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碧翠絲先前想對他說的，就是這些？

    聽著門口闖進來的細微琴聲，思緒仿佛一瞬飄回了小時候的琴房。

    聽了一會飄來的琴聲，路易斯將房間整理好，各自物品排列整齊，便讓仆人取了一塊魔石與魔法爐，提著走進琴房。

    樂曲的旋律很生疏，並不是路易斯聽過的那些名家的曲目。

    將魔力固化成的魔石塞入魔法手爐裏，打開反應回路，一種熱灼便升了起來。路易斯把手爐放到碧翠絲身旁，“下次冷的話，記得找查理要魔石和手爐。”

    音樂聲停了一下，又再度和軟糯的話語一起響了起來，“幹嘛突然像是討好我一樣。”

    “隻是感謝你幫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我討厭這種不知名的感謝。”碧翠絲手指落在琴鍵上，動作驟然一轉，簡短而明朗降e大調音階，宛如教堂的鍾聲響起：“臆想出來的感謝緣由，要是和想象有偏差，轉眼就變成惱恨了。”

    這已然換了一首曲目。

    “人可不就是這樣的動物嗎，無法壓抑情緒的產生。”路易斯話語一轉：“不過我知道了，下次會盡量當麵和麗萃說，而不是跑到你這裏逃避。”

    碧翠絲沒有回話，纖細瘦小的手臂指揮著十指舞蹈一般地躍動，輕盈柔美。

    路易斯聽了一會，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這是巴達捷夫斯卡的那首少女的祈禱……？”

    “是啊，二十幾歲就死了的那個女作曲家。”碧翠絲淡淡說著：“之前彈奏的也是她的曲目，都很不出名，看來你隻知道這一首。”

    “那也沒什麽辦法，你知道的，我沒學過這些，隻是聽著能讓心情好一些。”

    “巴達捷夫斯卡是波馬大公國動亂時期的作曲家，創作的曲子挺多，但出名的隻有這一首。接著再寫的曲譜，都沒有什麽名氣，然後就死了。”碧翠絲神情帶著一種落寞：“所以，死掉之後就沒辦法了呢。”

    “碧翠絲，你要知道，有些人會揭棺而起，對他們來說死亡隻是長眠。”

    比如修煉某些死靈係、練屍係的人，特別喜歡將自己埋在土裏幾百年。

    往往他們從地下爬出來之後，以前的仇人都已經躺回地下了。用某個修煉僵屍煉體寫的自傳來說：那種在對方墓地上跳舞的感覺，特別奇妙。

    “那聽上去亡靈法師還做了件好事？”

    “這不一樣，一個是自己醒了過來，也許會忘掉很多事情，但那終歸還有著自己的幾分之一。”

    修煉這種煉屍係的，基本記憶都不會太好，隻能記住一兩件印象特別深的事情，如果沒有這樣的執念，基本躺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所以，對他們來說，怎麽給自己留下一個刻在骨子裏的那種仇人，真的相當重要。

    “被亡靈法師叫起來的……”

    碧翠絲接了下去：“就跟睡到一半被叫醒的人，腦中隻剩下虛幻夢境的慘像，隻能發泄著不知名的起床氣，然後再也醒不過來了。”

    路易斯沉默了一下，語氣有些疑惑：“這話我有點耳熟……我在哪裏和碧翠絲你說過這些嗎？”

    “書房裏有一本黑色封皮、劃著雪花的筆記本……”

    “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隻是些很久以前的黑曆史罷了。

    歎了口氣，看著小姑娘嘴角掛起的輕笑，路易斯輕輕敲了下對方的腦袋。

    “好痛。”

    無視了碧翠絲不滿的眼神，路易斯淡淡道：“以後少看些那些哲學，那些古代的賢者腦子都不算多正常，看多了容易瘋。”

    地下流淌著永不熄滅的火焰、數不清的微小生物充斥著整片空間，天上星辰全是和腳下大地一樣的球狀。

    ——這些是黃昏紀的某個賢者留下的囈語，當然，他最後瘋了。

    “你這話還不如跟伊麗莎白姐姐說，我讀過的那些書，上麵不少閱讀筆記都是她做的。”

    “唔……”路易斯沉吟片刻，點點頭，恍然大悟：“嗯，我相信麗萃有著自己的判斷。”

    要認真說的話，伊麗莎白想要參與的國債、股票，不也是這種奇怪的東西嗎？

    這是一種集體潛意識的混沌物，人們無法理解和觸摸到它，隻能勉強用斑駁的k線圖描繪它們在現實世界的投影。不可久視，看多了容易出現幻覺，不由自主地被集體狂熱的潛意識操控，做出奇怪的言行舉止。

    證券交易所外那些聲稱明悟了股市本質的人，他們都隻是被證明瘋了。

    “區別對待，這是違反帝國律法的無端歧視！”碧翠絲臉上嘟了起來。

    路易斯忍不住掐了一下，很柔軟，如羊脂玉一樣順滑，似乎還帶著一種奶香。

    “帝國可沒有這樣的法律。”

    他笑著走出了琴室，門外候著管家查理，一絲不苟：“少爺，老爺請你過去。”

    前往帝都與去其他城鎮都有所不同，在讓管家安排下去行程後，父親鄧普斯有所交代也不奇怪。

    “我知道了。”路易斯點點頭，收起臉上的表情，向鄧普斯的私人書房走去。

    嚴格來說，斯卡雷特家有兩個書房，一個是鄧普斯自己用的書房，並不作為藏書和閱讀的用處，隻是他一人在其中飲酒研究的場所。

    另一處收藏著斯卡雷特家大部分書籍的藏書室，才是路易斯兄妹兩人常去的場所。

    進入房間時，鄧普斯正背對著房門坐在椅子上，視線落在拉開窗簾的窗戶上，臉上很少見的出現一種慈祥。

    路易斯不喜歡這種容易在未知中被斬首的坐姿，回應一聲示意自己到來，一樣注意到了窗外樓下的伊麗莎白。

    她手上正隨手揮著一杆長槍，旋轉著從背後抽出，腳上信步閑庭，踏著雪白的靴子在雪中行著。輕輕一定，遠處立著的木牌便炸裂開來。

    瀟灑隨意，看著就相當有美感。

    安潔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遞給她填裝好子彈的槍械，將她射擊過的槍械收回裝好子彈。

    鄧普斯轉過身，臉上的柔和肉眼可見的變得冰冷下來，讓路易斯有些腹誹這種明顯的差別對待。

    隔著五顏六色酒瓶，鄧普斯的聲音顯得很陰沉：“查理二世就快死了，談談你的想法。”

    查理二世有四個子女，大皇子雷奧哈德、二皇子尼科拉斯、長公主瑪格麗塔、小公主索菲婭，背後各自有著支持的勢力，查理二世一直不肯確定繼位者的後果，則是黎德塔站在權利頂端的人群，開始各自下注能為自己帶來利益的皇族起來。

    路易斯整理了一番言語：“從這些天的消息來看，雷奧哈德能在最後獲得皇位，隻是因為他背後的皇族勢力在查理二世眼中更加親切些，並沒有實際擊敗他的敵人。而查理二世的壽命，早已在各種奇物吊命中延壽了幾十年，以至於大皇子和小公主的年齡差，甚至有著二十七年之差。查理二世一死，原來壓得死死的那些家族，必然會跳出來做些事情。”

    “所以，你明知道這個時間的風險，還一定要去圖爾斯城。”鄧普斯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手指上帶著的藍寶石戒指也在玻璃後折出異樣的光芒：“甚至打算帶上伊麗莎白的理由。”

    “為了金鎊，以及力量。”路易斯看著窗戶外的雪地，“至少我現在帶著麗萃去，有危險我還能做些什麽，母親和您讓麗萃管著家裏的財政，總不會讓麗萃一輩子待在奧特溫吧。”

    “圖爾斯城裏高階強者不少，你怎麽確保伊麗莎白的安全。”

    “羅本城裏拿回來的那些東西，總能用得上的。”路易斯話語一轉，“再說了，雷奧哈德權勢不穩之際，一定要拿一些人開刀，現在圖爾斯城裏不見得會有多少貴族。”

    鄧普斯沒評價路易斯的想法，隻是淡淡道：“梅爾維爾家族已經上了雷奧哈德的戰船，你若是要跟著毛奇家，那就最好趁雷奧哈德風光的時候加入進去。隻要雷奧哈德不敢對奧托動手，那他必死無疑，所以你交好毛奇家，也不算做錯什麽，查理的其他三歌子女都比雷奧哈德要更加容易成事。”

    路易斯想了想，回道：“對奧托首相動手了，黎德塔會徹底亂成一鍋粥，雷奧哈德應該不敢賭。”

    “所以他也不敢對法瓦斯動手，因而必死無疑。”鄧普斯淡淡道。

    “黎德塔與法瓦斯之間必有一戰，這是全國上下的共識，雷奧哈德會無視這樣的聲音？”

    “支持對法瓦斯戰爭的，隻有二皇子和小公主背後的勢力，雷奧哈德沒那個氣度和膽識放他們出來。”鄧普斯臉上露出一種嘲弄：“不對奧托動手，圖爾斯城不會太亂，你和伊麗莎白的安全是有保證的。但記著，別糾纏進這段時間的外交裏。”

    老人對著路易斯說出這些預測後，便不再理會他的想法，隻是固執地讓他離開了彌漫著曆史塵埃氣味的書房。

    路易斯提到了羅本城遇見的外交武官事件，也沒有改變老人的態度，隻是讓路易斯不用為此煩惱，甚至來了一句，“除了年紀，你很多根本不如伊麗莎白。”

    路易斯也就將之放了下來。

    畢竟，與鄧普斯這樣的老貴族比起來，他對國內貴族、外交武官之間的交際規則並不算熟悉，鄧普斯下了無事的結論，想來便不會超出預料。

    至於鄧普斯的評語，路易斯也有自知之明，他穿越前最多不過是中人之姿，同向放到這個時代來說，他也不過因為教育體係的完善得以勉強算是中上，但在某些需要曆史底蘊的方向，他確實缺少很多東西。

    與鄧普斯對雷奧哈德的預測比起來，法瓦斯武官的事情也的確不算什麽。但以普通人的視角，雷奧哈德完全沒有顯出一點危險的境地，直到與伊麗莎白出發那天，雷奧哈德依舊占據著皇家報社發行的日報頭版。

    穿著豔麗的伊麗莎白坐在路易斯身邊，皺著眉頭看著報紙上那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最近的新聞怎麽老是他，新聞的版麵都變得亂了起來。”

    路易斯把報紙往伊麗莎白那邊攤了攤，笑著問道：“以前這報紙是什麽版麵？”

    “第一版一般是查理二世、奧托首相的行程，或者是一些振奮人心的全國性消息，第二版則是議會上的言論，皇室內閣和政府官員的日常議題，再往後，則是誇耀律法改革的卓有成效、建築落成又讓我們在國際有多出名。”

    “如果說的是那些複古式的奇異建築，那沒錯，準成國際社會上的笑柄了。”路易斯板著一張臉說完上麵的話語，和伊麗莎白一同笑倒在馬車上。

    新式的建築往往會增添上不少集成度頗高的魔導回路，諸如恒溫法陣、照明回路，早已經是成熟地不能再成熟的法術。但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有些市長突發奇想地想要追求複古，做出了一片木頭、石頭搭建的洞穴式複古小屋——可不是嘛，一下子給複古到萬年前了。

    笑得花枝亂顫的伊麗莎白直起身：“不過最近一年，很多版麵替換成了對波馬大公國的戰事，很顯然，那叫一個威風凜凜。”伊麗莎白將報紙翻到後麵：“你看，皇家騎士團成員成功俘虜濱爾西特家族的子爵，沒記錯的話，這其實是路易斯你做的事情吧？”

    “是啊，還以為查理二世能多活一陣，早知道會變成這樣……”

    伊麗莎白帶著手套的手指停在路易斯嘴唇上，灰色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那也一定會再次變成現在這樣，因為路易斯就是路易斯。”

    路易斯閉上眼睛，睜開，笑了起來：“也是，站在時間的下流評價過往的選擇沒什麽意義，那時候已經做到最好了。”

    伊麗莎白收回手指，放在如雪一樣的裙擺上：“至於除去雞毛蒜皮的工廠招工、學校擴招的消息，剩下的版麵則是敘述法瓦斯、波馬、秋明他們麵臨的雪災與饑荒，用來告訴黎德塔人民，你們的生活完全是黎德塔皇室的功勞……”

    說著，少女眼中露出一種嘲弄，完全沒有一絲對皇室的敬畏。

    路易斯饒有趣味地聽著少女的訴說，他對皇室的不敬畏僅僅來自後世見識給他的底氣，但麵對權勢時心中依舊會泛起些許動搖。但伊麗莎白對皇室完全便是一種蔑視，或者說是一種拉下皇帝，我去坐坐的感覺。

    這就是斯卡雷特家的血脈嗎？路易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這些可不要放在外麵說了。”路易斯笑著回道：“至於查理家的事情，等他什麽時候成了我們的管家，再去想怎麽拿鞭子抽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