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子中的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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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衛天終於被允許下地走走,而他卻沒有剛剛重見天日的那種放鬆,更沒有登高倚欄望天下的衝動。
而是先去看望了夏知禮與章厚德,以及隨行而來的十五位學士的遺體,遺體被保存在雲山的冰窖之中,尚算完好。
隻是夏知禮身上那些被火燒灼過的痕跡,以及章厚德身上那慘不忍睹的傷痕,讓衛天本就攥著很緊的拳頭,微微滲出一些血漬。
隨後,他又回到醫寮,然後不知從哪裏找出一副棋盤,來到醫寮的某處廂房,輕輕敲響了房門。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然而衛天隻說了兩個字:“是我。”不一會,房門就打開了。
開門之人,有些憔悴,有些愁苦,頭發有些散亂,眼神也在極力閃躲著,似乎在表達著自己有多不情願,然而麵對著叫門之人,他卻隻能乖乖的過來開門。
衛天踏入房內,盯著桃白霖說道:“慌什麽?又不是找你問罪,下盤棋如何?”
桃白霖有些膽怯,然而還是十分聽話的整理了一下床榻,騰出一小塊位置來,小心翼翼的說道:“我不善弈,是個臭棋簍子。”
“那正好,我也是個臭棋簍子,咱們臭味相投一局如何?”衛天表情很平靜,是那種真實的平靜,並沒有在平靜下隱藏著什麽別的心思。
桃白霖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訥訥的“哦”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找你下棋,隻是現在身子虛弱,找不到其他能玩的東西,我總不能帶兩把骰子到你房裏來吧。”
桃白霖依舊隻是輕輕的“哦”了一聲。
然後房內歸於一片平靜,沒有人說話,隻有落子的“啪啪”聲。
過了半晌,衛天先開了口:“那天,你是不是看到什麽了?”
衛天說那天,桃白霖自然知道是哪天。
桃白霖支支吾吾的說道:“沒……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
這回輪到衛天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便又不再說話。
過了片刻,桃白霖有些憋不住了,麵紅耳赤的說道:“你……又看到什麽了?”
衛天沒說話,又落了好幾顆子後才說道:“我看到一個人,你應該認識。”
桃白霖並沒有接著問這人是誰,隻是攥著黑子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咦?我這摞白子裏,怎麽有一顆黑子?給你……”說著,衛天把一顆黑子從他的棋簍裏拿出來,遞向桃白霖。
桃白霖咽了咽口水,並沒有接過那顆黑子,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黑子說道:“這顆黑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難道是我的?”衛天笑著說道。
桃白霖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麽,卻隻是一動不動,眼神也撇向了一旁。
衛天苦笑了一聲,歎道:“唉,怎麽?你以為我是那種天天拐著彎說話,動不動就指桑罵槐的酸人?”說罷,他伸長了手,把手中的黑子扔進了桃白霖的棋簍裏,發出了清脆的“啪嗒”的一聲。
這一聲,很輕,很脆,然而落在桃白霖耳中,卻猶如晨鍾暮鼓,敲得他心神震蕩。
“真的不是我。”他低著頭,訥訥的說道,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我知道不是你,我也大概猜到是誰。”衛天又歎息了一聲,說道:“這局棋看來是下不成了,要不咱倆去吃點東西?看你,都瘦成這鳥樣了,你這少爺是怎麽當的?”
桃白霖被衛天的話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心情似乎紓解了一些,然後轉頭問道:“你真的認為不是我?”
衛天沒說話,隻是直直的看著他,表示了默認。
“那你認為是誰?”桃白霖依舊還是有些唯唯諾諾的問道。
衛天卻沒好氣的說道:“是誰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小爺我餓極了,快餓死了,你快起來拾掇拾掇,陪我吃東西去。”
桃白霖被衛天一腳踹下床榻,極不情願的在水盆裏洗了把臉,臉上的愁容似乎被洗去了不少。
走在山道上,衛天發現雲山此刻到處都有巡邏的雲山弟子,而自己的身後,也總有幾個雲山弟子遠遠的跟著,明白這肯定是錢康仁的意思,也就沒有多過在意。
桃白霖似乎已經完全沒有先前那種顧忌,反而很直接的問了起來:“老大,你為何如此篤定我不是那個內應?”
“廢話,你傻,你老爹他可不傻,這麽重要的事,派你來做內應?賠本買賣也不是這麽做的。”
“這件事絕對跟我爹無關。而且我爹也不在乎我這個兒子,賠也就賠了。”
“傻小子,你連本都算不上,我說的賠本,指的是那個尹老,和這次刺殺計劃。”衛天無奈的搖搖頭,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信任你父親,但在我看來,這件事無論是你父親搞的鬼,還是你那個弟弟定的調,那都一樣,總之就是你們百裏桃園欠了我衛天十七條人命。”
衛天扭了扭脖子,眼神逐漸變得冷冽起來,說道:“我這個人,沒什麽優點,但卻有原則,其中一條就是,無論是誰欠我的賬,總有一天,我都會親手討要回來,如果是血債,那更是要連本帶利,十倍償還!”
桃白霖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向衛天解釋,一邊是自己的朋友,一邊是自己的家人,他一直以來都生活在優渥之中,從未麵對過這種困境,也從未思考過這等複雜的事情,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衛天用手搭著桃白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的立場十分尷尬。放心,我不會請求你做什麽,我也不信你會在我背後捅刀子。我隻希望,當我往別人身上捅刀子的時候,你可千萬不要攔在我的前麵。”
桃白霖卻很不屑的說道:“你?算了吧,你連我都打不過,更何況現在……”
他隻是有些憨,卻不是真的蠢,此時他還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閉嘴沉默不言了。
而衛天卻沒有在意,他表現的很無所謂,說道:“你還別看不起我,就算我現在不能修行,就算我手無縛雞之力,但我現在怎麽說也算是雲山的山主。殺人這種事情,並不一定需要自己動手,我才不像那些話本裏的主人公那樣,整天求菩薩拜祖宗,一定要保佑仇人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等自己哪一天練成蓋世神功,然後親手解決了對方。那些都是廢話,隻要我的仇人死,我管他是摔死的、噎死的、嗆死的、笑死的、還是縱欲過度死的,隻要是死,那就是死得好。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可以自己動手,我肯定也會樂意這麽做的。”
桃白霖沒好氣的說道:“也就隻有你這麽缺德,才會在別人麵前咒他的家人這死那死的,也就隻有我這麽善良,才會對於你這種缺德還不發脾氣。”
“你?你這麽笨,才不懂怎麽發脾氣呢,我看你以後一定是笨死的。”衛天大笑著說道。
雖然二人嘴上不停的說著死啊死的,但卻並沒有記恨過對方,然而他們心裏也都清楚,剛剛說的那番話,都不是玩笑話。
今天的雲山,是個晴天,暮鼓已經敲完了第三下。
衛天並沒有在意天色逐漸暗淡,獨自來到錢康仁的房間。
“身體恢複的如何了?”錢康仁老人溫柔的問道。
衛天苦笑著說道:“大老師都快把我當成藥罐子了,那還敢不快點好啊。”
“當初你說這件事要由你來處理善後,現在想來,老夫還是有些不放心呐。”
“師兄,你就信我一次,這件事我能處理好。畢竟我現在也是個山主了,如果什麽事都要你們幫我處理,那我也太丟我那老母親的臉了。”
錢康仁點了點頭,轉而說起另一件事:“一封信,現在應該已經送到了陳國皇宮,而另一封信,驍驍今早已經把回信帶回來了。”
衛天自然知道他口中說的信是指什麽,立即問道:“他們怎麽說?肯把姓尹的交出來嗎?”
錢康仁搖了搖頭,說道:“桃百裏親自回信,說尹不成已經失蹤多日,他也承認,尹不成是影宗的餘孽,而白霖的弟弟白霄,也是他的主影之一。”
尹不成,自然是那位尹老的真名,隻是衛天沒有想到,此人的主影之一,竟然就是桃白霄。
“不是說,主影隻要動念就可以殺死仆影嗎?”
“據說是尹不成在契約上做了手腳,桃白霄隻要動用神念感知,就會陷入昏迷,根本無法殺死他。”
“放他娘的屁,這根本就是借口,或者連借口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推諉之詞。”衛天憤怒的說道。
錢康仁卻有些遲疑,隨後說道:“我感覺,沒那麽簡單,百裏桃園已經發出江湖追殺令,賞金高的嚇人,而且聽說他們自身也有所損失,這跟我們的情報完全相同。”
衛天沉默,錢康仁繼續說道:“桃百裏坦言,無論是雲山大陣衰弱的消息,還是吞並學院的計劃,都是這此人在背後一手策劃,聽說他還是個古陣符大家,所以……”
“所以您就信了?我反正不信,誰能保證這其中沒有他們百裏桃園的影子?所有罪責都扔給一個影宗餘孽?簡直幼稚的可笑。”
此時錢康仁從懷裏掏出一件物什,看起來像一塊令牌,說道:“這是百裏桃園的桃花不落令,可以命令百裏桃園的任何人做任何一件事。”
“這算什麽?補償?這種虛偽的補償能有什麽用?能換回夏大人和我師叔的命?”衛天情緒越來越激動,雙手也止不住的顫抖。
“這當然彌補不了什麽,桃百裏也不認為這可以平的了賬,隻是我還算清楚桃百裏此人的為人,雖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還算是一個磊落之輩,他說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說罷,錢康仁把令牌放在衛天手裏,然後繼續說道:“這件事肯定不能這麽算了,但令牌你還是收好,這個東西也算不多見,全天下流落在外的,可能也不會有三塊,說不定它可以在危急時刻救你一命。”
“我可不想欠他們桃園什麽人情。”衛天倔強的說道。
“你自然不欠他們什麽,這是他們欠你的人情,即便你收下,或者使用了令牌,這個人情也沒那麽容易還上。隻不過,這個令牌……這麽說吧,這個令牌可以命令的對象,是所有百裏桃園中人。”錢康仁特意把“所有”二字說的格外用力,並且眼神也充滿不尋常的意味。
衛天微微一怔,好像明白過來什麽,他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錢康仁,說道:“真的是所有?”
錢康仁會意一笑,說道:“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