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義之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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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李三兒說到那少年被牛角山的右護法一箭射中頭顱,貫穿而亡,袁來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作響,嚇得正夾了一筷子熟肉的李三兒一哆嗦,剛夾起來的肉又掉回盤子裏。

    袁來拎起酒壇子晃晃悠悠地衝著李三兒比劃道:“三兄弟啊,來,幹了,真他娘的痛快,這壇酒,祭我那可憐的兄弟。”

    袁來拍桌子時,李三兒還以為自己的話有了破綻,見袁來這般激動,他忙舉起自己的酒壇子與袁來碰了一下,灌了一大口酒。

    這謊話好編,可他卻有心不安,萬一被大龍頭識破,隻怕桌上這酒就成了斷頭酒了。

    有些醉意的袁來沒有注意到李三兒的神色,放下酒壇子之後眼神有些迷離,含糊不清地問道:“我說三兄弟,那另外那個小子呢?死沒死?”

    李三兒想起當初大龍頭與陳歲歲苦戰的場麵,眼珠子一轉,歎了口氣說道:“大龍頭,那小子鬼精鬼精的,見傷了二龍頭那少年被一箭射死,竟然撇下商隊跑了,我眼見那右護法刷刷射出兩箭,可終究是出手晚了些,那小子跑得遠了些。”

    說到這裏,他夾了一大筷子肉塞入口中,又忙著喝了一口酒,吞咽了幾下後繼續說道:“大龍頭,別看那小子跑了,但是在我李三兒看來,他的功夫不弱,要不然當初也不能與大龍頭大戰三百回合了,我遠遠瞧著,那小子背後跟長了眼睛似的,都未回頭,就把右護法射過來的那兩根箭打掉了。”

    袁來晃著身子點了點頭道:“那小子身手確實不錯,身法快,當初老子可是使出了渾身的本事才讓他不傷我分毫的,三兄弟,不是大哥我吹,就憑我這一手金鍾罩的功夫,那牛角山什麽右護法的箭也射不進來。”

    說到興頭上,他胡亂地比劃了幾下,一拍額頭道:“我記得那小子是走在商隊末尾的,若是他在前麵,怕是見閻王爺的就是這小子了。”

    搖了搖頭,袁來歎了一口氣道:“唉,可惜了!”

    李三兒忙舉著酒壇子敬了過去,袁來打了個酒嗝反手拎著酒壇子迎了過去,大著舌頭說道:“三兒兄弟,多喝點,今兒個我高興,來,走一個。”

    這時,門來了,一個人站在門口,半低著頭。

    門口處昏暗,袁來歪著頭也沒看清來人,隻半抬眼問道:“什麽事兒啊?沒見龍頭我正喝酒呢麽?有什麽事兒明兒個再說。”

    李三兒卻是已看清楚來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陳歲歲。

    看著已滿是醉態的袁來,李三兒計上心來,對著袁來說道:“大龍頭,我去過去問問?”

    袁來已經醉得東倒西歪的,雙肘已經支在桌上,腦袋耷拉在雙臂上,喘著酒氣說道:“你,你去吧,快,快些,咱倆繼續喝!”

    李三兒衝著陳歲歲喊道:“還愣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搭把手,給大龍頭抬到床上去!”

    已經趴在桌子上的袁來頭都有些抬不起來了,口中嘟囔道:“三兒兄弟,來,喝!”

    陳歲歲走了過來,與李三兒對了個眼,低聲說道:“門外的那幾個被我放倒了,這山寨人太多,都打昏了太耽誤工夫。”

    說完拿出別在後腰的繩子遞給李三兒說道:“李大哥,厲害,兵不刃血,智擒賊首。”

    李三兒接過繩子,看了眼酩酊大醉,已昏昏睡去的袁來壓低嗓子說道:“他不會醒了吧?”

    陳歲歲笑了一下,“有我在旁邊呢,你怕什麽?就算他能跟我大戰三百回合,也敵不過李大哥的一張嘴。”

    李三兒愣了一下,隨即衝著陳歲歲豎起了大拇指。

    走到袁來身前,李三兒手腳利索,給醉得不省人事的袁來綁得結結實實的。

    累得喘了口氣,李三兒坐在椅子上,用腳踢了踢袁來,見其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才鬆了一口氣,想了想,他四處張望了一下,也沒找到什麽可以塞入口中之物,萬一待會兒袁來醒了,來一嗓子可就麻煩了。

    他把自己的靴子拔了下來,一股酸臭味兒湧出,陳歲歲後退好幾步捂著鼻子說道:“李大哥,你這是要殺人麽?”

    正準備脫襪子的李三兒也被自己臭襪子的味道熏懵了,一臉尷尬地看著陳歲歲說道:“要不,陳兄弟,借你襪子用用?”

    陳歲歲撇了撇嘴道:“陳大哥,我看還是別用襪子了,誰襪子都不合適,這樣吧,你先把鞋穿上。”

    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穿鞋的李三兒訕笑道:“那怎麽辦?”

    陳歲歲拔出了自己的短劍,李三兒見狀,驚愕道:“我說陳兄弟,你不會要把他舌頭給割了吧,這,這……”

    見他把鞋穿上之後,陳歲歲用手掌扇了扇,這直衝腦仁兒的酸臭味兒才少了些,他蹲在袁來身前,揪著袁來袍子的一角,割了一大塊兒布條下來。

    李三兒接過陳歲歲遞過來的布條,袁來的嘴塞得滿滿當當的,拍了拍手,他滿意的坐了回去,喝了口酒,衝著陳歲歲說道:“陳兄弟,大功告成,來,咱兄弟倆喝頓慶功酒。”

    陳歲歲也隨意坐了下去,看了眼地上,還有未開封的酒,也順手拎起一壇。

    自從與元夕他們分開之後,陳歲歲確實有日子沒喝酒了。

    拍開封泥聞了聞,味道雖說比不上與元夕他們在一起喝的精釀,可也比他爹爹都舍不得喝上一口那劣質燒酒強多了。

    伸手按了按懷中某處,他下定決心,回去之後一定要讓爹娘也吃上自己吃過的美食,喝上自己喝過的美酒。

    二人對飲一口,李三兒也沒了顧忌,伸手抓了塊兒肉就塞入口中,本欲也吃上兩口的陳歲歲皺了皺眉,隻好捧著酒壇子幹飲。

    這李三兒的手方才分明已經抓過襪子了。

    李三兒見陳歲歲不動筷子,便笑著說道:“也是,以陳兄弟的身份,是不會吃這些剩菜的,我說陳兄弟,這人雖說給綁了,可咱們什麽時候下山呢?”

    陳歲歲瞥了李三兒一眼,見其吃得香,忙喝口酒壓一壓有點翻騰的胃,沉吟片刻說道:“再過半個時辰吧,我估計這袁來也醒不了,那時候山寨中人也該睡熟了,至於那幾個放哨的,我來的時候已經給打昏了。待會兒咱們就偷偷摸摸地扛著他下山。”

    李三兒看著橫在地上的袁來,看這分量,可不輕。

    陳歲歲掃了李三兒一眼,低聲說道:“李大哥要是覺得若有什麽意外你能頂上,這人就由我來扛著。”

    李三兒嘴巴咧了咧,搓了搓手說道:“陳兄弟說笑了,我李三兒也就是能出出大力而已。”

    壇中酒喝得差不多了,李三兒起身,開始在屋子裏胡亂翻騰。

    找來找去,終於找到一個木盒子,李三兒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是不少銀子,喜笑顏開的他抱著這盒銀子來到陳歲歲跟前,笑著說道:“陳兄弟,來,一人一半!”

    突見這麽多銀子,陳歲歲的眼睛也是直了,不過他看了幾眼之後便不再看,喝了口酒淡淡說道:“李大哥,這銀子我不要,至於你的話,我陳歲歲管不著。”

    李三兒看著白花花的碎銀子,咽了咽口水,見陳歲歲不為所動,他也不太好意思都揣入自己懷中,便伸手從中抓了一把,塞入懷中,對著陳歲歲說道:“陳兄弟高義,這是不義之財,拿不得,用不得。”

    陳歲歲看了眼李三兒的懷中。

    李三兒義正言辭道:“陳兄弟,我是這麽想的,這錢他是幹淨的,不過是他袁來有問題,如今我把袁來送去官府,算是為民除害,當然,我不是為了這一把碎銀子,而是在到官府之前,我倆可不能餓死,你說是也不是?”

    陳歲歲抓了抓頭道:“李大哥,你自己覺得心安就行,我不拿有我自己的規矩,你拿了有你的道理,這些都無礙的,隻是我希望以後李大哥能如那晚說的那樣,做一個良心上能過得去的人。”

    李三兒聞言,伸手入懷,想了想又空著手掏了出來,起身把盒子放了回去,拎著酒壇子坐在陳歲歲旁,輕聲說道:“陳兄弟,謝謝你!”

    陳歲歲靦腆地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李大哥無需謝我,我並沒做過什麽啊?”

    李三兒搖了搖頭說道:“若不是當初你願意分我一口吃的,我……”

    陳歲歲舉起手中的酒壇子,問道:“你那,還有麽?”

    李三兒晃了晃。“不多了!”

    陳歲歲放下手中的酒壇子,“你自己倒吧,咱倆一人一半,李大哥,這酒也是這山寨中的酒,我陳歲歲也喝了,可我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好,但歸根結底,與那銀子又有何異?不都是搶來的麽?可這銀子我卻真的不敢拿,我怕拿了之後,理由多了,以後我陳歲歲的理由會更多,我心中所堅守的那條線會越來越短,到最後,我做什麽都心安理得了。那時候的陳歲歲,會不會和這些山賊一樣呢?我不敢想象,所以我的底線,就隻有這壇子酒了。”

    見李三兒沒有動,陳歲歲拿過李三兒的酒壇子,給他倒了半壇子,笑著說道:“李大哥,這銀子不是不可以拿,正如你方才說的,你需要,拿也就拿了,可你的心中也要有一道線,要不然,也許真的會拿著拿著就習慣了。”

    把酒壇子遞給李三兒,陳歲歲看著李三兒說道:“既然李大哥感謝我給了你那半個饅頭還有半隻雞,那我希望李大哥能記得我陳歲歲這份心,不是要你記住我對你的善意,而是記得若是你遇到同樣需要一口吃的的人,你願意伸出一隻手。”

    李三兒接過酒壇子,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沒有豪言壯語,沒有義正言辭,隻是把酒壇子碰向陳歲歲,低聲說道:“能識得陳兄弟,一定是我李三兒上輩子積德了,既然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還得積德,陳兄弟,謝了!”

    二人一碰酒壇子。

    袁來確實不輕,李三兒扛起來還是有些吃力,好在二人遠離山寨之後,陳歲歲幫他一直扛到了山下。

    二人沒有耽擱,借著月色向著辛陵城的方向走去。

    ————————————

    成是非與張仲謙在成雲德書房,詳細地講述了此次荊州之行發生之事。

    成是非講到黑風寨那位大當家的時候,問向成雲德:“爹爹,此人說認識您,可是真的?”

    成雲德點點頭道:“不錯,隻是我卻未曾想到,此人竟然落草為寇了。”

    成是非好奇道:“爹爹,此人是誰?石一刀是他的真名麽?”

    成雲德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石一刀卻非此人本名,而我與他卻也算不上至交,他是冀州燕雲宗之人,本名叫做石千,卻不知何故離開了燕雲宗,為父當年離開冀州之後,在荊州遇到過此人。”

    成是非不解,“爹爹,若非至交,那石一刀為何見了您的雁翎刀就猜出我的身份來了?”

    成雲德笑道:“小非你有所不知,這燕雲宗刀法天下無雙,當年爹爹背著雁翎刀遇到這位同鄉之後,卻是與之交過手,所以他能識得我的兵刃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嶽父大人,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兒?您與石一刀不是同鄉麽?按理說應該相互幫襯才是,怎麽會交手了呢?”

    張仲謙在一旁問道。

    成雲德看向張仲謙笑道:“相互幫襯是人之本能,正所謂抱團取暖就是此理,可對於武者而言,能與人一決高下也是心中所願,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很多習武之人都喜將他人當做磨刀石。”

    說完他搖了搖頭道:“隻是常有人拎不清,磨刀石沒事兒,刀卻折了。”

    成是非想起元夕與石一刀比試的經過,便問向成雲德:“爹爹,那時候您打得過石一刀麽?元大哥說,他能取勝也是占了年輕的便宜。”

    成雲德笑著搖了搖頭道:“爹爹與那石一刀在你元大哥這般年歲,可沒有這般本事,還是你元大哥更厲害些,當年我與石一刀比武,爹爹是稍遜一籌,這燕雲宗的絕學,我蒼岩門還是不敵的。”

    成是非麵露失望神色,成雲德見狀寬慰道:“小非,不要好高騖遠,覺得咱們的功夫就比人差了,若是連咱們自家的武學都練不到家,即便是將玄一門的內功給你練,你同樣成不了高手。”

    說到這裏他想起二人提起那個叫陳歲歲的少年來,便對著成是非說道:“你看,你口中那個陳大哥不也隻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少年麽?還為區區一點銀子左右為難,但是他功夫不同樣練得很好麽?”

    成是非點點頭道:“陳大哥的功夫確實厲害,元大哥都親口說了,隻可惜元大哥現在不在武館了!”

    已得知元夕搬去鎮南軍去住的張仲謙也覺得很惋惜,不過他也知道元夕非池中之物,離開武館也是必然的事情。

    這幾日他已安排妥當,在其父的安排下,他已搬出張府,來武館除了對成雲德說下自己的近況以及將來的打算,正好也來武館相邀一下,明日參加自己的喬遷之喜。

    自己女婿的大事,成雲德自然上心,早早安排下去,明日武館休息,他將攜孔禮祥等人前去觀禮道賀。

    張仲謙對著成是非笑道:“小非,正巧我欲給元夕兄弟送上一份請帖,要不要隨我一同去鎮南軍走一趟?正好去看看元夕兄弟在那邊住得可安心。”

    成是非忙跳起身來說道:“好啊,正好我也想見元大哥了。”

    成雲德輕叱道:“小非,你也算是出去見過世麵的人了,怎麽還這般毛躁?”

    成是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爹~我這不是開心麽?”

    隨後他看向成雲德問道:“爹,你說呂叔叔為何突然把元大哥請到軍中去供職了麽,我可記得此前呂叔叔可是懷疑過元大哥的。”

    成雲德笑笑,對著成是非說道:“我聽說城主府的兒子要娶親了,是許府的小姐。”

    “爹爹,您說這個做什麽?我可比那董相林小上兩歲呢,您不會這麽急著抱孫子吧?”

    成是非一臉警惕地看著成雲德,生怕爹爹下一句就說出來,給他也定了婚事。

    張仲謙見狀笑了笑打趣道:“小非,說起來也快到了娶親的年紀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成是非瞪了一眼張仲謙說道:“姐夫,你可別怪我嘴壞,殊不知不孝有三?哼!”

    張仲謙一時語塞,想想成紜菲那還沒有動靜的肚子,麵露尷尬神色。

    從荊州歸來後這幾日,希望能有個好結果吧!

    成雲德瞪了成是非一眼,隨即對著張仲謙說道:“仲謙呐,既然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這開枝散葉一事也該抓緊了,紜兒可找她娘親說過好幾次了,覺得對不起你張家,可咱們當男人的都知曉,這沒有種子,地裏他能長出莊稼來麽?”

    張仲謙麵色一紅。

    成雲德笑道:“爹爹我可是給你備了一份好禮,明日便給你帶過去。”

    成是非眉毛一揚,笑嘻嘻地說道:“爹,可是那虎骨酒?”

    成雲德笑著點了點頭。

    張仲謙忙起身行禮道:“嶽父大人,這可如何使得!”

    成雲德擺擺手,“你別辜負了老夫一番苦心就成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成是非,笑著說道:“這董相林都快娶親了,你說他呂一平能不著急麽?”

    成是非心念一轉,驚道:“難道真的是為了關關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