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想說一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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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名字。

    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沒有名字。

    我從出生那一刻就死掉了,我沒見過我的爸爸,我也沒有見過我的媽媽,我是一個被留在產房裏的死嬰。

    我的家就是一個不透明的黑盒子。

    這盒子。

    有時候會很冷。

    有時候會很熱。

    我每天都在經曆著冰與火的錘煉。

    當有人想要看我一眼的時候,我就會被大火吞噬,那恐怖的火焰,那令人心搐的炙熱溫度,會將我皮膚上的冰霜在極短的時間內融化。

    然後。

    我會被端出去。

    讓一些哭哭啼啼的不認識的人看一眼。

    那眼神中滿滿都是不舍。

    滿滿都是憐惜。

    滿滿都是……陌生。

    我從他們的哭聲中聽出了血濃於水的親情,可我隻想說,血濃於水是你們的濃,跟我真的沒有關係。

    你們為什麽要哭呢?

    你們的孩子其實沒有死掉啊。

    我都看到了,那些孩子都被偷偷抱走了,然後被遞給了一些不相幹的人,沒有人發現問題。

    竟然真的沒有人發現過。

    他們死掉的孩子其實沒有死掉啊。

    死。

    哪有那麽簡單。

    好愚蠢。

    天真的愚蠢。

    愚蠢的天真。

    大火吞噬我之後。

    很快。

    我就會經曆寒冰,那股子瘮人的寒冷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我的身軀凍結,冰霜會覆蓋我的身體,我會成為一個不能動的冰塊。

    冷。

    好冷。

    為什麽這些人要這樣對待我呢?

    我想逃。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這盒子是我的家。

    這些冰和火是我的工作。

    我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鮮花,我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天空和大海,我更不知道,家根本就不是盒子,應該是人啊。

    那些來來往往注視我的冰冷眼神,就像是看客,她們嘴裏交談的內容,就像是嘲諷和戲弄,他們將我當作是玩物。

    可以隨時使用。

    隨時騙人。

    隨時冰封且隨時解凍的玩物。

    沒有外人的時候。

    我開始學習,學習一些陌生的詞匯,我學會的第一次叫‘買嬰’。

    顧名思義,就是花錢買賣嬰兒,一些無法生育的家庭,有錢但不想領養孩子,害怕跟自己不親近,就想直接買那種剛出生的嬰兒,可以從小養到大。

    她們稱呼這叫產業鏈。

    從買家到賣家。

    我在的地方是中間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生產。

    這裏生產一種叫做‘嬰兒’的產品。

    我被迫參與到其中。

    我眼睜睜看著一些孕媽媽,聲嘶力竭的將寶寶生下來,然後在昏迷的過程中,她們的寶寶被邪惡的手送走,最後告知那些孕媽媽,嬰兒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保住,請節哀。

    是應該哀。

    但不要說請。

    配嗎?

    那些被套路的孕媽媽,個人信息很早之前就被嚴格篩查過,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沒什麽文化,迷信又無知。或者,就是一些年輕的外地少女,沒有步入社會的大學生,在南川無權無勢,更沒什麽親戚朋友,出了事情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小嬰兒不慎死亡。

    按照她們的說法,與母親不見,就不會纏上因果,最後都會讓醫院去處理。

    很多人都不會見。

    但很多人都會想見。

    那時候。

    我就要出現了。

    我會扮演那個屍體的角色。

    我是死嬰,我更是金錢,是那些貪婪的惡人的金錢,用喪盡天良的方法獲取不義之財的工具。

    今天。

    我的家。

    溫度又開始升高了。

    我知道,我馬上又要開始工作,我那晶瑩剔透的身體,皮膚開始變得舒展,我看上去跟正常的死嬰沒有太多區別,我很特殊,所以我很特殊……沒人發覺,我的特殊已經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特殊了。

    好想出去看看啊。

    我生活的黑盒子,怎麽那麽像某些人口中的地獄。

    隻有冷和熱。

    沒有光和暖。

    不對。

    我好像連地獄都沒有資格去。

    太痛了。

    好痛啊。

    為什麽。

    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我有做錯事情嗎?

    難道我出生就是個錯誤?

    “孩子,我的孩子,都是媽媽的錯。”

    “柱子,你快看看咱們的孩子啊。”

    “嗚嗚嗚,嗚嗚嗚……”

    又一個白癡。

    能不能睜大眼睛看看。

    我們長得很像嗎?

    咦?

    好像不是所有人都是傻瓜。

    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目光,那個胖子看我的眼神好不一樣啊,有些凶,又有些奇怪,好有趣。

    “來啊,來啊,胖哥哥,你敢打開這扇門聽我講故事嗎?”

    “來啊來啊來啊來啊!”

    “……”

    “……”

    鏡花水月。

    往生地獄。

    一層一層一層一層的漣漪。

    滿身濕透的陳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聽完這些呢喃的。

    呼!

    呼!

    呼!

    大口大口的喘息。

    陳皮從未有過這種觸目驚心,僅僅聽一段呢喃,就能聽到虛脫,不是身體上的虛脫,是心靈上,是精神上,是價值觀上的虛脫。

    陳皮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是有惡人的,人性是有卑劣麵的,醜陋和邪念處處都有。

    但無論如何。

    他都沒有想過,惡,能惡得如此痛徹心扉。

    惡。

    能惡得如此喪心病狂。

    十惡不赦的罪犯都不敢這麽惡啊。

    這不是殺人。

    這是一次又一次的殺人,來來回回的殺人,對象還是一個孩子。

    那一條陰森幽怨寒冷的門縫。

    陳皮握住了。

    但他連推開的勇氣都沒有。

    他知道裏麵住著一個很快就要大凶的冤魂。

    怎麽可能不大凶。

    若換成自己。

    分分鍾大凶,凶成黑獄惡鬼都在所不惜,欺負人不是這麽欺負的。

    一步一步的後退。

    陳皮足足退後了一百米。

    最後癱坐到地上,汗水打濕衣衫,陳皮知道,自己隻要推開那扇門,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滅掉裏麵的鬼嬰。

    那孩子隻學了不算太多的知識。

    那孩子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

    那孩子什麽都沒見過。

    滅他。

    沒有難度。

    難。

    難的是內心啊。

    陳皮自己都覺得,若是就這般不聞不問的滅掉鬼嬰,簡單是簡單,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可結果呢?

    這種做法對嗎?

    他跟那些惡人,又有幾分區別?

    那孩子並沒有做錯……即便他今晚就大凶,襲擊了醫院裏的所有人,又有什麽過錯呢?那孩子從出生就沒有見過陽光,生於邪惡,怎能奢求光明。

    距離惡魔太近。

    距離上帝太遠。

    難道站在懸崖邊上冷笑,墜入深淵的人就不會是自己了嗎。

    ……

    ……

    “胖爺。”

    “胖爺。”

    “你怎麽了?”

    “臉色好差啊!”

    沙雕三兄弟追逐楊昌平,去而複返,卻發現陳皮出了問題。

    陳皮倉促回神,看著沙雕三兄弟,聲音沙啞的說“我們容易心軟容易原諒,但這種心軟和原諒,絕對不應該是某些人得寸進尺的資本,對嗎?”

    沙雕三兄弟還以為陳皮是在說楊昌平,異口同聲的說“狗日的楊昌平,絕對不能對他心軟,也絕對不能輕易原諒,如果不是這小子溜得快如狗,剛才就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陰寒之氣的泥潭。

    陳皮陷進去是不可能輕易出來的。

    眼睛裏滿是血絲。

    他指了指周姝彤“你們先去照顧一下學妹,畢竟剛剛打掉孩子,傷了元氣,狗日的楊昌平不管,咱們不能不管。”

    都是一個學校的。

    周姝彤又是那種我見猶憐的小美女,沙雕三兄弟自然不會拒絕。

    很快就走過去,彎下腰說了幾句話,本來周姝彤還不怎麽相信,張宇隻好拿出學生證來證明自己的身份,並且信誓旦旦的發誓,自己絕對不是壞人。

    三個人推著輪椅,經過陳皮的時候,陸航問了一句“胖爺,你怎麽不走?還有事?”

    陳皮擺擺手“你們先走,我再找點東西,幹那狗日的楊昌平,還是需要留點證據的,以後肯定有用。”

    沙雕三兄弟豎起大拇指。

    還是胖爺靠譜。

    心思細膩啊。

    點個讚。

    叉個腰。

    比個小心心。

    很快。

    整個病房的樓道裏就隻剩下陳皮一個人了。

    空空蕩蕩,陰氣沉沉。

    陳皮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開始朝那扇門靠近,那鼓起來的勇氣,不是用來麵對恐懼的,是用來麵對羞恥。

    咯。

    咯咯。

    咯咯咯。

    一陣小奶音般的空靈笑聲開始回蕩在病房走廊裏。

    笑聲來回蕩漾,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拉扯著陳皮靠近那扇門,讓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一步。

    兩步。

    三步。

    終於。

    陳皮的手再一次放到那扇門的把手上麵。

    濃稠不化的寒氣瘋狂的從門縫裏擠出來,一股接著一股,陳皮感覺自己的手指都要凍僵了。

    “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哥哥,你真的能聽到我說話呀!”

    “哥哥,我終於等到一個不一樣的人了!”

    “哥哥,我好開心啊,你快進來,你快進來呀。”

    小奶音清清脆脆。

    很幹淨。

    很好聽。

    一雙稚嫩的小手搭在陳皮的肩膀上,輕輕的搖,輕輕的搖,就像是撒嬌。

    “哥哥,你怎麽不進來呢?難道是覺得寶寶不可愛嗎?”

    “哥哥,我前天聽到護士姐姐說過一句話那些披星戴月的人,在來到我身邊的路上,就已經被壓死了。”

    “哥哥是那個披星戴月的人嗎?”

    “哥哥。”

    “哥哥。”

    “哥哥……”

    一句一句的呢喃,喊得陳皮心都碎了,他什麽都知道,他就是慫,可慫有什麽用啊,隻要還活著,明天總會來,該做的事情總要做。

    人死鳥朝天。

    不死萬萬年。

    幹就是了。

    大不了給孩子磕個響頭。

    陳皮一咬牙,一跺腳,咯吱一聲就拉開了那扇緊閉著的大門。

    撲鼻而來的是濃濃的血腥味。

    生孩子的產房。

    有血。

    太正常了。

    這血腥就像是頭發絲一樣,絲絲縷縷的纏繞在空中,然後絲絲縷縷的吹拂到陳皮的麵前,撫過他的臉頰。

    癢癢的。

    麻麻的。

    不是酸爽酥麻……是心頭發癢,頭皮發麻!

    一道門,兩道門,跟著血腥頭發,陳皮拉開了第三道暗門,一副小巧的黑色盒子,出現了他的眼前。

    那盒子就像是一口棺材。

    盒子麵上繪滿了複雜的咒文。

    陳皮敢確信,應該就是這些咒文在阻止鬼嬰衝出這間房,隻不過,那咒文已經被長期以往搬運它的人,那些人手中的血漬慢慢浸染了。

    咒文已經殘破不全。

    咒力已經逐漸衰弱。

    弱到一陣風似乎都能將那咒上的文字吹散。

    看到陳皮進來。

    那盒子裏很快就傳出開心的笑聲,咯咯咯的笑個不停,仿佛是在說“哥哥真好,哥哥竟然真的願意進來陪寶寶講故事,哥哥真是個好哥哥。”

    聽著這笑聲。

    想著那些惡心的人和事。

    陳皮忽然就有些想tui“什麽故事配酒,什麽森林有鹿,都特麽是騙人的。天天說著違心的話,做著違心的事,用著違心的表情,這就是人,好惡心,好想吐……好想說一句,抱歉,對不起!”

    但是。

    陳皮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我可以送你走。”這是陳皮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走?去哪裏啊?難道哥哥要帶寶寶走出這間無聊的房子嗎?”鬼嬰用天真的小奶音興奮的問道。

    “嗯,走出這間房。”陳皮低沉的回答。

    “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鬼嬰發出一聲驚呼。

    “外麵的……世界?”陳皮愣了愣。

    他的意思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想送鬼嬰去陰曹地府,去黃泉地獄,去往生投胎。

    去喝一碗孟婆湯。

    去走一條奈何橋。

    去往生石前拍一張照。

    可這話。

    難以啟齒啊。

    “好啊,好啊,我願意跟著哥哥一起走。”

    話音剛落。

    躺在盒子裏的鬼嬰,嬌嫩的小手,輕輕一點那黑色的盒子“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油鍋裏丟進了冰水。

    整個盒子瞬間就燃燒起來。

    屋子裏的溫度也跟著升高,一直升高,一直升高。

    大概幾個呼吸的時間,冰冷的屋子,就成了桑拿房,還是那種五顆星熱度的爆炸桑拿房。

    咒文在火焰中。

    消失了。

    ……

    說實話。

    陳皮真有點懵逼。

    他沒想著帶鬼嬰去看世界啊,他隻是想“那個……”

    “哥哥,你可以喊我寶寶,是不是太熱了,沒關係,你再忍一忍,等我們出去就好了。”鬼嬰興奮的說道。

    “那個……寶寶,你聽我說,我的是意思不是去外麵,是去另外一個世界。”陳皮舉起手指了指地下。

    然後。

    又甩了甩手,指了指天堂。

    最後,歎一口氣,尼妹的,還是不擅長騙人啊,陳皮恨恨的抽了自己一耳光“寶寶,哥哥不想騙你,哥哥的意思就是你不應該生活在這裏,你應去往生投胎,你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我知道你很苦,可這就是生活,誰都改變不了。當我們改變不了環境的時候,我們就需要去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你明白哥哥的意思嗎?”

    啪。

    一隻小嫩手從黑盒子裏爬出來,剛好落在盒子的邊緣。

    啪。

    一雙通紅的眼睛又從黑盒子裏露出來。

    啪。

    緊接著。

    是一張呲起來的牙,和一張留著血的嘴。

    “哥哥。”

    “寶寶可以改變環境啊。”

    陳皮一愣。

    鬼嬰抬抬手,房間裏的溫度瞬間降低。

    鬼嬰抬抬手,房間裏的溫度瞬間升高。

    “哥哥,寶寶剛才騙你呢,寶寶其實很厲害。”

    咕咚。

    陳皮咽了一口唾沫。

    他緊張了。

    這隻鬼嬰早已凶化。

    陳皮發誓,他肯定沒有看錯,這隻鬼嬰一定是發生了某種變異。

    “寶寶,你聽哥哥的話,放平心態,千萬不要緊張,其實在這裏生活一點意思都沒有的,往生投胎是最好的選擇。”陳皮苦口婆心的勸道。

    往生?

    投胎?

    那鬼嬰咯咯一笑“哥哥的意思是,讓寶寶……再死一次?”

    “好難受的。”

    “死,真的好難受。”

    “寶寶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事情就是死。”

    “寶寶不想再經曆了。”

    “寶寶想一直在這裏生活下去。”

    “去……外麵的世界。”

    “既然哥哥不願意帶著寶寶去,那寶寶就自己去看嘍。”

    聽到此處。

    陳皮臉色大變。

    伸出手就想攔住鬼嬰。

    可手裏啥都沒有……自尋短劍早已經丟失,複製早茶的鐮刀,成功之後卻提示需要開鋒,就像自尋短劍當年一樣。

    古怪的是。

    係統卻沒有給陳皮鐮刀開鋒的任務。

    所以。

    陳皮現在是兩手空空。

    實打實的貼臉技能對轟,除了【七傷拳】就隻有【千蛛完毒手】,【辟邪劍法】他是萬萬都不會去修煉的。

    簡介他都不會看。

    那就是個坑。

    看完鐵定會朝女裝的路上,一去不複返。

    罪過罪過。

    轟!

    一陣巨響。

    孕產房的三道門瞬間被炸開了。

    一串瘋狂的火蛇就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肆意流竄,刹那之間就燒光了手術室裏的一切。

    然後開始吞噬病房。

    吞噬那些黑眼圈極重的護士和醫生。

    誰都逃不掉。

    誰都別想開口解釋。

    寶寶要出去。

    寶寶生氣了。

    寶寶要燒死你們。

    天天用冷氣冰凍寶寶,然後用火焰燒寶寶,來來來,你們也試試,會不會很舒服呢?

    陳皮在第一聲爆炸的時候,人就如炮彈一般飛了出去。

    直接撞碎了一堵牆,從住院部的三樓,生生砸了下來。

    轟的一聲。

    就砸在水泥地上。

    這時候。

    沙雕三兄弟恰好推著周姝彤走出來。

    耳畔炸響。

    陳皮落地。

    幾個人全都嚇了一跳“哎呦臥槽,胖爺,表演雜技呢,恐龍特急克塞號,人間大炮一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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