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哀兵【7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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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山下,水澤之上。

    一艘一艘的船往複來回,將是非寨中的婦孺和傷兵運到岸邊。

    瘦瘦高高的郎木頭身穿披掛,手握長劍,背後還背著一把斷刀,那是錢拐子的兵刃。

    他騎在馬上,不斷的對身邊的人叫喊著。

    讓受傷較輕的同袍護著那些無法作戰的婦孺和重傷員,青龍山附近所有的馬車都被調集過來。

    還有些擔憂戰事的農人平民,願意和是非寨的殘兵一起走。

    這樣算來,直到中午時分,在水澤周圍,已經聚起了3000多人,待他們出發時,人數估計會更多。

    “大當家。”

    柱香之後,郎木頭騎著馬,走入幾裏外的臨時營地中,這會仇不平和一幹是非寨死士,正在吃飯。

    吃完飯就會開拔前往沂水。

    郎木頭跳下馬,對仇不平說:

    “受傷的兄弟都送下來了,還留了人在寨子裏,待我們走後,便會把寨子燒掉。隻是,除了婦孺之外,還有很多百姓隨行。

    這速度,怕是快不起來。”

    “到濟寧,需要多久?”

    仇不平咬著一塊饅頭,頭也不抬的問到。

    郎木頭估算了一下,低聲說:

    “最少得三天。”

    “三天嘛...”

    仇不平點了點頭,他說:

    “那下午就啟程吧,待我們到達沂水,和北朝狗賊戰上一場,你等應該也到了濟寧。

    河洛幫會在那裏接應。”

    寨主吃完了饅頭,抬起頭,看了一眼郎木頭的表情,他說:

    “木頭,我知你們對並入河洛幫這事,心裏有抵觸,我也不強求。

    我和雷爺已經約定好,他不會強留你等,但若是有兄弟想要一個安安穩穩的生活,你和其他頭目,也不能強求他們,你可知道?”

    “嗯。”

    郎木頭握著劍柄,他對仇不平說:

    “我等確實對河洛幫了解不多,但若大當家希望我等以後在河洛幫討生活,那我等加入便是。

    隻是,大當家隻帶不到兩千人去沂水,阻攔北朝兩萬精騎,這委實有些太少了。

    我與頭目們商議過,我們那邊還能再勻出千人,大夥也都願意跟著大當家上陣殺敵,不如...”

    “不需要。”

    仇不平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這臨時營地,他對郎木頭說:

    “有這些兄弟隨我去,夠了,你等護好寨中其他人便是。”

    寨主伸出手,在郎木頭肩膀拍了拍,他說:

    “木頭,多年兄弟,現在也隻剩你我二人,此去中原,便要要好生活著,以後咱們若是有緣。

    那便江湖再見。”

    郎木頭眼眶通紅,他抱起雙拳,對仇不平鞠躬告別。

    他說:

    “大哥此去,祝得勝歸來,我等兄弟,都在中原等著大哥!

    我等生是是非寨人,死也願追隨大哥!”

    “好!”

    仇不平點了點頭,小鐵為他牽來一匹馬,寨主翻身上馬,營地中其他人也紛紛上馬。

    不多時,這支遠行孤軍便離了青龍山,往沂水而去。

    千人同行,卷起漫天煙塵。

    心似寒鐵,又有催城之誌。

    在空無一人的營地中,郎木頭騎在馬上,目送著大當家一行消失在視野盡頭。

    他心中有種莫名悲切,似有預感,也許以後漫漫人生中,便再難見到大哥了。

    想及此處,郎木頭有種衝動。

    要舍下身後一切,跟著大當家前去沂水殺敵,但戰馬走出幾步,卻又被扼住馬韁。

    人生在世,終是不得自由。

    他身後,還有另一支孤軍等著他去統帥。

    他要帶著那數千人,穿行齊魯之地,為他們找到休養生息之家,這一路,並不比大當家的戰陣死鬥更容易。

    狡猾如狐的南朝軍,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綠林同道”們,也不會允許他們就這麽安然撤離的。

    “大哥!”

    郎木頭騎在馬上,對著遠方煙塵竭力嘶吼:

    “江湖再見啊!”

    喊完之後,這大頭目轉過馬頭,便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看向青龍山,在那半山腰上,已有火光燃起,就如惶惶火炬,亮起光芒,照亮離別前路。

    天下第一是非寨...

    終究還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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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青龍山,至沂水,要比去沂水更近一些,路程大概在200裏左右。

    若是縱馬疾馳的話,一天一夜便可到達。

    這一千六百多人同行,速度就慢一些,盡管人人配馬,也是在第二天下午時分,才到達沂水附近。

    而提前布置在這處地方的探馬,也傳回了消息。

    北朝精騎前鋒兩千人,距離沂水,已經不到三十裏了,而北朝軍陣本部,則在沂水之北百裏左右。

    昨晚到明日清晨,便是大戰將起之時。

    仇不平自是非寨立寨以來,大大小小的戰鬥也經曆過數百次,對於齊魯之地的地勢,他也非常了解,便在沂水以北十幾裏的地方選做戰場。

    這裏正好是兩方丘陵接壤之處,就如一個寬大峽穀一般,前後有十幾裏長,地麵平緩。

    適合騎兵衝陣,但戰場寬度卻隻能允許百人同行。

    除非北朝軍分兵繞過這處丘陵,否則他們的人數優勢便會被減弱到最低。

    隻是,這處峽穀幾乎無險可守,一旦被北朝軍繞後,是非寨人的後方便會一衝即垮。

    這是非常冒險的戰術。

    “是非寨眾兄弟!”

    在這峽穀戰場上,仇不平騎在馬上,百鳥朝鳳槍被放在馬兜中,他拉著馬韁,運氣真氣,聲音便在這峽穀中回蕩。

    “你等隨我來時,便知,我等在此死戰,是為了給後方同袍們,拖住足夠的轉移時間。

    北朝狗賊兩千先鋒就在十裏之外,我等便要在此地迎敵!”

    “眾兄弟!”

    仇不平的聲音更冷冽一些,他說:

    “我是非寨縱橫齊魯十四載,與南朝北朝都有紛爭,我等可曾輸過?”

    “沒有!”

    這些願意跟著仇不平孤身前來的人,都已抱定死誌,是真正的衝陣死士,此時聽聞大當家發問,便精神抖擻的高聲大喊。

    一些積年老匪還大喊著什麽戰無不勝之類的話。

    “此番,你等不到兩千人,隨我與北朝狗賊兩萬人死鬥,可曾怕了?”

    仇不平又問一句。

    “不怕!”

    “怕個鳥。”

    一眾死士紛紛回答,還有些人揮舞著兵刃豪邁大笑。

    似乎隻要有仇不平在,他們就敢於麵對任何敵人。

    這種對大當家盲目的信任與忠誠,讓沈秋也有些嘖嘖稱奇。

    “那北朝狗賊,在我等強勢時,不敢來攻。隻待我等遭了難,便耀武揚威的前來,把我等當成可以隨意吞下的臭魚爛蝦。

    今日,我仇不平便要讓這些無膽匪類看看!

    哪怕我是非寨殘了,也依然是齊魯虎賁,依然能打的它滿地找牙!”

    仇不平抓起馬兜上的亮銀槍,他厲聲大喊:

    “眾兄弟!上馬!隨我迎敵!

    讓北朝狗賊好生看看,我是非寨眾兄弟的絕世風采!”

    一眾死士被激起心中豪氣,大喊大叫著翻身上馬,這些精銳都是剛和南朝軍打過仗的。

    心中戰意未消,是非寨差點被攻破的憤怒又在心中翻滾,頃刻間,便組成了一支衝陣騎兵。

    人人帶甲,盡管那盔甲樣式繁多,又從南朝軍那裏拿來的,也有寨中打造的。

    並不統一,看上去混亂不堪。

    但隨著仇不平縱馬上千,這支千人騎兵緊隨其後,卻又有一股百戰之士才有的凶戾殺氣。

    這些死士人人都有同袍死在之前大戰中,此番又是為同伴爭取時間而來。

    是非寨將亡的預感在每個人心頭浮現,縱橫齊魯十四年的故事,也許在這一戰之後,就會消亡。

    這種悲傷並沒有減弱他們的戰誌。

    在這訣別之時,過往的榮耀便顯得越發璀璨。

    就如火燭照耀,反而讓這些死士多了一絲哀兵之誌。

    那些騎在馬上奔騰的死士抿著嘴,用布條將武器纏在手中。

    有些人臉色平靜,有些人咬牙切齒,還有些人麵色猙獰,但卻無有一人露出恐懼之色。

    心中悲痛逸散而出,千人之誌融在一起,就如某種悲壯氣場加身。

    在這齊聲應諾的赴死之中,那些哀怨被盡數轉化為心中悍勇。

    他們已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跟著大當家前來赴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是一群最後的死戰狂狼,他們已經拋卻一切,隻為這最後的結局一戰。

    就如提槍奔馳的仇不平一般,他們也想為是非寨的最後故事,書寫一筆血色殘陽的悲壯結局。

    好讓這個故事,能以更體麵的方式落幕。

    “我等也走!”

    在戰陣之後,沈秋也翻身上馬,小鐵,山鬼,還有花青也翻身上馬,他們身後有零零散散數十人,都是是非寨中武藝高強之人。

    要分成數隊,在戰陣之外遊弋,就如禿鷲一般,專門在混亂中襲殺北朝指揮者,在後方還留有一支五百人的預備隊。

    秀禾和青青丫頭,卻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道她們去了哪。

    峽穀另一頭,遠方已有大股煙塵升騰而起。

    不多時,北朝先鋒軍就出現在下午時分的地平線上,他們呈鬆散陣型,做雁行狀,戰線拉開極大。

    本就是為了先本部大軍一步,作為探馬和遊騎使用的。

    眼見前方有千人聚合,氣勢洶洶的衝陣而來,這北朝先鋒一時間似乎也沒反應過來。

    直到是非寨眾人衝入三裏時,他們才開始集合軍陣。

    但三裏之地,對於速度已經提起來的狂奔戰馬而言,幾乎是轉瞬即至。

    在外圍遊弋的沈秋騎在馬上,他看到仇不平舉起手中亮銀槍,那股感受過一次的戰陣殺氣便如風暴一樣爆發開。

    但這殺意卻沒有衝向對方,反而是如陣陣狂風一般籠罩在身後衝陣的死士們身上,就如人人加持。

    整個衝陣軍勢驟然一變。

    殺氣便衝天而來。

    沈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在他眼前,那跟著仇不平衝陣的死士們仿佛結成一個整體,明明是數千人,卻如一人一般,將氣勢聚於一處。

    正在前陣鋒矢之上!

    持槍的仇不平氣勢在這一刻提升最少十倍,那鋒銳殺氣,幾欲衝霄而起。

    天下銳器,銳不可擋!

    戰陣之中,縱馬向前的仇不平眼前視界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萬般色彩都在扭曲後退。

    他感受到手中亮銀槍陣陣嘶鳴。

    這老朋友也感應到戰陣殺氣,終於從沉睡中蘇醒。

    它也如主人一樣,在渴望著浴血搏殺,渴望著破敵斬將!

    “殺!”

    仇不平的怒吼聲,在煙塵滾滾中如悶雷響起,聲震四野。

    他本人揮動手中百鳥朝鳳槍,那凶悍殺意綻放開來,當即就有潑天血光閃映而出。

    聚集千人殺意於一人身上,仇不平此時的氣勢已凝成實質。

    在他前方,那些北朝精騎胯下戰馬驚恐嘶鳴,就好似看到戰爭怪獸怒吼而來。

    而擋在仇不平身前的北朝軍士,更是感覺殺氣狂風撲麵而來,壓得他們根本喘不過氣,心中死戰的勇氣也被冰冷殺氣灌體,打的粉碎。

    是非寨死士聚在一起,就如一杆銳利無比的亮銀槍,狠狠的撞在眼前北朝兵峰之上。

    猶如利刃切肉,毫無滯澀。

    在北朝軍陣人仰馬翻之間,這支赴死哀兵在仇不平的帶領下,殺穿敵陣,一貫而出。

    北朝先鋒第一層軍陣數百人,竟連半炷香都沒能撐下來。

    就被這迎麵而來的利器打的潰散開。

    仇不平又令身後眾人向外散開,驅趕著那些潰兵戰馬,如衝破堤壩的潮水,一股腦的湧向後方正在重新集結的軍陣。

    而百鳥朝鳳槍嘶鳴之間,如之前一般的殺氣聚集,讓仇不平氣勢再到高峰,帶著百人衝陣。

    便再度破開北朝軍陣。

    沈秋等人穿行戰場,殺死北朝都尉數人,讓北朝軍混亂更甚。

    待到半個時辰之後,黃昏之時,殘陽之下,大地上已布滿了倒斃的戰馬和潰兵,血氣逸散無邊。

    引得烏鴉嘎嘎亂叫。

    仇不平束手而立,身邊插著飽飲鮮血的百鳥朝鳳槍,在他眼前,北朝先鋒兩千,已經兵敗如山,潰不成軍。

    隻有數百人逃將出去。

    而在他身後,是非寨人一千衝陣,損失隻有不到五十。

    這等驚天戰損比,驚得沈秋目瞪口呆。

    這,便是百鳥朝鳳槍位列天下十二器的真正力量。

    這也是仇不平敢於帶著不到兩千人,來對抗北朝兩萬精銳的底氣!

    隻要他不死…

    北朝大軍,便別想越過沂水一步!