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再逢安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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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旁一棵樹下,陳歲歲用手摳了摳少了塊兒樹皮的樹幹,轉身倚靠在樹幹上休息。

    拔掉葫蘆塞子,喝了口水,並不算很累的陳歲歲卻想在此處歇一會兒。

    借的銀子他已經還給了張仲謙,而他的懷中,還揣著近二十兩的“巨款”。

    那塊兒用血寫成的借據的樹皮卻被張仲謙留下了,此理雖不符合商道,但卻有比行規更有價值的東西在裏麵。

    況且在陳歲歲看來,雖說自己從張仲謙給的酬勞中還上了那筆銀錢,可張仲謙付給他的酬勞未免有些多。

    一些不經意的善意,自然要有心記下。

    離陶家堡不遠了,錢多,確實是值得開心與得意的。

    在鎮上酒鋪給陶先生買了一壇上好的陳釀,將葫蘆中打滿散酒留給父親喝,陳歲歲又到肉鋪割了幾斤肉,雖說不過是花了幾錢銀子,可在陳歲歲看來,已經是不少了。

    陶先生的酒不夠喝了,他再來買就是,隻有身上的銀兩,自然是要交給娘親的,趁著交給娘親之前,能花上這麽多,陳歲歲覺得已經是自己“膽大妄為”了,再買多了,隻怕娘親是要心疼了。

    現在想起娘親來,陳歲歲有些心疼!

    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娘親再過那種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了。

    臨近陶家堡,陳歲歲卻犯了愁,自己就出門個把月,卻掙了這麽多銀錢回來,娘親不心生疑慮才怪,還得找個合理的說辭才是,可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呦,這不是牛牛麽?可有日子沒見你了,這是從哪兒回來了?”

    陳歲歲聞聲一看,打了個招呼,笑道:“是明宇大伯啊,我趁著農閑的功夫去鎮上打零工去了,這不馬上要收秋了,就趕緊回來了。”

    陶家堡陶姓人太多,所以鄉鄰之間稱呼多以名字做前綴。

    牛牛,正是陳歲歲小名,堡子裏長大的娃兒,長輩們都習慣叫小名。

    陶明宇打量了一下陳歲歲雙手所拎之物,嘖嘖道:“你小子可是有出息了,這一看是賺了不少銀子吧,少說也得有二兩,買這些東西可得花不少錢了。”

    陳歲歲靦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沒掙多少,這才出去沒多少時日,我這是第一次掙錢,拿了銀子之後,難免有些大手大腳的,都給花光了,隻為爹娘高興。”

    說這麽句謊話,陳歲歲還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陶先生曾告訴過他,誠實是一個人應有的品質,可是做一個誠實之人卻未必要全說真話。

    當時陳歲歲不解,陶先生便笑著說道,誰還沒有個秘密了?不必說的,自然就不用說了,又不是每個人都需要你坦誠相待。

    陶先生又笑眯眯地看著他,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跟我習武一事,不就是你我之間的秘密麽?這般說來,你對你爹娘是不是也說謊了呢?

    陶先生此問讓當時不過十來歲的陳歲歲鬱悶了半天,打著悶拳的他最終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隻要爹娘不問,自己就不算說謊。

    而陳歲歲的雙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農人,何曾會想到自己兒子會武功呢?

    隻怕對他們而言,這武功二字所代表的含義他們也不清楚。

    陶明宇麵色一正,對著陳歲歲說道:“你們這些娃兒,就是太年輕,不知道掙錢難,才掙了這麽點錢就胡亂花了,這大伯可要說上你兩句了,雖說這是給家裏買的東西,可你腦袋瓜子裏卻沒有省錢這個意識,這點你可得學學你娘了。”

    說到這,指著陳歲歲拎著的酒壇子說道:“你看看,這酒一看就是特貴的那種,你爹就是一個莊稼漢,喝這麽好的酒純屬浪費,有這錢,留下來多給你爹買點好吃好喝的多好?牛牛啊,別怪大伯多嘴哈,隻怕你娘親見你花了這麽多錢,還得心疼!”

    陳歲歲看著陶明宇一臉心疼的模樣,咧了咧嘴說道:“大伯說得在理,我記在心上了,隻怕回到家後,我爹娘還得數落我一頓。”

    陶明宇背著手笑嗬嗬說道:“你爹高興還來不及呢,至於你娘親嘛,雖然心疼錢,可這肉嘛,買也就買了,省著點吃就是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家吧,剛好我過來時看見你爹娘收工往家走呢。”

    “嗯,明宇大伯,那我先回家去了!”

    說完陳歲歲便提著東西快步向家中走去。

    陶明宇背著手點了點頭,這老陳家倒是祖墳冒青煙了。

    家門半開著,正在院中收拾農具的陳父一抬頭,剛好看見邁入院門的兒子,陳父停下手中的動作,忙上前幾步。

    “爹!”

    陳歲歲看見爹爹迎了上來高興地叫了一聲。

    誰知陳父板著個臉瞪了他一眼,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頭罵道:“你倒是出息了啊,就這麽出去了?連跟你爹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小兔崽子,眼裏還有沒有你爹了?”

    那日陳父收工歸來,聽陳母說兒子去鎮上打短工去了,這四十多的漢子竟然愣了半晌,眼睛還有些微紅,對著陳母埋怨道:“他才多大?你就這麽放心讓他出去麽?萬一出點什麽事兒可咋整?”

    陳母喝了兒子抓回來的藥,似有了些氣力,瞪了眼陳父說道:“牛牛還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呢?就你這當爹的知道心疼了?咱家米缸都見底了,你說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再說了,咱也不能昧著良心拿人家的銀子不是?”

    陳父看著媳婦兒扶著門框,額頭滲出細細汗珠,有些心疼,忙用袖子幫她擦擦,歎了口氣道:“說到底還是我陳富貴沒能耐,讓你母子二人受苦了。”

    陳母歪靠在陳父的肩膀之上,輕聲說道:“當初嫁給你,也沒惦記著能過上大富大貴的日子,我是什麽樣的命我知道,有你對我好,就夠了。”

    陳父低頭,伸手替陳母撥了撥散落的頭發,歎息道:“兒子從小到大可從未自己出過遠門,他這一出去,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陳母輕聲說道:“孩子大了,終究是要出去闖闖的,他爹,你就沒發現過兒子似乎與其他孩子不同麽?”

    “不同?什麽不同?沒什麽不同啊?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

    陳母抬腳,陳父“哎呦”了一聲,跳著腳向一旁躲了兩步。

    陳母瞪了他一眼說道:“別裝了,我又沒使勁兒!”

    陳父憨笑兩聲,蹲坐在門檻上,問道:“我陳富貴的兒子,當然與其他家的娃兒不同了!”

    陳母轉身進去,取了張小凳子坐下,柔聲說道:“我不是說這個,你有沒有覺得兒子的氣力特別大?幹活不累?”

    陳父想了想說道:“小夥子龍精虎猛,不很正常麽?當年你剛嫁過來那會兒,我還不是整夜不睡覺?”

    陳母拿眼剜了陳父一眼,低聲罵道:“你這腦袋裏還能不能裝點正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不用你整夜不睡覺,你熬個半夜試試看?哪天不是沾枕頭就睡,那呼嚕打得都能防賊了。”

    陳父脫了布鞋,摔打幾下,瞥了眼捂著鼻子的陳母,又套在腳上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這不是累麽!”

    陳母輕輕揮了揮飄過來的酸臭味兒,想了想說道:“你們男人啊,就是不細心,牛牛在地裏跟你幹活,你看他何時累過?”

    陳父低頭想了想說道:“還真是那麽回事兒,那是咱家娃兒力氣大唄!”

    陳母又說道:“那南山的山雞兔子多不好抓,你看咱家牛牛,哪次去了是空手回來的?”

    陳父隨口說道:“我還以為是他下套子抓的呢!”

    陳母白了陳父一眼說道:“那麽好抓的話,還輪得到咱家牛牛?他爹,我覺得兒子有事兒瞞著咱們。”

    陳父抓了抓頭疑惑道:“他從小在咱們身邊長大,有什麽能瞞著咱們的?你瞎胡思亂想什麽呢?以前你怎麽不說?”

    陳母起身給陳父倒了碗水,遞了過去說道:“他爹,原本我也沒太在意這事兒,可這次兒子送藥與銀子回來,這路我算了算,八十多裏的路,兒子就這麽跑回來,一點兒不喘也不累,收拾完東西就去追那好心人還銀子去了,當時我沒太在意,等兒子走了之後,我在那熬藥的時候細想了一下才發覺,兒子好似就認定自己能追上那好心人,我可聽他講了,那商隊可都是乘馬車的。”

    陳父沉默一會兒,抬頭說道:“照你這麽一說,我陳富貴的兒子倒是天賦異稟了,哈嘿嘿,哈哈哈!”

    陳母看著在那發笑的陳父問道:“你又在那發什麽神經?”

    陳父說道:“我不笑難不能還哭?兒子有這般能耐,我當然高興了,牛他娘,給我點兒錢,明日我去鎮上打點酒回來,順道過去打聽打聽兒子的下落。”

    說完又從身上掏出一個破布袋子,扔給陳母說道:“我沒兒子那本事,這裏麵是八十文錢,我這幾日幫工攢的,原本要給你抓藥用的,既然牛牛送錢回來了,你再多給我點,我再買些米回來,你身子弱,那些糟糠雜糧給我吃就行了。”

    陳母接住陳父扔過來的錢袋子,解開繩子細細數了兩遍,又扔了回來。

    陳父接住之後抬頭問道:“要買這麽多麽?”

    陳母笑了笑說道:“米你多買些,酒你就買一口解解饞算了,你幹活這麽累,得多吃些好的,歲歲留下這銀子咱先別動,萬一他賺不上多少錢,咱們還得想著還給人家不是?”

    陳父點了點頭道:“也好!”

    次日,陳父從鎮上歸來,米買了,卻未打酒,陳母見陳父麵色不喜,一打聽才知道,陳父在鎮上問了一圈,沒打聽到兒子的下落,隻聽得有人說見著一個少年背著包裹向東去了。

    隻怕兒子是追那個商隊去了,陳富貴心中掛念兒子,也沒了喝酒的心思,買了米便回來了。

    此後陳父又抽空去了鎮上兩次,依然沒打聽到任何消息。

    就這樣,陳父惦念兒子惦念了一個來月,見兒子平安歸來,不禁心中有些酸楚。

    陳歲歲見爹爹眼圈有些泛紅,心裏也有些難受,把給陶先生買的酒輕輕地放在地上,解開腰上的葫蘆,扒開塞子遞了過去說道:“爹,給您買的!”

    心心念兒子的陳父並未注意兒子手中所提之物,見其放下酒壇子,這才注意到兒子買了酒肉回來。

    這時在後院的陳母聽得動靜也走到前院來,見是兒子平安歸來,忙走到陳歲歲跟前,前前後後好好打量了一番, 鼻子一酸,眼睛一紅,輕聲說道:“你這娃兒,跑哪兒去了?不是說好去鎮上的麽?你爹去尋你,卻沒打聽到你的下落,可把娘擔心壞了。”

    陳歲歲想給母親擦擦淚,可雙手都被占著,這時陳父開口道:“你這婆娘,兒子不在家的時候不見你落淚,如今兒子平安歸來了,大喜的事兒,你哭什麽?”

    說完接過陳歲歲遞過來的葫蘆,放在鼻下聞了聞笑道:“嗯,香,可比爹爹每次打的酒好多了。”

    說完輕輕抿上一口,咂了咂嘴,把塞子蓋上,感歎道:“就這一口,這半輩子的酒可都白喝了。”

    陳歲歲看了看頭發有些花白的父親,抬頭看了看天,努力不讓眼中的淚留下來。

    陳母自己抹了抹淚瞪了眼陳父道:“你知道個什麽?牛牛不在家的時候,想也不能哭,不吉利!如今見兒子回來,這是高興的哭。”

    陳父嘿嘿笑道:“這個我知道,叫作喜極而泣,還是當年牛牛隨陶先生讀書的時候說給我聽的。”

    說到這,他看向陳歲歲說道:“牛牛,可想著給陶先生買東西了?”

    陳歲歲指了指地上那壇子酒說道:“爹爹,這壇酒是給先生買的。”

    陳母從兒子手中接過肉條,埋怨道:“割了這麽多肉,可都花不少錢了,你這孩子,也不知道省著點,肉這麽多,待會兒娘多做些,你給陶先生送一碗過去。”

    陳歲歲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娘。”

    陳父已經拎起了送給陶先生的那壇酒,封泥沒開,已經可以聞到淡淡的酒香,他感歎道:“牛牛,這酒得不少錢吧,這味兒,真純!”

    陳母懟了陳父胳膊一下,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為你是陶先生麽?”

    說完對著陳歲歲說道:“兒子,不錯,咱做人不能忘本,從小到大,陶先生教了你這麽多,你可要一直記著他的大恩大德。”

    陳歲歲抿著嘴使勁點了點頭。

    陳父不服氣道:“我怎麽了?等我兒子有出息了,我一樣喝這壇子中的好酒。”

    說完看著陳歲歲說道:“兒子,爹喝什麽樣的酒不要緊,將來你喝的酒可一定要比爹喝的要強!”

    這時陳母想起一事問道:“兒子,娘問你,那銀子可是還了?”

    陳歲歲點了點頭道:“還了還了,娘,我這是遇見貴人了,那張公子收了我給他打下手,我隨他去了武陵城,等他返回巴州,給我結了工錢,我這才回來。”

    “還了就好,不然這銀子放在家中,娘親這心裏總是不安。”

    說完她對著陳父說道:“他爹,別杵在這兒了,你倆快進去說話,兒子一定餓了,我趕緊去做飯。”

    進了屋之後,陳歲歲大體跟父親講了講自己這趟出門都幹了什麽,隻不過他身份卻變成普通的勞力與護衛。

    至於元夕送給他的那柄短劍,則被他綁在了小腿上。

    這柄劍暫時還是不讓爹娘看見的好。

    陳父聽得瞠目結舌,連連拍著大腿說道:“牛牛,得虧你回來了,要不然爹知道了得嚇壞了,這可是拿命換銀子,這一路上得有多凶險?爹可聽說過,那幫山賊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以後你可不能幹這種差事了,這張公子也真是的,不過是從他那裏借了些銀子,竟然讓你去幹這麽凶險的差事。”

    陳歲歲搖了搖頭說道:“爹爹,當初張公子願意借我錢時可從未要求我去商隊,是我後來找上人家,人家才願意幫我的,爹爹,張公子是位好人,您可不能這麽說人家。”

    陳父歎道:“我也知道,爹不過是掛念你罷了。”

    這時陳母進屋說道:“飯做好了,牛牛,你先吃完了再給陶先生送酒和肉去吧,這一路上你肯定餓了。”

    陳歲歲想了想說道:“娘,我還是先給先生送去吧,不然待會兒肉該涼了。”

    陳母點點頭道:“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吧。”

    這時陳父說道:“牛牛,我好像聽說今日陶先生家裏來了客人,看這天色,也該走了。”

    “客人?”

    陳父說道:“前兩日,有一男一女來咱們堡子打聽人,我還見過,打聽了兩日,才確定找的是陶先生,你也知道,陶先生是從外麵回來的,他學問那麽高,有人來拜訪也是正常。”

    說完陳父嘖嘖道:“那一男一女穿的可真不賴,那男的還背了一張大弓,爹爹原本以為是打獵的,可看那衣著,恐怕是哪裏的大人物。”

    陳歲歲沒由來的想起了那個叫安小刀的丫頭,還有那位拉箭射死逗非之人。

    陳歲歲拎著食盒與酒向著陶先生的宅子走去,遠遠地看見兩個人從陶先生的宅子走了出來。

    果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