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狼孩

字數:4329   加入書籤

A+A-




    “回去!”聲嘶力竭的聲音在林中回蕩著,我是一個已經被狩獵的獵人,我的槍沒法再抬起,腿也沒法再奔跑。

    銅狗悲痛欲絕地哽咽著,我最後與它對視,這一眼裏有太多的難以割舍。銅狗,我同生共死的摯友,我希望它能安全的回到家裏,將我的死訊告訴爺爺他們。

    我將和無數的獵人一樣,屍骨被掩埋在冰天雪地,連帶著夢想也一同被掩埋。這世界上沒有誰是主角,我們都隻是坐在自己的井底,仰頭羨慕著天空。總是念叨著,我不能一直在這裏,一定要出去看看,出去看看,然後一年兩年,直到眼睛也變成一口幽深的井,徹底幹涸。即便如此,我們仍是不甘,渴望著來生,渴望著化成幽靈,想出去看看外麵到底是怎樣的。

    我抬起眼眸,看著那頭老狼凶惡的目光。我就是它的井,現在它要跳出來了。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一道鮮血噴灑上天際。我腦海中一片搖晃,撲通栽倒在地。

    “嗚——”銅狗發出撕心裂肺地呼喊,爪子發瘋一樣在地上掙紮著。

    我抬起頭,露出慘淡地微笑:“回……家……”

    “我不想你……再變成野狗……”

    “回……去……”

    隨著最後一個字終了,我的眼前也開始模糊,隻是聽到銅狗在哀嚎,那些狼咬著我的腿拖著我往林子裏走。

    銅狗的聲音漸遠,直到徹底消失,耳邊隻剩拖拽的聲音,狼蹄的踏雪聲。它們也許是要把我帶回去,喂給狼崽。更或者那頭老狼,要在狼群麵前一雪前恥,將我碎屍萬段。

    我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想這些,慢慢的意識也失去了。

    一直過了很久,我感覺到有人把水灌進我的嘴裏,經過舌頭的時候有些苦,但是到喉嚨的時候卻變成甜的。應該是化的雪水,隻有雪水才這個味道,關鍵這水還是熱的。

    我猛地睜開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此刻已經是晚上,一個看著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孩正看著我。

    他轉頭向著旁邊喊道:“爹,他醒了。”

    我順著他的方向望去,見那裏還有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他正忙著檢查自己的槍,隻是漫不經心看了我一眼:“給他弄點吃的。”然後就繼續忙自己的事。

    男孩遞給我一塊肉,我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但沒有去接,而是先看看身上,胳膊上被纏了繃帶。

    “你身上都是皮外傷,沒啥大事。”說著又把肉朝我遞了遞。

    我接過來,道了一聲:“謝謝。”

    咬了一口,味道有些酸。我看著這肉皺了皺眉頭,好像是狼肉。朝著篝火旁一瞥,有一雙狼眸正在虎視眈眈地望著我。這眼神如此熟悉,不過它的身體卻癟得貼在地上,隻剩一張狼皮。在它腰的位置,赫然有一道傷口。

    我心裏不免覺得嘲諷,它跳出了我這口井,卻又落進這父子倆的井。原來井外並沒有廣闊的世界,不過是另一個更大的井而已。

    我想起當時那些狼拖著我往深山裏走,便問道:“這是哪裏?我們還在黑狗林嗎?”

    “嗯,在幽穀的入口處。我們遇到你時,那些狼正要把你拖進幽穀裏。”他接著說道,“我叫狼孩,那邊那個是我爹……”

    狼孩話還沒說完,他爹就打斷道:“說那麽多幹嘛,吃飽了就過來整理一下明天要用的東西。”

    狼孩麵無表情的看看我,就起身朝他爹那邊走。

    我獨自坐在這邊,一低頭看到身邊竟然放著我的三八大蓋,我心頭一震,忙問:“你們有沒有見到一隻大黑狗?”

    狼孩回頭看看我,機械地搖搖頭,抬手指指我身邊的三八大蓋:“隻撿到那把槍。”

    我心裏有些忐忑,希望銅狗按照我的吩咐回家了,可千萬別出意外。手自然而然地拿起地上的槍,一拉槍栓,竟然沒有子彈,是我當時打光了嗎?又一摸身上,連身上帶的子彈也沒有了。

    總不可能是被那些狼拖走的時候,掉了吧。我望向那倆父子,看來他們很不信任我,不過這也正常,畢竟是深山,又是陌生人,誰敢保證對方是不是好人。

    我把槍放下,既然他們救了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們提防我說得過去,我提防他們就說不過去了。於是索性放鬆了警惕,安心的吃肉喝酒,以表達我的誠意。

    這狼肉的味道真心不怎麽好,況且又是這頭老狼的,一想到是它的肉我都覺得惡心,但還是做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見那父子倆在看著我,我衝他們報以感謝的笑了笑,隻是他們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可能覺得我吃狼肉還吃得有滋有味覺得詫異吧。

    一夜無事,等我醒來時見狼孩和他爹正在收拾東西。他們並沒有打到什麽獵物,應該不會這麽回去,可能是要換個地方。

    發現我醒了,狼孩的爹問道:“我們要去幽穀,需要人幫忙,你一起去嗎?”

    我有些驚訝,這父子倆竟然是要進幽穀。爺爺嚴厲告誡過我,不能隻身去幽穀,說等到我水平夠了,會帶我一起去。不過他這話,已經是以前的事了,以我現在的水平,我覺得足夠獨當一麵。

    這父子倆對我有救命之恩,又已開口請我幫忙,若推脫有些說不過去,況且我心裏也確實很想進幽穀看看。狼孩都能進得,為什麽我進不得。但是我又惦念銅狗,隻怕它獨自回去,家裏人知道我出事,還不得急瘋了。

    左右為難之際,我還是一咬牙:“行,我跟你們一起去。”

    狼孩和他爹也都沒啥表情,繼續忙著手頭上的事。在他們身上,我能嗅到一種野獸的氣息,是離群的獨狼的味道。尤其是狼孩的爹,他給人的感覺就像爺爺殺紅眼的時候。我敢肯定,他們在人群裏是比我們更不合群的異類。

    我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裝備,飛刀、牙骨刀都還在,既然沒有子彈,那這三八大蓋也隻能當長矛使了。

    朝著幽穀進發的時候,我心裏有些難以抑製的激動。這幽穀,到底有多麽凶險,既然葬送了那麽多人。說實話,我心裏並沒有絲毫的畏懼,可能在死亡線上徘徊久了,也會變得麻木。

    我看看狼孩,問他有沒有去過幽穀。

    他不鹹不淡地說,去過。

    我頓時肅然起敬,更加仔細地打量起他。一雙眼神剛毅,有著黝黑的皮膚,身上穿著的皮襖很是破舊。與他交手,我也不敢保證能有勝算。

    至於他的爹,完全是他的放大版,唯有眼神比之狼孩要更加敏銳和犀利,給人一種人形野獸的壓迫感。

    我突然想到,我好像沒有告訴過他們名字,他們也從未問過我的名字。

    盡管知道他們是不屑問,但我還是自報家門:“我叫娃子,叔該怎麽稱呼?”

    狼孩的爹目光幽深,冷冰冰地答道:“姓狼。”

    姓狼?我有些詫異,百家姓裏有這姓嘛。

    “叔的全名叫?”

    狼孩的爹幽幽地轉過頭:“我姓狼,叫狼。”

    我一臉尷尬,這父子倆不是一般的難以相處。可能爺爺他們,甚至我,在鼓兒屯的村民眼裏,也是這樣難以相處吧。

    我們已經走到幽穀的穀口,在裏麵有微微的風吹進來,盡管風吹得又緩又慢,卻像刀子一樣在臉頰上劃過。我拉起了圍脖,將半個臉遮住,隻露著眼睛看著前麵,握著槍的手不由攥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每往前走一步,我都感覺空氣變得凝重了幾分。而且周身都被一股不詳的壓迫感包圍了,就像被無數雙野獸的眼睛覬覦著,感到自己無所遁形即將落入獸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