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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著肩膀上的傷口,手裏還提著槍,站在牆壁下麵,背靠著,鮮血卻已經流了出去,李浩然**著,忽然懷疑自己真的就會這樣死了。
他像是行屍走肉一樣,頂著別人羨慕的外皮,光鮮亮麗地在北京上海之間行走,從不停止,他一直在想,什麽時候自己能夠停留呢,隻可惜,每次這樣想的時候,他都在行進之中。
白秀珠沒有伸出手,拉住自己。
她也無法伸出手去,就算是白秀珠伸出手,也夠不到自己的吧?
畢竟他們之間還有那麽深的鴻溝。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國民黨為了不讓李浩然跟北洋政府勾結,所以才出了那下下之策,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是信仰了——這是一個信仰混亂的年代。
他後來想著,他還是相信自己吧。
隻可惜,有的事情不是信仰就能解決的。
比如,現在。
忽然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李浩然回過頭,就看到杜九站在走廊的盡頭看著他。
他說話已經有些困難,漆黑如墨的發被汗水沾在了臉頰上,這個時候卻還扯著唇角一下:“你是來幹什麽的?”
杜九說:“殺你的。”
然後李浩然嗤笑搖頭:“神經病。”
他沒理會杜九,站直了身子,又朝著走廊的深處走。
之前李晟那一幫人沒有走完,大約還有一些人藏在裏麵了,杜九那把槍也不知道是哪裏搶來的,現在要上去看看這幫人到底藏在哪裏。
這些都是埋在下麵的地雷,不處理掉,誰知道會出什麽問題呢?
他看到一個人影,放了一槍,不過沒打中,杜九上前補了一槍,看到那人影倒下了,竟然低笑了一聲,“我覺得,活著出去的可能太低了。”
的確,外麵的杜月笙,是趕盡殺絕的姿態了。
李浩然沉著臉沒有說話,走上前去,從已經被杜九一槍射中心髒的人的身上掏出了子彈夾,卻無言,不能用。
杜九一看,也搖頭,“算了,用不上。”
型號不對。
“李浩然,我跟你,誰活著回去,就去找她,怎樣?”
他淡淡地問道。
李浩然不語,隻是冷眼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等你能夠活下來再說吧。”
杜九一笑:“的確,我死的概率要比你的大。”
上海總工會的外麵,一群青幫的人站在外麵,都是社會上的頭頭們,由杜月笙親手打響了第一炮,炸進了工會的大樓,血腥的一夜,終於正式開始。
裏麵的工人們還沒衝出去就已經被衝散了,槍林彈雨,竟然就在上海繁華的市區開始了衝殺,無數的人衝出來,卻都被外麵架設的重型機關槍掃射斃命!
無數的人倒下去了,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夜,是黑暗的序曲。
在白秀珠的記憶之中,這一夜不是黑色的,是血紅色,那顏色鮮豔極了。
法國大使館的奧朗先生向她伸出手,問她:“一定要去香港嗎?如果去法國的話,我願意辦簽證。”
白秀珠隻是搖頭拒絕。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最後會躺在租界的公墓裏。
奧朗先生又問道:“他是你的愛人嗎?”
白秀珠又搖頭,轉身跟奧朗先生告別,看著放在墓碑前的小雛菊的枝葉,還是覺得,杜九這樣的人大約不喜歡花。
死了的,還是杜九。
距離那件事情過去已經一年,上海似乎又恢複了平靜,李浩然沒出事,因為杜月笙不敢動他,因為李浩然是北京黑道那邊的勢力,可是杜九必須死。
上海灘,從來隻能有一個姓杜的。
杜先生,杜九爺,大小兩杜,從來不是什麽好事。
也許,別人也覺得,上海有杜月笙就夠了吧?
杜九一走,整個上海灘再沒有任何能夠與杜月笙匹敵的人,後來,也就沒人記得他了,人們總是將事情忘記得特別快。
她仰起頭,看著天邊飛鳥劃過的痕跡,忽然覺得很美。
杜九,到死了,又有多少個人記得,他其實不叫杜九,叫做杜長洲呢?
長洲。
他說,總有一日,會因為白秀珠死。
當初隻覺得是玩笑,如今回頭看,卻是一語成讖。
隻是,再多的風風雨雨都過去了,活著的人,還要往前走。
她無數次想象,杜九是怎麽走的,卻總是無法還原出那樣的場麵,因為太過慘烈。
杜九那樣的人,就安靜地躺著,一點聲息也沒有,就像是她窗台上靜靜地曬著太陽的風信子。
今年上海的春天,來得有些遲了。
白秀珠輾轉從上海回到北京,收拾了細軟,身邊竟然已經找不到舊日的熟悉的人了,金燕西帶著冷清秋出國了,金公館失火,再也回不過過去,舊日的那些人的影子已經不見了。
她想著,自己的重生,回來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人,兩世心境,卻總是蒼涼得心驚。
白公館倒是無事,隻是白雄起走了,投靠了張作霖,之後就再也沒有過消息,她又用自己手裏的錢將公館買了下來,卻也不住,就那樣派人打掃著,別人都不知道這房子的主人是誰。
阿月不見了,大約是覺得自己沒臉見舊日的主子吧?
那麽多那麽多的人,都走了,她卻還是原來的模樣。
坐著的黑色的汽車,回到了昔日輝煌、門庭熱絡的白公館,如今是冷冷清清,看不到什麽人。
過往的人看著白秀珠,都奇怪這是誰,隻有眼力好的,記得住的,才想起這是那個去了上海好幾年不會來的白小姐。
原來白公館又回到了她的手裏啊。
人們這樣談論著。
在看著報紙上今天起義、明天鬧事,兩黨又開始絞殺了的消息,有了時間,也說一說自己身邊的趣事兒,白秀珠就這樣看似不聲不響地回到了北京,可是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她在自己昔日住過的樓上走了一圈,像是要把回憶都裝著走。
有時候嫌白公館太冷落,也就到琉璃廠都坐坐,去了榮寶齋,裏麵也常常沒有人,隻有幾位老板偶爾坐著聊聊,前些天又說易老板去世了,他們都沒有去參加他的葬禮。
張老板說,人死如燈滅,他活著的時候,我們跟他當過一場知己好友也就夠了,何必還要去他的葬禮上讓他鬧心?死後的事情啊,都是虛妄的。
這群老家夥,總是那麽豁達,能夠讓白秀珠會心一笑。
偶爾路過已經被燒毀的金公館,這裏新建了別的什麽東西,擋住了舊日的影子,讓她找不到失去的痕跡。
仁義女子中學外麵的那梧桐樹越發地高大起來,白秀珠站在下麵就能夠看到那一片片大大的綠葉,春天一來,這些葉子都映著太陽的漂亮的光,在隱約地發著亮。
她的手掌觸摸到溫暖的樹皮,轉過去,就看到一個人穿著青色的長風衣,手裏握著一本書低頭在看,裏麵打著灰色的薄毛衣,黑發垂在耳後,被風吹得亂了,那眼眸卻還是清澈透亮的,隻是浮華滄桑,都在他眼底匯聚又離散,像是樹上落下來的斑駁光影。
李浩然彎彎唇角,手掌一合,卻向她伸出手來:“去踏青嗎?”
她怔然,然後一笑,“好啊。”
伸手,將手掌放到他的手掌中去,刻意忽略了他掌上嶙嶙的傷痕。
那一天,她睜開眼,李浩然說:我回北京處理事情,等我。
她等了他這麽久,終究還是她先回到北京,然而是李浩然先伸出手掌,將自己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傷痕,悉數展示給她。
白秀珠想起張老板的話。
張老板說,活著的人,就學會珍惜吧。
他們回到了相遇的地方,在這裏開始,又要在這裏——重新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一大早起來擼這麽多的感覺好爽qaq
就這樣完結,矯情得要死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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