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戰祁,不如你就一刀殺了我吧

字數:17271   加入書籤

A+A-




    雨點不知不覺得變大了,泛白的水泥地上有一塊小小的血跡,經過雨點的衝滌,很快便暈染開來,像是人流出來的血淚一樣。%d7%cf%d3%c4%b8%f3

    宋清歌跪在粗糙堅硬的地上,隔著薄薄的料褲,膝蓋在粗糲的水泥地上磨得生生發疼。溫熱的液體緩緩淌到了眼角,她顫抖的抬手抹了一把,果然是一把刺眼的猩紅。

    深歎了一口氣,她終於仰頭看向戰祁,聲音淡的有些虛無縹緲,“可以了沒有?這下你滿意了嗎?”

    戰祁怔忪的看著她額頭上的血跡,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原本沒想那麽用力的,可是盛怒之下的力氣好像總是有些控製不當,本以為自己隻是輕輕按了她一下,卻沒想到就讓她磕出了血。

    你……”他一時間有些無措,好半天才訕訕的道:“你起來吧。”

    冰冷的雨地裏那樣跪了半天,宋清歌隻覺得自己膝蓋都疼得快要沒知覺了,腿上也發麻打顫,雙手撐著地板好半天才站起來。

    大概是因為磕了頭,起身的一瞬間腦子“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她直挺挺的就向前栽倒過去。

    宋清歌!”

    戰祁瞪大眼睛大喊了一聲,丟開手上的傘,一步衝上去將她攬在懷裏,皺著眉拍了拍她的臉,“喂,你沒事吧?”

    眼前的黑霧漸漸散去,宋清歌用力睜了睜眼,好半天才看清麵前的男人。

    墨眉擰成一團,一雙深沉的眸子緊緊鎖定她的臉,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眼神複雜且晦暗,有懊悔,有不安,甚至還有一些……關切和緊張?

    不不不,肯定是她看錯了,戰祁怎麽會用這種眼神看她。

    抬手推開他,宋清歌艱難的支起身子,強撐著道:“放開我……我自己走。”

    細雨中又是站又是跪的。宋清歌的頭發已經濕了,衣服也半幹不幹的裹在身上,風一吹就冷的打顫。戰祁蹙著眉鬆開了她,看她抱著手臂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幾步,膝蓋一軟就要往前倒,他一個箭步衝上去,眼疾手快的又扶住了她。

    見她臉色不大好,戰祁神色陰沉的脫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手臂穿過她的腿彎,直接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放開我!”緩和了一下,她也算有了些力氣,雙手推在他的胸口,氣惱的低吼,“鬆手,我自己可以走!”

    都這樣了,還逞什麽強!”戰祁沒好氣的嗬斥她,見她瑟縮了一下,又平緩了一下臉色。

    他們這個樣子自然是沒辦法打傘的,戰祁索性也就不打了,抱著她徑直向出口走去。墓園的人越來越多,兩個人就這樣毫無遮蔽的走在雨裏,來往祭拜的人都紛紛轉頭看向他們,詫異又驚奇。

    他執意要這樣,宋清歌也懶得去跟他爭執,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懷裏,可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其他人就在出口的地方等著他們,戰姝也早就回歸了大部隊。見他們就這樣不為所動的淋著雨,戰姝和戰崢立刻舉著傘朝他們跑了過來。

    戰崢把自己的傘舉到戰祁頭頂上,皺眉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大哥你的傘呢?”

    扔了。”戰祁麵無表情。

    清歌姐,你受傷了?”戰姝一眼就看到了宋清歌頭上的傷口,手忙腳亂的從包裏拿出紙巾捂在她的額頭上,擔憂的問:“怎麽會這樣呢?到底出什麽事了?”

    戰祁轉頭對妹妹道:“一會兒你帶著知了坐老四的車,我先帶她回去了。告訴他們明天都回家吃飯。”

    他說完便抱著宋清歌向外走去,經過戰訣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向前一步擋在了他們麵前。他先是看了看宋清歌額頭上那塊被洇濕的紙巾,又看了看她膝蓋上沾滿了泥土的痕跡,就知道戰祁做了什麽事。

    戰祁!”戰訣眯了眯眼,壓低的聲音布滿慍怒,“你過分了!”

    戰祁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掠過周圍的弟弟妹妹,還有一旁那個神色漠然的女人,麵無表情道:“小叔,你越界了。”

    你!”

    戰訣還想說什麽,忽然察覺到了身旁那道諷刺的視線,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女人,囁喏了一下嘴唇,終是沒有再多說話。

    呦,今天的人怎麽來得這麽齊?稀奇啊。”

    戲謔嘲弄的男聲從旁邊傳來,所有人都循聲轉過頭去,時豫一身黑色的西裝站在他們五步開外的地方,嘴角掛著慣有的不屑,雙手插在口袋裏,整個人狂放不羈,一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挽著他的手臂,他們身後還有兩個西裝革履的高大保鏢,替他們打著傘。

    那個女人,他們知道的,是時家的小女兒時夏,聽說一直都很喜歡時豫。

    一見到他,氣氛頓時便有些劍拔弩張,戰家的男人們眼神都變得陰鬱起來,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最後還是戰訣先淡然的開了口,“你也來了。”

    時豫勾唇笑笑,“那是,畢竟中元節得祭祖呢,我得來看看我的父母,順便再給他們講一講,他們引以為傲的大兒子是如何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親情手足的。”

    他說完,眼神怨憎的看向戰祁,可戰祁卻別過臉,側臉染上了一片陰影,喉結重重翻滾了一下,沒有說話。

    倒是一旁的戰姝看到了他,紅著眼,哽咽的叫了一聲,“哥哥……”

    時豫怔了一下,轉頭看了戰姝一眼,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痛楚,可很快就散去了。緩步朝她走過來,時豫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臉。可伸到一半,又握緊拳頭收了回來。

    你回來了。”

    饒是有再多的牽掛和心疼,也終是化作了一句平淡無奇的問候。

    戰姝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像是小時候央求他買糖那樣,輕聲懇求他,“二哥,你不要這樣了好不好,你回來吧,隻要你肯回頭,你還是戰家的人。”

    時豫的目光凝視著她,恍惚前又想起了很久以前,戰祁還在部隊裏麵,她暑假貪玩做不完作業,戰祿下令把她關在房間裏,不做完作業不許吃飯。

    所有人都聽義父的話,沒人敢幫她,隻有他偷偷潛進她的房間裏,替她做作業,結果被戰祿發現之後一頓好打。

    後來她一邊流眼淚一邊給他上藥,似埋怨似感動的問他,為什麽不和其他哥哥一樣,扔下她不管就好了。

    時豫裂開嘴嘿嘿一笑,照著她頭上拍了一下,“你傻的啊,他們又不是你親哥,當然說不管你就不管你了。我跟他們能一樣嗎?”

    回憶說來就來,時豫一時間有些出神。

    戰姝見他不說話,又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道:“二哥,你回來吧,好不好?你真的不要我這個妹妹了?”

    時豫看了她一眼,抽出自己的袖子,神色淡漠的說:“小姝,好好活著,部隊的生活不好過,受了委屈跟哥說,哥找你們常隊。”

    戰姝的眼淚滾滾而落,哀絕的叫他,“二哥……”

    好了,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時豫強忍著心疼收回手,不帶情緒道:“我去見見義父,墓園溫度低,你也趕緊回去吧。”

    戰毅聞言,當即便啐了一口,“呸!不過是一個背叛戰門的野狗,你這張嘴不配提起義父!”

    時豫倒是一點也不惱,反而是笑了,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旁邊唯唯諾諾的馮知遇,視線又落在了戰毅憤怒的臉上,笑意更濃,“這就是傳說中的弟妹吧?聽說你們就快要結婚了?”

    馮知遇不安的站在戰毅身後,時豫抬手替戰毅理了理衣領,慢條斯理地說道:“放心吧,好歹你以前也叫過我一聲二哥,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一定會送上一份讓你們意想不到的大禮。”

    他說完,低頭在戰毅耳邊道:“拭目以待吧,我的弟弟。”

    你!”

    戰毅目呲欲裂的瞪著他,剛要發作,時豫身邊那兩個保鏢已經走了上來,戰崢和戰嶸見狀也一同上前,兩方人就這樣互不相讓的對峙著,仿佛是古代即將開展的兩國士兵。

    好了,我們走。”時豫懶洋洋的看了他們一眼,擁著身旁的女人便向裏麵走去。

    二哥!”

    戰姝不死心的追在後麵又喊了一聲,可這一次時豫卻連腳步都不曾停頓一下,她終是忍不住委屈的低下了頭。

    一旁的戰嶸走上來將她擁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柔聲安撫,“好了,不要為那種人渣難過。”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戰姝抓著戰嶸胸口的衣料,拚命搖頭,“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很疼我的……”

    戰祁目光驚痛的看著時豫離開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視線,對戰嶸道:“老四,一會兒你把小七和知了送回鈴園,明天大家都去那邊吃飯。我先走了。”

    說罷便抱著宋清歌朝著停車場大步走去。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話,戰祁麵無表情的開著車,宋清歌則無力地靠在車窗上,臉上沒什麽血色,眼神空空的,像是什麽都看進去了,又像是什麽都沒看進去。不哭也不鬧,仿佛被硬生生抽走了魂兒似的。

    戰祁轉頭看了她一眼,先前戰姝給她捂傷口的紙巾不知道被她丟到哪裏去了,這會子血又綿綿密密的滲出來,看得讓人心煩意亂。

    腳下猛的踩緊了刹車,戰祁一個漂移便把車停在了路邊。

    車裏就備著嶄新的毛巾,他從儲物格裏翻出來,倒了些礦泉水在上麵,用手指包著毛巾,傾身過去給她擦拭著傷口上的血跡。

    你幹什麽!”

    宋清歌被他的動作一驚,猛的轉過了頭,他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戳在她傷口上,疼的她眼淚都險些掉出來。

    看她呲牙咧嘴的,戰祁心裏也甚是懊惱,沒好氣的訓斥她。“你突然轉頭做什麽?我就給你擦一下血,又不是要把你怎麽樣!”

    他說罷,一把將她拉近自己,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紅腫的傷口,怕再碰疼她了,他隻能輕輕地點著傷口周邊的地方,仔仔細細的替她清理幹淨。

    好在她傷的不嚴重,傷口也不是很深。

    男人的手指到底比較粗大,不經意的時候還是會碰到傷處,她立刻疼的吸氣。

    那時候讓你跪你就乖乖地跪,非要跟我擰著來!吃了排頭就爽快了?”戰祁氣不打一處來的訓斥她,手上的動作卻輕了許多。

    宋清歌轉過視線,硬著聲線道:“我沒害過白苓,憑什麽要給她下跪?”

    你!”戰祁被她刺激一了下,手上又沒了輕重,讓她立刻痛呼出聲。

    這樣有沒有好一些?”戰祁蹙了蹙眉,放緩動作,一邊在她傷口上吹氣,一邊輕輕替她擦拭,“知了教我的。她說受傷的時候呼呼就不疼了。”

    想起那孩子當時天真無邪的模樣,戰祁不由得就彎起了嘴角,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宋清歌愣了一下,可心裏隨之而來的卻是無限的悲涼。

    她輕輕地拂開他的手,聲音淡的幾乎沒有感情,“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戰祁微怔,抿了抿唇,硬聲硬氣的說道:“你以為我想管你?還不是你這女人太麻煩,總是給我找事!不給你處理好了,回頭讓知了看見了,又要哭。”

    宋清坐直身子,轉頭看向窗外,忽然幽幽的飄出一句話,“戰祁,你是真的很恨我吧?”

    戰祁聞言一愣,看著她悲哀的近乎死寂的表情,隻覺得心髒跳一下就痛一下。

    捫心自問,如果是五年前,他怕是早就毫不猶豫的承認了,可現在他卻有些說不出口。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自己都在問自己,現在真的還那麽恨她嗎?

    答案是不知道。

    對她的恨意和怨念,隨著時間的流逝,好像也沒有過去那麽強烈了。白苓剛死的時候,對她的恨仿佛已經成為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他活著,就是為了恨她,為了折騰她,為了報複她。

    後來他們離婚了,她走了,從此就消失在了他的生命裏,他似乎在一夕之間找不到了生活的意義,於是便開始了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生活。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覺得心裏空空的,莫名覺得自己在想著誰,卻又不知道自己想的是誰。

    再後來,他們重遇,他好像又找回了生活的樂趣,那就是繼續折磨她。可這一次顯然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以為折磨她能讓他快樂,可為什麽看著她流血的傷口,看著她落淚的眼睛,他卻一點都不覺得喜悅呢?

    甚至非但沒有覺得開心,心裏反而是愈發沉痛了。

    戰祁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宋清歌看著窗外淅瀝瀝的雨,又問了一句,“戰祁,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真的就能放下一切恩怨了?”

    宋清歌,你!”戰祁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聲音就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一樣,飄渺的找不到調,“戰祁,不如你就一刀殺了我吧,這樣一了百了,誰都不用痛苦了。”

    戰祁看著她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一時間張口結舌,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知了呢?你說死就死,你的女兒你不管了?”

    他黔驢技窮,好像也隻能把知了搬出來了,那是她的軟肋,也是她唯一的牽掛,他就不信她放得下。

    是啊,她死了,她的女兒怎麽辦……

    嗬嗬嗬……哈哈……”

    宋清歌看著窗外,忽然就笑了起來,她越笑越厲害,整個人笑得幾近癲狂,眼淚終於劈裏啪啦的落下來,瘋了似的。

    戰祁看著她這個樣子,又哭又笑的,整個人都被震住了,心裏又慌又亂,抓著她的肩強迫她轉過身來,用力搖著她的身體,衝她低吼:“宋清歌!你發什麽瘋!你鎮靜一點!聽見沒有!”

    被他這麽一喊,她總算是後知後覺的回了神,看著他的臉,忽然衝著他哭喊起來:“戰祁,我到底做錯什麽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不過就是年少的時候愛上了你,愛一個人是這麽十惡不赦的事嗎?”

    她越哭越凶,拳頭巴掌一起往他身上招呼,對著他又是推又是打。她有幾天沒剪指甲了,推打他的時候指甲劃在他臉上,很快就出現一條紅紅的道子,又辣又疼的感覺,可是都比不上心裏的疼。

    他看著她幾近崩潰的樣子,心裏悶悶的,沉聲叫了她一句,“宋清歌……”

    我說我沒有害過白苓,你為什麽就是不相信我?為什麽?為什麽!”

    女人的拳頭再重能有多疼?不過都是花拳繡腿罷了,落在男人鋼筋鐵骨一般的胸膛上,根本撼動不了他什麽,可她還是不停的打他,像是要把這麽多年來的委屈都一並發泄出來一樣。

    戰祁皺了皺眉,又低喝了一句,“宋清歌!”

    她根本聽不進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她的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卻因為這些折磨我這麽多年,我真的恨你,我恨死你了……既然你這麽恨我,那你幹脆殺了我吧,殺了我就一了百了,知了我也不要了,你殺了我吧……”

    她當真這麽恨他?恨到恨不得能一死了之,恨到連自己最在乎的女兒都不要了。

    原來被人恨著的感覺是這樣的,心痛,悲哀,無奈,不好受,真的不好受。

    戰祁,我知道錯了,我不愛你了。也不敢再愛了,我求你了,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他看著她悲痛欲絕的樣子,聽著她決斷的話,再也忍不了,忽然就捧住她的臉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不想聽她那些話,不想聽她說“不愛”兩個字,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堵上她的嘴。

    凶猛的親吻鋪天蓋地的落下來,他吻得又凶又狠,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不安,深深地吻著她的唇,有些癡狂的在她唇上輾轉吮噬,不斷地在她的領域攻城略地。和以往的情.欲和掠奪不一樣,他就像是在不停的證明什麽一樣,恨不得吻到她靈魂深處去似的。

    宋清歌隻覺得自己舌根都被他吸的發麻,小獸一樣痛苦的嗚咽著,雙手想推開他,可是整個人都被他緊緊箍在懷裏,根本動不了。隻能任他魚肉。

    戰祁吻的動情,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狀況,等他喘息著鬆開她的時候,宋清歌已經暈過去了,雙眼輕闔著,臉上還有憋氣之後的紅暈和嬌弱的淚痕,就像是被雨水打過的薔薇花瓣似的。

    他低頭看了看她的臉上的淚,俯首痛惜的用唇吻去,又鹹又澀的眼淚,讓他心裏有些抽疼。大約是因為情緒激動,她額頭上的傷口又滲出了血跡,他的唇湊上去,輕輕地吻著她的傷口,將她的血舔幹淨,唇卻貼在她的傷口上,久久不願離去。

    許久,戰祁才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心口,附在她的耳邊一遍一遍的說道:“宋清歌,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我的女人。你一輩子也別想離開我身邊!”

    他說的那樣堅定決絕,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回家的路上,宋清歌一直都是昏睡著的,也不知是因為頭上有傷所以暈過去的,還是被他那個深吻給吻得窒息暈過去的。

    戰祁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攬著她的肩,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偶爾開車的空擋還會回頭去看她一眼。

    其實他覺得她不省人事的狀態倒也挺好的,如果是她清醒的時候,他們隻會有無盡的爭吵和猜忌,未必能由現在這樣的平和。

    人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就像兩隻刺蝟一樣,越是靠近,反而越是會刺傷對方。

    戰祁抱著宋清歌回到家,琴姨立刻從廚房跑出來,看見宋清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垂在自己的胸前,雙眼緊閉著,整個人都奄奄一息似的。

    這這這……這是怎麽的了……”琴姨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見宋清歌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以為她是發燒了,急忙伸手探她的額頭。

    沒事,就是在墓園著涼了。”戰祁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女人,淡聲道:“我抱她上去洗個澡,您給她煮碗熱湯吧,驅寒。”

    誒誒,好。”琴姨連聲應著,雙手緊緊絞著,擔憂的看他抱她上樓去。

    戰祁抱著宋清歌回了自己的房間,去浴室裏開了熱水,又脫了她的衣服。給她脫褲子的時候,他看到了她膝蓋上那兩塊青紅的傷,知道那是他強迫她下跪時候磕的。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皙嬌嫩,這才一會兒淤青就出來了,兩個幼圓的膝蓋上又青又紅,看著著實讓人不忍。

    他記得以前在戰家的時候,戰祿十分寵愛妻子莫曉雯,哪怕是當著他們這群養子的麵,也是肆無忌憚的秀恩愛。戰祿曾經跟他們說過,這女人就像那清晨裏的第一朵嬌花兒似的。花瓣兒就是那一碰就出水兒的臉兒,身體就是那細細軟軟的根莖,經不得一點兒風吹雨打,就得在男人給的玻璃罩裏好好珍存著。

    其實宋清歌何曾不是一朵嬌嬌弱弱的花,又嬌氣又矜貴,磕碰一下都哭的嚶嚶的,真真是養在深閨裏的大小姐。

    可現在他忽然發現,這朵花就要凋敗在他眼前了,而且還是他一手把她摧殘成這樣的。

    戰祁忽然覺得頭很痛,輕歎了一口氣,手指撫上她的膝蓋,輕輕給她按揉著。

    給她洗了個熱水澡,戰祁又為她換了一身清爽的睡衣,第一次,看著她赤身裸體躺在自己麵前,心裏一點欲望都沒有,看著她瘦的不及一握的腰肢,他隻有無盡的感歎。

    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發絲,他起身向外走去,關門的時候。他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

    宋清歌再睜開眼的時候,隻覺得有人仿佛在她額頭上塗著什麽東西,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

    清歌姐,你醒啦。”

    一抬眼,戰姝正坐在她床邊,手裏拿著一個小玻璃瓶,她蓋上瓶蓋,開始收拾著自己的家夥什兒。

    額頭上的傷口還有些疼,宋清歌下意識的抬起手想摸,戰姝急忙拉住她,“誒,你現在可不能碰你的傷口,我剛給你擦了藥的。你膝蓋上也給你擦過藥了,應該過兩天就會好了。這是我和我導師一起研究的特效藥,叫凝萃露,專治各種不服,擦了之後保你收效好,見效快,疤痕去無蹤,美貌更出眾,過兩天又能美美的去蹦躂啦。”

    凝萃露……

    聽著怎麽那麽像金庸小說裏奇奇怪怪的仙丹玉露呢……

    可宋清歌還是拿下了自己的手,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啊,小七。”

    沒事,這有什麽好謝的啊。”戰姝不以為然的擺擺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問她,“我哥是不是讓你給白苓姐下跪了?”

    宋清歌低著頭沒有說話,可戰姝已經明白了。

    姐,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不管當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但我哥讓你給她下跪磕頭,這是他做得不對,我替他向你道歉。”戰姝拉著她的手,輕聲道:“雖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我可不可以求你原諒我哥?白苓已經死了,一個死人永遠也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了,不是麽?”

    宋清歌搖搖頭,歎息道:“小七。你不懂。如果白苓還活著,我還可以跟她公平競爭,大不了就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但她死了,戰祁的心就已經偏向她了。她死了,死在了最好的年紀,死在了最好的回憶裏。她不會老去,也不會變醜,她永遠都是戰祁記憶裏最單純最美好的那個女孩。人一死,剩下的就隻有回憶了。戰祁呆在他和白苓的回憶裏走不出來,而我也進不去他的心裏。”

    戰祁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門口,原本打算敲門叫她們的,可是抬起手卻又聽見她們在說著什麽,於是便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

    你不知道,今天他在墓園那樣對我,我其實真的很想死。”宋清歌仰頭靠在床頭,眼淚滾滾落下來,“我曾經甚至想過,如果當時被害。被輪.奸的人如果不是白苓而是我,那戰祁是不是也會有點心疼我?會不會也對我很內疚,會不會像對待白苓那樣,把我當做他的白月光,一輩子都記得我。每次想到這裏,我都寧願死的那個人是我,至少那樣我會幹幹淨淨的活在他心裏,就不用像現在活得這麽痛苦了。”

    姐,你可千萬別這麽想!”戰姝被她的話驚出了一聲冷汗,惶惶不安的握住她的手。

    你沒有結過婚,你不懂的。”宋清歌苦澀的笑了笑,“你知道看著白苓墓碑上‘愛妻’兩個字的時候,我是什麽心情嗎?他這一輩子,想娶的人大概也隻有白苓。在他心裏,白苓如果是他的妻子,那麽曾經跟他結婚兩年的我是什麽呢?伺候他的丫鬟?陪他睡覺的妓.女?還是一個用來報複之後隨手丟掉的玩具?我真的不知道。”

    小七,這裏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她抬起手在自己的心口重重敲了兩下,閉著眼淌下兩行絕望的淚。

    姐……”戰姝的眼睛也紅了起來,心疼的看著她。

    宋清歌仰頭閉上了眼。幽幽的歎了一句,“小七,我好累,真的好累。人活著怎麽會這麽累呢?真的好想知道死了是什麽樣子……”

    戰姝見她情緒不對,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卻見身邊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抬頭一看,竟然是神色變幻莫測的戰祁。

    他揮手把妹妹打發出去,戰姝也不敢多呆,拿了自己的藥箱便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房間門被輕輕關上,宋清歌依然仰著臉,卻不知道自己滿臉淚痕的樣子早已落進了身邊男人的眼中。溫柔的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宋清歌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就聽到了男人情緒難辨的聲音——

    你就這麽想死?”

    宋清歌嚇得渾身一震,慌忙瞠開雙眼,戰祁一張微慍的俊臉就懸在她眼前,此時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她急忙低下頭,慌張的將被子拉到胸口上方,攥著被角,結結巴巴的說:“你……你什麽時候……來……來的……”

    戰祁看著她驚弓之鳥一樣的神情。下意識的就蹙緊了眉,有些惆悵的問她,“你就這麽怕我?”

    宋清歌愣了一下,不明白他又在說什麽鬼話。

    強迫她下跪,把她按在地上磕頭,不由分說就對她用強的男人,她不應該覺得害怕嗎?

    戰祁揉著揉額角,甚是疲憊的坐在床邊,宋清歌嚇了一跳,立刻往旁邊躲躥,可戰祁卻根本不給她機會,眼疾手快的便將她拉回了自己麵前。

    坐好了!”

    宋清歌抿著唇,耷拉著腦袋坐直了身體。

    他又心生不滿,擰眉道:“把頭抬起來!”

    他橫眉豎眼的嗬斥她,語氣就像是在訓導小學生一樣,頗有幾分嚴詞厲色。

    宋清歌本來就不舒服,白天在墓園淋了雨,身體有些發熱,右耳也開始習慣性地耳鳴,腦子裏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馬蜂窩一樣。“嗡嗡嗡”的亂響著。她現在疲乏得很,也不想跟他爭個你死我活,隻得乖乖地抬起頭看著他。

    戰祁忽的把臉湊到她麵前,極為認真的問她,“你給我說實話,你就那麽想死?”

    她一而再的提起“死”字,他看著她那個樣子就覺得惱火的不行,什麽死不死的,沒有他的允許,她怎麽能死?

    方才她和小七的話,他都聽見了。

    她說她恨不得被害被輪的那個人是她自己的時候,他驚得心跳都加快了幾分,險些就立刻衝進去質問她說什麽瘋話,等鎮靜下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冷汗。

    平心而論,他曾經雖然也有過那樣極端的念頭,可是卻從來沒有真正那麽想過,她說完後,他才不由自主的幻想了一下,他把白苓死前那副慘狀替換成她的臉,剛一有那種想法。他就渾身打了個寒顫。

    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雖然嘴上無數次的怨念過為什麽死的人不是她,可實際上他卻連那副場景都無法想象。不能想,也不敢想。

    宋清歌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平靜的承認道:“之前是有過那種想法。”

    那現在呢?”

    沒了。”

    沒了?”戰祁挑眉,“這麽快就不想死了?”

    嗯,我還有知了,所以不能死。”宋清歌說著抬起了頭,眼裏難得有了怨恨,“而且你都沒有死,我要看著你先死了才行。”

    戰祁聞言一愣,宋清歌麵色沉靜的等著他發作,等著他像以前一樣暴怒,或者是衝上來掐著她的脖子。

    然而戰祁卻彎起嘴角笑了,起初是淡淡的笑,後來變笑得前仰後合,肆意而又狂妄,頗有些他第一次獲得宋擎天稱讚時的風範,那樣倨傲,宛如一個高高在上的王。把宋清歌都看愣了。

    她還有力氣恨他,說明她現在確實打消了那種悲觀的念頭,雖然嘛,話有點不中聽,可是還算是個不錯的征兆。

    戰祁伸手撫了撫她的臉,嘴角笑意不減的說:“既然你這麽想看我怎麽死,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好好留在我身邊,總有一天你會看到的。”

    宋清歌愣了,她實在是想不通麵前的男人到底什麽思維,怎麽能這麽平淡無奇的談論著生死大事。

    他抬手撩開她額前的碎發,仔細的審視了一下她的傷口,又問:“還疼麽?”

    宋清歌搖頭,“不疼了。”

    我讓小七給你上過藥了,那丫頭說是什麽秘製特效藥,肯定不會留疤的。”

    哦。”

    戰祁挑眉看著她悶悶的樣子,又道:“還有,以後我讓你做什麽的時候,你就乖乖聽話,不要再跟我作對。聽到沒有?”

    一提起這個,宋清歌就憤懣到了極點,“憑什麽你讓我做我就要乖乖聽話?我無緣無故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結果到頭來還是我的錯?”

    不過是說你兩句,怎麽脾氣這麽大?”戰祁頗有些無奈似得,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臉,“現在就像個刺蝟似的,一碰就紮人,一點都不可愛了,我還是覺得你以前比較好。”

    宋清歌冷笑一聲,脫口道:“說得好像你記得我以前是什麽樣兒似的。”

    話一出口,她便愣住了,見他抿著唇不說話,她想自己怕是又戳到了他黴頭,於是便立刻改口,“我不是那個意思……”

    戰祁看了她幾秒,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麽,終是淡淡的道:“總之比現在可愛。”

    不一會兒,琴姨上來給她送了一碗雞蛋羹,戰祁像之前一樣,親自為她吃完,又道:“還想幹點什麽?”

    宋清歌搖頭,一副怏怏的樣子。

    事實上她現在還覺得腦子嗡嗡的,就像是別了個錐子一樣,疼的一跳一跳的,哪裏也不想去。

    戰祁見她臉色不好,也不為難她,給她蓋好被子道:“那你睡吧。”

    說罷自己也掀開被子躺進去,宋清歌立刻條件反射的向後退,戰祁卻直接將她按進了自己懷裏,讓她的臉緊緊貼在了自己心口上。他的力氣那麽大,宋清歌幾乎都覺得自己大概要被他捂死了,耳邊就是他“砰砰”的心跳,那麽有力,那麽鮮活,震得她耳朵都有些發痛。

    宋清歌忍不住去推他,蹙眉道:“你……幹什麽啊……勒的我好疼!”

    戰祁這才鬆開了她一些,不容置喙的說道:“就這樣,我看著你睡。”

    神經病,被他這樣眼都不眨的盯著看,她還能睡得著?就算是睡著了怕是也得被噩夢嚇醒!

    可他就這麽死死地抱著她,她根本就動彈不得,大概是因為頭太疼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睡了過去。

    戰祁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女人,溫柔,嫻靜,莫名又想起了她剛剛那個問題。

    其實他怎麽會不記得她以前是什麽樣子?年少的她嬌氣的像個公主似的,全家都得寵著。園子裏的西府海棠開了,她就開心,花兒謝了,她就難受,蹲在花園子裏戳著那些掉落的花瓣,委屈的像林黛玉,就差拿個鏟子像她一樣葬花了。宋擎天衝她吼一句,她就能癟著嘴要哭出來,嚇得宋擎天連忙好聲好氣的哄著她,又是給她買衣服又是給她買包包的。

    他想著她從前妖妖嬌嬌的樣子,不知怎麽的就忽然有些懷念以前的她。

    睡意朦朧間,宋清歌感覺有人好像輕輕吻了吻他的唇,似遠似近的在她耳邊無奈的說——

    宋清歌,乖乖的留在我身邊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