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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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宋清歌靜靜地坐在魏萊的身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視線不時地遊移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忍不住輕聲歎氣。
事到如今,她已經分不清薛衍臨終前卻又給魏萊留了一個遺腹子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如果說魏萊愛了他這麽多年,最終得到了一個孩子作為安慰,餘生也不算太難過,似乎是好的。
但薛衍畢竟已經離開了,如果魏萊將來決定將這個孩子生下來,那麽從現在起,她就已經注定是要做單親媽媽了,以後將要麵臨的是一輩子都要孤身一人帶著這個孩子,這對她來說,未免也有點太殘忍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魏萊的手指先是動了兩下,接著纖長的睫毛閃了閃,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見她醒過來,宋清歌立刻湊上去,關切的問道:“萊萊,你感覺怎麽樣?”
魏萊的雙眼發直的盯著天花板,良久之後,她才半信半疑的開口道:“宋宋,你說,他真的就這麽走了嗎?我怎麽總覺得這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呢?他以前被我纏的再煩再煩的時候,都不會說要死了的話。他還有木木,還有你,他怎麽會舍得死呢?”
她說到了孩子,說到了宋清歌,卻唯獨沒有說自己。
因為魏萊的心裏其實很清楚,如果說薛衍在這個世上留有牽掛的話,那麽就隻會是木木和宋清歌這個妹妹,他的牽掛中,不會有魏萊這個名字。
宋清歌聽著她的話,心裏自然也很難受,隻能柔聲安撫她,“萊萊,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這已經事實了,你現在還是先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比較重要。”
魏萊轉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就欣慰的笑了,“我聽說了你們的關係,你和薛衍,是親兄妹,對嗎?”
宋清歌點點頭,眼眶有些泛紅。
魏萊的笑容更深了,眼裏盛滿了淚,握著她的手道:“真好,他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是有親人的,真是太好了。難怪他一直那麽護著你,原來是因為你倆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對不起啊宋宋,當初是我太幼稚了,竟然還把你當做假想敵,還害了你”
宋清歌一愣,“你害了我?什麽時候?”
她這麽一說,魏萊也有些詫異,收住眼淚道:“那次你參加設計師新秀大獎賽,是我把你的圖給了歐陽,你不知道嗎?”
宋清歌有些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我哥哥說,是他不小心把圖給泄露了,所以我一直以為是他的錯,難道不是嗎?”
魏萊傻了似的看著她,原來薛衍竟然還這樣幫助過她麽?為什麽她從來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
宋清歌聽了她的話,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扯了扯嘴角,苦笑道:“看樣子我們都被他騙了,他這個人總是這樣,做事從來都不愛對別人說,有什麽事情總是自己承受。他之所以會隱瞞,應該是因為不想咱倆的關係被破壞吧,他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才會這麽做吧。”
魏萊終於愧疚的落下淚來,低著頭哽咽道:“對不起宋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當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種事,真的很對不起”
“算了,不要說這種事了。”宋清歌靠過去輕輕抱住她,在她背上拍了拍,“都已經過去了,你看現在我也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不是麽?”
“可你是他的妹妹,我到最後竟然傷害了他最在意的家人”魏萊忍不住掩麵小聲哭起來,“他不喜歡我是對的,我這樣的女人,確實不值得他喜歡,我也不配得到他的愛。”
“別這麽說,萊萊。”宋清歌伸手拉下她的手,輕輕給她擦去眼淚,柔聲安慰道:“你已經很好了,人都會有走錯路的時候,重要的是她知道迷途知返就好了。你對我哥哥的付出,已經做到了一個女人能做的極致,能有你這樣的女孩愛我哥哥,我替他向你說一聲謝謝。同時我也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很抱歉,他最終沒有給你一個很好的未來,辜負了你。”
魏萊隻是輕輕搖頭,“你不用跟我道歉,路是我自己選的,沒有任何人逼我愛他。”
宋清歌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萊萊,那你肚子裏的孩子”
在魏萊昏迷的時候,她找醫生給她檢查過了,醫生說她的身體很好,孩子也很健康,將來會生一個非常健壯的寶寶。但宋清歌考慮的,卻是趁著現在月份還不算大,及時止損還來得及。
魏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彎唇笑了,眼中閃著母性的光輝,“我決定要把它生下來。”
雖然早就已經知道了她一定會做這樣的決定,但是當聽到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宋清歌還是覺得難過。
“萊萊!”宋清歌皺眉,忍不住勸說道:“你把這個孩子打了吧,好不好?你現在還年輕,不要走進死胡同裏,這對你的未來不公平。”
魏萊卻隻是搖頭,“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公平的,薛衍既然給我留下了這個孩子,就說明這是他送給我最後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堅強的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宋清歌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你現在還很年輕,未來還有許多可能,你還會遇見其他的男人,如果你帶著孩子,做一個單身母親,這對你未來會造成非常大的影響,難道你後半輩子都要一個人過嗎?”
“一個人過沒什麽不好的,反正薛衍從來都沒有接受過我,這些年,我不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魏萊的態度很堅決,一臉的不容置疑。
宋清歌還是不忍心,又繼續勸說道:“萊萊,你聽我說,你能堅定信心為我哥哥生孩子,我很感動,也很感激你。這個孩子是我哥哥的,也是我的親侄子,但是我還是不建議你生下來。我不想讓你的餘生都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活著,那樣太殘酷了。”
“我做過單身母親,我知道做單身母親有多麽艱難。從懷孕開始,就是一個人承受,你知道吐得昏天黑地連扶一把的人都沒有時候的感覺嗎?你知道孕婦嘴刁的時候想吃什麽,卻沒有人可以給你買,隻能忍著的感覺嗎?懷孕的月份大了,不敢生病,不敢有一天差池,因為沒有人會在身邊照顧你。夜裏小腿抽筋,就算疼得汗如雨下,你也隻能自己咬牙忍著。”
“孩子出生,沒有人在你身邊照顧你,出院就是你一個人。你要一個人照顧孩子,要一個人坐月子,這真的不是嘴上說說的。就算以後工作,你也要時刻把孩子帶在身邊,甚至還要時不時地跑到衛生間去給他喂奶,你知道那樣的生活有多難嗎?”
宋清歌說著,眼淚也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那都是她曾經經曆過的,那時她帶著知了,孩子三個月的時候她才終於找到了一份允許她帶著孩子上班的工作,卻還要時不時地偷跑到衛生間給孩子喂奶,那時候她總是看著懷裏的孩子,想著想著就會落下淚來。
正是因為經曆過,所以她更不希望看到魏萊也跟她經曆同樣的事情。
說到底,她是幸運的,起碼她現在得到了戰祁的寵愛,盡管曾經經曆過那樣困頓的日子,但餘生至少是有人疼愛她的。
可魏萊呢?一旦她選擇了把孩子生下來,那麽這輩子都不能再回頭了。
然而魏萊卻隻是笑著搖頭,“宋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所說的,我都想到了,如果我執意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話,我的父母甚至有可能會跟我斷絕關係。但是宋宋,它是一個生命啊,你生過知了,你知道一個女人懷孕的時候對肚子裏的孩子那種期待。就算明知道它生下來就隻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孩子,可你還是把知了生下來了,不是麽?那個時候你也沒有想將來會怎麽樣。我會像你一樣堅強,我會好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這是你們宋家的孩子,是薛衍的血脈,我一定要把它留下來。”
“可是”
“而且我不是一個人啊,我還有你。”魏萊含淚望著她,溫柔的笑了,“我的孩子,還有你這個姑姑,她不是隻有我這一個親人。”
見她態度實在堅決,宋清歌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是無濟於事,隻得點了點頭,“如果你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那麽到時候你就來宋園,和我一起坐月子,那裏還有琴姨,她會照顧你的。”
魏萊感激地點點頭,“謝謝。”
和魏萊又簡單的聊了幾句之後,宋清歌便和戰祁離開了。
在病房裏的時候,他一直就在旁邊呆著,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靜靜的聽。
他牽著她的手走了很遠之後,才忽然說了一句,“清清,謝謝你。”
她轉頭看向他,“謝我什麽?”
“謝謝你把知了生下來,也謝謝你願意回到我身邊,謝謝你還願意再為我生孩子。”戰祁感慨的說道:“薛衍的離世,讓我清楚自己有多麽幸運,我還能有機會這樣牽著你的手,好好的跟你說話,可是魏萊以後都不能再看到自己愛的人了。”
宋清歌隻是兀自笑了笑,“或許這是老天爺比較善待我們吧。”
其實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早在八年前,她就應該死掉的,可是那個人卻陰差陽錯的成了白苓。如果那時沒有琴姨的一念之差,或許也就沒有現在的他們了。
這世間的所有事,其實都沒有那麽多迂回考量,有時候一念之差,就會改變許許多多的人生軌跡。
第二天清晨的時候,知了終於被轉入了普通病房,也安然無恙的清醒了過來。
做了那樣一場大手術,她的身體自然還很虛弱,小臉也很蒼白,可是想到以後她就會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可以健健康康的跑跑跳跳,宋清歌還是覺得很安慰。
小姑娘側頭看著她,問道:“媽媽,我的身體好了嗎?”
宋清歌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溫柔的笑笑,“嗯,寶寶的身體已經好了,再休養一段時間,就會痊愈了。”
“那以後我也可以跑,可以進鬼屋了嗎?”
“可以了。”
“媽媽。”知了拉了拉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問:“我聽人說,是舅舅救了我,可是舅舅在哪裏呢?我都沒有見到他。”
一提起這個,宋清歌就有些想哭,卻還是忍住眼淚,對著她笑了笑,“舅舅他離開了,就像以前知了說的,舅舅變成了星星,會在天上保護你的。”
知了的嘴一癟,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這麽說,舅舅離開我們了,對嗎?”
宋清歌知道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有些殘忍,可是卻又不得不點了點頭。
“那舅舅長什麽樣呢?”
宋清歌猶豫了一下,才斟酌著說道:“其實,薛叔叔就是舅舅。”
知了有些不解,“為什麽薛叔叔會是舅舅呢?”
“這這件事有些複雜,以後知了長大了,媽媽再講給你聽好不好?”
知了雖然有些困惑,卻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隻是又忽然道:“媽媽,那如果舅舅不在了,薛西寧是不是就沒有爸爸了?”
宋清歌一愣,從薛衍出事之後,木木就被戰祁的人接到了宋園。這幾日她自己身體不好,所以也沒顧得上那個孩子,隻是聽琴姨說,木木變得很沉默,不哭也不鬧,終日說的話不超過三句,她很擔心這個孩子這樣下去會出問題。
想了想,宋清歌問道:“如果以後讓木木來跟我們一起生活,你會介意嗎?”
知了想了想,搖頭道:“不會啊,薛西寧人很好,如果他來咱們家,我會很高興的。”
宋清歌終於笑了,摸著她的頭發道:“知了真乖。”
*
薛衍離世的第五天,在戰祁的安排下,終於火化下葬了。
他下葬那天是個陰雨天,雨下的不大,但一直綿綿密密的,就像是銀針一樣從天空中落下來,很快就打濕了人的頭發。
作為長子,木木自然是要走在前麵的。
在給薛衍準備葬禮之前,都是宋清歌陪著這個孩子,下葬那天也是她給木木換的衣服,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的木木,那時候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隻是他一說話,宋清歌就險些哭出來。
孩子的臉色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嚇人,十分冷靜理智的問她:“宋阿姨,給我爸爸做完葬禮,你們是不是就要把我送回孤兒院了?”
宋清歌的手一抖,驚愕的看著他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知道我不是我爸爸親生的兒子,電視劇上都是這樣演的,如果我爸爸死了,就不會有親戚要我了,會把我送回孤兒院。”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在強忍著自己的眼淚,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宋清歌,拍著她的肩,像個小大人似的說道:“沒關係的宋阿姨,就算你們把我送回孤兒院,我也不介意。比起孤兒院裏其他的小朋友,我能有過爸爸,已經很幸運了。”
宋清歌心疼的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地抱住他,對他承諾,“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送回孤兒院,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不要叫我宋阿姨了,就叫我姑姑吧。”
木木點點頭,抱著她的脖子,一直強忍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細雨綿綿中,魏萊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打著傘,木木抱著薛衍的遺像,兩個人走在前麵,後麵戰祁打著傘,摟著宋清歌的腰,緩緩地走著,在後麵,是薛衍的養父母,還有生綃的員工,和戰家的人。
薛衍的墓地也是戰祁找人幫他選好的,之前他就已經把宋擎天和甄媛的墓都遷到了迎安園風水最好的地方,薛衍的墓就在二老旁邊,也算是落葉歸根了吧。
上好的漢白玉墓碑上用紅色的字寫著:“夫,宋長寧之墓,妻魏萊立。”
沒有更多的贅述和墓誌銘,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他到最後還是改回了曾經的名字,對此薛家夫婦也沒什麽意見,他本就是宋家的人,於情於理,都該改回原名。
墓碑是魏萊給立的,立碑的時候,魏萊征求了宋清歌的意見,問她可不可以以夫妻的身份為薛衍立碑。宋清歌最終還是答應了,薛衍生前沒有給魏萊留下什麽承諾,也沒有給過她一個身份,如今斯人已逝,也該滿足魏萊一個心願。
宋清歌將手上的白菊放在墓碑前,擦掉眼淚鞠了三個躬,看著墓碑上那一方小小的照片,她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樣子。
他有些詫異又驚訝的問她,“你姓宋?寶蓋頭,下麵一個木的宋?”
那時她隻是奇怪於他的態度,卻沒想到,其實那個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離開墓園的時候,宋清歌牽著戰祁的手,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他,“要不要給知了改姓?”
戰祁有些詫異,“為什麽改姓?戰嬋這個名字實在是不怎麽好聽。”
宋清歌仰頭看了看細雨綿綿的天空,自言自語道:“就叫戰長寧吧,就當是她另一個名字了。”
戰祁知道這是她懷念薛衍的一種方式,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薛衍下葬之後,他便開始動用所有的一切關係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尋找時仲年下落的事情上麵。
那個老不死的害了薛衍,甚至還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或許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事,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抓到時仲年,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
時豫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追查那個鑰匙的事情,他總覺得那一段由自己父母和時仲年兩方拚湊起來的鑰匙一定有內情,因此特地找了人將那把鑰匙複原之後重做了一把,找了很多人去查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的鑰匙。
但他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如果是曾經的時少,做這點小事自然是分分鍾的事情,但現在他已經無權無勢,就連查一把鑰匙都要看人眼色。
虎落平陽被犬欺,也不過如此吧。
又是一天的奔走,當時豫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的時候,卻再次在家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除了時夏,還能有誰?
那次她哭著離開之後,他以為就是他們徹底決裂的結果了,結果沒想到她竟然又來了。
於時豫來說,除了驚訝和詫異,心裏自然還有些高興,但高興之餘,他又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一個艾滋病攜帶者。
深吸了一口氣,時豫把心一橫,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走上去,在坐在他家門口的時夏麵前停下腳步,居高臨下道:“你怎麽又來了?”
時夏猛地抬起頭,看到他的一瞬間,先是笑了一下,可是觸及到他冷漠的表情,笑容又漸漸變得黯然了,挫折手指,忐忑不安的小聲道:“我我來找你,是有話跟你說。”
“我可不記得我有什麽話跟你說。”時豫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冷笑一聲道:“上次跟你說的還不夠清楚?時夏,不要臉了是不是?”
時夏的臉色一白,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一般,才能做到無視他的話,小心翼翼的說:“阿豫,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會來送我嗎?”
“走?”時豫的表情終於有些變動,“你要去哪兒?”
時夏垂著眼,扯了扯嘴角道:“爸爸明天要去瑞士了,以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明早八點的飛機,你會不會來送我?”
其實這話時仲年本來不讓她告訴任何人的。關於他的行程所蹤,他一直都再三強調讓她保密,他已經轉移了全部的財產,明天就帶著她去瑞士,並且已經辦好了移民,以後再也不會回中國了。
雖然時仲年明令禁止她告訴別人,甚至還禁了她的足,但是趁著時仲年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從後門偷偷跑了出來。
無論如何,在離開前,她還是想再見他一麵,哪怕就隻有一麵也好。
時豫先是有些驚訝,可很快就換上了一副諷刺的表情,“你要滾就趕緊滾,你想去哪兒,我一點都不關心,祝時大小姐跟未婚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不送。”
他說完便打開家門,進了屋子,砰的一聲摔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