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中天裏什麽人命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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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半個村子的青壯才又浩浩蕩蕩地舉著火把往回趕。他們將晚上村口的“神仙顯靈”當作談資,聯係到明年的好收成上來。
自然,中天大界裏頭不乏修士爭鬥,但是卻止不住蜉蝣們對事物的美化與臆想。
不過張三除外,這小童子有些失魂落魄。
他聽到的多是戲本裏神仙的逍遙自在,神通廣大,卻從不曾直觀見過神仙如何“斬妖除魔”,佑衛人間。更何況先前心心念念期許的如意班,居然會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那股子使得他腦瓜翻湧的惡心感他現如今記憶猶新,若不是眼前這位錦衣官人敲自己腦門的地方突然出來一個仙人寫的小字兒,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該發生什麽。
他的反應相對於一個小童兒來說,已經算得上極其優秀。
不過……
他回憶起雪地裏頭這位身材單薄的仙人扣上假麵,便搖身一變,變作手持镔鐵劍,腳踩踏雲靴,一身麒麟袍,斬卻一地邪祟的威風模樣,又使得自己對於張清和霎時間崇敬起來。
尤其是那張怒目圓睜的黑紅假麵,仿佛要將世間一切不平都燒盡的憤慨模樣,惹得他心裏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唱戲……戴上假麵抹上脂粉,可不就是想要威風八麵,想要受人瞻仰,全了他張三這小小的虛榮心嗎?那神仙登台唱,斬散邪魔如鳥雀,卻是人間頂威風的事了!
“武德大老爺……”
張三將畏懼的情緒收斂起來,卻看著張清和,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有所憧憬一般。
張清和聞言腳步一頓,回頭淡淡掃了他一眼,又回身繼續走。
“三兒,你說啥?”
那幾人正將如意班要來當作談資,尤其是隻比三兒大上些許的狗子,顯得尤為興奮。
他們卻是不知道,那如意班怕是再沒法募資義演了。
“哦,沒啥!”
張三笑了笑,隨口回了句狗子,快步跟上張清和。
“腳踩勾月踏雲靴,頭承赤焰紫珠冠。緋緞麒麟能僭上,九龍何必在金鑾?
那位既是刀兵的主兒,便揉了風月打壽棺。今個殺白虎,明兒烹青鸞……”
張三刻意短短哼著這幾句,假裝是閑著無事所唱,觀察張清和的反應。
自然,張清和不為所動。
“這小童兒唱的不錯。”太陰星君於玄囊之中調笑道。
“怎麽,你也想讓他給你來一段兒?”
“張三是吧?”
混在隊伍裏頭,張清和終於開口了。
張三顯得很激動,立馬回應道——
“啊,是,官人終於是喚我名字了。”
“在中天,有兩種人活不長,一種人太想知道,一種人太會叫喚。
你是哪種人呢?”
張清和身周散著寒氣,仿佛瞬間就要將張三壓得窒息。他也不怕張三聽不懂,他知曉這人智多近妖,隻是孩提,心思便超越了大部分俗人了。
張三一時間仿佛要沉入無底的冰窖,大口地喘著粗氣,惹得太陰星君一陣埋怨。
“小公子竟然與一個小孩較勁?”
張清和沉默了一回,收了稍稍流露出的一縷氣勢,這時張三才覺得天地回暖,縱然是在寒冬,也不像被壓了大石那麽難受了。
“那你知道什麽人又最可能得善終嗎?”張清和俯下身子,揉了揉小童兒的頭,眯著眼笑道。
仿佛先前那股子威懾與森冷並非由他所散發而出。
“什,什麽人?”
張三唯唯諾諾,不敢不配合。
“普通人。”
張清和拍了拍張三的肩膀,把他往後推了推,自己便大步往前走去。
“我原以為,小公子先前默認讓他見得你打鬥,是起了愛才之心,要收作武德一係,可現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
太陰星君如今卻反倒是有了疑惑。
“這孩子雖無靈根,但是靈慧與悟性怕是中天裏頭一等一的苗子,最是適合修天宮法。
可你卻暗指……要他當個普通人。”
“非也……我這是給他選擇的權利,中天的前路是斷的,我到了這,見到他後,改了想法。
不願他活得太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可天宮法不同於所謂正道,能見世間真相,你還有特殊法門能規避風險。”
太陰星君沒懂張清和話裏的意思,隻是想起了張清和贈與李平安的那卷外丹法。
她隻覺得是世間的真相太過沉重,張清和憂心這個孩子難以承受。
張清和看著這條曲折的山道,星星點點的火把照耀在山崖之間,但是縱是如此,也無法照亮這片深沉的黑暗。比暗處更為深沉的地界裏,仿佛有著匍匐的巨獸,使得這群人不敢分開,謹慎地踏在歸途之上。
“噠噠噠噠!”
正是思慮之間,張清和耳朵卻一動,身後是那小童兒直直追了上來。
“可官人,今日若沒有官人,我這個普通人,執意去如意班拜師學藝,又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三兒以為,縱然當想知道的,當會叫喚的,那也比當一個普通人好,因為普通人是什麽也幹不了的!”
“這便是你的想法了?”
也將近村屋了,好些漢子回了各自的屋子,就連老村正,也鄭重拜別後說是明日再來拜訪。
他見到那身青衣後,態度又有了一番變化。
張清和早已與這些樸實的村漢們一一作別,雪地裏隻餘著張三與張清和。
張三點了點頭。
“渭河裏頭的小魚,長到不足尺餘便要躍浪而出,我原以為它們是天底下最憨傻的蠢物,但是也許對於它們而言,得見天地比死生更為重要。”
張三沒有靈根,涉足不了修行,飛不上高天,隻能當那渭水裏頭的浮塗。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自持一顆進取的念頭。小童兒不清楚張清和的意圖,但是卻覺著有必要使這貴人知曉自己的想法。
“好見地。”
張清和淡淡說著,看不出喜怒,推開張三家的門,徑直與張三一齊往屋裏頭走去。
“你看,他這不就自己做出選擇了嗎?”
張清和默默對太陰說著。
於現在這個狀態的他而言,張三本就是無所謂教,或無所謂不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