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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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孫兄!來人,上茶!”

    李元璦笑臉相迎,沒有任何的拘束。

    對於長孫衝這個朋友,李元璦並沒有因長孫無忌的關係與之斷了來往。

    他們彼此各交各的,換做他人,李元璦或許會顧忌一二,長孫衝卻是不然。

    麵前的這位仁兄當真算得上是謙謙君子,沒有從自己父親那裏繼承半點圓滑詭詐,待人坦誠友善,風評與自己的父親完全兩極分化。

    哪怕是身在江南,李元璦亦時不時的收到長孫衝的書信,嘮一些家常,送一些極為難得的木料、石料。

    江南的吳王府的鎮宅麒麟石雕便是長孫衝在西市意外遇到的一大塊漢白玉,不遠萬裏送往江南的。

    在江南遇到特別的好東西,李元璦也會投桃報李,送給長安長公主府。

    因故長孫衝是長安第一批喝到炒茶,第一批睡上棉花被褥的人。

    長孫衝先向李元璦作揖,在禮節上他向來是儒家子弟的典範,各種規矩,一絲不苟。

    李元璦早已習慣,讓他入席就坐。

    長孫衝先不入席,而是對外說道“送上來吧!”

    李元璦欣喜起身,長孫衝送的禮物大多合他心意,今日協禮上門想來禮物不是凡品。

    “又遇到什麽好物?”

    長孫衝也知李元璦性格,也不掖著,直言道“是宇文匠師的流傳下來的著作,此物與某來說不如幾張草紙,可與吳王,無異於無價之寶。”

    李元璦瞬間意動,大步迎著抬著大木箱的下人走了上去,親自打開木箱,裏麵是一卷卷的木製書簡。

    這個時代並非沒有書本,隻是不存在翻頁書。

    時下的讀書人皆習慣了卷簾式的書寫閱讀方式,故而不論文稿書籍皆是從右到左翻卷開的。

    這種卷書以紙張的形式呈現方便攜帶,但不便於保存。

    是故竹簡固然有著笨重的特點,但相比帛書的發黴泛黃,卷書的易破損,簡書還是占據一定比重的,尤其是需要存儲時,更會刻意選擇竹簡。

    李元璦取過最上麵的一卷書簡,背麵封頁寫著《東都圖記》四個字,迫不及待的拉開,居然是關於隋朝洛陽整體的布局思想心得。

    若說宇文愷這輩子最大的成就莫過於設計修建了長安城,為未來兩百餘年最繁華的都會打下了堅定的基礎。

    若非他合理的規劃,輔以廣通渠的轉運便利,就以關中特殊的地形,根本撐不住如此龐大的人口。

    可真要說宇文愷的巔峰之作,還得是東都洛陽城。

    因為長安城並非完美無缺,宇文愷當時年少,沒有很好地考慮當時社會發展的需求,城市規模過大,超越了時代的要求。其城南四列裏坊,經過隋唐兩代三百多年的時間,始終沒有多少住戶,非常冷落荒涼。還有就是長安城的道路雖然很寬,但全是土路,雨雪時泥濘不堪,難以通行,有時連上朝都得停止。為了排水,路麵都是中間較高,兩側有寬、深各兩米多的水溝,影響環境,亦常有居民溺死的事故發生。

    而策劃營建洛陽的宇文愷經曆過大起大落,對於建築整體布局已到如火純情的境界。

    他吸取了修建長安的經驗,將洛陽合理規劃,論及結構布局以及用心,更在長安之上。

    尤其是名為紫微城的皇城號稱“頗窮奢麗,前代都邑莫之比焉”,可謂古今之最。

    隻是因其太奢,致武德四年高祖李淵令人焚毀另建。

    現今的紫微城,與當年的紫微城相去不可以道理計。

    李元璦見了今時的紫微城,便覺得與洛陽城不大相配,心底就曾吐槽過李淵、李世民不幹人事。

    作為新朝,詆毀前朝並不過分,楊廣奢靡無度,在諸多大工程一並開工的情況下,還給自己弄了一個美豔絕倫的宮殿勞民傷財確實也值得一黑。但人家宮殿都建造成功了,你特地給燒了,說奢靡浪費,然後再建,算什麽事?

    這沒能一睹紫微城的原貌,李元璦滿心遺憾,而今他手上的《東都圖記》便有關於東都洛陽的營建思路。

    李元璦看得是如癡如醉,甚至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還有客人在此。

    長孫衝亦不催促,而是耐心的品茶等候。

    直到將手中這一卷書簡閱至最後一字,待取下一卷時方才反應過來,自己可不是在書房。

    “抱歉抱歉,我這是見獵心喜了!”

    李元璦愛不釋手的將手中書簡歸於原處,叫人將之送到自己的書房,想著自己今夜就算熬個通宵,也要將它看完。

    “這可真是寶貝!待我向令尊道謝!”

    李元璦太了解長孫衝了,如果這些是長孫衝自己的,早在助他修葺公主府的時候,已經送來了。

    誠如他所說,這些東西於他而言,價值不如幾張草紙……

    唯一的解釋,這東西之前並不屬於長孫衝。

    長孫衝亦不隱瞞,笑道“寶劍配英雄,此書唯有在殿下書中,方才體現價值。”他頓了頓,說道“父親大人還特別感慨說宇文愷一生所學,幸得吳王承傳,亦是他最大幸事。”

    李元璦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芒,長孫無忌這個時候派自己的兒子送來如此大禮,絕非簡單示好,應當另有所指。

    熱情款待了長孫衝後,李元璦一直想這個問題。

    忽然想到了那句“宇文愷一生所學,幸得吳王承傳,亦是他最大幸事”,霍然開朗,一切都明了了。

    長孫無忌這是不打算玩了……

    自李泰恰到好處的病故,這位老狐狸已經沒有翻桌子的籌碼。盡管他依舊控製著大局,可隨著年歲的提升,後繼無人的弊端顯現。

    哪怕鬥倒了自己,幹翻了所有對手,那又如何?

    自己還年輕,年輕就是資本,即便貶罰至嶺南,十年二十年,照樣能夠回來。

    鬥的越狠,隻會讓李治的仇恨累積,待他病故之日,就是長孫家滅族之時……

    這想通了一切,李元璦發現自己當真是低估了長孫無忌這個人。

    拿得起,放得下。

    這遊俠乞丐的豁達,並非真豁達,因為他們不曾擁有一切。

    這擁有一切,卻能在關鍵時候抵擋誘惑放下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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