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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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記憶沒出問題的話,中州新東區的規劃應該是在明年的上半年。

    但是黑川事務所真正開始著手新區的設計藍圖,卻已經是2001年之後了,這是後世民間人盡皆知的事情。

    齊鳴意料不到的是,其實原來在千禧年之前,省裏便已經有了規劃新區的打算,並且在那個時候黑川既彰便已經實地探訪過。

    後來民間關於中州的商務新區也是眾說紛紜,說什麽黑川既彰的設計,把整個中央商務區給設計成了太陽旗。

    城市規劃部門不滿意,便在中心部位又聘請了別的設計團隊,增加了藝術中心和千禧廣場。

    或許因為設計師國籍的問題,這種傳聞一度十分盛行,並且深得人心。

    但仔細琢磨的話,就會發現這民間傳說未免也太扯犢子了。

    城市規劃部門裏那些審核設計師們,其眼界和能力不可能看不出來,黑川既彰的設計是否存在貓膩。

    再者說其他五家設計公司也不是吃幹飯的陪襯,新區圖紙真要是個太陽旗的形狀,也不會最終選擇黑川事務所的。

    齊鳴是學藝術設計的,反正不管學得怎麽樣,中外藝術史和名人作品也算見識過不少。

    要說起來黑川既彰的設計,在他眼裏已經算是頂尖拔萃,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眼前這位大佬,在07年就因心髒病去世了,臨終沒能看到自己的最後遺作實屬遺憾。

    單說黑川既彰這幅結構速寫,從比例構圖,再到粗細不一但涇渭分明的結構線條,都足以彰顯得出這位大師的基本繪畫功底。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回檔,齊鳴都沒能逃脫學習藝術設計的命運,所以深知藝術成就這東西,真不取決於後天有多努力,多半還是得看天賦。

    從高一開始接觸畫畫的他,真心談不上技藝有多麽高超,正如齊鳴說過的那樣,如果真靠畫畫,那麽他得餓死街頭。

    所以齊鳴深知自己幾斤幾兩,自認為自己畫出來的拙作,也就勉強能給外行人看個熱鬧,遇到內行他是真的覺得心虛露怯。

    所以這也是齊鳴所不能理解的,黑川既彰這麽大來頭的設計師,怎麽就一眼看到自己這幅塗鴉一般的速寫之後,還非要交換?

    這也是最初對方想要自己這幅速寫的時候,齊鳴本能般脫口而出拒絕的原因。

    畢竟那張還殘留著鐵板燒油漬的速寫,真心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女翻譯此時對齊鳴說道:“這位先生說,他從你的作品當中,看到了一種特別的東西。”她扶了扶鏡框,“用咱們中國話來說,就是市井街頭的那種煙火氣。”

    市井煙火氣?

    評價這麽高的嗎?齊鳴捫心自問,就著塗鴉之作,當真有這麽高深嗎?

    在齊鳴看來,這就是一副自己無聊的塗鴉,怎麽在大師眼裏就成了市井街巷裏的人間煙火了?

    後來仔細一琢磨,齊鳴就明白了。

    畫工的筆法技藝,不會因為重生一世突飛猛進。

    繪畫技巧裏的筆觸,說白了就如同武俠小說裏麵的拳腳基本功一樣,靠的千錘百煉的打磨。

    但齊鳴這回檔的人生,加起來幾十年的感悟,全匯聚在一杆筆上麵。

    縱然不是下筆如有神,但筆觸描繪的景物,由心而發的意境,自然會更加老練一些,觀察事物的視角也會有所不同。

    畢竟是一顆幾近不惑之年的靈魂,用一支十七八歲少年的筆畫出了人間煙火,這也難怪驚豔到了黑川既彰。

    也就在齊鳴愣神的功夫,那長相精致的女翻譯上下掃了齊鳴一眼,湊近到身前說道:“小兄弟,考慮得怎麽樣了?”

    齊鳴說道:“真要喜歡也就別提錢不錢的了,多傷感情呀。”

    說話間齊鳴麻溜的撕下那張速寫,遞給了女翻譯,同時也把那女翻譯手裏,那張黑川既彰的結構速寫也給一並拿了過來,動作幹淨利落,生怕對方反悔一樣。

    黑川既彰笑了笑同時十分誠懇的謝了又謝,這才將齊鳴的那副畫,給小心翼翼收進了自己的速寫本裏麵。

    隨後他對自己的翻譯低聲說了兩句,那美女翻譯笑了笑又對齊鳴說道:“我的朋友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齊鳴。”

    也沒仔細多想,縱然有二十年的人生回檔的經驗,可現在畢竟自己隻是一個高中生,而眼前這位是設計了中州新區的城市設計師。

    齊鳴還真就沒指望以後能有什麽交集。

    隻等著黑川既彰一行人走遠消失在了人群裏麵,周圍一直看熱鬧的人們這才圍了過來。

    那個年月裏能在街上看到個洋人實屬稀罕事,一時之間,吃瓜群眾們便開始七嘴八舌了起來。

    “小夥子,你是學美術的,畫的挺好的啊?”

    “年輕人那小鬼子也不知什麽來頭,你這就把畫給他了?”

    “是啊是啊,還是多小心一些,小鬼子心眼兒都壞。”

    “那倆外國人不缺錢,小兄弟以畫換畫,虧大了。”

    “就是,不賣個幾百塊實在說不過去。”

    旁的吃瓜群眾們你一言我一嘴,多半是好事之人的碎碎念。

    齊鳴自然沒放心上,隻是衝著眾人真誠一笑:“我覺得其實也沒啥,就一幅畫不值錢,多謝各位叔叔伯伯,大姐大娘,好意提醒。我心領了。”

    一聽這話,吃瓜眾人自覺無趣,轉眼人群也就散去了。

    齊鳴便給鐵板燒老板付了錢,拉著方文錦和劉旭強往家走。

    順著中原路往東走,三人各自騎著自行車。

    夜風拂麵,可比下午那會也沒涼快多少。

    “我也覺得虧了,應該賣給他幾百塊,老外的錢不宰白不宰。”劉旭強回去的路上也開始替齊鳴感到惋惜。

    齊鳴笑了笑:“犯不著算計這麽清楚。我這種業餘水平的畫的東西,還真不值那個價。人家看中的是畫的內容,可不是我繪畫技藝有多高超。”

    方文錦聽聞這番話,偷偷看了一眼齊鳴,周遭路燈閃爍間,眼中不由多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讚許和欣賞。

    從文化宮回家半個小時的路程,期間劉旭強最先到家,其次是方文錦。

    方文錦的父親是七建的,住的地方自然是七建的家屬院。

    有小花園,有老年棋牌室,甚至還有自己的食堂。反正從裏到外,都好似是在向外證明七建是有多麽財大氣粗。

    停在家屬院的樓下,目送著方文錦準備上樓的時候,齊鳴說道:“回去替我向方叔問好啊。”

    齊鳴和方文錦以及劉旭強,仨人是一個初中的,雖不同班,但仨人家離得都不遠,故而三家人彼此之間也算熟悉。

    方文錦把自行車停在小區門口,白色的帆布鞋一隻才在腳蹬上,另外一隻踮起腳來支著地麵,骨感纖細的白色腳踝被雪白的襪口包裹著,也更顯長腿纖細筆直。

    “你不提我差點都忘了,”方文錦衝著齊鳴,因為二人距離較遠,加上車流來往,她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聲音,“我爸還讓我問你,你們學校什麽時間報到。他要送我一起去,便想著我們同路一起去。讓我問問你的安排,好統一買車票。”

    方文錦隨口一句話,卻讓齊鳴想到了前世種種,那時候大學第一年報到,是自己老爹送自己去的滬上,而路上一道同去的還有方文錦和他父親,以及劉旭強和他大姐。三家人同程一趟列車。

    看著方文錦一雙眼睛似有些許期待之色,齊鳴便說道:“給我方叔說,我爸可能沒時間陪我去報到了,我得自己一個人去了。”

    “一個人?”方文錦感到不可思議,“七個多小時的車程呢,齊伯和戴姨放心你一個人去?”

    齊鳴笑了笑隻是隨便應付了一句,“我爸放不下他在土特產店的生意,我媽又要盯著廠家趕緊送貨,倆人實在走不開。反正就是上學報到那點事兒,用不著親自送我去。”

    這番回答讓方文錦略感意外,但也沒多說什麽,二人在七建家屬院外麵道了別,便各自回了家。

    因為工作的關係,齊鳴的父母往往很晚才會回來。

    平常這個時間推門而入的時候,夫妻二人倆多半是在拿著計算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清算當天的盈餘。

    但是今天卻不太一樣,老齊正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的抽著煙,母親戴麗娟在一旁,拿出了機場門店的租賃合同,上麵還擺放著幾張存折。

    一見到自家兒子回來,戴麗娟立刻拍了拍齊大勳的肩膀,後者便收起了租賃合同和存折回了臥室,不久便聽到床頭櫃開鎖合櫃的聲音。

    氣氛有些不太對。

    平日裏母親戴麗娟話比較密,使喚父親的時候,從來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今天一回來兩口子一言不發,彼此交流全憑默契和眼神。

    一看便知識牽扯到了家裏財政的問題,又不太願意在齊鳴麵前表現出來,故而如此。

    中國式父母好像都這樣,從來不願意在自己孩子麵前展露自家的經濟問題。

    但齊鳴根據前世記憶,便已經猜的大差不差了。

    記憶中自家那場突變,雖然苗頭始現於2001年,但實際上導火索則是在今年。

    此時父親齊大勳把存折什麽的重新鎖好,回到客廳裏麵,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地坐在沙發上。

    母親戴麗娟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太對,便笑著說道:“小鳴啊,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吃晚飯了嗎?”

    瞧見沒,這就是明顯的心虛表現。

    從小學開始齊鳴就學會一個人做飯了,老娘戴麗娟一年到頭要沒幾次詢問過自己餓不餓。

    齊鳴站在門口把鞋子換掉,然後看了一眼沙發上的父親:“爸,你那個整天五迷三道的老戰友,是不是今天又去找你了吧?”

    聽聞齊鳴此話,戴麗娟和齊大勳麵麵相覷。

    “你咋知道的?”戴麗娟問,眼神迫切。

    “剛在樓下車棚裏停自行車的時候,就聽見了你倆吵吵個沒完。對了,爸,你那個戰友叫肖什麽來著?”

    “你小子別亂打聽,回屋去寫——”老齊話說到一半別語塞了,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以往還能頤指氣使讓齊鳴滾回屋裏去寫作業,並以此為借口支開他。

    可現在眼瞅著都要去大學報道了,這句話已經不頂用了。

    趁著自己親爹語塞之際,齊鳴已經換好了鞋,和從小到大的那樣,很聽話的走到自己屋門前:“算了,我也沒心思打聽你們的事。您二位繼續慢慢算你們夫妻店的賬,但盡量心平氣和小聲點,別弄得整個家屬院都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