自認做不到,而後者陸羨之也已經經曆過,他現在還記得林中黑蟬的血黏在他手上的滋味,所以才更不能一成不變。

    冬風一吹,刮得陸羨之臉上紅紅透透,他忽然轉過頭,用一雙空洞的眼睛對準了想要逃跑的紀玉書,像是對準了雪白無暇衣衫上一點礙眼的灰塵。

    紀玉書被他“盯”得一個震顫,剛想轉身離開,陸羨之卻開了口,一字一句,不容辯駁道:

    “我既已發現了你的行蹤,你便是逃不掉的。”

    說得那樣冷漠,那般無情,沒有半點慈悲寬厚的模樣,和之前的陸羨之簡直是天差與地別。

    陸延之看在眼裏,仿佛已忘記了身上的痛,隻一心一意地看著自己的堂弟。

    話音一落,對方“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跪得天塌地陷,跪得連骨頭都一溜圈軟了下來,整個人都伏在地上起不來了。

    陸羨之歎道:“看在你救了我堂兄的份上,我不要你的性命,你自己去公門投案自首吧。”

    他言語之間,仿佛已忘記了自己與陸延之之間發生的不快,隻一心是把他當做以前的兄弟。

    陸延之默不作聲地聽著,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紀玉書卻直起身來道:“陸公子,白少俠對我記恨頗深,又與公門中人相識,我若去投案,哪裏還有活路可走?”

    陸羨之淡淡道:“你以為你算得上哪根蔥?這兩年過去,他隻怕連你姓甚名誰都忘了。如今去自首,在牢裏住上一陣便能恢複自由身。你若一味潛逃,活路也變成了死路,這道理你莫非還不明白?”

    紀玉書抿了抿唇,終究是說不出話來。

    陸羨之也不再理他,轉身挑了挑眉道:“你聽了這麽半天,怎麽還不出來?”

    解青衣聽他這麽說,便以為他是在喚自己,正欲起身相迎,不料這念頭一起,那草堆裏就傳來窸窸窣窣一陣怪響,接著聳起了一個人形,那人形伸出兩隻手,把身上的草皮木枝輕輕一拍,露出一張少年般雪白又粉嫩的麵孔,竟叫陸延之發出一聲驚呼。

    “你怎知道我在這兒?”

    陸羨之冷笑一聲道:“你的確很擅長隱匿行蹤,但同樣的把戲,你以為還能在我麵前用第二次?”

    陳靜靜微微一笑,鬢角沾著的雪也跟著他的笑容落了下來。

    “陸公子在中了‘十日黑’之後仍能在我麵前談笑風生,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陸延之詫異道:“十日黑?”

    他像是醒悟了似的,猛地看向陳靜靜,眼中含恨道:“你何時對他下了毒?”

    陳靜靜攤手一笑道:“可別這般看我,要怪就怪陸大公子你下手太不利索,留了活口不說,還叫被人炸了老巢。如今你的仇由我去報,你在一旁看著便是。”

    陸延之冷笑道:“照你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

    陳靜靜笑道:“不客氣,這是你應當做的。”

    陸延之恨恨道:“不管我與陸羨之有何恩怨,都是咱們自家兄弟的事兒,與你這外人何幹?”

    陳靜靜繆然一笑道:“你把他當兄弟?你怎不問問他還願不願意認你這人做兄弟?”

    陸延之聽得麵上一黯,卻說不出話來反駁,陸羨之卻上前一步道:“他沒了雙腿,我如今也瞎了眼,咱們各自都得了報應,我不會恨他,他也不必怨我,自然還能做一場兄弟。可你就不同了。”

    陳靜靜道:“有何不同?”

    陸羨之淡淡道:“我先前以為自己並不如何恨你,所以想讓你死得痛快一些,可我如今卻改了主意了。”

    瞧他說話時那股氣定神閑的口氣,好像已經把刀架在了陳靜靜的脖子上,隨時都可以劃出一道血痕似的。

    話一說完,陳靜靜卻發出一聲銀鈴似的輕笑。

    “陸少爺死裏逃生,果然是長進了不少,學會說狠話了。”

    笑聲還未完全下落,他的人就已經閃了過來。

    同時閃來的,還有自袖口溜出的一把寒光凜冽的小刀。

    ————

    白少央本打算第二天就爭取下床,可在羅知夏前來探訪之後,他卻又改了主意,一把鑽回去了。

    可惜被子太過厚重,他鑽得也不夠快,還是叫羅知夏看出了破綻,這人隻清咳一聲,便叫白少央打消了裝暈的主意,老老實實地直起身子,對著他問道:

    “羅少莊主可是有事相詢?”

    這話就問得有些無恥了,但是白少央卻問得臉不紅、氣不喘,半點沒有羞愧的意思。

    羅知夏苦笑道:“其實我本不打算插手決鬥之事,但是看白兄如此勞心勞力,實在不忍心置身事外。再者說,我還欠著白兄一條性命,若是不幫襯一把,指條明路,我也是於心難安。”

    他大概也沒能料到白少央會不惜性命去保全郭暖律,所以在之前有所隱瞞,如今又打算坦誠以待了。

    白少央立時眼前一亮,急忙掀開被子,連鞋也沒穿就站到他身前道:“羅少莊主能否明言?”

    他掀得太急,衣衫也不整,以至於被窗外的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不得已又鑽了回去,把那暖被重新蓋好,往裏縮了一縮才算舒坦。

    羅知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收了笑容,正色相問道:“為了讓郭暖律在決鬥中活下去,你是不是能不惜一切?”

    這話聽著像廢話,但羅知夏不是一個喜歡問廢話的人。

    所以白少央一聽便覺出了不同尋常,想到了他問這句話的用意。

    這人興許是想到了法子,可這法子大概是需要他白少央付出極大代價的。

    果不其然,羅知夏麵色凝重道:“我知道有個法子,既能讓決鬥如期進行,又能保全郭暖律的性命。”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但是?”

    一般這個時候,對方總是要來一句“但是”的。

    他若不聽到這個轉折,內心也是十分焦躁不安的。

    羅知夏幽幽道:“但是你若用了這個法子,隻怕和郭暖律就做不成朋友了。”

    他頓了一頓,看向白少央道:“即便要付出這般大的代價,你也願意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我把牙拔完了~~累呼呼~~

    提醒大家一下,新章發表三天過後會換成上半部分正文下半部分防盜章的形式,下半部分的正文會貼在187或186章的作說,過段時間換回來。不想看見防盜章也很容易,養肥不要超過三天就可以啦,有了新章就盡早看完啦~~

    感謝歲寒三友的地雷,麽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