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之前東華那麽怕那落過來搶她身體，原來是因為她的元神比別人還要鬆散。

    菁菁一想起當時被那落從額間鑽入的情形，就全身打起寒慄的哆嗦。

    “雖然我元神不穩，但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吧。總不會突然之間，我的魂魄就飛出去不回來了。”

    菁菁笑著，可，無明子的臉色倏爾一沉，她的笑容也僵住了。

    難道真會飛了不成？

    “依華啊，你為什麽會跟東華相愛了？”

    無明子一本正經地問這種問題，菁菁難免有點害羞，低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就是愛上了。也許是因為月老幫我們牽了紅線……然後不知不覺就發展到兩情相悅了。”

    她兀自笑起來，都是因為有這條紅線，東華才開始糾纏自己，總是拿它說事。

    “月老隻管凡人的姻緣，你們兩個怎麽會有紅線呢？”

    菁菁的笑容又再次僵住了。然後，她舉起自己的左手，視線遊離在食指上，豎起來給他看。

    “現在元神沒有，但在識海外麵，就是這食指上，我跟東華都有一條紅線牽著。”

    不過，想了想，她最近好像都沒有留意到紅線的存在了。

    無明子眉頭不由自主地斜挑起來，表情十分嚴肅，道：“那可不是紅線……”

    嗯？

    “那是我弄出來的，跟姻緣沒半點關係。”

    菁菁整個人好像被冰封似的，僵到連嘴巴都張不開，全身似乎可以在床上再跌坐幾下。

    無明子轉而露出有點嘲諷的神色，說道：“這條線，一開始我是打算用來方便確認你們彼此的相克關係。現在，東華噬魔沒了，這線也沒了。倒是沒想到，你們當作月老的紅線了。”

    認真臉掛不住，他忍不住笑了幾聲。

    菁菁煞白了臉，心裏暗罵道：那你不要弄成紅色嘛！誰知道啊！

    他又恢複認真臉，歎了口氣，道：“大概乃天命所為。”

    天，還真會跟他們所有人開玩笑。他心道。

    “那麽我們相愛跟我元神不穩又有什麽關係呢？”菁菁定了定神說道。

    無明子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我打算當你除掉東華的噬魔後，就繼續跟著瀞宓生活下去，進一步把你的元神定下來。豈知瀞宓這丫頭竟然無視我的決定，散盡仙氣離開了，而你也已經生了孩子……”

    菁菁心想：你想她繼續活下去，但她卻一心想跟隨你……

    再細想他的話，她又不解了起來。

    我生孩子又怎麽了？

    “你連自己的魂魄都不定，如何為一個胎兒聚神？是凡胎還好，普通仙胎也還過得去，可那偏偏是東華的……”

    他大歎一氣，竟扶額起來。

    菁菁汗顏心道：東華是爸爸就不行嗎！

    “你跟東華的孩子並非普通的孩子，需要在母親體內凝聚元神。可是，你根本不能供養他的元神。”

    菁菁眉頭一鄒，道：“但是，我的兒子生出來很健康也很聰明啊……”

    “那是因為你把自己的魂魄分給他了。”

    什麽！

    無明子不顧她錯愕的表情，不間隙地繼續道：“你的一個魂魄隨著他的出生而存留在他體內，還在幫助他聚神。我猜他一日的食量定是非凡。”

    菁菁不由得點頭。

    “那是為了從外界增加補給，以提供更多體力，內在固定元神。”

    菁菁感覺到被人狠狠地打臉。她自認為小老頭被自己撫養得健康快樂，原來他一直都“營養不良”。

    不禁自責起來。

    “你兒子已經六歲，已經不需要憂慮。不過，”無明子滿眼憂思瞧著她，“你又有了另一個孩子……”

    他仰頭閉目，似乎在聆聽什麽。整個空間倏爾靜息，一個咚咚咚的小聲音驟然傳來。

    那是宓兒的心跳聲……

    沒有他的進一步細說，菁菁都可以知道，宓兒也會跟小老頭一樣有同樣問題。

    “那我就再分一次魂魄給她，不就好了嗎？”

    無明子站起身來，嚴肅對著她說：“再分，你就沒有足夠的魂魄支撐自己……”

    “那……就是死嗎？”

    菁菁臉色一沉，大概自己潛意識裏早有預感，隻是她並未真正去察覺。

    無明子閉目輕點頭，道：“是元神渙散，不複存在……”

    彼此無語好一會兒，無明子才道：“依華，雖然很殘忍，但若要保住性命，就要放棄孩子。若不如此，從現在起直至孩子出生的時間將是你最後的時間。”

    菁菁閉起眼睛，再次聽著那咚咚咚的聲音，淚珠從眼睫毛隙中噙出，每一顆都隨著那渺小的心跳聲而掉落。

    二選一，自己與孩子。

    “而且，我發現你竟然也有噬魔的存在。”菁菁愕然睜眼盯著他，“那不是玥女遺留下來的詛咒，而是你宿命未解之結。也許是你某種怨恨、遺憾或者憤怒而成，現在還潛伏在識海裏化為黑洞。”

    菁菁兀自回憶起新婚之夜提及黑洞時，東華輕微的怪異反應，又再循記憶追溯，憶起那落臨死前提起過在自己識海見過“依華”，東華即刻就把她了結……

    他早已知曉我有噬魔。

    他總是把一切都算盡，卻不曾跟她說明。這麽頻繁地進入她的識海，想必在尋“依華”。

    “一旦你產下孩子，元神渙散的你已經不能阻止噬魔，到時候她定會跑出來作禍。”

    菁菁突兀地笑了，自嘲地笑了。

    自己連死都給世界添麻煩……在自己人生大戲裏，這到底是主角的光環還是主角的悲哀？

    現在她從回憶中回來，在昏暗中依稀看著東華和小老頭的安穩睡臉，不禁伸手輕撫他們的臉頰。

    她輕輕挪開東華覆在她腰上的手，頂著個肚子下床走到外麵庭院，定睛看著月華下泛著暗紫亮光的月天丁。

    這裏算是她跟東華相遇後姻緣真正開始的地方。

    她伸出左手，確實沒有再看到那條紅線。那隻不過是為了完成除掉他噬魔的指示，根本不是他們多年相伴彼此而修來的緣分。

    而此刻，她跟他可說是孽緣。

    母子隻能取其一，不得完滿的家庭，不是孽緣，又是什麽？

    她摩娑自己的肚子，感受腹中的小生命。

    當年小老頭是他們兩人互通心意而懷上的孩子，如今小丫頭則是他們兩人互許愛誓而懷上的孩子。

    她同等重要，無論與東華相比還是與小老頭相比……甚至與自己相比。

    無論如何反複思考，最後結論其實早就得了出來，甚至在聽到外公無明子的話時，她心裏就已經有了決定。

    宓兒，媽媽決定把愛留下來給你們……

    今夜，花海上掠過陣陣淒冷的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