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全民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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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大的攻城軍隊在緩緩往後撤離,看著絲毫不亂。

    “唐軍人數不過數百,勇士們知曉了之後信心倍增。”

    一個將領自信的道:“今日就能攻破輪台。”

    在攻城的同時,阿史那賀魯令人築了一個土台子,很是粗糙,甚至都沒有夯實。眾人上去後,沒多久就有的站得高,有的站的低。

    阿史那賀魯就站在最高的地方,目光幽幽,“別小看了唐軍,今日是攻不下了,明日!”

    隨後他召集了攻城的將領來問話。

    “唐軍堅韌,悍不畏死。”

    “堅韌嗎?”阿史那賀魯說道:“我們的勇士更堅韌。輪換,繼續進攻。”

    他對將領們說道:“我們人多,隨時能輪換。而他們人少,隻能硬撐著。”

    “看他們能撐多久。”

    進攻又開始了。

    這一波進攻一直延續到了黃昏。

    “撤!”

    攻城大軍開始撤離。

    一個將領一邊回來,一邊說道:“唐軍竟然這般堅韌,明日可能破城?”

    阿史那賀魯看著殘陽如血照在城頭上,微笑道:“今日唐軍損失至少一半,明日他們如何支撐?”

    攻城是四麵攻打,等各方主持的將領回來稟告後,阿史那賀魯信心大增。

    “至少一半。”

    這是一個好消息。

    守軍越少,就越會捉襟見肘。

    第二日。

    晨風微涼,張文彬站在城頭上,看著遠方蠕動的突厥大軍,說道:“庭州有斥候不斷往來於庭州與輪台之間,用於偵探盜賊。昨日他們就該接近了此處,今日發現,隨後回去報信……下午庭州就能獲得消息。”

    ……

    十餘騎正在庭州往輪台的路上緩緩而行。

    為首的是老卒韓福。

    韓福看著前方,說道:“盯著些左右,娘的,那些馬賊可不輕省。”

    這裏是安西最亂的地方之一,那些未曾依附阿史那賀魯的突厥人變成了馬賊,專門盯著這條貿易線路打劫。

    馬賊下手狠辣,但凡被他們盯上的商隊,不會留下一個活口。

    不,也有例外,那便是女人能活,但從此生不如死。

    “老韓,那是什麽?”

    百餘騎突然出現在前方,就像是從地獄裏鑽出來的魔鬼,快速逼近。

    韓福卻絲毫不慌,仔細看了看,“是突厥人!”

    他策馬掉頭,“不對勁,趙二,你回去報信,就說……”

    “敵襲!”

    有人尖叫。

    就在他們的後方側麵,數百騎正在蜂擁而至。

    韓福喊道:“殺回去!”

    他沒有絲毫猶豫,帶著自己的兄弟往來路疾馳。

    兩側的突厥人在拚命包抄。

    一旦包抄成功,他們將會被圍殺。

    “快!”

    這時候沒人憐惜馬力,戰馬也知曉到了拚命的時候,奮力疾馳著。

    “快啊!”

    左邊的突厥人速度最快,越來越近了。

    韓福突然喊道:“趙二走,其他人跟我來!”

    趙二渾身一顫,“老韓!”

    韓福罵道:“甘妮娘!快走!別讓耶耶死的不值當。告訴庭州,輪台危險了。”

    他帶著麾下的兄弟一頭撞上了敵軍。

    殺!

    韓福用馬槊輕巧的刺殺一人,旋即彈開,借助這股子力量,馬槊揮動,側麵的敵人被刺中落馬。

    他們阻攔了敵軍一瞬。

    就是這麽一瞬。

    前方出現了一個缺口。

    趙二就從這個缺口中衝了出去。

    兩個突厥人及時追趕。

    馬背上的趙二張弓搭箭,回身一箭射殺一人,另一人下意識的勒馬。

    趙二回頭。

    韓福他們已經陷入了重圍之中,隻能聽到喊聲。

    “殺!”

    韓福奮力衝殺著。

    他趁著空閑看了一眼,見趙二正在遠遁,不禁笑了。

    “兄弟們,虧不虧?”

    殘餘七人聚在他的身邊,周圍全是敵軍。

    “不虧!”

    每個人都是渾身浴血,但目光堅定。

    “我們失敗了。”

    突厥將領看著遠去的趙二,恨得牙癢癢,“此人一去,庭州定然就能得了消息。不過倒也無妨。”

    “輪台堅持不到庭州的援軍趕來。”

    突厥將領喝道:“下馬饒你等不死。”

    功勞沒了,罪責不少。若是能擒獲幾個俘虜,也算是將功贖罪。

    韓福問道:“歸降有何好處?”

    突厥將領竊喜,“歸降了之後,你等就是可汗的心腹,女人優先給你等,錢糧也不缺,甚至會分給你等人口牲畜。從此之後,你等隻需苦練殺伐手段,其它都有人斥候,豈不舒坦?”

    這便是誘惑。

    韓福猶豫了一下,“可有金銀?”

    突厥將領笑道:“要金銀作甚?手中有牛羊,隨時都能換成錢財。如何?”

    韓福低下頭,看似在仔細琢磨著。

    過了一會兒,有人覺得不對勁,仔細一看,這七人竟然呼吸平靜了。

    “他們在趁機歇息!”

    韓福抬眸,“殺!”

    什麽歸降,不過是給自己喘息的借口。

    此刻韓福等人都歇息了一波,戰馬也恢複了許多。

    突厥將領麵色大變,羞惱的道:“全數弄死!”

    韓福帶著麾下不斷衝殺。

    “老韓,我走了!”

    “兄弟一路走好!”

    “老韓,走了!”

    “一路走好!”

    韓福不斷衝殺,身後陸陸續續傳來了兄弟們告別的聲音。

    他沒回頭。

    他痛恨自己無法回頭再看看兄弟們。

    最後一個兄弟被淹沒在人潮中。

    “老韓,我走了!”

    韓福的眼中掛著水光,“等著我,兄弟們,等著我!”

    他是衝著突厥將領在衝殺。

    “這是唐軍中的老卒!”

    一個突厥人說道,引得眾人心生凜然。

    突厥曆來以悍勇著稱,可大唐卻每每以少勝多,用自己的悍勇擊潰了他們的悍勇。

    阿史那賀魯避戰許久了,這些突厥人忘卻了大唐將士的悍勇,今日就被上了一課。

    “殺了他!”

    突厥將領知曉不能再這樣了,否則麾下的士氣會跌落到穀底,回去阿史那賀魯能宰了他。

    韓福不斷衝殺,敵軍不斷倒下,他的身上也不斷多了傷口。

    距離敵將還有十餘步,可前方的敵軍重重疊疊。

    韓福的腹部中了一刀,內髒在往外湧。

    “他完了!”

    突厥人在歡呼。

    一個突厥人猛地從後麵給了韓福一刀。

    韓福鬆手,馬槊落地。

    此人完了!

    失去了武器的韓福就是個待宰羔羊。

    但這些突厥人依舊敬畏這樣的勇士。

    馬槊還未落地,韓福一手拿弓,一手拿箭。

    張弓搭箭!

    他渾身都在劇痛,生命力在急速流逝。

    那些突厥人愕然。

    手鬆。

    箭矢飛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箭矢的方向轉動。

    噗!

    突厥將領捂著插在胸膛上的箭杆,不敢置信的看著緩緩落馬的韓福。

    一個即將死去的人,竟然還能射出這麽精準而充滿力道的箭矢。

    所有人瞠目結舌!

    射出這一箭後,韓福渾身的精氣神都在消散。

    他落在地上,看著那些突厥人呆呆的,不禁就笑了。

    “踩死他!”

    有人尖叫。

    數百人圍殺十餘唐軍騎兵竟然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可汗會咆哮。

    馬蹄聲突然從庭州方向而來。

    百餘騎出現在了視線內。

    “是唐軍!”

    “走!”

    能打的草原各部屁滾尿流的突厥騎兵,在麵對比自己少了許多的大唐騎兵時,不是說迎上去廝殺,而是掉頭就跑。

    騎兵們發現了這邊的異狀,開始加速了。

    “撤!”

    突厥人撤的更快,他們甚至都沒帶走將領的屍骸。

    沒辦法,要帶走屍骸就必須把屍骸捆在馬背上,否則讓讓一個騎兵帶著屍骸逃竄,那速度會讓唐軍喜不自禁。

    這便是慌不擇路。

    騎兵們蜂擁而至。

    為首的將領發現了韓福,下馬走過去。

    韓福躺在那裏,胸膛起伏微弱。

    將領單膝跪在他的身側。

    “我是王來。”

    韓福張開嘴,“突厥……”

    王來點頭,“我知曉,輪台必然危急。”

    “老韓!”

    趙二來了,他奔逃沒多久就遇到了王來率領的騎兵,就帶著他們一路殺過來。

    韓福欣慰的看了他一眼。

    “老韓!”

    趙二跪在地上,眼淚珠子不住的滴落。

    老韓是他們的頭領,帶著他們在這條商道上查探了無數次。他看似凶狠,喜歡罵人,但每次遇到馬賊後,都是他衝殺在前。

    誰若是失誤陷入困境,老韓定然會第一個衝殺過來解救,隨後破口大罵。

    宿營時老韓就會很懶,他選定了一個宿營的點後就不管了,隻是坐在那裏看著遠方。有人問,他說在看著家鄉,那裏有他的親人。

    隨後他就會罵兒子不爭氣,沒能繼承他的武勇,反而喜歡讀書。

    等第二日他又會改口,說讀書也好,興許以後能做個官。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韓福突然吸了一口氣,麵色紅潤,但接著就變得慘白。

    王來一看就知曉是回光返照。

    “可還有未曾了的心願?”

    王來低頭傾聽。

    “大郎……好好……讀書。”

    王來點頭,“我們會轉告,兄弟們會照拂你的家人,安心。”

    韓福看了一眼趙二。

    “老韓!”

    趙二跪下。

    韓福的聲音有些細微。

    王來和趙二側耳。

    “兄弟們,等等我。”

    ……

    “轟轟轟轟轟!”

    火藥包密集的爆炸,城下的敵軍倒下一片。

    “校尉,火藥包不多了。”

    吳會檢查了一番,帶來了這個不好的消息。

    張文彬正赤果上半身,胸口那裏一個傷口,此刻已經不流血了。

    “還有多少人?”

    吳會黯然,“能戰的還有四百餘兄弟。”

    “突厥人太瘋狂了。”

    張文彬坐下,渾身放鬆,“這一**的攻城從未停過。兄弟們疲憊之下,應對不暇。”

    若是正常的攻擊節奏,張文彬敢打包票,自己帶著麾下能堅守半個月。

    “庭州那邊的援軍今日就能出發。告訴兄弟們,再堅守一日。”

    張文彬知曉這很難。

    王出海受傷的地方不少,醫者處置了傷口後說道:“王隊正,去歇著吧。”

    王出海起身,齜牙咧嘴的道:“城頭人越發的少了,如何能下去?”

    四百餘人堅守不小的輪台城太艱難了。

    “敵軍進攻!”

    王出海拎著長槍走了過去。

    視線內全是人。

    身邊的軍士說道:“阿史那賀魯夠狠,趁著敵我混在一起的時候放箭。草特麽的,好些兄弟都倒在了那個時候。”

    唐軍太過悍勇,阿史那賀魯咬牙來了個不分敵我,等敵我混在一起時令人在城下用箭矢覆蓋。

    這一招讓唐軍損失慘重……你不能躲,更不能預料到。一旦躲了,敵軍就能趁勢掩殺。

    許多唐軍將士都倒在了箭矢下。

    “噗!”

    雲梯搭在了下麵一些。

    “放箭!”

    稀稀拉拉的箭矢飛舞下去。

    王出海喊道:“準備……”

    他的麾下還剩下三十人,算是不錯。

    三十人看守一長段城頭,每個人都抱著必死的信念。

    “殺!”

    城頭到處都在廝殺,不時有敵軍突破,隨後被所剩不多的預備隊趕了下去。

    哪怕城頭的人再少,趙文斌依舊留下了六十人的預備隊。

    沒有預備隊,一旦城頭被突破就再無還手之力。

    王出海奮力刺殺,城頭的屍骸漸漸堆積。

    兩個突厥人衝殺上來。

    一個突厥人猛地當頭一刀。

    王出海避開,剛想刺殺,就見另一個突厥人張弓搭箭。

    他渾身冰涼,但還是下意識的出手。

    手鬆!

    箭矢飛了過來。

    王出海一刀砍殺了對手。

    箭矢紮進了他的胸膛。

    王出海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在往外流淌。

    刀光閃過。

    王出海看到了城中。

    他看到了自己家。

    人頭落地!

    那雙眸依舊不肯閉上,死死的盯著自己家的方向。

    “隊正!”

    廝殺越發的慘烈了。

    當這一波進攻結束後,遠方下一波敵軍開始出發。

    這便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攻擊,讓守軍得不到喘息的機會。

    當黃昏時,敵軍潮水般的退去。

    張文彬長出一口氣,舔舔嘴唇,覺得腥臭難聞,竟然全是血痂。

    他看看左右,屍骸堆積如山。

    那些將士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歇息!”

    命令下達,所有人不管不顧的坐下。有人坐在了屍骸上,有人坐在了血泊裏。

    坐下後,沒有人願意再動一下。

    吳會來了。

    步履艱難!

    “傷到了?”

    張文彬問道。

    “腿中了一箭。”

    吳會罵道:“阿史那賀魯這個賤狗奴,不時就令人用箭矢覆蓋城頭,娘的,他的麾下竟然也忍得住。”

    “忍不住就得死,怎麽死都是死,他們自然選擇被驅策而死,好歹還能看看運氣。”

    張文彬問道:“還有多少兄弟?”

    吳會扶著城頭緩緩坐下,痛苦的呻吟道:“還剩下三百不到的兄弟。”

    “許多都是被不分敵我的箭矢弄死的,賤狗奴!”

    不分敵我就是以命換命。唐軍人少,自然吃了大虧。

    吳會靠在城頭,突然說道:“校尉,該他們上了吧?”

    張文彬閉上眼睛,“我一直覺著武人便是武人,百姓便是百姓。武人保護家園,百姓建造家園。”

    吳會說道:“此刻已經顧不得了。若是破城,那些百姓會死的更慘……阿史那賀魯絕對會屠城。”

    “我知曉。”張文彬覺得連呼吸都艱難,“令城中男丁全數上城頭,發給他們兵器,就趁著這個時機操練一番城頭的規矩,好歹……少死一個算一個。”

    有官吏出發了。

    “各家各戶的男丁集結起來,準備上城頭戍守!”

    “外麵是突厥人,破城之後他們定然會屠城,是男兒就站出來。”

    一家家房門開了。

    婦孺站在後麵,男丁走在前方。

    “好生殺敵!”

    一聲聲叮囑後,看著親人匯集在隊伍中,有人哽咽,有人痛哭失聲。

    但就是沒有人後悔!

    張舉也出門了。

    他交代了妻子,“看好家,若是……記得把孩子撫養長大。”

    沒有什麽我若是去了你就另找一個。

    在這個時刻說這等話就是羞辱自己的妻子。

    錢氏帶著兩個孩子送行,說道:“夫君隻管去,我在家中照顧老人和孩子,若是不妥,來世我當牛做馬。”

    吱呀!

    隔壁門開了。

    梁氏走了出來。

    “都要去?”

    梁氏有些驚訝。

    張舉點頭,“情況危急了。”

    梁氏擔心丈夫,“你去若是見到我家夫君,就說家裏一切都好。”

    張舉點頭,“放心。”

    梁氏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軍士,就招手,“可見到我家夫君了嗎?”

    軍士就是王出海的麾下,他身體一震,僵硬的抬頭。

    梁氏隻覺得渾身發軟,“他……他在哪?”

    軍士低下頭。

    錢氏趕緊過去扶住了梁氏,落淚道:“別難過。”

    可怎麽可能不難過?

    梁氏看著茫然,良久才喊道:“夫君!”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不隻是她一家,許多人再也沒能回來。

    王周走出了大門,身體搖晃了一下,說道:“屍骸可在?”

    軍士點頭。

    王周說道:“走,去把老大接回來。”

    梁氏無聲哽咽,回身道:“大郎看著弟弟。”

    屋裏,十三歲的王大郎茫然靠在牆壁上,兩個弟弟破例的很乖,沒有吵鬧。

    屍骸被拉了回來,梁氏弄了一盆水,一遍遍的為丈夫清洗著身體,隨後把人頭縫和脖頸縫合。

    “幹幹淨淨的來,幹幹淨淨的去。”

    她為丈夫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可城中的棺木卻不夠,隻能暫時放著。

    這一夜,王家的磨刀聲不斷。

    天明,外麵喊殺聲重新響起。

    梁氏把丈夫的甲衣披上,拿起他的橫刀。

    回身,她看到了手握橫刀的王周。

    以及自己的大兒子王大郎。

    打開大門。

    走了出去!

    一家家的大門打開。

    老人,婦人,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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