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 城外皆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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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神不是仙!
長寧江的水流浩浩蕩蕩,時而恣意狂奔,如同一個性烈如火的糙漢;時而溫婉嫻靜,恰似一個溫婉嫻靜的處子。它就像是鑲嵌在大地之上的一條紐帶,蜿蜒百轉,九曲回環。它又像是大地的母親,滋潤孕育著萬物,包括雲台峰和白馬鎮之間這片原始叢林的萬千精怪。
是的,這片方圓近百裏的叢林是雲台寨的地盤。
可不妨礙這裏是無數妖物的家園。
長寧幫七峰十二寨,是長寧江流域的土皇帝,能做到這一點,光靠那幾十萬的普通土匪可是遠遠不夠的。長寧幫所依仗的,更多的其實是整個流域內不計其數的妖物。
這一點信息,落半山從記憶中找尋了出來。
再結合他和小小這三天在叢林中的遭遇,他更是深刻地體會到了長寧幫雲台寨對這片區域的絕對掌控度。
數天以前尚還處於已死而未複生的狀態的他,被落小二背著在這片叢林裏躲避著那股藏在暗處的追殺力量時,並沒注意到這一點。
一草一木都可成為眼線,一花一葉亦可指示行蹤,一禽一獸皆可攔路殺出……流落在其間的落半山,已然明白與雲台寨為敵,就是與這綠林之間的萬千生靈為敵。
好在有小小的易容幻術,他倆才一次次地在被捕的邊緣得以脫身。
隻可惜任何一種能力,初次用出會讓人措手不及難以提防,可用多了用久了難免會讓人瞧出破綻,找到應對方法。更何況這片廣袤的森林之中,與小小同為妖物的生靈不知凡幾,這之中不乏比小小修為更高的妖怪,每每撞上,小小這還不成熟的幻術便被無情地識破。
妖怪和土匪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
落半山和小小被當做了獵物。
他倆跌跌撞撞,他倆疲於奔命,他倆險象環生……
不過好在,他倆目前還沒被捉住。
長寧江白馬灘,是江水流經白馬鎮外的一處淺灘。
灘下是被曲折的長寧江水衝積出來的一大塊平地,平地的深處有一座靜謐的鄉間小茅屋。茅屋上升起寥寥炊煙,看這日頭,似是到吃晚飯的時候了。
小小坐在院裏的籬笆旁,此時的她已幻化成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姑娘模樣,穿著一身帶補丁的粗布衣裳。夕陽西下,她正用手指逗弄著布滿竹籬笆的牽牛花,這些牽牛花似乎並不是一株,隻是各自糾纏扭結,早已分不清誰是誰了。
籬笆上黃的、粉的、紫的、白的,各色的牽牛花綻放著。
小小用手指去撥弄那些花朵,花朵就像一個個嬌羞的姑娘,接連垂下頭顱,將不算豔麗的花朵藏在青藤之間綠葉之下。
“小小,該吃飯了。”
同樣一副農家打扮的落半山從茅屋中走了出來,快速地掃了一下白馬灘前後的樹林,發現了林中頗有不少行跡匆匆、隱隱綽綽的影子,隻是看不清是人還是妖。
他走到籬笆旁,伸手去攙小小。
小小應了一聲,瘸著腿站起來,半邊身子掛在落半山肩膀上,兩人相攜走入茅屋。
小小受傷了,這正是落半山冒險假扮農人、停下逃亡腳步的原因。
“老板,我們什麽時候去救小二哥?”
一瘸一拐的小小,兩眼汪汪地看著落半山。在叢林中亡命逃竄了三天的他們,早已得知雲台孤峰絕壁之上的那隻風箏,是囚禁落小二的空中囚牢。這三天裏,他們雖過得艱難,但真要說起苦難,卻遠不及落小二。
風吹日曬不說,尤其是碰到雷雨天氣,那孤零飄飛的風箏就像是避雷針般,不斷地吸引著雷鳴電光劈落其上。雷雨過後,迎來天晴,可落小二受的罪卻全沒減少,老鼠的天敵不少,在空中的更多,什麽鷹隼啊、大雕啊之類的飛禽,毫不介意啄食著落小二的肉……
“快了……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殺到雲台峰上麵去。”
落半山甩了甩頭,拋開腦海中那一幕幕殘忍的畫麵。饒是他絕非素食主義者,但一想起落小二被鷹隼點點蠶食的場景,也直起雞皮疙瘩。
小小突然停住,帶著哭腔“老板,你昨天也是這樣說的。”
落半山無言,他對落小二和小小的感情,其實絕大部分是來自於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至於他本人,這才僅僅和落小二與小小相處了四五天,隻能說是彼此認識,根本談不上建立了多深厚的感情,倒是落小二舍己作餌的行為,讓他心生感激。
隻可惜,這份感激還無法讓他忘卻自己的生命。
和所有穿越者一樣,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怎麽肯稀裏糊塗地再次死去?!
這樣的落半山,盜版的落半山,又怎能指望他理解落小二和小小那種相依為命、生死與共的真摯情感呢。說白了,他落半山不過是個深諳商業社會成人法則的人而已,熱烈至於忘死、真摯近乎同生的情感,他這一代人似乎隻在書本裏麵見過。
他的前世,無聊、無趣,且無情。
他的前世,充滿了虛偽、算計,和諂媚。
所以他才會很快地代入新的角色,雖然略顯拙劣和稚嫩,但也表現得很像一個成熟的成年人了。
“老板……你是不是不打算去救小二哥了……”
見落半山不答,小小的哭腔更甚,眼眶霎時紅了,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落半山心裏咯噔一下,也木然地停下了腳步。小小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說中了他的心坎,捫心自問,自己想過去救落小二嗎?在看到天邊那隻巨大的風箏時,他有那麽一瞬熱血上湧,可後來呢,被土匪和妖怪追趕得有如喪家之犬,他知道他和雲台寨之間差了十萬八千裏,自己憑什麽去救人而不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憑人氣值係統麽……他雖然開了外掛,但並不覺得自己無敵。
於是,搭救落小二的心思逐漸淡去了,我不是不去救,我是等實力到了再去救,他用這句話安慰著自己。前世那種權衡利弊過後做出違心選擇的觀念,在他思想裏紮了根,讓他做了某種選擇之後還覺得理所當然。
而小小的話,就像是一根刺,戳穿了他的理所當然,細小而尖銳。
落日下山,昏暗籠罩了整片叢林。
茅屋的主人點燃了油燈,看著扭頭到一邊輕輕啜泣的姑娘和雙眼無神木然呆坐的少年,和藹一笑,對坐在下方的小孫子說道“狗兒,哥哥姐姐不高興,來,你講個笑話給他們聽聽。”
被喚作狗兒的男孩,個頭不高,一臉稚嫩,剛滿十歲,聽到自己婆婆吩咐,眼珠一轉,忙道“好咧婆婆。哥哥姐姐你們可聽好了,從前有兩個人,一個叫大狗兒,一個叫小狗兒。”
“一天,大狗兒對小狗兒說‘如果我挖了一個一百丈深的坑,讓你跳進去,你怎麽出來?’”
“小狗兒想也不想,就伸了個指頭,說用針。”
“大狗兒不信,罵道,你扯淡!”
“小狗兒說,真的,我用針把腦袋戳個洞,放出腦子裏裝的水就浮起來了。”
“大狗兒問,你腦子裏有水?”
“小狗兒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說‘我腦子裏要沒水怎麽會跳進那麽深的坑’……”
哈哈哈哈,狗兒講完之後,自己先捧腹大笑起來。
落半山此時心中有結,斜瞥了狗兒一眼,心裏罵了一聲真幼稚。
倒是小小,以前沒聽過這種笑話,這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轉念想到落小二,不覺又拉下臉來,兩眼戚戚。
“笑了笑了,姐姐笑了。”
狗兒年紀小,可不管哥哥姐姐心裏有什麽事,一個勁地和婆婆炫耀。
屋外流水潺潺,屋內燭火明滅。
不算明亮的燭光,透過門扉灑在了院子裏,照在了竹籬笆的青藤上。
扭纏不清的青藤,如小蛇一般蜿蜒蠕動,有一束開著白色花朵的牽牛藤,爬下了竹籬笆,向著遠方蔓延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