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之前就覺得很奇怪。
    有些小說裏，見點什麽場景，動不動就“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震驚得無以複加”。
    真有那麽波瀾壯闊的心理波動嗎？
    其實……並沒有。
    伊凜俯身，彎腰在焦土上，以手指摳出了一抔土。
    土壤裏，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
    在這土壤下，也不知埋了多少具屍體。
    伊凜將指尖的焦土往空中一彈，他這才轉身，與吉爾伽美什那金色的雙眸對視，平靜道：“所以，你已經‘看到’了這場戰爭的結局。”
    吉爾伽美什不屑：“別望向用你的‘器量’，去衡量本王的力量。”
    伊凜無視吉爾伽美什王話中的諷刺意味。
    他思索片刻。
    搖搖頭，道：“不可能。”
    “嗯？”
    吉爾伽美什眼角一抽。
    他不喜歡忤逆。
    也不喜歡反駁。
    但這次，高傲的賢王，保持沉默。
    “我來自五千年後，我身處的時代，就是你的未來。整整五千年，如此龐大的信息，哪怕你再強，也不過是一個人類。你不可能清晰無誤地看清五千年的未來。”
    “嗬。”吉爾伽美什嗤笑一聲，卻沒有否認。
    “更可能的是，你隻能讀取一些片段，或特定事件的‘走向’。”
    “很好。”吉爾伽美什讚歎道：“無論身處何等劣勢，人類啊，總是心懷希望。哪怕這個希望再怎麽渺茫，「希」的子民，總不會輕易言敗。”
    “她在哪裏？”
    難得與吉爾伽美什麵對麵交談，伊凜連忙抓緊時間，問出自己想知道的情報。
    吉爾伽美什抬頭，望著天空中那道猙獰的裂隙，麵色一沉：“希，在我等無法觸及的地方。”
    “她還活著？”
    “她是神。”
    “神也會死。”
    吉爾伽美什再次冷笑：“會死的，就不是神。”
    “我在某種情況下，親眼見過一位神，死了。”
    伊凜指的是烏拉諾斯。
    他親眼目睹，那個世界的破滅。
    神也會失敗，也會死，也會流淚，神並不是無所不能的。
    吉爾伽美什搖頭，他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他目之所及，皆是焦土。吉爾伽美什轉身，那結實的背影，多了幾分無言的蕭索。
    過了一會。
    兩人沉默無言。
    吉爾伽美什背對伊凜，擺擺手：“回去吧，弱小的英靈。你且記住，你親眼所見的，隻有‘你的未來’，而不是‘烏魯克的未來’。”
    什麽意思？
    伊凜表情微愣。
    最討厭謎語人了。
    可他一眨眼，吉爾伽美什就憑空消失在他麵前。
    像是一陣風。
    來無影去無蹤。
    伊凜回頭，目光掃過大地、天空。他已經能通過現有的線索，大致推理、腦補出五千年前，在這片土地、天空中發生的故事。可是，故事的結局又是什麽？
    忽地，
    空無一人的土地上，
    伊凜獨自一人。
    他感覺到四肢冰涼，口唇麻木，舌尖幹燥。
    伊凜心裏難以遏製地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推測。
    “這裏該不會是……諸神的黃昏？”
    ……
    吉爾伽美什先走了。
    他仿佛沒離開過。
    據可靠消息稱，賢王大人一直在宮殿裏，勤勉辛勞，在處理烏魯克事務。
    伊凜幾人，先後回到「天宮·烏魯克」上。
    這是一片漂浮在高空的大陸。
    當伊凜將地麵的情形告知其他人後。
    言峰公正表示不信。
    但親眼所見，又不得不信。
    最後，來自彷徨海的正統魔術師，言峰公正與米歇爾，商討後得出一個靠譜的結論。
    這個特異點，很有可能是存在於“幻想”中，並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曆史，被聖杯的力量，單獨剝離出來的一段“世界容器”。
    “所以說，其實「神代」並不存在。”
    言峰公正，覺得這才是對這一切最靠譜的解讀。
    沒有其他可能了。
    按理說，這座浮空大陸真的存在的話，又怎麽可能不被人所發現？
    五千年啊。
    五千年的日和夜，足以讓種種“史實”，歪曲到連它祖母都不認識的模樣。
    說不定，真實曆史中，烏魯克文明的第五任王，是個美女，並不是吉爾伽美什這般美男也不一定。
    曆史總是由人類書寫，但凡曆史，錯錯對對，誰也無法穿越回去明辨是非。
    回到烏魯克後，眾人不敢相互遠離。
    因為，那道影子帶來的威脅，堪稱是毀滅性的。
    六位英靈苟在同一個房間裏，靠在牆角，稍作休息。
    從白天打到黑夜，再到清晨，他們縱然以英靈的身份降臨烏魯克，但本質上還是人類。隻要是人類，就會疲倦。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誰也不清楚。所以，為了活下去，包括伊凜在內，都在盡可能地將身體狀況調整到最佳，誰也不敢放鬆大意。
    到了中午。
    六位英靈閉目小憩，隻進入淺睡眠休息了數小時。
    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將六位英靈從淺夢中驚醒。
    伊凜其實並沒有睡著。
    他腦子裏，翻來覆去在思考。
    思考著烏魯克的一切。
    思考著吉爾伽美什在焦土上說過的話。
    他曾在心裏，無數次默念小希的名字，甚至連對蜜莉恩屢試不爽的美食誘惑都用上了，那位高傲的女神，毫無回應。
    難道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小希，和他不熟，所以才懶得鳥他？
    在嘹亮的號角聲中，伊凜無奈睜開眼。
    他們簡單用清水洗了一把臉，用最快的速度，走出神廟。
    城內，已沉浸在大戰前夕的肅殺氣氛中。
    一隊隊麵帶悲壯的士兵，整齊列隊，毫不猶豫地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出城外。
    整齊的戰歌唱起，祈禱聲連綿不斷，與腳步聲一同，交織成一曲悲壯的史詩。
    他們唱戰歌用的，是古老的烏魯克語言。鏗鏹頓挫的歌聲，讓性格冷淡的伊凜也不由受到了感染，用最快速度，與蜜莉恩一同，走到城牆上。
    此時明明是正午。
    天空卻顯得暗淡無光。
    烏魯克城所坐落的天宮大陸，漂浮於雲端之上。天空中萬裏無雲，可天幕卻像是蒙了一層陰影，像一個鍋蓋似地，壓在烏魯克城頭頂上，讓人憑空生出難以喘息的錯覺。
    “來了！”
    城牆上，所有人目光一滯。
    天空中的裂隙裏，像是下起了一場黑色的雨。
    密密麻麻的怪物，從天上來。
    但經曆了前兩場攻城戰，這些密密麻麻的小怪，區區幾萬隻小怪，已經無法讓英靈們、士兵們、與吉爾伽美什王動容。
    真正讓他們動容的，是位於獸群前方的六個黑影！
    他們渾身漆黑，高矮不同，有的披著漆黑的戰甲，手執長劍，有的手持長槍，有的握著錘子，有的……等等，那是手機？
    對麵如鶴立雞群般，在怪物群中，特別顯眼的身影，一共有六位！
    密密麻麻的獸群，對六位黑影置若罔聞，洶湧奔流自他們身邊經過。
    “是英靈。”
    吉爾伽美什王輕聲說道，算是坐實了對麵“大將”的身份。
    是英靈！
    這已經不是第八位、第九位的問題了。
    加上最開始捅死紅發的「assassin」，在對麵，同樣出現了七位英靈！
    換言之，包括墳頭已經踩實的紅發在內，在這個時代，在天上大陸烏魯克城戰役裏，被聖杯召喚出來的英靈，總共有十四位英靈！
    這才是真正的聖杯戰爭！
    七位英靈vs七位英靈！
    “噗通！”
    言峰公正已經傻眼了，一屁股坐在城牆上。
    但很快，他又麻溜地站起來，發動金閃閃的魔眼，非常奢侈地將史詩級的燈泡魔眼當成了望遠鏡來使用。
    雖然他料想到，正經的聖杯戰爭，出現第八位英靈，也不算奇怪。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這戰場中的英靈數量，史無前例地達到了十四位！
    十四位英靈啊！
    是什麽樣的聖杯，能召喚出十四位英靈啊混蛋！
    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
    他心裏想著，表麵上卻繃不住了，將心裏話說了出來。
    “啪滋！”
    “啪滋！”
    “啪滋！”
    平靜的天空，兀自響起刺耳的啪滋聲。
    眾人臉色微微一變，隻見在烏魯克城正上方，一點點閃動的電芒在匯聚。
    轉眼間，匯聚的雷光組成了一片烏黑雷雲，雷雲裏有駭人的雷霆之聲在醞釀。
    “不錯的攻擊！”
    在戰場上，吉爾伽美什意氣風發，他將石板取出，雙瞳變成了金色。
    眾人以為他終於準備出手時，卻沒想到吉爾伽美什直接點名：<101nove.comaster，你上。”
    伊凜心裏直呼好家夥。
    可眼下，也輪不到他繼續苟了。在千鈞一發之際，伊凜身披漆黑的魔術師長袍，飄然而起，手戴懸戒，朝頭頂上方，伸出了五指。
    洶湧的魔力，在伊凜體內洶湧。
    他第一次親身體會到，靈能值……啊不，魔力在體內轉圈圈的感覺。
    這種感覺，清晰無比，像是一種律動，隨著他的動作，唱起了歡暢的歌謠。
    在現代，魔力稀薄，伊凜放技能全靠靈能值。可這次，他身處魔力濃鬱的神之時代，整個人像是浸泡在魔力的海洋裏。這種感覺，讓伊凜時不時生出自己能手撕英靈的錯覺……不，我要撕十個！
    眼下場景並不樂觀，但伊凜還是忍不住直呼：太爽了！
    痛快！
    “來吧！”
    圈來！
    層層魔法紋路，在伊凜手腕間震蕩。
    隨著伊凜畫圈的動作，一個巨大的空間蟲洞，出現在烏魯克城頭頂。
    伊凜在空中，舉高臨下，腳踏世界，反手就開了一個直徑數百米的超大型傳送圈！
    轟！
    轟！！
    轟！！！
    轟！！！！
    波濤怒雷從烏雲中劈落。
    但一道道駭人的雷霆，根本沒機會落在烏魯克城上方。
    伊凜隨手打了一個坐標，雷霆之力穿越蟲洞，不知被伊凜傳送到世界上的哪個破旮旯裏。
    刺眼的光芒，照耀大地。
    一道接一道的雷霆，在天空中咆哮。
    可全被伊凜，一個人，一隻手，擋下了這堪稱天災的雷霆之威！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烏魯克士兵，在驚愕過後，士氣暴漲。
    他們在烏魯克城牆邊上，放聲高呼伊凜的職階：<101nove.coaster！”<101nove.comaster！”
    不僅是近戰士兵，連烏魯克宮廷神官，也被伊凜這一手，驚得嘴角抽搐。
    在後代居然還研發出了這麽離譜的魔術？
    轉瞬後，
    雷霆劈了一輪。
    烏魯克城毫發無傷。
    “哢哢哢——”
    在烏魯克背後的城牆上，一尊尊造型霸氣的炮台，自暗格處顯露。
    整整三百六十台特殊的魔導炮，猛地向敵軍陣營發出齊射。
    “dingir（神權印章）！”
    隨著吟唱，一圈圈金光，在吉爾伽美什身邊蕩漾。
    此刻的吉爾伽美什，看起來如同天神下凡，神采威武。
    神權印章，是烏魯克城守城的秘密武器！
    三百六十道如同激光炮般的射線，無需瞄準，落在敵軍中。
    將近十公裏的路程，轉眼即至。
    現在已經無需瞄準，烏魯克城外，全是敵軍，瞎幾把亂射就行了。
    敵方這一次，似乎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
    它們不再分散兵力，從四麵圍攻。
    而是選了一個最平坦的平原方向，聚集所有兵力，向烏魯克城發起強烈的總攻。
    似乎是在說，這一波進攻，就得把烏魯克城給踏平了！
    地麵，是奔騰的獸群。
    獸群上長了一顆顆魔眼。
    天空，是長著翅膀、渾身散發著腥綠氣體的奇怪生物。
    空軍、陸軍，同時壓境。
    這個數量級，遠遠超出了烏魯克城士兵的數量。
    但下一刻，
    沒有人畏懼，
    沒有人退縮，
    沒有人顫栗！
    “去吧，吾無所畏懼的士兵，為了烏魯克，為了「希」，為了人類的續存，衝鋒！”
    城牆上，吉爾伽美什麵容冷峻，大手一揮，發出了衝鋒的指令。
    衝鋒！
    嘹亮的戰歌響起，一個個整齊的軍陣，邁著堅毅的步伐，向平原發起了衝鋒。
    紅發死後，烏魯克一方，擅長近戰的英靈隻剩下三位，他們儼然成了士兵們的領袖，衝鋒在前。
    一般來說，使徒是絕不會做這種蠢事的。但沒辦法，紅發的遭遇仍曆曆在目，他們誰也不想，吉爾伽美什隨便找一個理由，把他們串在鎖鏈上，吊打示眾，以儆效尤。
    雷霆萬鈞，點燃了衝鋒的號角。這像是一個訊號，異族軍團，同樣發起了進攻。
    解決掉這一波超大型魔術後，伊凜心中驚詫，但他神色平靜回到城牆上，凝視著遠處，那六位漆黑的身影。
    今天，最大的挑戰，並不是這些雜兵，而是對麵的英靈！
    七位英靈！
    剛才那一撥雷霆萬鈞，顯然是對麵的魔術師英靈放出來的，要不是伊凜擁有打開傳送門的魔法，這一波攻擊落在烏魯克城裏，這死傷可就難以估量了。這種量級的魔術，絕不是人類能輕鬆放出的，顯然，對麵的英靈，是正兒八經的英靈，同樣經過的聖杯、英靈座的強化。
    “怎麽可能？”
    伊凜皺著眉，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他沒有忘記，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是因為瑟茜婭·馮·愛因茲貝倫。來到這個時代後，瑟茜婭再也沒有出現過，這也成為了蒙在戰場上一層陰霾，令人不得不防。
    是啊，
    言峰公正的反應，並不奇怪。
    按理說，這不可能。
    他們七人，是從吉爾伽美什的聖杯裏召喚出來的。
    可對方的七位英靈，是怎麽來的？
    當不可能已經成為可能，一切已經成為了現實。
    那麽，這件事，必有緣由。
    一定有什麽原因，能解釋這種情況。
    將一切不可能的答案逐一排除之後，剩下唯一的一種可能性，哪怕它再荒謬、再離譜、再誇張，都極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片刻後，
    伊凜恍然大悟：“這個時代裏，還存在著第二個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