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節 三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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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公子繼續吟唱;“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司馬雪聯想起孝武帝駕崩後,自已飽受江湖顛簸之苦,多虧有高恩華一直寵溺有加,眼圈一紅泫然欲泣。
高恩華道心淡泊,不為箏曲歌聲的意境所惑,見司馬雪麵色神情淒婉,連忙伸手握住司馬雪纖手,將一股醇厚的靈力自掌心緩緩傳了過去。
司馬雪心頭一暖,登時又羞又怒,手一抖,一張“夢遁符”巧然翻現纖指之間,急促的咒語聲中,“啪”的火光一閃。
“不可!”高恩華急叫,但司馬雪已將符紙甩了出去,廟內景象一暗,氣流凝聚成一個個波紋漩渦,向青年男子三人威壓了過去。
青年公子正自獨奏狂歌,猝不及防被符紙咒力一擊,箏聲頓時散亂。
“阿彌陀佛!”兩名中年男子各自搶前半步,持了一個佛家法印,廟內立刻靈力湧激蕩,廟中塵土飛揚,四壁的泥胎塑像軋、軋、作響,一付就要碎裂的模樣。
青年男子“哼”了一聲,九弦古箏憑空消失,劍眉微微扭成一個疙瘩,瞪了司馬雪兩眼,滿麵不屑的揮袖拂了拂身上塵土,負手背後施施然出廟而去。
兩名中年男子向廟中兩人合什略一施禮,未等回禮,便已躥出廟外。
司馬雪叫道:“後生小子,怎知謝太傅何等胸懷,我談謝太傅與你合幹?真是不自量力。”
高恩華追到廟門外,眼看著三人沒了蹤影,回頭道:“多虧這三人不是桓少派來的追兵,若讓桓少知道咱們的行蹤,雲渺宮一群病幼女修可是危險了。”
“哎呀。”司馬雪跳起來道:“大叔不早點說,咱們快去找衛姐姐她們匯合。”
在青城山出發時,高恩華派衛氏姐妹與司馬雪亂禦劍至長安城附近的驛道上,購換了數百套流民衣服,讓雲渺宮所有女修扮成流民模樣,隨著流民慢慢行進,一路到達白帝廟。
一路之上,高恩華想盡一切辦法,替雲渺宮女修們解毒療傷,很快成為女修們的主心骨,衛氏雙姝對高恩華的意見更是言聽計從。
兩人一路急趕,奔回雲渺宮諸位女修休息的樹林,衛氏姐妹遠遠迎了上來,姐妹倆也是一身流民打扮,除了衣衫破舊處,臉上各用一條爛帛布胡亂纏了幾道。
“道長和公主回來了?”
“兩位姐姐,方才在白帝廟內遇到一個傲慢的無知小子,氣死我了。”
衛子怡笑道:“什麽人竟這般無禮,公主妹妹仔細說來聽聽。”
“不知道是什麽人,一個全身薰香的男子。”司馬雪晃頭道:“袍子上扣了個名貴的雙體螭龍玉佩,從不正眼瞧人和恒少有些相似,一付當世名士派頭,要多氣人,便有多氣人。”
“也是一對小豆粒眼?”
“不,這人的眼大。”
“也是穿白袍子,愛斜眼看天?”
“不,這人穿紫袍子,他不斜眼看天,隻是眼大無神。”
......
雲渺宮大胸女修從林中奔出,道:“高道長,阿呆已然能坐起來了。”
“貧道去看看。”高恩華匆匆進了樹林,查看阿呆和傷勢和諸位中毒女修恢複情況,時間不長便又返轉回來。
衛子怡道:“高道長,眼下我們向那裏去?”
“當然去荊州,桓少一定正派人四下追捕咱們,荊州是桓氏一族的老窩,咱們先鑽進他老窩躲一躲。”
“道長好計策。”衛子姬道:“聽說荊州刺史殷仲堪乃天師道冶頭大祭酒,天天一手持麈尾拂塵,一手不離道德經書,如今正在荊州城內開設粥場,救濟各地流民,這一路上的流民便是奔他那兒去的。”
衛子怡道:“就依道長之意,去荊州向殷仲堪大人討碗熱粥喝,然後再轉道江南。”
司馬雪曾聽王恭說起,在建康以外的刺史中,隻有王恭和殷仲堪和孝武帝的親信寵臣,如今王恭已去,不知這位殷刺史是位什麽樣的人?
荊州刺史殷仲堪數月前率兵退回荊州後,先命兒女親家楊佺期駐守雍州,然後每日和一群名士談玄論道,清談度日,很少過問軍政之事。
有一日,負責守衛城門的尉官稟報;“最近附近郡州普受天災,大量流民雲集荊州城露宿街頭,每到夜間會有許多流民被秋風凍死,問大人如何處置?”
“天師道素來以普濟天下萬民為已任。”殷仲堪獨目微閉,手中麈尾拂塵一抖,回道:“本刺史更有好生之德,立刻在城內開辦義舍粥場救人。”
“諾,”尉官領命而去。
荊州城中的流民們個個歡天喜地,奔走相告,大量流民從四方源源不斷的雲集荊州,殷仲堪得到報告後,命令城官開庫施糧救濟流民。
一日,親家楊佺期率兵從雍州來荊州探訪,見狀立刻勸說:
“殷大人,如今晉室主弱臣強,士族間都在偷偷搶地盤,荊州位置險要,不論姚氏羌賊還是魏帝拓跋珪都不懷好意,桓胖子對荊州更是虎視眈眈,眼下的糧食比金帛還重要十分,絕不能再給流民施粥放糧了。”
“荊州雖屬四戰之地,家家欲得之而甘心。”殷仲堪將手中麈尾拂塵一抖,說:“本刺史打算聯合各方,若那羌賊姚興來攻,便請拓跋珪與桓玄來援,若桓玄來攻,便請另外兩家來援,荊州定然有驚無險。”
“這樣可行?”楊佺期一臉不信。
“可行,親家你沒聽說過二桃殺三士的故事嘛?”殷仲堪自信的說:“咱荊州就是那個桃子,他們三家都想搶,可誰也搶不到。”
楊佺期聞殷仲堪如此奇談妙論,當場驚的瞠目結舌,可一介武夫如何說得過殷仲堪平素清談老莊的伶牙俐齒,勸的口幹舌燥,最後獨自返回雍州駐守。
在離荊州不遠的一處山道中,雲渺宮一夥女修悄然奔了出來,數名年幼的女弟子麵帶笑意,一邊行走,一邊四處察看風景。
兩道白色劍芒自遠而來,一路祥光翻騰,徑直在古道上方凝形不動,衛氏雙姝自光芒間跳了出來,收起如意蝴蝶刃。
“衛姐姐,這裏離荊州還有多遠?”司馬雪搶前幾步問道。
衛子姬道:“不太遠了,數十裏外有座塢堡,我們去那裏歇歇腳,再走一天就到荊州了。”
司馬雪笑逐顏開,問:“塢堡大不大?裏麵有沒有好吃的?有可以沐浴更衣的客棧嗎?我要穿幹淨衣服。”
“隻在堡外略略看了看,塢堡頗大的模樣,路過之人隻有在塢堡備足幹糧和水,才好出發到荊州。”衛子怡道。
衛子姬舉目向隊伍後方看去,隻見阿呆手駐拐杖,跟在一群女弟子後麵不緊不慢的走著,顯得極不合群的模樣。
司馬雪順著衛子姬的目光看去,低聲說:“這個阿呆真怪,一路上一句話沒有,傖胡就傖胡。。”
“阿呆麵冷心熱,公主莫要背後妄議他。”“高恩華說:大家去前方的塢堡買點幹糧和水,然後取道荊州。”
衛子怡大聲喊道:“眾位師姐妹快些走,前方塢堡有清水和飯食,順道進去打探一下宮主與師姐妹的消息。”雲渺宮女修們精神一震,隊伍前行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高恩華念起雲渺宮前的嫋嫋殘煙,念及千機夫人的生死,心中一寒,張嘴想說些什麽,想了一想確又把話吞了肚中,諸位女修專心趕路,沒人注意到高恩華變幻的麵色。
午時過後,眾人通過一處兩壁陡峭的幽深大峽穀,一座頗大的塢堡出現在峽穀盡頭。
塢堡用熟土夯牆,堡門前有持刀的兵丁警衛,一顆巨大古樹在堡門前特別顯眼,古樹枝冠巨大,前後撐開約有十數丈的模樣。
司馬雪奔到塢堡前上下打量,奔回來笑道:“衛姐姐,你們猜這塢堡叫什麽名字?”
“猜不出來,看公主妹妹滿麵笑意,堡名一定古怪別致。”衛子姬笑道:
司馬雪歡笑道:“塢堡叫三顆樹,如今在堡門外有一顆大樹,想來堡內一定還有兩株差不多大小的古樹,咱們進去瞧瞧熱鬧。”
塢堡內地方寬敞,酒樓和客棧齊全,高恩華等人挑了一間路邊賣餅的攤店,付了銀錢,坐等店主烤餅。
大量衣衫破爛的流民,三五成群的擁坐於路邊草棚下,大部分人手裏居然端著米粥。
“都說荊州刺史殷仲堪樂善好施,傳聞果然不假,三顆樹塢堡一定是殷刺史所轄,在此施粥接濟流民。”司馬雪道。
衛子怡忽然道:“公主妹妹這次猜錯了,三顆樹塢堡主應當姓桓,看到前方的‘墨甲衛’了嗎?”
眾修循聲望去,幾名身披黑色披風的壯碩男子列隊自街道盡頭走來,披風下襯有鎧甲,純黑披風在午後明媚秋日下分外耀眼,正是桓少屬下墨甲衛獨有的衣飾打扮。
“掉賊窩中了。”衛子姬道。
司馬雪道:“這群黑烏鴉一般的家夥陰魂不散,怎麽辦?”
高恩華低聲說:“莫要驚慌,大家隻管低頭吃餅,然後借道荊州。”聽到高恩華的話後,女修們將身上的破爛衣衫豎起來遮住臉麵,接過賣餅掌櫃遞過來的烤餅,人人悶頭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